挑战极限!盈珠、傅晏熹、江竟云的命运之旅在《诱我为妾?我与夫人携手废他九族》必读章节中高潮迭起!

盈珠傅晏熹江竟云 的书名是诱我为妾?我与夫人携手废他九族,是最近非常受书迷喜欢的作家佚名精心打磨而成的,它的内容笔下生花,结尾画龙点睛,它是一本古代言情类型的书籍,本书主要描述的是:第1章京城,宣平侯府。盈珠发着抖从池塘里爬出来,她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脸色冻得青白,嘴唇也不住地颤抖,她的眼前是世子妃周氏愤恨与不甘的神情,还有那大片的血红。周氏死了,全府的人都来抓她这个杀人凶手。可她不是!她没有杀人!她得赶在抓她的人到达之前,去世子居住的前院,找到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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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我为妾?我与夫人携手废他九族》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京城,宣平侯府。

盈珠发着抖从池塘里爬出来,她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脸色冻得青白,嘴唇也不住地颤抖,她的眼前是世子妃周氏愤恨与不甘的神情,还有那大片的血红。

周氏死了,全府的人都来抓她这个杀人凶手。

可她不是!

她没有杀人!

她得赶在抓她的人到达之前,去世子居住的前院,找到世子。

世子仁善,她曾于他有过相救之恩,他一定会信她的!

“好歹也是与你同床共枕了四年多的发妻,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见伤心?”

可才从后门来到书房的窗前,她就听见这样一道温柔甜媚的陌生女声。

窗纸上映出了一道窈窕身影,发髻高耸,钗环叮咚,光看剪影就知道这是个身份尊贵的世家千金。

盈珠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躲在书房的窗下。

怎么回事?世子爷的书房里怎会有陌生的女人?

“阿黎莫要打趣我。”

男声温柔得不像话,“你明知我待你的心意。”

“周氏死了,那人也活不长了,阿黎何时愿嫁我?”

轰然一声惊雷乍响,深秋罕见的暴雨倾盆而下。

盈珠缩在窗口,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世子口中的“那人”是她吗?

周氏的死无关其他人,是她心目中那个向来温和仁善的世子谢怀英动的手?

可是为什么?

周氏是他的发妻,当年侯府落败,是周氏带着万贯家财嫁进来,解了侯府的燃眉之急。

是谢怀英对她说,周氏于侯府有恩,要她千万敬重她的啊!

可现在,他不仅要周氏死,还要她的命?

“她还没死呢。”

那女子伸出一只手来,示意谢怀英扶着她。

谢怀英宠溺地低笑一声,扶着那女子坐上了书桌。

“等她彻底彻底底地死了,我才能真的放心,才能安安心心地......嫁你为妻。”

“那阿黎回去就该准备起来了。”

盈珠今日才知道,原来谢怀英的声音可以这样的温柔深情。

“毒害主母的罪名一压下来,她一个妾,如何还有活路?”

女声听得高兴极了:“若是叫母亲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亲生女儿,不仅沦落青楼为人妾室,还是个毒害主母的杀人犯——”

“那她一定绝了寻女的心思,只疼爱你这一个女儿。”谢怀英笑着接话。

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寒风却仍旧呼啸着,盈珠蜷缩在墙角,只觉得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被颠覆了。

原来,她与周氏斗了整整三年,是谢怀英故意为之。

害死她两个孩子的人不是周氏。

她和周氏都被谢怀英骗了,他就是想让她们自相残杀!

周氏死了,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她死了,就再也威胁不到傅安黎在荣国公府的地位。

——书房中的女子,就是荣国公府的养女傅安黎。

而她盈珠,是荣国公府走失多年的嫡出千金!

她傻乎乎地以为,谢怀英将她从扬州带到京城,纳她为妾给她名分,给她安稳的生活,是他于她有情。

可现在谢怀英告诉她,这三年她都活在一场巨大的阴谋中,他为她选定的结局是背负杀人的罪名枉死。

盈珠在狂风冷雨里发着抖,一颗心也好似被钝刀生生搅烂。

这三年,她视谢怀英为恩人、夫婿,不敢奢望与他做一对真夫妻,可她自认也是与他有几分真情意在的。

结果,他视她为棋子、工具,用完即弃!

院门吱嘎一声,来人脚步匆匆。

“世子,不好了,盈姨娘跑了。”

谢怀英的声音霎时冷了下来:“跑了?跑去哪儿了?”

“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到!”

盈珠认出那人的声音是谢怀英的长随:“陈妈妈说,往世子爷您的院里来了。”

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后门的方向退。

可突然脚下一滑,她重重摔在地上!

虽然及时将惊呼声咽了下去,可人摔在石板路上的沉闷声响,终究还是吸引了书房里的人。

书房的窗户被推开,露出一张明媚照人的芙蓉面。

“别找了,瞧,不就在这儿吗?”

傅安黎浅笑盈盈,半点没有阴谋被撞破的惊惶,反而兴高采烈地欣赏着盈珠脸上的愤恨与憎恶。

“别这样看着我,你有今日,可从来都怨不得我。”

谢怀英立在她身后,神色沉凝,眸光冷漠,“还不快抓住她?!”

盈珠拔腿就跑。

可没跑出去几步,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温热的鲜血从额头和鼻子淌下,她尝到嘴里的铁锈味,咬咬牙想爬起来,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她挣扎着,右手撑在地上,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是方才谢怀英砸她用的笔洗。

她抓住那个碎片,藏起袖子里,挣扎着嘶声哭喊:“谢怀英!”

“你会遭天谴的!”

“你挑拨我与周氏,毒害自己的发妻嫁祸无辜,丧尽天良狼心狗肺,你就是个畜生!”

她来前还满怀希冀地觉得谢怀英能救她,可谁能想到,竟是自投罗网!

盈珠自知出逃无望,滔天的怨愤与仇恨都凝成了眸中的火,恨不能将书房内那一双人活活烧死。

“傅安黎,你鸠占鹊巢,残害于我,就不怕被我亲娘知晓,你这个国公府大小姐也做不成吗?!”

“哈?”

傅安黎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双杏眼笑得弯起来,颇为新奇道:

“你的意思是,母亲会因为你这个青楼为妓又毒害主母的女儿,而不要我这个自小养在身边的女儿?”

盈珠绷紧了心弦,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我才是她亲生的血脉!”

她方才听见了,傅安黎说,这些年她的亲娘一直惦记着她,始终没有绝过寻女的心思。

傅安黎眸光渐冷,唇边笑意更甚,“好啊,那我就带你去见母亲吧。”

盈珠瞳孔剧震。

只觉得峰回路转,又寻见了一丝生机。

“不可!”

第2章

谢怀英蹙眉,极不赞同:“阿黎,她如今死路一条,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等她死了才将消息透露出去,不是更好吗?”

“无妨。”

傅安黎笑意温温:“若是没有亲眼所见,母亲怎么会死心呢?”

盈珠在寒风里发着抖,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泛起了冰碴儿。

她竟丝毫不避讳她。

是啊,哪怕她这三年从未出过侯府,可也曾听闻荣国公府大小姐傅安黎之名。

她与她一般大,不同于她坎坷的前半生,傅安黎出身高门,父母疼爱,又有皇子做未婚夫。

金雕玉砌锦绣荣华的一生,谁会想到她并非荣国公夫妇亲生呢?

可见荣国公府对她宠爱之深。

但即便是听出了傅安黎话语中满满的恶意,盈珠却仍不肯放弃那一丝丝希望。

说到底,她才是荣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我带你去见父亲母亲,不过你可要做好他们并不欢迎你的准备。”

傅安黎上下打量她一眼,脸上的神情甚至比她还要期待。

“毕竟你这幅样子——”

盈珠的心沉了又沉。

她攥紧了手中的笔洗碎片,掌心的疼比起头疼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到达荣国公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盈珠看到荣国公夫人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为何谢怀英和傅安黎笃定她是荣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

只因她的眉眼与荣国公夫人足有七分相似。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她二人关系匪浅。

“找到了?太好了!快让我瞧瞧,我那可怜的亲——”

荣国公夫人原本喜悦的神情在看到盈珠的那一刻凝滞了。

她止住奔向盈珠的步子,拧起眉来,看了看她身后那两个健壮的仆妇,转头问傅安黎。

“阿黎,这是怎么回事?”

傅安黎才要开口,盈珠噗通一声跪下,嘶声喊道:“夫人救我!”

她仰起那张和面前贵妇人有着七分相似的脸,泣声道出自己的冤屈与苦楚。

她讲方才在书房外偷听到的一切。

讲谢怀英和傅安黎早就知晓她的身份,却将她困在侯府整整三年,叫她和世子夫人周氏斗得你死我活。

如今周氏身死,她被栽赃陷害,成了杀人凶手。

“夫人,我自知身份卑微,不求您能认我,只求您看在我这张与您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还我清白,保住我一命。”

她不指认傅安黎,只道出真相,求得生还的机会。

这一招以退为进,确实让荣国公夫人原本沉凝的脸上显出几分动容

“姐姐?”

可很快,傅安黎带着哭腔不可置信的声音又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我第一次见,我好心从侯府的棍棒之下救下你,带你回家认亲,你怎能如此诬陷于我?”

“你有没有毒害世子夫人我不知道,我也愿意相信你是清白的,可你不能辜负我一番好心!”

“好了,母亲自是知道你的心的。”

荣国公夫人看也不看盈珠,只是安抚傅安黎:“母亲怎会轻信旁人的三言两语?”

旁人?

盈珠委顿于地,目露绝望。

“我不知你此言是真是假,但我的女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荣国公夫人回过头,先前的动容早已变成了厌恶与冷凝,“她心地善良,温柔端庄,绝对做不出你口中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傅安黎依偎在荣国公夫人怀中,得意地冲盈珠眨了眨眼睛。

那样子仿佛在嘲笑她是自取其辱。

“况且,只是一张与我有几分相似的脸罢了,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你如何就肯定你是我女儿?”

荣国公夫人神色冷淡的一挥手,示意来人带盈珠下去检查。

“查查她后腰的胎记,再给她一身得体的衣裳。”

她目光挑剔地打量着盈珠,脸上初见的欣喜与动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嫌弃和鄙夷。

“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子?”

盈珠读懂了她话里藏着的意思: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荣国公府的千金?

她忍下眼眶的酸涩,被荣国公府的嬷嬷带到厢房里脱衣检查。

盈珠后腰上有一块造型奇特的红斑,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

她褪下衣裳露出那块红斑的一瞬间,她听见那个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便是一只粗粝的大手摸上来,使劲儿搓着那块红斑,像是要把那块的皮肉都搓走。

她疼得回身怒瞪,那嬷嬷扯起嘴角僵笑一声,又拿起一旁干净的素色衣裳。

“老奴替您换上。”

自称老奴,那便是确定了,她就是荣国公府走失多年的大小姐。

盈珠心里怨愤更重,一把抢过来衣裳:“不用,我自己来。”

“好,您自己来。”那嬷嬷背过身去。

衣裳是一套普通的春装,显然不适宜在深秋里穿,但幸好屋子里有炭盆,不算太冷。

总要好过在寒风里湿透了衣衫。

她放慢穿衣裳的动作,环视一圈屋子,企图寻找比笔洗碎片更合适的武器。

但那嬷嬷不知是不是脑后长了眼睛:“不然还是老奴帮您吧?”

她只得在她转身之前快速将藏在旧衣服下的笔洗碎片再次攥进掌心。

盈珠回到正厅里时,厅里已经不止荣国公夫人和傅安黎两人。

端坐上首一身墨紫色锦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荣国公。

而两侧坐着的容貌隽秀的青年男人,红衣的是荣国公长子傅晏铭,蓝衣的是次子傅晏琅。

而谢怀英立在堂前,正满怀歉意道:“是我管教后院不力,无端牵扯了阿黎......”

傅安黎眼眶微红,一见盈珠就绽开了笑颜,“姐姐来了!”

“父亲,大哥二哥你们瞧,姐姐是不是像极了母亲?”

“别叫她姐姐!”

傅晏琅厌恶的目光似尖刀利剑刺来:“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子,还是个杀人犯,哪里配做你的姐姐?”

“更何况只是容貌相似罢了,是不是,还不一定。”

盈珠用愤怒的目光回敬,又冷冷望向身侧的嬷嬷。

那嬷嬷脸色讪讪,近前回禀:“回国公爷,回夫人,这位姑娘的胎记对上了。”

“她正是府上走失多年的大小姐。”

第3章

“怎么可能?”

傅晏琅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她怎么可能会是我妹妹?”

他不死心地问那嬷嬷:“柳嬷嬷,你当真没认错吗?胎记真对上了?不是作假?”

柳嬷嬷摇摇头:“老奴试过了,不是作假。”

“好了二哥,姐姐找回来不是大喜事吗?”

傅安黎走过来,笑着安慰他:“正好,我们终于一家团聚了呀。”

“傻阿黎!”

傅晏琅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额头:“她用那样卑劣的谎言诬陷你,还没回来就视你如眼中钉,你还帮她说话?”

傅安黎眼中浮现出水光,她故作大方地拭去眼角的湿润,又过来牵盈珠的手。

“我知道的,这不过是姐姐刚回家,觉得我占了她的位置,所以才......”

盈珠甩开她的手,咬牙道:“别在这儿假惺惺!”

“阿黎!”

“阿黎!”

傅安黎的水眸中闪过一抹戏谑,但很快变成期待。

果然,见疼爱的妹妹受伤,傅晏琅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步走来,抬脚就踹。

“白眼狼!”

