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修理师”沈栀的工作,是帮客户删除或修改痛苦记忆。她冷静、专业,从不失手。直到一位神秘男子委托她删除“关于未婚妻车祸的全部记忆”。在操作中,沈栀发现这段记忆的细节竟与自己三年前失去的记忆碎片惊人重合——那场她本人幸存却失去部分记忆的车祸。她开始违规探查,一步步发现,自己可能并非修理师,而是……一件被精心“修理”过的作品。
纯白的房间里,沈栀将神经连接贴片轻柔地贴在客户王伯的太阳穴上。老人紧闭着眼,眼皮下眼球快速转动——那是记忆在回溯。
“我们正看到花园。”沈栀的声音平静如水,透过骨传导耳机传入老人耳中,“您和妻子在浇那株山茶花,阳光很好。”
墙面的全息屏上,数据流如瀑布般滑落,其间夹杂着闪烁的画面碎片: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握住喷壶,粉色的山茶花瓣上滚动着水珠,一阵轻笑声。
“现在,我需要您集中注意力在那场雨夜。”沈栀继续说,“医院的长廊,仪器的声音。我会引导您将这段记忆‘打包’。”
她的手指在透明操作台上轻盈滑动,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钢琴曲。屏幕上,代表“丧偶之痛”的深红色记忆簇被高亮标出,与王伯其他记忆的蓝色连接线被一根根谨慎剥离。
“记忆不是真理,只是大脑叙事的版本。” 这是她入职培训的第一课,也是她每一次操作前在心底默念的准则。“我的工作,是帮客户编辑一个更易承受的版本。”
五十七分钟后,操作结束。王伯睁开眼,眼神有些迷茫,但那种沉甸甸的悲痛似乎减轻了。“沈技师,”他声音沙哑,“我好像……记得她走了,但心里没那么疼了。”
“这是正常反应。”沈栀递上一杯温水,露出职业化的温和微笑,“记忆已被封装。您会记得事件,但相关的情感负荷已大幅降低。建议您下周再来做一次巩固。”
送走王伯,她回到操作室。房间自动清洁消毒,紫外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残留的情绪一并杀死。沈栀看着自己映在玻璃幕墙上的影子:一丝不苟的白色制服,长发盘成毫无碎发的发髻,表情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她喜欢这种秩序。
预约系统提示最后一位客户已到达。沈栀扫了一眼资料:顾泽,28岁,申请删除关于“未婚妻林晚车祸身亡”的全部记忆。
她按下确认键。
门无声滑开。男人走进来的那一刻,房间里恒定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身材挺拔,容貌出众,但这一切都被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更深邃的东西掩盖了。
沈栀见过各种悲伤:崩溃的、麻木的、愤怒的。但顾泽的悲伤不一样。那是一种被精心控制着的坍塌,像冰面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汹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
“顾先生,请坐。”沈栀示意他对面的悬浮椅。
顾泽坐下,动作有些滞重。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沈栀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寻常客户长了半秒。那半秒里,沈栀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确认?痛苦?——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流程您都了解了吗?”沈栀调出标准协议,“我们将对您关于‘林晚’的记忆进行定位、分离与永久封存。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术后,您会知道曾有这样一个人,但关于她的细节、共同经历以及相关情感,都将变得模糊或被移除。”
“我了解。”顾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我需要这样。那些记忆……它们太清晰了,每天每夜都在重播。我走不下去了。”
很标准的说辞。但沈栀的直觉神经末梢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的语气里,除了痛苦,还有一种……刻意的强调。
“在开始前,我需要问最后一个问题,”沈栀直视他的眼睛,这是她判断客户最终决心的重要步骤,“顾先生,您确定要删除关于‘林晚’的全部记忆吗?这扇门一旦关闭,就无法再打开。”
顾泽迎着她的目光。他的瞳孔在纯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褐色,像陈年的琥珀,里面封存着无人能懂的故事。他沉默了两秒,这沉默在标准流程里显得略长。
“我确定。”他最终说,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没有她,我至少……还能像个活人。”
他拿起电子笔,在协议上签下名字。笔尖划过屏幕的瞬间,沈栀注意到他右手食指的关节处,有一道很浅的、旧日的疤痕。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道疤痕的形状,与她梦中某个模糊碎片里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上凸起的伤疤,轮廓重合。
“现在,请放松。我们将进行初步记忆扫描,以确定记忆簇的范围和连接强度。”沈栀引导顾泽半躺下,贴上贴片。
全息屏亮起。关于“林晚”的记忆开始被提取,形成模糊的影像流:咖啡馆的相遇、共享的晚餐、山顶的日落、争吵的画面……最后,不可避免地流向终点。
雨夜。车灯刺破黑暗。急刹车的尖啸。玻璃碎裂的爆响。天旋地转。