盈珠眼疾身快躲开这一脚,却没防住傅晏琅回身一耳光。

许是盈珠的躲避惹恼了他,这一巴掌傅晏琅用了大力气,盈珠只觉得晕头转向,再回神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看看荣国公夫妇,又看看大哥傅晏铭。

他们对她挨打无动于衷,神情冷漠,目光不像是在看女儿、妹妹,反倒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再回头,就只见她血缘上的亲生二哥傅晏琅,护着傅安黎对她破口大骂。

“若不是阿黎看见你这张脸,带你回来,你早就因为毒杀主母的事死在宣平侯府的棍棒之下了!”

“阿黎好心叫你认祖归宗,你却是心肠歹毒,将自己犯下的错全都推到她身上企图逃脱罪责。”

他满眼失望:“我记得你幼时极懂事听话,怎么长大了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

盈珠呵的一声笑出声来:“你们一个个,全都是我的血脉至亲,可曾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没有杀人,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周氏是与我有仇,可她的死不是我动的手。”

“是谢怀英,是你们疼爱的傅安黎,是他们合谋害我!”

“他们早就知道我是荣国公府走丢的女儿,他们害怕我回来会影响到傅安黎在国公府的地位,所以处心积虑按了一个杀人的罪名在我头上。”

她凄然道:“瞧,现在他们的计谋得逞了,哪怕我真是你们的女儿、妹妹,可国公府的大小姐不能是一个青楼出身以色待人的妾室,更不能是一个杀人犯。”

“既然你们相信她,不信我,那就杀了我吧。”

盈珠神色灰败,不再辩解,像是彻底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杀人偿命,既是我毒杀了周氏,那也该我偿命。”

荣国公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虑。

“父亲,母亲,儿子觉得这件事定有蹊跷。”

一直没出声的傅晏铭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盈珠,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忍与愧疚。

“儿子不相信阿黎牵涉其中,但也不相信妹妹会狠得下心杀人。”

他看向谢怀英,沉声问道:“谢世子,这件事你真的查明白了么?”

谢怀英看了看荣国公夫妇,又看了看盈珠,改口道:“也许真是我误会了。”

“我那夫人出身商户,眼界低,又爱财,平日就因着不懂规矩闹出不少笑话,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才遭此劫难吧。”

他对着荣国公夫妇拱手一礼:“伯父伯母,小侄这就回去查明真相,还盈儿一个清白。”

他才将将转身,就被傅安黎叫住,“怀英表哥。”

她不赞同道:“惜文表嫂已经死了,你还要叫她死不瞑目吗?”

她形容急切,提起裙子跪在盈珠身边:“父亲,母亲,你们不是时常在女儿耳边念叨着姐姐吗?”

“如今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为何不肯认呢?”

“是,她是做错了事,可她流落民间这么多年,若没点自保的手段,她该怎么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下来呢?”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姐姐毕竟是你们嫡亲的女儿、妹妹,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骤然看见我这个养女占了她的位置受尽宠爱,心中生出不平也是正常的。”

“我不怪她,因为我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实在不容易,父亲,母亲,”

她珠泪涟涟,俨然一副好妹妹形象,“咱们将姐姐认回来,再好好教她规矩,好不好?”

盈珠听得明白,她看似维护她,可字字句句都将毒杀主母这个罪按死在她头上。

她说她狡猾奸诈,暗指她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说她嫉妒她占了她了位置,所以要使计离间他们。

而她傅安黎宽容大度,统统不计较。

傅晏琅在旁边听得快气晕了,他瞪了盈珠一眼:“阿黎,你这样好心,可也要那个人领情才是!”

“姐姐无须领情,我也不是为了她。”

傅安黎抹着眼泪,满眼孺慕地望着上首的荣国公夫妇:“我只是不想父亲母亲与亲生女儿错过,只是想让我们一家团聚。”

傅晏铭眸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父亲母亲,妹妹走丢了整整十三年,她在外,一定吃了很多苦。”

荣国公发话了:“瞧你们这话说的,既真是晏熹,我们怎么可能不认?”

傅安黎松下一口气,喜笑颜开:“太好了!”

她看向盈珠:“姐姐,你高不高兴?父亲愿意认你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荣国公夫人的一番慈母心肠早就在傅安黎的声泪俱下里融化了,她刚刚对盈珠这个刚找回来的亲生女儿升起一丝慈母心,就见堂下这个眉眼与她七分相似的女孩面无表情,目光幽幽地盯着傅安黎看。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火:“你妹妹不计前嫌替你说了那么多好话,终于劝动你父亲认下你,你摆出这副脸色来,是还记恨阿黎占了你这十三年的宠爱?”

“我告诉你,你是你,阿黎是阿黎,我们从未将她当做你的替代品,她更不欠你什么!”

第4章

盈珠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眼里话里,对她只有谴责不满,但对傅安黎,却是满心的维护。

她又去看她的亲生父亲。

久居高位的国公爷威严深重,眼里只有冰冷的审视和考量。

盈珠转过头,去看自己的两个哥哥。

傅晏铭的目光只与她触碰了一瞬就弹开。

而傅晏琅,他在为傅安黎抱不平,气愤又恼恨地瞪着她,脸上仍是止不住的嫌恶。

盈珠回头,正好撞见傅安黎笑意盈盈的杏眼里。

像是在期待她能喊一声父亲母亲,与他们演一出合家欢。

但盈珠清楚,她是在因她被排斥冷待、嫌恶厌弃而高兴。

“傅安黎,你算对了,堂堂国公府,不会要一个沦落青楼为人妾室,毒害主母的杀人犯女儿。”

盈珠笑起来:“但你没有算到一件事。”

傅安黎面色担忧:“姐姐,你在说什么?”

盈珠看清了她眸心深处的得意,轻声说:“我也不是一定要认回荣国公府。”

傅安黎愕然一瞬,就见面前的盈珠忽地扬起手来,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

她顺着惯性扑到地上,心中嘲笑着盈珠的愚蠢。

当着父亲母亲和两位兄长的面对她动手,这个贱人属实太好对付了一些。

但脸颊上撕裂的疼痛和周遭人的惊呼让她意识到了不对。

傅安黎回过头,就见盈珠笑容灿烂,她被鲜血染红的右手上,正躺着一枚瓷器碎片。

她用那东西划破了她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

“贱人!”

谢怀英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他一脚踹翻盈珠,急吼吼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快啊!”

那一脚正中心口,盈珠后仰着摔出去,本就有伤的后脑勺撞上坚硬的椅子腿,疼得她眼前一黑,唇边溢出殷红血丝。

荣国公府的人全都围着傅安黎焦急不已。

“我的脸,我的脸,母亲——”

国公夫人将女儿搂在怀中,心疼得眼眶通红:“阿黎,别怕别怕,爹娘都在呢,大夫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啊?”

一面安抚惊慌哭闹的傅安黎,一面还不忘怒瞪盈珠。

“我真是错看你了,阿黎好心好意帮你,你怎能对她下此毒手?”

“果然是青楼出身的腌臢货,杀人又伤人,我们国公府容不下你!”

傅晏琅气性大,起身快步来到盈珠身前,抬脚就踹:“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他恨极了,专往她肚子上踹:“阿黎好心帮你,你怎敢伤她?!”

盈珠避不开,生受了他这两脚,傅晏琅却还不解气,他左右环视,低头捡起地上那块被鲜血染红的笔洗碎片。

“你毁了阿黎的脸,那便用你的脸来还!”

盈珠瞅准时机,趁他还未直起身,抄起桌上的茶壶就往他脑袋上砸。

“砰!”

“琅儿!”

盈珠捏着手里拿半块茶壶碎片,朝着一旁的谢怀英扑去。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用碎片锋利的尖端朝着他猛刺!

“啊!”

谢怀英疼得踹她,她不依不饶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刺得越发用力!

盈珠发誓,这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大胆的一回。

可是,真畅快啊!

谢怀英不是害死了她那两个未出生的孩子,又害死了周氏和他那将将一岁的长子么?

那她就让他往后再也不能生育!

傅安黎不是自恃荣国公夫妇的宠爱,肆意戏耍她的人生么?

那她就毁了她的脸,叫她这辈子都被容貌所困!

盈珠被人从谢怀英身上撕扯下来时还在笑,她挥舞着手中染血的凶器,笑得肆意又欢畅。

“活该!活该!”

“这就是你们愚弄我人生的报应!”

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色,有一种诡异而惊悚的美丽。

荣国公面色沉沉,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荣国公夫人和傅晏铭瞳孔震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傅晏琅在一旁扶着流血的额头,面上仍旧愤恨难当,但也多了一抹忌惮。

盈珠看着缩在荣国公夫人怀中的傅安黎。

她终于不再是方才那一副深明大义温柔隐忍的模样,也不再是侯府里矜傲不屑从容淡定的样子。

她捂着半张流血不止的脸颊,死死地盯着她,像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

但盈珠不再害怕了。

她笑出声来:“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大小姐,也没有想过我这个被你玩弄于股掌间的小人物会予你一记重创吧?”

“还有世子爷。”

谢怀英蜷缩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额头冷汗涔涔,脸色苍白没了血色,眼珠却被仇恨染得猩红。

盈珠放柔了声音:“世子爷,我为您怀了两个孩子,他们都被你这个亲生父亲弄死了,想来你是不喜欢孩子。”

“现在好了,你以后再也不用操心怎么打掉自己的孩子了,因为你不会有孩子了,哈哈哈!”

“疯了......”

荣国公夫人喃喃着:“你真是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

盈珠收敛了笑意,赞同地点头,她冷冷地看着她血缘上的亲生母亲,忽然拔高声音。

“可我是被谁逼疯的?是你!是你们!”

“是你捧在心尖儿上宠爱的养女把我害到这种地步的!”

“如果不是你们当年没有好好照看我,我怎么会走丢,怎么会被拐卖到青楼?”

傅晏铭眸光闪烁,像是不忍地别过脸去。

“你们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我的品性,可我能怎么办?”

“难道是我想在青楼讨生活的吗?难道是我想与人为妾的吗?”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一滴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与血合在一处,又被盈珠随手抹去。

荣国公夫人心头发涩,难以抑制地慌乱起来。

她本该唾弃眼前这个低贱又卑劣的女子的,哪怕她是她亲生女儿。

不,她甚至不愿意承认她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不仅出身青楼,以色侍人,歹毒杀人,甚至还毁了她心爱养女的脸,砸伤了她小儿子的头。

她本该厌恶她憎恨她,让人赶紧将这个疯子拖下去处置了。

可看着那张与她年轻时候十分相似的脸,看清那女子眼中的凄苦、怨愤、不甘,她的心口还是发起疼来。

那是她的女儿。

那是她走丢了十多年的女儿啊。

荣国公夫人启唇,颤着声儿唤出那个深埋在心里的名字:“晏熹——”

第5章

这一声又轻又小,可落在傅安黎耳朵里却如雷霆万钧,瞬间打散了她的心头肆虐的愤怒与恨意。

母亲叫了那贱人的名字?

她忍着脸颊上的剧痛,带着哭腔唤:“母亲,我疼——”

不待荣国公夫人做出反应,盈珠就道:“我知道你们不会信我。更不会认我。”

“我也已经不稀罕了。”

她凄然一笑,然后奋力挣开束缚,头朝着一旁尖锐的桌角撞去!

荣国公夫人失声惊叫:“不要——!”

疼。

好疼。

死了就不疼了。

鲜血汩汩流出,生命也飞快地流逝。

盈珠只觉得眼前血蒙蒙一片,耳边吵得厉害。

有人哭着喊她:“晏熹!”

晏熹是谁?

她是盈珠啊。

她是扬州城藏春阁里的盈珠姑娘,也是宣平侯府世子爷的盈姨娘。

可耳边妇人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急切,她觉得自己好像飘了起来。

“娘亲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蜜饯要少吃,你再不听话,等你下次牙痛,可不要来找娘亲。”

“傅晏熹!不许在你哥哥的书本上画乌龟!”

“晏熹乖,把这药喝了,娘亲给你做梨膏糖吃好不好?”

“你乖乖把这几篇大字给描了,娘亲就许你和你哥哥们一起去看灯会,少一篇都别想!”

“这是我妹妹!走开走开,我妹妹才不会认我和大哥之外的哥哥呢,是吧大哥?”

“晏熹,你在这儿等哥哥一下,哥哥马上就回来。”

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飞速倒退,最后定格在一个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上。

盈珠害怕极了,她想追上那道身影,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那道身影依旧遥不可及。

“大妮,你可让爹好找!”

她急坏了,身体却突然腾空,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她耳边炸响。

她甚至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一个脏臭的手帕捂过来,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盈珠恍然。

她想起来了。

再成为盈珠之前,她叫傅晏熹。

她是荣国公府的嫡出小姐,父亲疼爱,母亲宠溺,一双兄长一稳重一活泼,都极爱她这个妹妹。

后来,她在灯会上被拐,几次被卖。

她胆子大,尝试过逃跑,可到底年纪小,没逃出去不说,还磕伤了头。

再醒来,就是在藏春阁。

绮罗姐姐为她取名盈珠。

她在藏春阁长到十四岁,妈妈被抓了,藏春阁被封了。

她就随谢怀英上京城,入侯府,成了他的盈姨娘。

她以为自己得遇良人,可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活在谢怀英和傅安黎为她编造的牢笼中。

他们高高在上,将她视作掌心玩物,嘲笑着她求生的丑态。

盈珠没死成。

但她目前的状态,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她不能动弹,意识却依旧清醒。

荣国公夫人会在她床边哭:“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傻?”

“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你怎么能动不动就寻死呢?”

傅晏铭会来同她道歉:“对不起,晏熹,对不起。”

除却这两个人外,还有傅安黎。

“是我小瞧了你。”

她语气阴森森的:“你竟然毁了我的脸,你怎么敢毁了我的脸?”

“你知不知道,四皇子同我退婚了,他不要我了!”

“我本该能做皇子妃的,本该能再进一步......做皇后都使得的,可现在一切都被你毁了!”

“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她越愤怒,盈珠就听得越高兴。

虽然她也很困惑为何自己还死不成,但能听到傅安黎和谢怀英这对渣男贱女过得不好,她就是一直这样躺着也愿意。

但日子一长,傅安黎的语气又变了:

“幸好老天有眼,没叫你真死成,而是把你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任我摆布。”

“你知道吗?父亲母亲怜我,广寻名医为我治伤,今日,我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了。”

“假以时日,我的脸必能好全。”

盈珠不信,她当初可是下了死手的。

那疤痕从傅安黎的脸颊一直划到她的下巴,又长又深,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好全?

可荣国公夫人又来了。

“阿黎的脸快好了,她同我说,她已经不再怪你了,她也盼着你能好起来。”

“晏熹,你小时候那样善良懂事,长大了,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呢?”

“娘亲知道你的苦,也知道你的不易,可阿黎她属实无辜啊,你不该迁怒于她。”

“既然她不再生你的气,那娘亲也不气你了,你若是能醒来,同她道一声歉,娘亲劝你父亲原谅你,好不好?”

凭什么?

凭什么要她向傅安黎道歉?

她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傅安黎和谢怀英,是他们毁了她的人生!

这还不是最让盈珠生气的。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傅安黎来同她炫耀。

“新帝登基,封了我做贵妃,明日,我就要进宫了。”

“哦,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怀英哥哥另娶了贤惠的妻房,嫂嫂已经有孕六月了。”

“你那时虽然伤了他的根本,可宫里太医妙手回春,早就治好了。”

“只有你,傅晏熹,白白搭了半条命进去,结果什么也没得到,真是可怜。”

盈珠心绪翻涌,拼命尝试调动身体。

可是没用,她的身体仿佛陷进了泥潭里,被裹挟着拉扯着,根本不受她掌控。

眼皮似有千斤重,她连睁眼都做不到。

床上的女人不住地转动着眼珠子,仿佛下一秒就要醒来,傅安黎笑了。

“不如我送你一程,叫你早早下去投胎。”

她手一歪,滚烫的灯油便倾泻而下,紧接着又点燃床边垂下的帐幔,看着火势攀沿而上,迅速将床上的女人包裹。

“不谢。”

她露出满意的神色,转身大步离去。

皮肤被烧焦的痛苦终于刺激醒了盈珠,她费力睁开眼,入目即是一片沸腾热浪,烈火张牙舞爪,舔舐着她每一寸的肌肤。

她无法动弹,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活活烧死。

心中汹涌的愤恨也如这火势高涨,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彻底吞没了她仅剩的理智。

傅安黎,谢怀英。

盈珠猩红着眼睛,神情狰狞若恶鬼临世。

若有来世,我定要你二人血债血偿!

第6章

阳春三月,细雨朦胧。

本该是春色盎然的时节,扬州城内最红火的烟花柳巷却如那秋风过境般凄清荒凉。

官兵把守着前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失去老鸨和龟公管束的姑娘们聚在大堂,忧心着自己未卜的前路。

“妈妈已经被抓去两天了,不会回不来了吧?”

“听说是京城里的大官来办案,可办案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办他们的案,总不能不让我们开门做生意吧?咱们阁里这些姑娘,可都等着吃喝呢!”

“若妈妈真回不来可怎么办?要是再来一个手段狠辣的,咱们姐妹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再来一个?呵,看外头官兵那架势,怕不是要将整条胭脂巷的花楼都给端了!”

“什么?那怎么办?咱们姐妹连个去处都没了?”

名唤玉蕊的小丫头忧心忡忡地从人群里退出来,急匆匆来到三楼最里侧的房间。

“盈姐姐!”

她气喘吁吁,将从大堂听来的消息一口气说完,清亮的眼眸里就溢出了泪花。

“要是藏春阁真没了,咱们往后可怎么办呀?”

盈珠端坐梳妆镜前,痴痴地看着里面将将十四岁的少女。

眉若远山,眼如秋水,少女生就一张极为妍丽的桃花面,如瀑青丝掩住身形纤纤,暖黄烛光为她秀美的轮廓增添一层暖色,衬得她好似玉做的人儿。

这是十四岁的盈珠。

她真的回来了。

“盈姐姐?”

见盈珠不发一言,只顾着看镜中的自己,玉蕊忐忑靠近,哭腔愈发浓郁:“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自从盈姐姐今早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后,她就觉得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她年岁小,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只是看着这样的盈珠,心里既害怕又担忧,一时间竟然压过了自己即将再次被卖的恐慌。

“我没事,”

盈珠缓过神来,看着眼前不过十一岁的玉蕊,不由得眸光一软,“就是那噩梦做得太真,一时间吓到了。”

她牵过玉蕊的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痕。

“别怕,藏春阁倒了,盈姐姐也有法子带你另寻出路。”

上一世,盈珠也曾和玉蕊说过这句话。

只是那时候她和她一样惴惴不安,生怕明日藏春阁一倒,她又要被转卖去更低劣的去处。

那时她的指望是谢怀英。

那个半年前在藏春阁遭遇追杀,被她拉进闺房藏于床铺之上的贵公子。

她为他被妈妈关了半月禁闭,还受了一顿鞭刑,好歹付出没白费,藏春阁被封那日,谢怀英的来信比官兵来得更快。

他让她等他。

上辈子收到信的盈珠觉得自己赌对了。

与其自赎自身,顶着这张招人的脸招摇过市,不如寻个高门出身的贵公子做倚靠。

她满心欢喜地等来了谢怀英,带着玉蕊随他上京城。

那时她畅想着入侯府之后的幸福生活,觉得谢怀英性情好,凭借自己的姿色以及于他的恩情,必定能在侯府扎下根来。

可她大错特错,她等来的不是自己后半生的保障,而是一场滔天阴谋。

“是那封信吗?是那位公子说要来接姐姐你吗?”

玉蕊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问道。

盈珠没打算瞒着她:“是。”

玉蕊喜悦的笑容还未绽开,盈珠就接着道:“但我不打算跟着他。”

玉蕊面上浮现出困惑:“盈姐姐?”

“玉蕊,妈妈涉案,但我们是无辜的,我听闻那位京城来的大官,虽然手段狠厉,却是个菩萨心肠的,他说不定会允我们给自己赎身脱籍。”

“脱、脱籍?”

玉蕊激动到结巴,眼里的喜色几乎不加掩饰。

能做良民,谁愿意顶着贱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这些年我攒下的钱,刚好够我们二人赎身脱籍,你若愿意——”

“我愿意!”

不待盈珠将话说完,玉蕊就忍着眼泪拼命点头。

“盈姐姐,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我伺候你一辈子,我命都给你!”

见她急切到语无伦次的模样,盈珠不由得笑了,可笑着笑着,心里却发酸。

上辈子,玉蕊是真的将命都给了她。

她在侯府和周氏斗得你死我活,玉蕊就像她手里的一把刀,始终毫无怨言地冲在前头,她指哪儿打哪儿。

那是她进侯府的第二年,不小心被周氏抓住把柄,玉蕊跳出来将罪全揽在自己身上,最后被谢怀英下令乱棍打死。

“傻姑娘。”

盈珠叹息一声,轻轻摸了摸玉蕊的脸。

“去打水来洗漱吧,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玉蕊眼眸晶亮,点点头就去外头打水了。

盈珠转过身来,看着镜中自己仍显得青涩的眉眼,漆黑的瞳仁里渐渐燃起簇簇火光。

老天垂怜,叫她回到藏春阁被封的第二日。

她还没有将自己的后半生全都交付于谢怀英。

她还有机会赎身脱籍,去走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路。

上辈子的仇,她必将一一报偿!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玉蕊就爬起来预备下楼去烧水。

自从老鸨和龟公被抓后,楼里的杂役也怕惹事上身,连工钱都没要就跑了。

幸好外头那些官兵尚通人情,许那些送菜送水的店家进来。

这两日都是如她这般同是贱籍伺候姑娘们的小丫头做的杂活。

但厨房里的灶台有限,阁里的姑娘们又多,她得早点起来给盈姐姐烧水做早点,要不然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玉蕊本想静悄悄地走,让盈珠多睡会儿,可她人才刚爬起来,盈珠就听到了动静。

“玉蕊?什么时辰了?”

“约莫是卯时一刻了,”

玉蕊推开窗,看了看外头的朦胧天色,又瑟缩着脖子将窗户关上,“盈姐姐,是我吵醒你了吗?你再多睡会儿吧,我下去将热水和早点端上来。”

盈珠这晚就没睡着过,她生怕重生是她濒死前的一场幻梦,醒来就又会回到那无法动弹的状态被烈火吞噬。

清醒着感受自己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实在是太痛了!

“睡不着了,我和你一块儿下去吧。”

盈珠起身披了件夹袄,拿了根木簪随手将长发挽成个松散的髻,刚一打开门,对面房间的门便也开了。

“呦,咱们盈珠姑娘终于舍得从房间里出来了?”

对门的女子不比盈珠大了多少,她穿一袭淡紫色的袄裙,微微俯下身来,露出那张明丽娇媚却写满刻薄嫉妒的脸。

“我还以为妈妈没了,盈珠姑娘也要跟着去了呢。”

第7章

这是把她和妈妈一块儿咒上了。

玉蕊气坏了:“我盈姐姐好着呢!”

“倒是轻红姐姐你,如今妈妈只是被抓不是没了,藏春阁可还在呢,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咒她,等妈妈回来,我一定要将你这句话告诉她!”

轻红嗤笑一声,明显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你再怎么等,妈妈都不可能回来了。”

后面那句话她声音压得又轻又低,一双漂亮的柳叶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怎么办呀盈珠,没了妈妈撑腰,你往后——”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出口,可意思却不言而喻。

轻红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她也不在乎盈珠的反应,哼着小曲儿,柳腰轻摆地下了楼。

“得意什么?就算妈妈回不来,我们......”

玉蕊及时地止住了声。

盈珠看着轻红透着愉悦的背影,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她与轻红是有旧怨的。

不同于她是老鸨买来自小培养的清倌人,轻红是十三岁那年被未婚夫一家卖来藏春阁的。

一开始不愿意接客,她哭过闹过,甚至寻过死。

阁里大多数姑娘们都是这样过来的,甚至不需要老鸨出手,光是一个龟公的手段就能叫她服服帖帖的。

果然,不出半个月,轻红就正式挂起了牌子。

这样的事在藏春阁里发生过太多回,本没什么出奇,但让轻红与盈珠结怨的原因,还是她那前未婚夫。

都沦到卖女人的地步,那家中指定是揭不开锅了,可谁也没想到,轻红的未婚夫一家,竟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富户。

富户姓宋,轻红的未婚夫叫宋季明,也是藏春阁里的常客。

那宋家公子时隔半年寻来藏春阁,不是为了赎自己的未婚妻出去,而是点自己的老相好陪酒。

却不想被轻红撞见,那宋季明脸不红心不跳,抱着她就是一顿倾诉衷肠。

说什么将轻红卖了是他娘的意思,他压根就不知情。

又说是他对不住她,让她遭此厄运,在藏春阁一定受苦了云云。

好一番深情似海的模样,却绝口不提要赎她回家。

轻红也是傻,竟真就这么痴等。

宋季明回回来,她回回盼,可没有一次宋季明是翻了她的牌子的。

她不怨宋季明,只怨招待了宋季明的姑娘们抢走了她的男人。

这也导致整个藏春阁里,几乎没有姑娘和她交好。

若说她对阁里的招待过宋季明的姑娘们是平等的怨恼,那么对盈珠就是深深的嫉恨。

因为宋季明要替盈珠赎身。

要替盈珠赎身的人多了去了,那时候宋季明被家里管着,拿不出妈妈要的高价,被拒了仍不死心,还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地冲她挥手。

“珠儿,你等着我,我下回来,一定能带你回家!”

但自从那日之后,宋季明就再也没踏足过藏春阁。

可这并不耽误轻红嫉恨上盈珠。

她得不到的东西被盈珠轻而易举的得到,盈珠却还不以为意,这怎能不叫她抓狂?