画面剧烈晃动、破碎,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痛苦。这是记忆创伤的典型特征。
沈栀冷静地标记着关键节点,手指却在某个瞬间僵住了。
在车辆翻滚前最后一帧相对稳定的画面里——副驾驶座位上,一只属于女性的、紧紧抓住扶手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紫水晶手链。水晶在混乱的光线中折射出微弱而独特的紫色光晕。
沈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她机械地完成扫描,用近乎完美的专业素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送走顾泽,约好三天后进行正式操作,然后关上房门。
当纯白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她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裂隙。她走到个人储物柜前,输入密码,从最深处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小丝绒袋。
倒出来的,是一串一模一样的紫水晶手链。
她不知道这手链从何而来。三年前在医院醒来,它就在她的随身物品里,没有任何关于它的记忆。直觉让她留下了它,没有像其他来历不明的东西一样扔掉。它像一枚沉默的钥匙,却找不到对应的锁。
接下来的两天,沈栀陷入了某种偏执。她以“需要更精确分离关联记忆,避免误伤”为由,要求顾泽提供更多关于林晚的生活细节。
顾泽通过加密信道发来信息:
· “她喝茉莉花茶,总是加很多蜂蜜。”
· “她害怕打雷,一到雷雨天就会躲进衣橱。”
· “她右边肩胛骨上,有一小块蝴蝶形状的浅色胎记。”
· “她喜欢肖邦的《夜曲》,但总说自己弹不好。”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块滚烫的拼图,烫伤沈栀的指尖,然后严丝合缝地嵌入她脑海中那片迷雾般的空白区。
——她对茉莉花茶加蜂蜜有莫名的好感,尽管她平时只喝黑咖啡。

——雷雨天她会莫名心悸,下意识地想寻找狭小空间。
——她洗澡时触摸过自己肩胛骨,那里似乎曾有过什么,但皮肤光滑。
——她公寓的智能音响,在无指令时,偶尔会随机播放到《夜曲》,而她总会愣神。
既视感。 强烈的、令人不安的既视感。
这不是她第一次接触与自身经历有隐约重叠的客户记忆,但从未如此密集、如此具体,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丢失的另一半灵魂。
她调出顾泽的初步扫描数据,将紫水晶手链的画面帧单独提取、放大、增强。没错,每一个水晶的切割面,那独特的、略显不规则的紫色,都与她手中这条别无二致。世界上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两串手链。
一个可怕的猜想开始成形:
顾泽要删除的,真的是一个虚构的“林晚”的记忆吗?
还是说,“林晚”只是一个外壳,里面封存的,是某个与沈栀密切相关的、真实的过去?
而她三年前“车祸幸存者”的身份,那份语焉不详的医疗报告,那份被安排好的“记忆修理师”工作……这一切,是否是一个更大、更精密的“记忆修理”工程的一部分?
而她自己,究竟是修理师……
还是那个最早被修理的“作品”?
沈栀关闭了屏幕。纯白的操作室里,只有仪器待机的幽蓝微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看着玻璃幕墙上自己冷静自持的倒影,那倒影背后,仿佛有另一个模糊的、哭泣的、充满感情的女人影子在晃动。
沈栀的生活裂成了两半。
白昼的她,依然是那位无可挑剔的沈技师。她为顾泽的准备一丝不苟:调整神经链接参数,模拟记忆剥离的阈值,准备情感缓冲协议。她甚至能在会议中平静地解释:“顾先生的案例典型在于,创伤记忆与日常记忆的粘连度异常之高,需要更精细的分离算法。”
夜晚的她,则变成了一名记忆的窃贼。
她的公寓从未像现在这样“热闹”。四面墙壁上投影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车祸现场的地理坐标图、三年前本地新闻的碎片报道。中央的全息屏上,悬浮着两个核心图像:紫水晶手链的特写,以及顾泽记忆扫描中那个雨夜帧的截取画面。
她首先尝试破解医疗记录的加密层。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代码像夜行的蛇,悄然钻入城市健康数据中心的外围系统。警报系统有三层,她绕过了前两层——利用的是记忆修理屋内部技术人员才知道的后门协议。这让她感到一丝冰冷的讽刺:教她建造围墙的人,也无意中给了她墙砖的图纸。
第三层加密截然不同。它不是常规的医院防火墙,而是一种带有政府安全部门特征的动态密码锁。沈栀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植入一个伪装成系统自检的爬虫程序,需要十二小时才能蚕食出一个缝隙。
等待的时间里,她转向更“原始”的调查——人的痕迹。
顾泽的社交媒体账号在车祸后基本停更,但互联网总有记忆。她调用多重代理,潜入那些已被遗忘的社区论坛、照片备份云的废弃角落。
搜索关键词:“顾泽”、“海边”、“2019”、“夏季”。
数据流冲刷而过,成千上万无关的图像被过滤。凌晨三点十七分,一个几乎被删除的旅行相册缓存被挖掘出来。像素极低,像隔着一场大雨观看。
照片上,年轻许多的顾泽穿着白色T恤,笑得毫无阴霾。他手臂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女孩正对着镜头外的远方大笑,海风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那个侧脸轮廓——额头到鼻梁的弧度,下巴微微扬起的线条——让沈栀按下了暂停键。
她将自己三年前(根据身份证日期推算)的证件照扫描,生成侧面轮廓线,与照片中女孩的侧影进行重叠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