她当晚就冲进盈珠的房间砸了个痛快。

盈珠也没放过她,在妈妈跟前一番添油加醋的告状,成功让轻红喜提七日禁闭外加一顿鞭刑。

梁子就此结下。

换作上辈子的盈珠,面对轻红的挑衅绝不会如此平静。

但她看到轻红的第一眼,脑海中就浮现出她上辈子的惨状。

“男人都是一样的,盈珠,今日是我,明日就是你。”

她披头散发,唇角淌血,单薄的外袍溅满血迹,整个人都在四月寒冷的江风里摇摇欲坠。

盈珠记得她那时噙着血泪的眼睛,被孤寂和绝望填满,了无生气的模样。

“你要小心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毅然决然地转身,跳了江。

轻红今日如此高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那个前未婚夫传信来说愿意替她赎身,还要同她成亲。

上辈子的今日,宋季明确实来了,但赎身的银子却是轻红自己出的。

不仅赎身银子自己出,就连她早就准备好的脱贱入良的银子也被宋季明拿走。

宋季明哄她:“只要你与我在一处,是贱籍还是良籍有什么区别?左右你都是我的妻子了。”

“这银子正好留下当我们去郴州的路费。”

短短半年,宋季明就从锦衣玉袍的富家公子变成了布衣书生,此去郴州就是要去投亲的。

轻红心疼坏了,想也没想就一口应下,包袱一背,美滋滋地跟着宋季明走了。

京城和郴州是同一个方向,盈珠跟着谢怀英走水路,很是不凑巧的在船上偶遇了宋季明与轻红。

那时轻红还嘲笑她,谢怀英这种出身高门的贵公子,不过是将她当做个玩意儿罢了。

不像她,等到了郴州,是要嫁给宋季明做正妻的。

结果不到两天,宋季明就将轻红送上了别人的床。

他特意带上轻红上路,不是惦记着昔日情谊要娶她为妻,而是要推她出去卖身赚赌资!

“装什么贞洁?你,谁睡不是睡?”

“你不会以为我真会娶你这样的女人为妻吧?”

“我宋季明虽然落魄了,可娶妻也要娶清白人家的姑娘,你一个妓女,也配?”

这次轻红终于醒悟,她声嘶力竭的和宋季明大吵一架,可迎来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轻红心灰意冷,要上吊自尽,宋季明又跪下求原谅:

“对不起红红,我错了,我混账,我对不起你。”

“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我要是不振兴宋家,我爹娘都会死不瞑目的。”

“你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等我翻了盘,赚了大钱,把我宋家的铺子再开起来,就娶你为妻,我们生一堆娃娃,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如此拙劣的谎话,三岁娃娃都不会信,可是轻红信了。

她那双漂亮的柳叶眼溢满泪光:“当真?”

宋季明迫不及待:“当真!”

盈珠被她蠢得发笑,还要再劝,却对上夜色里轻红含泪的眸光。

她忽然就懂了。

果然。

船靠岸的那天,下层船舱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第8章

宋季明死了,被轻红活生生捅死。

尸体被发现时,轻红满身是血,跌坐在尸体边又哭又笑。

众人要拿她去见官,她不愿受辱,跳江自尽。

早已凄惨死去的人如今又活生生站在跟前,盈珠一想到她兴高采烈地去奔赴的是那样悲惨的命运,心中就五味杂陈。

她那时看着轻红沉没在江水中,心中虽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伤感,却也仍对谢怀英抱有希冀。

“我与那宋季明不同,你也不是轻红。”

谢怀英也道:“盈儿,你于我有恩,我绝不负你。”

他是那样信誓旦旦。

可结果呢?

事实证明,他不过是更会伪装的宋季明罢了。

天光大亮时,藏春阁的大门被打开了。

官府里的人召集阁里的姑娘,当众宣布了可赎身脱籍的事。

这话一出,顿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脱籍?我没听错吧?这是真的?”

“妈妈不在了,藏春阁也要倒了,我能回家了?”

“太好了!我终于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官府给出的赎身条件很是人道,依照每人接客的年数和价格来算。

像盈珠这样卖艺为生的清倌人,赎身加上脱籍的银子,一共是四十两纹银。

而像玉蕊这样还没挂牌子的,只用四两银子便可成为良籍。

玉蕊紧紧跟在盈珠身后,满眼都是即将重获自由的欣喜。

有人喜,自然也有人忧。

“我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可怎么办?我家里人都死光了,也没人会来赎我了。”

“何大人,若是我们选择不赎身呢?”

“不赎身自然也有不赎身的去处。”

领头的大人姓何,正是这广陵县的县令,他生得矮胖,眯缝眼,蒜头鼻,一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两条黑线,颇有喜感。

“欢笑坊可以收留诸位。”

欢笑坊隶属府衙管辖,里头全是犯罪官员的妻女充作的官妓。

“好了。若是选择赎身脱籍的,来这里交银子,若是选择去欢笑坊的,就去另一边。”

一切都和上一世没什么两样,盈珠定了定心,领着玉蕊站到了要赎身脱籍那一列。

她不单要赎身脱籍,还要两份便于出行的路引。

听闻她们一少一小要去京城投奔亲戚,主簿惊诧地看了她们两眼,目光停在盈珠的脸上。

盈珠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却听那主簿操心道:“你这张脸委实太过招摇了些。”

“山高路远,若有多余的钱财,还是请两个护卫傍身吧。”

盈珠一愣,心底微暖,俯身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忠告,民女自当谨记。”

拿到属于自己的良籍文书时,盈珠的脊梁骨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从这一刻起,她才算是个真正的自由人。

身家性命最大程度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也不用担心再被卖来卖去了。

收好文书和路引,盈珠领着玉蕊回房收拾行李。

一回头,就发现轻红在窗前翘首以盼,那急切又掩不住欣喜与期待的模样,看得她顿住了脚。

想了想,盈珠还是大步朝窗边走去。

“在等你那前未婚夫?”

轻红回过头,满是警惕与防备:“是又如何?”

“宋大哥答应过我,要来赎我回家成亲。”

她将她上下一打量,又朝外头望了望,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顿时就笑开了。

“你那位京城来的谢公子呢?不是说要来赎你么?他人呢?”

“不会吧不会吧?我们的盈珠姑娘不会就这样被人抛弃了吧?”

盈珠按住瞬间暴动的玉蕊,风轻云淡地笑:“轻红姐姐,你来藏春阁也有三年多了,这世上男人的本性,还看不开么?”

“我出身青楼,哪怕是清倌人,在那些权贵们眼中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与其送上门叫人玩弄,还不如自寻出路。”

她目光灼灼:“你说呢?”

轻红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可也不耽误她嘲讽的话脱口而出:“你没人要,我可有人要。宋大哥可与那些权贵们不同,他说过要——”

“是不同,你的宋大哥眼睁睁看着你这个未婚妻沦落青楼为妓,他还有心思点姐妹们陪客呢!”

轻红瞬间涨红了脸:“你!”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盈珠收起先前的温和笑意,眼中秋水霎时凝成飘雪寒潭,“若他真心牵挂着你,第一次来藏春阁就该赎你回去,而不是让你在这儿受了三年的苦,他却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几句甜言蜜语就将你哄得团团转。”

“你知道些什么?!”

轻红恼恨万分,死死地瞪着盈珠:“你不过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和宋大哥?”

“我被卖到这儿,是宋家伯母的主意,宋大哥不知情,他怎么会不想赎我?”

“可伯母身体不好,又厌极了我卑微的出身,若宋大哥执意赎我出去,被伯母知晓,她定会气坏身子......”

“哈?”

盈珠讽笑出声:“他儿子流连青楼赌坊她都不生气,赎你出去她就会气坏身子?”

轻红的脸青白交加,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盈珠在心底叹息一声,“轻红姐姐,逼良为娼在我朝是犯法的,你不要忘了,你本是良民,不该在这儿蹉跎年华的。”

语罢,她没再看轻红一眼,转身就走。

玉蕊急忙跟上。

“她她她、她有病吧?”

身后传来轻红恼怒的声音:“再怎么样都是我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小小年纪,又非亲非故的,还教导起我来了?”

有人不满:“轻红,盈珠也是好心,你那未婚夫着实太不像样——”

“不许你说我宋大哥!”

“他是好是坏,都是我的宋大哥,再说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他马上就要来赎我回去娶我为妻了!”

“宋大哥不会辜负我的,不会的!”

她声音颤抖,明显不如先前那般坚定了,但仍旧努力说服着自己。

盈珠步伐一顿,到底是继续往前走了。

她是想拉轻红一把的。

就当为了上辈子临死前,她劝她的那句话。

但若是轻红仍旧执迷不悟,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第9章

“盈姐姐,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玉蕊挎着自己的小包裹,最后回望了一下这个自己居住了三年多的屋子。

有些怅然,有些恍惚,又有些欣喜。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盈姐姐你再也不用接客,我再也不用挨妈妈的打,我们以后,就是自由身了。”

盈珠没有回头,她将玉蕊的脑袋扭转过来,笑着道:“往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她摩挲着玉蕊白嫩的小脸:“盈姐姐向你保证。”

绝对不会再让你那么早就死去。

大堂里吵吵嚷嚷,不少闻讯赶来的人。

有姑娘们的亲友,也有相好,都是来赎人回去的。

宋季明也来了。

昔日的富家公子穿了身天青色洗得发白的直裰,半点文人风骨不见,尚算清秀的眉眼间尽是油腻的算计。

“好红红,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了,这良籍贱籍有什么要紧?我认你是我的妻,你就是我的妻。”

“这脱贱籍的银子足有六两,要是给出去了,咱们去郴州的路费可就不够了。”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盈珠的话起了作用,轻红这回没像上辈子那样一哄就信。

她抓着宋季明的袖子,很是不安。

“宋大哥,你当真会娶我吗?”

“你不嫌弃我在这楼里待了三年多,真要娶我为妻?”

宋季明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嫌恶,他笑笑,牵着轻红的手,语气愈发柔和:“傻姑娘。”

“你被卖进这楼里,归根结底是我娘的错,那三年她还在,又病着,我不敢赎你回去。”

“如今她走了,我也该是时候救你出苦海了。”

这话说得叫人发笑。

是官府下令封了藏春阁她们才能赎身,就连赎身的银子都是轻红自己偷摸儿攒下的。

与他宋季明何干?

他说了几句话,就将功劳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真是好不要脸!

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得了他这番话,轻红却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面上的不安惶恐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眼眶霎时湿润了:“宋大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扑进宋季明怀中,低声啜泣。

宋季明搂着她,嘴上轻声细语地哄,可面上的凉薄不耐却叫人一眼就能瞧见。

他的目光在大堂中梭巡着,多停留在那些等待赎身的姑娘们身上。

像在打量和挑选着一件件货物。

与他目光相接的姑娘们无不蹙紧眉头别开脸去。

如今能赎身,还理会他作甚?

就算不赎身,他也穷了,人都不在扬州了,那就更不怕得罪他了。

这三年,宋季明的事迹在藏春阁无人不知。

寻常他有钱,姑娘们不愿和钱过不去,如今没了顾忌,面上真切的嫌恶便露了出来。

也就轻红眼瞎心盲,还将他当个宝,生怕被人抢了去。

可事实上,这藏春阁里的姑娘们,哪个不知道他宋季明的混账?

盈珠将目光从角落里相拥的一双人影上挪开,戴上幕篱下楼。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

踏出藏春阁的大门,感受着三月暖阳照拂在身上的暖意,盈珠心中的郁气逐渐散去。

浑身都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坦然。

“玉蕊,我们走吧。”

“嗯!”

不曾想,才刚下了两层台阶,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盈珠姑娘!”

手腕被人拽住,盈珠下意识回身,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啪!”

“宋大哥!”

见心上人被打,本就心中不虞的轻红像个炮仗一样冲过来。

“盈珠!你发什么疯?”

她心疼地看着宋季明脸上的五指红印,又气又恼:“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打人?”

“要不是他突然冲过来拽住我盈姐姐,盈姐姐怎么会打他?”

玉蕊挡在盈珠跟前,怒瞪着宋季明和轻红。

这两个人真是好生讨厌!

“拽一下而已,她是金子做的吗?碰都碰不得?”

“轻红,算了,说到底还是我唐突了盈珠姑娘。”

那一巴掌盈珠用了大力气,此刻手掌还有些发麻,她掀起遮面的白纱,眸光冷淡地看着气恼的轻红和装好人的宋季明。

“何事?”

宋季明看见盈珠的脸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游移,从姣好美丽的脸庞到窈窕身段,越看越觉得心痒痒。

这样上乘的姿色,这样美妙的身段,他要是能搞到手,他欠下的那些债就都能抵销了!

没了债务缠身,他也就不用远走他乡了!

越想心头越火热,宋季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步,热切道:“盈珠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正好,我要带着轻红上郴州投亲,若是同路,不如结伴而行?”

“你们两个姑娘家,年纪又小,这要是路上遇上点什么事儿,都没人能照应。”

“我年轻力壮,遇事还能顶一顶。”

“我宋大哥心善,愿意带着你们一起走。”

盈珠看向轻红,她明显是极不乐意的,但是拗不过宋季明,还是道:“你们可千万不要不识好歹。”

到底是心气不平,她那双柳叶眼紧紧地盯着盈珠:“你要去哪儿?”

那样子,生怕盈珠说出的地点与他们同路,宋季明就真就带上她们一块儿上路了。

盈珠道:“我们南下去交州。”

交州和郴州,一个南,一个北,怎么也算不上同路。

轻红刚要松下一口气,面上的喜意还没涌出来,宋季明就道:“那也顺路!”

“左右出这广陵县只有一条路,咱们到了岔路口分开就是了。”

他半点不客气,十分自来熟地伸手去拿盈珠的包裹,“来,盈珠姑娘,行李交给我吧。”

轻红背着她那鼓鼓囊囊的包裹,眼眶瞬间红了:“宋大哥!”

宋季明理也不理,只一味对盈珠笑的殷勤。

他自认态度好极了,又与盈珠有从前的交情在,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也不会拒绝他才是。

全然忘了刚才挨的那一巴掌有多疼。

盈珠躲开宋季明的手,神色极淡:“不用了,宋公子,你还是去帮轻红姐姐拿行李吧。”

“你我并不同路,更何况——”

她垂下眸子,看了玉蕊一眼。

从宋季明的角度看去,就见她白嫩的脸颊上染了一抹浅浅的绯色,有些羞赧的模样。

“叫我家公子见了,着实不好。”

宋季明脸上笑容一僵:“你家公子?”

第10章

轻红眼睛微亮。

一时间也顾不得去想盈珠又得了哪家公子的青眼。

只庆幸,宋季明不用带上她一块儿上路。

“没错!”

得了盈珠示意的玉蕊上前几步,逼得宋季明不得已后退。

“我家公子正是交州首富之子周正丰,我和我盈姐姐,此番正是要和他的人汇合呢!”

“周公子对我盈姐姐喜爱得紧,早早就来信说派人接我盈姐姐去交州成亲。”

“不像宋公子你,”

玉蕊有些鄙夷的目光在宋季明和轻红之间来回,“方才还和轻红姐姐说要娶她为妻呢,眼下又巴巴儿地搭讪起我盈姐姐来了。”

她这番话说得宋季明羞恼交加,脸都青了。

就连轻红也没反驳玉蕊,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眸子将宋季明望着,幽怨又委屈。

是啊。

方才宋大哥不还是说,要光明正大地娶她为妻吗?

怎么看见盈珠那个小贱人,就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还一个劲儿地向她打听她要去哪儿,明明方向不同还要强行同路捎上她。

她背着这么重的包裹,宋大哥像是没看见似的,也不说替她拿一下。

盈珠还没答应呢,他就迫不及待要替她拿行李。

宋大哥到底想做什么?

他是真心要娶她为妻的吗?

轻红看着眼前人的背影,方才在那番甜言蜜语里安定下来的心,忽地动摇起来。

“盈珠姑娘,我没有旁的心思,我只是见不得你没有人帮衬。”

宋季明心里万分不甘。

到手的金元宝自个儿长脚跑了,名为债务的大山又压在了他的脊梁上。

他不愿放手,还想挣扎:“那位周公子怎么自己不来接?”

“若我真心喜爱一个人,那必然要将那人放在心坎儿里,是舍不得她一路颠簸的。”

他看着盈珠,面露几分挣扎,忽然像鼓足了勇气似的,“盈珠姑娘!”

“你别去交州了,跟我走吧!”

轻红瞳孔剧震,失声道:“宋大哥!”

盈珠看笑了:“宋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你方才对轻红姐姐许下的诺言这么多人可都听着呢,你们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我跟着你走算什么?”

“我虽出身不好,可在阁里这几年也与轻红姐姐有几分交情,她盼了你三年多,我不愿叫她难过。”

轻红诧异看来,湿润的眸光里第一次没了嫉恨与怨愤。

盈珠淡然移开目光:“玉蕊,我们走吧,去晚了,周家人怕是要来寻了。”

“哎!”

姐妹俩转身便要走。

话已出了口,宋季明不愿放手,直接上前抓住了盈珠的胳膊。

“珠儿,我待你是真心的。”

“我虽不如那周公子有钱,可我的心却比他的要真得多。”

“他明明一早就得知了消息,却不亲自来接你,不像我,早早儿就来了。”

“你若愿意,我就八抬大轿娶你为妻,总好过去那周府做个通房小妾。”

“你和轻红姐妹情深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心善又大度,日后你为正室,她为平妻,还是以姐妹相称。”

不等盈珠做出反应,轻红就受不了了,她用力扯着宋季明的手臂,嘶声喊:“宋大哥!”

“你方才说了,要娶我为妻,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她眼泪止不住,心里好似被划了个口子,往外汩汩冒血。

“一刻钟都没到,你就又改了口?”

“轻红!”

宋季明压着心中浓烈的不耐:“你别闹了,平妻不也是妻吗?”

轻红看着他不知悔改反而透出烦躁的脸色,更崩溃了:“这不一样!”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季明要盈珠,却也舍不下轻红。

心知这事儿自己是有些太急切了,于是又缓和下态度:“对不起,是我做不到还撒谎骗你,可我是真心喜欢盈珠......”

盈珠实在不耐烦留在这里看这两人纠缠,索性伸出手来,揪住宋季明胳膊上的软肉,狠狠一拧!

“啊!”

宋季明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回头时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狠戾,很快又变成满眼受伤。

“盈珠,你是知道的,我半年前就想着要给你赎身了,若不是我家里出了状况,你早该是我的人了!”

“眼下我虽然落魄了,可我很快就能东山再起,将宋家的铺子重新开起来,你信我,我是真的真的想娶你为妻——”

他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少女,面上堆砌起来的虚假的深情也透着几分真。

他想,若是她能识趣,他就只卖轻红,与她做几年真夫妻。

不能怪他言而无信。

毕竟轻红早就不是清白身,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了。

一个破鞋,怎么能做他宋季明的正室呢?

他还愿意给她一碗饭吃,带上她一道去郴州,她就该感激涕零了!

盈珠和轻红不一样。

她是阁里专门培养的淸倌儿,读过书,会弹琵琶。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雏儿!

她这张脸也真是绝色,十四岁就出落成这般模样,要是再长几岁,岂不是跟天仙儿似的?

不过那时候他大概也玩腻了,推出去卖个高价!

光是想想,宋季明心里就要乐开花了。

他没发现盈珠的脸色越来越冷,也没发现身后轻红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失望。

“宋公子的意思,是要我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反倒去赌你所谓的真心?”

盈珠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被宋季明弄乱的袖口,她眸光清明,面色讥诮。

“宋公子未免也太将自己当回事了。”

“若公子你口中的真心当真作数,那么轻红姐姐今日就不会在此苦苦哀求一个正室的名分。”

“就是!”

玉蕊看着泪流满面连话也说不出的轻红,到底有些心软,帮腔道:“轻红姐姐可还是你的自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呢!”

“你前脚说要娶她回去一生一世一双人,后脚就又对我盈姐姐示爱表露真心。”

“若宋公子的真心就是这般,那岂不是一文不值?”

宋季明眸光一沉,脸上深情似海的表情就有些挂不住了。

“轻红,”

他回头,紧紧牵住轻红的手,“你帮我劝劝盈珠,好不好?”

轻红瞪大双眼,惊愕又不可置信:“......我?”

她声音发颤,眼珠猩红,伤心到了极致:“你要我去劝她,嫁你为妻?”

“是,轻红,你听我说,我是想娶你为妻的,可你要知道,你已经不是清白身了。”

“我宋季明虽然落魄,却也不能娶一个妓子为正室,可盈珠她不一样。”

“她虽然也和你一样出身藏春阁,可她是淸倌儿,不卖身,比你干净。”

他神色认真:“轻红,你那么爱我,肯定也不想我娶个破鞋回去被外人嘲笑对不对?”

第11章

“那我呢?”

“既然你嫌弃我不干净,觉得娶我为妻会招人嘲笑,那你今日为什么还要来藏春阁?”

“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来给我希望?”

早就以来坚持的信仰被眼前人在短时间内彻底打破,轻红只觉得肝肠寸断。

“宋季明!”

“你不要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进的藏春阁!”

“是你母亲瞧不起我的出身,逼良为娼将我卖到这里来,毁了我一辈子!”

她声嘶力竭地吼出心中深埋的委屈和酸楚,可宋季明却只觉得头大。

“我知道!”

他拽着她,侧身挡住不少人看过来的视线,此时此刻终于也有点急了。

“我知道你委屈,可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没有嫌你脏,我知道我亏欠了你,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轻红......”

“眼下不说,那要放到何时说呢?”

盈珠出声打断他:“宋公子,你今日来藏春阁,说是要救轻红出苦海,可赎身的银子是她自己出的,你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甚至,还要拿她脱籍的银子充作去郴州投亲的路费。”

“你来恐怕不是为了她这个人,而是为了她手里的私房银子吧?”

“你胡说什么?”

宋季明脸色一变,当即厉声斥道:“盈珠姑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嫌我穷,可就算你不愿嫁我为妻,也不该来挑拨我与轻红之间的关系!”

“我与她,是自小订下的婚约,十几年未婚夫妻,我怎么可能是为了她的银子?分明是为了她这个人!”

他深情凝望着满脸是泪的轻红,仿佛她当真是他心尖儿上的人。

他说的那样恳切真诚,轻红心里的凄风苦雨逐渐消停,那颗流血的心也有了合拢的趋势。

是啊。

她和宋大哥,毕竟是自小订下的婚约,十几年未婚夫妻!

再如何,他待她,终归是有那么一丝情谊的吧?

“那这就怪了,你既是为她这个人,为何要说这些话来惹她伤心呢?”

盈珠道:“不是宋公子你说,你若是真心喜爱一个人,那就会将她放进心坎儿里吗?”

“怎么轻红被卖进藏春阁的这三年,你也不说救她一救?”

轻红的目光霎时清明。

宋季明在心里将盈珠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小贱人不识好歹就算了,居然还要坏他的好事?

枉他还想与她做几年真夫妻!

心里骂,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为难有愧的模样来。

宋季明道:“那是因为我母亲病了,她不喜轻红,我怕惹她生气,这三年,我眼睁睁看着轻红受苦,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哈?你不好受?”

盈珠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不好受的表现就是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回回来藏春阁吗?”

“宋公子,你当初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另一道娇媚的女声插了进来:“你说轻红蠢笨,你早就嫌弃死这个农户出身的未婚妻了,你还说,她就像块狗皮膏药,怎么赶也赶不走。”

是阁里的芙蓉姑娘,她和盈珠一样选择赎身脱籍,身边也带着伺候的小丫头。

不过不同的是,她的包裹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拿着,正引着她往路边的马车去。

她看着轻红的目光有些微的怜悯,对着宋季明黑沉下来的脸色也无所畏惧,反而学起他当初的口吻。

“‘虽说将她卖至此地是我娘的主意,可我一没阻止,二没打算替她赎身,随口哄两句话,她居然真就以为我是身不由己。’”

“‘哪有什么身不由己?娶个这样满眼只有情爱又分不清好坏的女人,那才是我宋家的不幸!’”

轻红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她不可置信地倒退数步,抖着声儿问:“是、是真的吗?宋大哥?”

宋季明恼恨交加,不由得后悔起自己方才莽撞的举动来。

好端端带着轻红走不好吗?非要去纠缠盈珠那个贱人!

“不是的,轻红,你听我解释!”

他慌张地抓住轻红的手,生怕这块早已经叼在嘴里的肉也跑了。

“解释什么?”

盈珠嗤笑道:“解释你没有嫌弃过轻红,解释你不愿娶一个妓女为妻?”

“还是解释你今日来此地根本就不是为了她这个人,而是为了她的钱?”

“别是为了将这蠢女人推出去抵债吧?”

轻红赫然回头。

抵债?

芙蓉惊讶道:“轻红,你不知道吗?你的宋大哥这半年在赌场快活,可是欠下不少债呢。”

“是了,难怪他不叫你脱贱入良呢,”

盈珠恍然大悟,“逼良为娼犯法,可若是贱籍,那就是任他处置了。”

心思被揭穿,宋季明彻底恼羞成怒,快步上前:“贱人!胡说什么?!”

他不敢去招惹明显有小厮守卫的芙蓉,只目光凶狠地看向盈珠,要报刚才那一耳光的仇。

可还没等他走近,玉蕊就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冲了过来,把他顶得一个踉跄。

“不许你欺负我盈姐姐!”

“小贱人!”

宋季明怒火更盛,想也不想就抓住玉蕊的衣领,巴掌重重打下!

一巴掌不够,他还要打第二下。

盈珠已经抄起包裹砸了过去。

一边砸一边朝楼里喊:“大人!有人当街殴打民女!”

宋季明的理智瞬间回笼。

这楼里可还有县令大人在呢!

他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脑袋上的疼痛,只压下心头火气,不甘又怨恨地瞪了盈珠一眼。

盈珠不甘示弱地回瞪,将玉蕊扶起来。

“怎么样?疼吗?”

玉蕊捂着脸,看着宋季明额头上那个大包,一下子就觉得不疼了。

宋季明拽着轻红就要走。

“快走,这些事儿我改日再同你解释,我是欠了债,可你是我的妻,我怎么可能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轻红,你信我,我是三心二意爱玩了些,可我不是坏人,做不来那样的事,我娶你,我回去就娶你......”

可没拽动。

宋季明回头,对上一双失望到极致的眼眸。

他心里咯噔一下,语气愈发软和:“轻红,好红红,走吧,你不是想嫁我为妻吗?我回去就娶你,咱们立马成亲,好不好?”

最后那句,他甚至带了些哀求意味。

可寻常那个他一哄就听,毕生心愿就是嫁给他的轻红,却摇了摇头。

“不好。”

第12章

她挣开他的手,声音很轻:“我不想嫁给你了,也不想跟你走了。”

就在这时,两个衙役挎着长刀从阁里走出来。

“谁?谁敢在我们大人面前闹事?”

盈珠指着宋季明:“就是他!当街殴打民女,哄骗无辜妇女以身抵债!”

那两个衙役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慌张的宋季明。

完了。

他想。

宋季明拔腿就跑。

两个衙役拔腿就追。

开玩笑,那位京城里来的大人最是严苛,这一连好几日都在府衙办案呢。

本来他家大人就因办事不力被训斥了好几回,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今日这差事。

这小子敢在这儿闹事,这不是明摆着没将他们大人放在眼里么?

这还不将人抓起来好好教训一番,证明他们确实有在认真办事?

宋季明又嫖又赌,身体虚得要命,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两个衙役给逮住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赶紧求饶:“两位官爷,都是误会,误会啊!那不是旁人,那是和我有婚约的未婚妻......”

路过轻红时,他就叫得更可怜了:“轻红救我!”

“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今日来此,我是真心想带你回去,娶你为妻的啊!”

“我错了,我不该三心二意,你帮我说说好话,轻红——”

轻红面上浮现出一抹不忍。

却没像刚才那样,宋季明挨一巴掌就心疼得不得了。

她逼着自己转身,不去看那边的宋季明。

身后竟传来辱骂:“你个臭婊子,死破鞋!”

“枉我好心来赎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你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烂货,怎么有脸要求我娶你为正妻?”

“贱人,你等着,若是我......”

“老实点!”

辱骂声被衙役的呵斥声打断,宋季明很快就被堵上嘴巴拖进藏春阁里去了。

轻红发着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抬眸对上盈珠淡然的眸光,她又慌忙火急地擦干泪水,昂起了下巴。

“别以为我会感谢你,就算宋季明是个混账又怎样?你那个周公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盈珠毫不客气地回怼:“周公子再不好,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未婚妻卖进青楼里去。”

轻红脸色一变,却到底没说什么,扭头又进了藏春阁的大门。

“大人,劳烦您,我来交换籍的银子。”

好在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盈珠带着玉蕊跟上去,寻了方才的衙役将事情经过交代了清楚。

那衙役是个年轻面孔,立功心切,看宋季明的目光热切无比。

“姑娘放心,这小子敢在我们大人办事时闹事,就得做好吃教训的准备。”

宋季明被堵住嘴,眼睛怨毒地瞪着盈珠。

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后悔也不中用了。

本想带上盈珠和轻红,一个自己享用,一个以肉抵债。

却不想到最后鸡飞蛋打不说,反倒将自己坑到了官府手里!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再没有了方才的痴迷和不甘。

只有深深的怨恨,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盈珠却是看也没看他。

得了衙役那句话,知道宋季明此番不能善了,她就放心地带着玉蕊转身离开。

时辰已经不早了。

上辈子,盈珠一直在藏春阁等到天黑。

官府的人走了,藏春阁也被封了,她带着玉蕊守在门前,被不少地痞流氓骚扰。

谢怀英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一马鞭打退了那些地痞,一把将她拥进怀中。

“对不住,是我来迟了。”

来迟了好。

这辈子等他寻来藏春阁,就会得知她已经跟随周正丰南下交州的消息。

玉蕊没说假话。

这个周正丰是盈珠的客人,也曾有意替她赎身。

他的信紧跟着谢怀英的信来。

信上说,他信守承诺,愿纳盈珠为妾。

若她愿意,便拿着信去周家的商行寻人。

他们会将她带去交州。

若不愿,他亦不会勉强。

今时今日,周家的人确实在扬州,但不在广陵县。

他们也确实今日要出发交州。

不过不是为了接她,而是为了运送货物。

“盈姐姐,你瞧。”

玉蕊忽然拉了拉盈珠的袖子。

“轻红姐姐怎么跟着我们?”

盈珠一回头,果然就见轻红挎着包裹,神色纠结地跟在后头。

见她回头,她活像见了鬼似的,慌不择路地左看右看,似乎想躲。

奈何这段路周遭没有店铺,也没有另外的胡同,笔直宽敞的一条路,直通最繁华的东大街。

等等。

这是条大路啊!

轻红一想明白,瞬间镇定下来,抚了抚长发,目不斜视的从盈珠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玉蕊皱起脸。

轻红姐姐到底想干嘛?

她是觉得她们没看到她刚才那慌张的模样吗?

盈珠笑了,她喊:“轻红。”

女人顿住脚,别别扭扭地转过来:“干什么?”

盈珠很好脾气:“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嘿,你这人,明明是你叫住我的,怎么就成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了——”

轻红看着盈珠的眼睛,一下子止住了声。

盈珠是丹凤眼,眼角如细钩,眼尾微微上翘,虽然细长,却并不小,光是形状就漂亮极了。

偏偏她瞳仁还黑,眼白又干净,水汪汪两潭清泉嵌在里头,仿佛能照明世间所有善恶。

往常她的那双眼睛里头,是天真、桀骜和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以前轻红每每见她,都觉得自己被她比到了泥里去。

哪怕盈珠从未想过要与她比。

现在那双眼睛里头,是沉静、温润、包容。

好像自从藏春阁被封以后,她体内的灵魂就飞速地成长了起来。

轻红还是觉得自己被比到了泥里去。

可她心中再没有了从前的怨愤。

因为她知道,盈珠从未想过要和她比。

她得承认,是盈珠点醒了她,救了她。

虽然事情真相很残酷,她几乎承受不住。

可总好过日后真被宋季明推出去以肉抵债,坠进更深的深渊里去。

“谢谢你。”

她收敛起所有伪装,认真说:“谢谢你,盈珠。”

她抿了抿唇,有些挣扎的样子,但还是接着道:“对不起。”

玉蕊瞪大双眼。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轻红姐姐居然在向盈姐姐道歉?

第13章

寻常在藏春阁里,轻红姐姐可是将盈姐姐视作头号仇人的!

玉蕊不可置信地看看轻红,又看看盈珠。

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也没看错。

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她盈姐姐,轻红姐姐此刻说不定就已经落到那宋季明手里了。

所以道谢也是应该的。

按照玉蕊脑补的流程,接下来她们应该冰释前嫌,然后友好地互问前路,最后再分别。

但盈珠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和轻红的关系还没有达到友好的程度。

因此她只是笑笑,点个头权作回应,然后转身离开。

轻红看着她的背影大松一口气。

这样最好。

她把盈珠当仇人嫉恨了那么久,也实在做不到平心静气地去寒暄。

她们在前方街口分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皆是去奔自由的前程。

如无意外,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盈珠带着玉蕊先去了当铺。

她将首饰里太过招摇的那些全当了,只留下几样低调朴素,叫人无法一眼看出其价值的。

然后又去客栈开了间上房。

拿出上妆的工具,给自己改妆。

方才那主簿说得没错。

她这张脸确实太招摇了。

不说容貌如何,就说与她生母荣国公夫人太过相像。

她不能在被认回荣国公府之前被谢怀英找到。

“玉蕊,帮我瞧瞧,如何?”

玉蕊看着眼前的盈珠。

脸还是那张脸,但是就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从前的盈珠清纯、艳丽,如三月初枝头盛放的带露的桃花。

就是放在美人如云的藏春阁里,那也是拔尖的。

眼前的盈珠却只能称作小家碧玉,肤色黑了,眼睛小了,嘴唇也薄了,十分容貌损了七分。

可细瞧,却又能看出几分从前的模样来。

真是神了!

玉蕊惊叹:“盈姐姐,你好厉害啊,和你本来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你上妆的技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啊?”

她凑近细看,满眼都是新奇。

“我上妆的技术本来就好,只是从前是往美了打扮,不往丑了打扮而已。”

盈珠笑着撇开她的脑袋,收拾桌上的妆奁。

这一手还是上辈子她在侯府时学的。

她和世子夫人周氏为了争夺谢怀英的宠爱,简直十八般武艺齐上阵。

为了让谢怀英一直对她保持新鲜感,妆容也是重中之重。

久而久之,就这么练出来了。

一想到,她和周氏机关算尽,就为了谢怀英的宠爱。

而谢怀英戴着温润如玉的面具,背地里却是促成这一切的真凶。

不仅愚弄她们,还要嘲笑她们,盈珠就恨得牙痒痒。

“盈姐姐,我们现在就走吗?”

玉蕊抱着包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已经快到午时了。

乌云散去,露出后头倦怠的太阳,洒下薄薄的日光。

这是入了三月以来的第一个好天气。

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

“现在就走。”

得赶在谢怀英到来之前出广陵县的地界。

二人下楼,退房。

又往城中最大的镖局去。

短时间内要寻到能护送她们平安抵达京城的,盈珠只能想到镖局。

城内最大的镖局名为兴隆镖局,生意做得大,口碑也好。

四进的院子几乎占了板桥街的一半,漆黑的牌匾上是四个鎏金的大字:

信义天下。

门前停着几辆马车,有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在装货,也有统一服饰的镖师进进出出。

马车上,兴隆镖局的旗帜在三月春风里飘扬。

盈珠和玉蕊才走进去,就被一道哭声吸引了注意力。

“掌柜的,就当我求你了,我女儿的病真的等不得了。”

“不是我不肯接。”

说话的是个穿深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他生得高大,面庞端庄,神色无奈极了。

“咱们镖局的规矩一直如此,达不到标准,就没办法起镖。”

“你要去的是京城,从扬州出发,马车日夜兼程,那也要大半个月,还不说你女儿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他话还没说完,他面前的老汉就连连点头:“受得住,受得住,她受得住。”

中年男人叹气:“老伯,八十两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

“你要马车,我得给你配一个车夫,四个镖师,一共是六匹马,五个人,再加上路上的食宿,八十两真的不算多了。”

“可我只有这六十两了。”

那老伯弓着腰,头发花白,神情凄苦又可怜:“这还是为了给我女儿治病,东拼西凑出来的救命钱。”

他想了想,迫切道:“不然这样,掌柜的,你去掉两个镖师和车夫,老夫也可以赶车,就留下两个镖师护送我们行不行?”

掌柜为难地拒绝了:“老伯,若是从前,这倒也不是不行。”

那老汉刚要激动,就见他继续道:“只是近来淮安匪患严重,我得保障客人和镖师们的安危。”

“起镖最少要四个人。”

盈珠听明白了。

那老伯想带着女儿去京城治病,按照他的要求,镖局起镖的标准费用是八十两。

可这老伯却只能拿出六十两来付给镖局。

“当家的,要不然,你带着女儿去吧,我就留在这儿。”

跟在老伯身后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出声了,她满眼希冀地看着掌柜。

“掌柜的,若是少了一个人,这样够到起镖的标准了吗?”

掌柜的道:“是够了......”

“不行!”

那老伯反对道:“宅子都买了,你留在这儿吃什么喝什么?”

“你带着女儿去,我留在这儿。”

“爹,娘。”

老夫妻的女儿瞧着和盈珠一般大,却比盈珠要瘦小得多,她面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一看就是久病中人。

“我不治了,这个病这么多年了都没好,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红着眼眶,哽咽道:“咱们一家三口把剩下的日子过好不行吗?我不想你们为了我背井离乡,到了晚年还要分开......”

“你胡说什么?”

老伯厉声道:“有希望为什么不治?”

“什么剩下的日子,等你把病治好了,你还要长命百岁呢!”

“就是!月儿,你别担心,爹娘有办法的,别怕,啊?”

老妇人强颜欢笑安慰女儿,可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

玉蕊也有些抽噎:“真可怜。”

再转头,却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盈珠已经朝那边去了。

第14章

“这位老伯,你们是往京城去吗?”

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郑秉文转头,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位黄衫姑娘。

她瞧着和自家女儿一般大,样貌清秀,笑意温温。

郑秉文匆匆擦去眼角的湿润:“是,你是——?”

“巧了,我也去京城。”

盈珠说完,看向兴隆镖局的掌柜:“掌柜的,若是我和我妹妹与这老伯家一块儿,是不是就到起镖的标准了?”

不单是郑家三口人,就连掌柜的都眼前一亮。

“到了到了!这就能起镖了!”

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免去了心中的愧疚感,掌柜的不可谓不高兴。

但他很快就想到:“不过姑娘,事先说好,若去京城,这价钱可不便宜。”

“我知道,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遇见这家人对盈珠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她方才看得分明,愿意倾家荡产为女儿治病的父母,总不会是什么坏人。

对兴隆镖局来说,八十两的买卖算不得什么,可掌柜的面对那老伯的哀求也不会冷言冷语,反而好言相劝。

更不会因为老伯一家的可怜就放宽条件,客人和镖师的安危同样重要。

这样看,兴隆镖局的生意怪不得能做得这样大。

有原则,讲信义,又可靠。

“太感谢你了,小姑娘。”

林秀兰抓住盈珠的手,苍老的脸上满是欣喜。

她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郑秉文看着眼前的盈珠,就像看从天而降的活菩萨似的。

他们不是没有去找过同行的人凑出走镖的费用来。

可大多都是不同方向。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顺路的,嫌弃月儿是个病秧子,觉得晦气,不肯就算了,还将他们骂了一顿。

要不是盈珠及时到来,他们一家三口兴许就要就此分散了。

盈珠只是笑:“不用谢,也许我们注定有这一段同行的缘分。”

玉蕊猛点头:“是啊是啊,反正我和我姐姐也是要上京城的,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们估计也要大出血呢。”

付了定金,盈珠带着玉蕊和那老伯一家跟随掌柜的去选镖师。

“好了,诸位请随我来。”

刚出前厅,就听见整齐划一的操练声。

内院里全是身强体壮的镖师在操练。

加了两个人,镖师也增加到六位。

盈珠选了三个眼神清明又坚毅的,一转头郑家人也选好了。

出发时间定在未时一刻。

还剩下半个时辰的时间,镖局要预备车马,镖师要准备行装。

从藏春阁离开到现在,她们水米未进。

方才一直紧绷着神经不觉得饿,如今定下接下来的行程,一放松,盈珠就觉出饿了。

正好,镖局对面就是馄饨摊。

卖馄饨的大婶十分热情,人还没走近,她就已经招呼起来了。

“两位客官要吃什么馄饨?”

“我们这儿有荠菜馄饨、三鲜馄饨、豆腐馄饨、鲜虾馄饨,您二位要吃哪种?”

“一碗三鲜,一碗鲜虾。”

盈珠冲玉蕊眨眨眼:“咱们分着吃。”

玉蕊满眼都是对食物的渴望,欢喜地点头。

馄饨熟得快,很快就上来了。

“客官慢用。”

两个大海碗里盛着油亮的汤水,白胖的馄饨在其中浮沉,挤挤挨挨的,竟然有快二十多个。

盈珠拨了一半到玉蕊碗里,又拨了几个三鲜的到自己碗里。

“吃吧。”

在藏春阁里长年需要保持身材,盈珠食量很小,上辈子在侯府请教了大夫才知道这样十分伤身。

这辈子她要走的路艰险万分,不能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她有意多吃、吃饱。

但吃到最后,还是剩了几个被玉蕊包圆了。

吃完饭,盈珠又去买干粮。

她交给镖局的钱里已经包含了这一路上的食宿。

但都是最基本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好吃绝对谈不上。

她和玉蕊买了一些易存放的点心果脯和肉干带上。

想了想,又去隔壁包子铺买了十个肉馅儿的大包子。

“盈姐姐,你馋包子了吗?”

玉蕊抱着油纸包,使劲儿嗅着里头的香气。

她才十一岁,正是长身体饭量大的时候,才吃的馄饨,跑了这一圈下来,又馋了。

盈珠乐得惯着她:“你吃两个,剩下的留给郑老伯一家。”

一听是给郑秉文一家的,玉蕊收住口水。

她不饿,只是馋而已。

方才她跟着盈姐姐出来吃饭的时候,就见那一家子还在镖局里等。

怪可怜的。

那一家子为了早些去京城给女儿治病,估计是一大清早就赶来了。

为了凑够走镖的费用愁断肠,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和闲钱去吃饭?

果然,她将包子递给郑秉文的时候,就见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怎么行呢?这是你们两姐妹的干粮,我们吃了,你们怎么办?”

“不行不行,收回去吧,盈姑娘,多谢了。”

“我和我妹妹已经吃过了。”

盈珠将包子推过去:“您就别和我客气了,我们同去京城,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要相处,我年岁小,有些事还要您和林大娘多帮衬呢。”

“况且,您不吃,大娘和月儿妹妹也要吃啊。”

提到老妻和女儿,郑秉文总算松了口。

他涨红着脸,看着面前小姑娘满是善意的笑意,只觉得喉头一哽:“谢谢你,盈姑娘,谢谢你。”

盈珠冲他笑笑,就带着玉蕊到一旁休息去了。

“秀兰,你和月儿吃吧,我不饿。”

郑秉文将包子递给老妻和女儿,又灌了两杯热茶。

林秀兰皱着眉头不赞同:“光喝水怎么行?”

“包子有这么多呢,晚上才能到江都,你这一天都没吃过东西,扛不住的。”

郑秉文犹豫了下,拿了个包子:“那我吃一个。”

他拿出四个,分别给老妻和女儿两个,然后就将油纸包重新包起来。

“剩下的留着待会儿在路上吃。”

林秀兰同意了:“行。”

郑月心一直没说话。

她就着热茶吃完了一个包子,第二个包子只咬破了点皮,就递给了郑秉文。

“我吃不下了。”

郑秉文没法子,只能接过来吃了。

郑月心看他吃完了,才露出笑容。

第15章

未时一刻,盈珠一群人出发了。

郑家人的马车在前,她和玉蕊的马车在后。

领头的镖师姓武,名武大洪,是这六名镖师里的头头。

武大洪打头,两辆马车一左一右都护卫着一个镖师,后面还跟了一个。

安全感满满。

玉蕊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她被卖到藏春阁六年,这还是第一回走完了大半个广陵县城。

本以为一辈子就那样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不仅重获自由,如今竟还要上京城去了!

她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心里雀跃得好似一锅熬化了的糖水,正在甜滋滋地冒泡。

这还是她头回坐马车呢!

出了繁华的城区,周遭的景色逐渐变成大片的麦田。

三月正是农忙时节,放眼望去,田里全是忙着耕地播种的百姓。

再远一些,就是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海。

蜜蜂和蝴蝶在花海里盘旋飞舞,风一吹,就叠起层层浪花。

暖阳当空,微风轻拂,景色宜人。

但再漂亮的景色,看久了也会腻,再加上马车颠簸,玉蕊的新鲜感很快就淡去了。

她想回头和盈珠说说话,却发现她靠着车壁上闭着眼睛,呼吸绵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细碎的阳光在她清秀的眉眼上跃动,沉静而秀美。

玉蕊将车窗关严实,然后轻手轻脚地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厚厚的长袄,轻轻披在盈珠身上。

又学着她的样子靠在车壁上休息。

本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马车恰到好处的颠簸很快就让她进入了梦乡。

前头马车里的郑家人也是如此。

他们不是广陵县人,为了凑够去京城的路费,祖宅都卖了。

一拿到钱,他们就连夜赶来广陵县。

快两天一夜没合眼,林秀兰搂着女儿郑月心早就睡着了。

郑秉文坐在车厢最边上,掀起一角车帘看外头的路况。

他紧紧盯着前方,苍老的面容上仍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忧虑。

那白神医,当真能治月儿的病吗?

与此同时,相反的方向,一辆华盖马车正慢悠悠地在官道上行进。

马车中坐着个模样极俊秀的年轻男子,他身穿墨蓝色锦袍,戴墨玉发冠,桃花眼多情而温润,正姿态闲适地与自己对弈。

旁边跪着素裳侍女,守着炉子上的热茶,时刻准备应对青年的各种需求。

“世子爷。”

车窗外骑马随行的侍卫姿态恭敬:“快申时了。”

谢怀英的目光完全不曾从黑白棋子上挪开:“不急,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就行。”

左右人又不会跑。

急什么?

想到那张莹润白净的小脸,谢怀英心中就按捺不住一阵火热。

幼时的他,何曾想过今日呢?

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国公府大小姐,那个天真明媚像小太阳一样照耀所有人的傅晏熹。

竟然会有沦落青楼,对他谄媚讨好的一天。

谢怀英想起那日。

他隐瞒身份来扬州城,是为了给心上人傅安黎预备及笄的礼物。

结果惹了扬州城内的地头蛇,起了冲突,被人追杀,误入藏春阁。

前有狼,后有虎,他还受了伤。

正仓惶四顾,忽然一只小手勾住他的腰带,将他带进了房里。

一抬头,就看见一张似曾相识分外眼熟的脸。

来不及言语,那姑娘将他藏于自己的床铺之上,又拿香粉使劲扑洒,试图掩盖他身上的血腥味。

未果,索性用月事带沾走他腹部的血迹,然后赶在门外嘈杂喧哗声到来之前,弄乱衣衫,做出不太方便的样子来。

那伙人在扬州城势力颇大,青楼里的老鸨拦不住,还是让人硬闯了进来。

幸得那姑娘机智,那伙人看着月事带没有起疑,又有老鸨在其中转圜。

能在胭脂胡同这样的地界开起藏春阁,老鸨自然也不简单。

于是谢怀英成功躲过了搜查。

人走了之后,那姑娘将他扶出来,神情关切。

“公子,你的伤怎么样?”

那完全就是傅晏熹长大后的样子。

不过,属于荣国公府大小姐傅晏熹的骄矜、明媚、活泼统统都消失了。

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娇嫩的脸庞上,是故作老成,是小心谨慎,是藏得不是很好的精明与算计。

青楼里的姑娘,最想的是什么呢?

是从这楼里出去。

可她们自己是走不出去的。

得有人愿意替她们赎身。

那个人还要有一定的家世和权力。

谢怀英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姑娘对他的打量。

于是他捂着伤口,顺势坐下。

“不是很好,姑娘,可否请你为我包扎一下?”

果然,那姑娘眼底就涌现出欢喜来。

她说她叫盈珠,是这藏春阁里的清倌人,来阁里已经快七年了。

七年。

傅晏熹是六岁时在灯会上被拐的。

谢怀英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身世。

就见盈珠摇摇头,水眸黯淡下去,说不知家居何处,更不知爹娘下落。

她在博他的同情。

他在探她的底细。

双方都很满意。

最后,谢怀英允诺她,等伤好后,一定会来阁里看她。

一回去,谢怀英就马不停蹄给远在京中的傅安黎写信,交代了盈珠的下落。

无须查证,看见盈珠那张脸,他就确认那是被拐多年的傅晏熹。

他不能让盈珠回到京城,去影响傅安黎在荣国公府的地位。

他的阿黎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荣国公府上下的喜爱,注定要鲜花着锦璀璨一生。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影响到她在国公府的地位。

哪怕盈珠才是国公府的正牌千金。

谢怀英原本的打算,是将盈珠养在扬州城,权当个外室。

他不会让她踏足京城一步,打定主意要将她圈养起来。

可傅安黎不同意。

“你将她养在扬州城,我看不到她,心里始终不安定。”

“不如这样,你将她带来京城,纳为妾室,好不好?”

娇养多年的荣国公养女,早已褪去了从前的穷酸、瑟缩,她就像一颗拭净尘土的明珠,尽情绽放光华。

“你不是很不喜欢你那个新婚妻子,嫌她商贾出身,满身铜臭味吗?”

她狡黠一笑:“不如就叫她们鹬蚌相争,你我渔翁得利。”

第16章

谢怀英也觉得这主意极好。

他原本没打算亲自来扬州接盈珠回京。

却不想数月前,得知了那人秘密出京的消息。

他费劲心思去打听,才得知那人竟去了扬州。

表面上是为了扬州州牧受贿一案,可私底下,他竟还在调查当年傅晏熹被拐的案子!

谢怀英执棋的手一顿,呼吸忽然深重起来,一挥手,一盘精妙的棋局瞬间土崩瓦解。

七年了,他为什么还不死心?!

角落里的侍女身子一颤,惶恐地伏下身去。

谢怀英直起身,方才轻松悠闲的姿态一扫而空,他沉着脸,面无表情。

“什么时辰了?”

“回世子爷,申时三刻了。”

“停车!”

他一声令下,方才还平稳行进的马车立时缓下速度,停在路中。

谢怀英从车厢中走出来,心腹牵来他的坐骑,他直接翻身上马。

“我先行一步,你们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是!”

谢怀英一勒缰绳,夹了夹马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立时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他赶到胭脂胡同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往日热闹繁华的胭脂胡同漆黑一片,仿佛已经被人们彻底抛弃。

只有亘古不变的月亮不厌其烦地朝这里抛洒着清辉。

远远的,谢怀英就看见藏春阁的门前立着两道纤瘦的身影。

微凉的夜风中送来少女哀怨的哭声。

定是盈珠等不到他,急哭了。

不枉他故意晚到。

谢怀英唇角上扬,原本满腔愤懑与怨恨的心,瞬间就舒畅许多。

从白日等到夜晚,阁里的姑娘都走光了,她定会疑心他是不是背弃了承诺,弃了她。

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从天而降将她揽入怀中,必能叫她心动不已。

“盈珠——”

他热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驾马走近了,才愕然发现,门前空无一人。

他方才看到的那两道身影,是树的影子!

谢怀英看着空无一人的藏春阁大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人呢?

门上已经贴了封条,整条胭脂胡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

谢怀英下马,又翻进藏春阁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

半晌,他脸色阴沉的二楼翻下来。

盈珠真的不在。

她怎么会不在呢?

她应该乖乖在这儿等着他来接才是啊!

她能去哪儿?

她认识的人里头,还有比他身份更高贵的吗?

还是说——

她已经被那人找到,接回京城去了?

谢怀英瞳孔骤缩,周身气压骤降。

不。

他绝对不能让傅晏熹回京,威胁到阿黎的地位!

百里之外的江都县。

两辆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

“客官,里边请。”

立刻就有店小二出门来迎客,等盈珠一群人下了马车,就有人引着车夫将马儿赶去马厩安顿。

“终于到了。”

玉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酸痛得要命。

她从来都不知道坐马车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盈珠好心提醒:“你得好好习惯才是,我们还得走大半个月呢。”

玉蕊一听就苦了脸。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又明媚起来,自己安慰自己。

“没关系,坐马车总比用双腿赶路得好。”

“今日还能吃点儿好的,等明日一早出了江都,要三日后才能到淮安了。”

镖师头头武大洪说:“那几日我们都得吃干粮了。”

玉蕊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盈珠轻笑颔首,她就小声欢呼起来。

“盈姑娘,我们哥几个坐旁边那两桌,有事儿您就叫我们。”

武大洪过来招呼了一声,盈珠点点头,道了一声辛苦。

郑家三口人则直接去房里休息了。

他们身上除了给镖局的委托费外,身无分文。

打算拿热茶泡干粮吃。

中午盈珠送来的大肉包子还剩下五个,足够了。

盈珠没留他们在大堂里吃饭,而是点了三碗清汤面让小二帮忙送去。

倒不是她善心泛滥,只是那郑家夫妇对女儿的感情,实在叫她艳羡。

这世上,竟有这样珍爱孩子的父母。

如果......

盈珠定了定神。

没有如果。

也许是她六亲缘浅,注定只能享受父母之爱和兄弟之爱到六岁吧。

客栈晚间能提供的吃食不算多,一道烫干丝,一道蟹粉狮子头,玉蕊埋头吃得欢快。

忽然觉得边上有道无比灼热的目光黏在了她身上。

她从饭碗里抬起头,隔了半个大堂,就看见那楼梯边上的房间开了条细缝。

一双渴望热切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手中的饭碗。

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看得太认真太专注,压根没发现自己已经被碗的主人抓包。

她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唇瓣,咽了咽口水。

咕咚。

玉蕊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

小女孩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玉蕊回望的视线。

宛若受惊的小兔子,她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要死啊!”

房间并不太隔音,暴躁粗狂的男声模模糊糊的从里面传来。

“你开门做什么?想跑?”

“不是,我饿,姨夫——”

“啪!”

“砰!”

这声音就大些了,似乎是那男人一巴掌将小女孩扇到了地上。

玉蕊一下子就觉得嘴里的狮子头没滋味了。

盈珠凝眉,正要挥手叫店小二,隔壁桌的武大洪就不耐烦地道:“小二!”

“哎哎,客官,来了,什么事?”

武大洪指着楼梯下传出谩骂声的房间:“吵成这样,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们几个镖师共车夫,大多是人高马大的中青年,又全是会功夫的,八个人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光是气势就能吓倒人。

店小二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处理。”

他生怕武大洪几个一不高兴就将桌子给掀了,连忙去敲那扇仍旧不断传出咒骂声和哭声的房门。

“客官!这位客官!”

“什么事儿?”

房门被打开,一个满脸横肉长相凶狠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用身体抵住门,脸上还残留着怒气。

店小二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还请您安静些,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一边说,一边示意他去看武大洪等人。

男子原本怒火升腾,可目光一和武大洪对上,再看他身边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几人。

他瞬间就怂了。

他挤出笑容来,冲武大洪等人歉意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里头没再传来咒骂声和哭声,变得十分安静。

店小二松了一口气。

武大洪几人也继续吃饭说笑。

唯有玉蕊扯了扯盈珠的袖子,神情变得恐惧而愤怒。

“盈姐姐,那个女孩——”

第17章

盈珠也看到了。

那个男人开门时,方才那个小女孩就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鼻子和嘴角都在往外淌血,小姑娘不吵不闹,就这么躺在地上,委屈地淌着泪花。

盈珠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许多个画面。

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一群孩子被关在里头水米不进。

有人哑着声儿叫爹娘,有人发着高烧躺在角落里抽搐,也有人鼻青脸肿被丢回来,拖着断腿惊惧不已。

小小的盈珠就在这里头。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盈珠,她叫傅晏熹。

她知道自己的爹是当朝荣国公傅廷光,娘是琅琊王氏的贵女王净初。

大哥傅晏铭,二哥傅晏琅。

她想,她得逃出去,爹娘肯定很牵挂她,两个哥哥肯定会很自责。

她没有轻举妄动。

而是藏了块小瓦片在手中。

然后趁着人贩子转移他们,在路边小解的时候,她割断绑着自己的绳子,跳下马车往回跑。

她拼命地跑啊跑。

可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抓了回去。

她太小了。

和这个女孩一般大。

碗口大的拳头如雨点一样砸落在她身上,她疼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女孩也是被拐来的?

可若是被拐,这人怎么会这样光明正大的带着她住客栈?

还有,方才那女孩叫的是“姨夫”。

“盈姐姐,我吃饱了。”

玉蕊神情低落地搁下筷子,对着盈珠强打起笑容。

“你慢慢吃,我先去上楼铺床,提热水准备洗漱。”

她并非不懂事。

她和盈姐姐一个小,一个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就算看不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镖师们只负责护送她们上京,又不是什么事都听她们指挥。

况且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盈珠也这样反复告诫自己。

勉强忽视心中的不适,她跟随玉蕊一道起身。

“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上楼时,全然没了刚进客栈时的好心情。

进房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

是郑秉文夫妇为了那三碗清汤面来道谢。

还送来了自家做的菜干。

寒暄几句将人送走,时辰已经不早了。

盈珠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正是上辈子她和玉蕊在藏春阁外等到谢怀英的时辰。

那时的她等了整整一天,一颗心在喜悦希冀和恐慌幽怨中来回,可谓是身心俱疲。

怕谢怀英不守承诺,嫌她青楼出身。

想离开自寻出路。

又怕谢怀英已在路上,她这一走就错失了良人。

谢怀英的身影在街口出现时,她几乎喜极而泣。

而现在,她早早离开广陵,来到百里外的江都。

谢怀英寻不到她了。

盈珠以为自己今晚自己又要做梦。

谁知一夜无梦到天亮,想来是白日里奔波太累的缘故。

玉蕊已经叫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来,盈珠洗过脸,又重新上妆。

车队重新出发时,日头刚好从厚厚的云层上方露出半张脸。

璀璨金光透过云雾洒向大地,今日又是个好天气。

马车驶出江都县,一路向北而行。

很快到了午时。

一群人偏离官道,寻了个僻静地方生火做饭。

武大洪领着几个镖师去打野味,郑秉文和林秀兰夫妇则自告奋勇去寻野菜。

盈珠就和玉蕊就去附近拾了些干燥的树枝回来做柴火。

火才升起来,林大娘就高高兴兴地挎着篮子回来了。

玉蕊和她搭话:“林大娘,捡到什么好东西了?”

“是香椿!”

林秀兰才将篮子递过来,一股浓郁特殊的香味就瞬间扑面而来。

盈珠定睛一看,果然就是一捧水灵鲜嫩的香椿。

“还有这个。”

林秀兰放低了声音,献宝似地翻起香椿,露出藏在底部的东西。

赫然是四颗鸟蛋。

她看了看盈珠和玉蕊,很有些赧然:“待会儿我掌勺,将这四颗鸟蛋煮了,你们姐妹俩一人一颗。”

一共就四颗鸟蛋,都不够郑家姐姐吃的,她们怎么好要?

玉蕊刚要拒绝,就见盈珠笑着应下:“好啊,老实说我还从来没吃过鸟蛋呢,还要多亏了大娘你。”

林秀兰脸上的忐忑和赧然散去,笑容变得更加真切了些。

“这有什么?”

她笑呵呵的,放下篮子就去马车上寻休息的女儿

“月儿,感觉好些了吗?下来一道同盈姑娘她们烤火罢?”

玉蕊哼哼唧唧地凑过来:“盈姐姐......”

盈珠放低声音:“有来有往,他们心里才舒服些。”

玉蕊一点就透:“原来是这样。”

那边郑月心掀开车帘,被林秀兰搀扶着下了马车。

她有些腼腆,小声同盈珠玉蕊打着招呼。

“盈姑娘,玉蕊妹妹。”

盈珠微笑点头回应,用树枝拨弄着火堆,想让它烧得更旺些。

郑月心在她对面坐下,林秀兰就坐在她身边理香椿。

“娘,爹呢?”

“那边有一大片野苋菜,你爹正在摘呢,怕你饿,我就先回来给你做个热汤垫垫肚子。”

打猎的几个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立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林大娘,盈姑娘,今日好手气!”

武大洪左手提着两只兔子,右手拎着一只断了脖子的野鸡,举起来好叫他们看清楚。

身后跟着的几个镖师也都各有收获。

郑秉文跟着他们一块儿回来,采的野菜篮子都装不下了,不得已拿衣服兜着。

这一餐吃得极丰盛。

烤鸡、烤兔子、香椿炒蛋、野菜汤。

郑秉文夫妇掌勺,一群人吃得心满意足。

还剩下一只兔子两只野鸡当做日后的肉菜。

歇过了晌午,又重新启程。

盈珠坐在马车里,脑海中细细梳理着上一世。

不知道这时候,谢怀英在做什么。

他会信了她的话,去交州寻她吗?

会的。

他为了傅安黎,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这么大一个威胁,他们一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等到谢怀英去交州寻她未果,查明她的行踪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扬州城了。

他追不上了。

事实却如盈珠猜想的那样。

不过谢怀英并未第一时间就往交州追去。

而是先派人追去交州,自己则在广陵县住了两天,打探消息。

第18章

“是那个女人亲口说的。”

“交州首富周正丰要纳她为妾,她带着一个小丫头去投奔了。”

“谈及周正丰时,她口呼公子,神色娇羞。”

“......并未提到公子您。”

谢怀英黑着脸站在客栈二楼临窗位置,死死地瞪着隔了两条街的藏春阁。

她怎么敢?!

他对她不好吗?

他表现得还不够在意她吗?

他堂堂宣平侯世子,愿意纳她一个青楼出身的清倌做妾,她难道不该感恩戴德吗?

她竟然听信一个商人之子的甜言蜜语,而放弃了侯府的荣华富贵?

何其蠢笨!

两天了,谢怀英脑海里还不断回荡着那日手下人前来汇报的盈珠的情况。

他完全无法接受,那个将他视做救命稻草的青楼女子,竟然会放弃他这根高枝,而择了旁边的野草。

什么首富,归根结底就是个商人,如何能和他侯府世子的身份做比较?

“世子爷。”

心腹心惊胆战地回:“您那时说,您并未告知那女子您的真实身份。”

谢怀英阴沉沉地扫了他一眼。

他是没告知。

可他知道她看出来了!

哪怕谢怀英唾弃沦落青楼多年的傅晏熹变得世俗谄媚,可他也得承认她是个聪明有眼界的。

再加上这半年,他时常会给她写信。

她也一封封回得殷切。

谢怀英就知道她将他当做了离开藏春阁的希望。

他一边唾弃盈珠的精明算计,一边享受她的殷勤讨好。

从来没想过,盈珠会不告而别,转而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谢怀英心中仍有怀疑。

他不愿意相信盈珠会弃他而选旁人。

更不愿意接受自己输给商人的事实。

他怀疑这所谓的投奔周正丰是假,被那人接去了才是真!

“世子爷。”

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谢怀英回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射过去:“查到了吗?”

“他究竟知不知道盈珠的存在?”

底下那人单膝跪地,额头冷汗落下:“禀世子爷,府衙戒严,什么消息也查不出来。”

“咔擦——”

谢怀英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神情扭曲起来:“什么、也查不出来?”

“世子爷恕罪!”

那人急忙告饶:“并非属下查不出来,府衙周遭被那群绣衣使者看得严严实实,属下实在不敢打草惊蛇啊!”

“废物!”

谢怀英气急,扔掉手中的碎片,用力踹上那人的肩头。

“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人跌倒后又迅速起身匍匐在地,不敢言语。

谢怀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不能再耽搁下去。

不可能的。

他安慰自己,若那人当真寻到了盈珠,不会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况且他封了扬州城最红火的青楼,如今指定麻烦缠身,脱不开身呢。

比起盈珠被那人寻到,谢怀英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她是去交州投奔那个商人了。

他必须要尽快寻到盈珠。

正要起身吩咐人起程往交州去,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爷!世子爷!不好了——”

是谢怀英的一名下属,他满头大汗,神情焦急,还没等他说完接下来的话。

一道清洌的男声就自他背后响了起来。

“何事不好?”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

谢怀英却一个激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上冒。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织金锦缎绣着墨色云纹的袍角。

来人一身黑金绣衣,腰间佩玄铁长刀,不过几步,周身肃杀的气势就寸寸压了过来。

“不如世子爷同本官说说,本官在这扬州城待了些时日,说不定能替世子解决。”

他生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长眉入鬓,目若朗星,唇红齿白,肤如温玉,立在这夕阳晚照洒下的橘红色光晕里,好似那画中人、天上仙。

可偏偏玄衣配玄刀,生生将那股谪仙般的气质砍去,他整个人宛若一把早已开刃饮血的长刀,哪怕此刻眉眼带笑,身上那股寒凉的气质还是将本就不暖和的屋内冻成了数九寒冬。

谢怀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察觉到自己害怕退缩后,他又恼怒地往前垮了一步。

“不用了,下人无状,叫将军见笑了。”他强颜欢笑。

“不打紧。”

江竟云语气随意,他缓步走进这个天字号房间,打量了一下屋中的摆设。

地上跪着的人连忙给他让路。

江竟云看见他正在淌血的额头,脚下忽然一动,他低头一瞧,竟是踩中了一块茶杯碎片。

“这人犯了何事,叫世子爷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谢怀英转过身来,仿佛不经意间挡住了窗口。

“没什么,说出来怕叫世子爷笑话。”

他竭力叫自己的笑容变得自然,奈何心中有事,实在心虚,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僵。

江竟云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两眼,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在谢怀英恼恨、不解、复杂的目光中喝了,他才佯装歉意道:

“世子爷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谢怀英面上笑着,心底却将眼前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江竟云他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他察觉到了盈珠的存在?

不。

若依照他的性子,他一旦知晓盈珠的存在,绝不会如此淡定。

想明白了,谢怀英方才紧绷的身子顿时放松下来。

“去,给将军上茶点,再将这碎片收拾了。”

他吩咐完下人,撩起袍子在江竟云旁边坐下,摆出待客的姿态来。

既然江竟云不知盈珠去向,那就好办了。

“世子爷到扬州所谓何事?”

“上次为阿黎准备的及笄礼物,她很喜欢。”

谢怀英气定神闲,拿出早就编排好的理由,“眼下又快到荣国公夫人的生辰,所以托我再来扬州打一件。”

“那匠人年纪大了,不好请,上次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请得出山,所以为表诚心,这次我也亲自来了。”

他笑着问:“不知将军可为国公夫人准备了寿礼?”

江竟云的面色渐渐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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