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蹲在桂树底下叠衣裳时，指尖刚触到箱底那块凉丝丝的硬物，就听见头顶传来簌簌的落蕊声。正是桂花开得最盛的时节，满院都是甜得发腻的香气，她鼻尖沾着片嫩黄的花瓣，伸手拂开时，压在旧葛布上的樟木箱盖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那硬物方方正正硌着掌心，她掀开磨得发亮的葛布角，红绸裹着的玉佩突然滚出来，在青砖地上转了个圈，玉色青得像晨雾里的远山，正面刻着柄剑，剑脊上的"轩辕"二字细得像头发丝，背面是片星云图，碎星子似要从玉里溢出来。
她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捏着玉佩翻来覆去地看。红绸边角已经起了毛，玉佩却莹润得像浸在清泉里，指腹抚过剑纹时，竟有极淡的青光顺着纹路流转。"少爷，你看这是什么？"她举着玉佩跑向石磨边的韩破天，红绳在风里晃啊晃，把玉里的青光抖成了细碎的星子，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起来。
韩破天刚把木剑搁在磨盘上，左眉骨的剑痕突然烫了一下——那道三年前被恶犬抓伤的旧疤，此刻竟像有团火在皮肉里烧。他抬头时正撞见玉佩上的剑纹亮了，淡青光芒和他眉峰的金光撞在一起，像两团要缠绕的火，把石磨边缘的青苔都照得泛着磷光。
"哪来的？"他接过玉佩时，指腹传来熟悉的温热——这是前世从葬神谷带出来的轩辕剑碎片。当年他被姬柔云刺中胸口时，血珠子溅在剑脊上，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剑碎成七片，用自身精血炼了这片成玉佩，藏在怀里才躲过搜魂。重生时残魂裹着它过来，原主懵懂，竟把它压在箱底三年，让樟木的香气都渗进了玉纹里。
"是我娘留给我的。"韩破天撒谎时，目光掠过小翠颈间的红绳——那是去年她生辰时，他用染坊剩下的线头编的。把玉佩挂上去的瞬间，玉坠贴着她的胸口，凉得她缩了缩脖子，"别摘，能挡灾。"
小翠摸着玉佩的纹路，眼睛弯成月牙："那少爷的娘，是不是很漂亮？"她的辫子上还缠着早上梳头发时掉落的桂花瓣，说话时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颤动。
韩破天的指尖顿了顿。他想起前世剑神殿的槐花开得像雪，姬柔云站在花树下笑，白裙上落满了花瓣，发间别着他送的玉簪。可转瞬就变成了刺进胸口的剑，血珠溅在槐花上，像落了场红雨。他摇了摇头，把木剑从磨盘上拿起来——剑身上的青光还没散，和玉佩的青芒缠在一起，像两根交叠的丝带："比槐花还漂亮。"
傍晚的风卷着灶屋的饭香进来时，韩福撞开了桂院的门。他的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嘴角还挂着血沫子，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刚踏进门就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韩破天！大夫人让你明天去主院领盘缠！"他把纸往地上一摔，唾沫星子溅在青砖缝里，恶狠狠瞪着小翠颈间的玉佩，"别以为戴个破石头就能翻天，赵家的人早守在村口了！听说赵少爷的胳膊被你打断，赵家老爷放话要卸你一条腿呢！"
韩破天弯腰捡纸时，指尖的青光把纸页映得透亮——纸上写着"五两银子"，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叉，是大夫人的手笔。墨迹边缘还洇着点油渍，想来是写的时候正就着酱菜啃馒头。他冷笑一声，指节微微用力，纸页"哗啦"碎成屑："回去告诉她，她的银子，我嫌脏。"
韩福还要骂，突然被玉佩的青芒刺得眯起眼。那光芒像春日融雪时的冰凌子，扎得他眼睛生疼，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门框上，指着小翠喊："妖、妖物！你竟敢带妖物进韩家！我这就去告诉老夫人，让她把你们这对狗男女赶出去！"
韩破天一步挡在小翠前面，木剑的青光暴涨成半透明的墙。桂树的影子投在光墙上，叶纹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左眉骨的剑痕烧得更旺，把韩福的影子染成淡金："再乱说话，我割了你的舌头。"剑痕里渗出的金光顺着木剑往下淌，在青砖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还有，赵家的人要是敢拦路——"他挥了挥木剑，剑风扫得桂树落了一地花，粉黄的花瓣粘在韩福的衣襟上，倒像是撒了把金粉，"我不介意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妖物'的厉害。"
韩福屁滚尿流跑出去时，小翠攥着他的袖子，指尖凉得像块玉。她的指甲掐进他胳膊上的旧布衫，指节都泛了白："少爷，赵家真的会拦我们吗？听说赵家护院有三十多人，个个都带着铁棍......"
韩破天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搓了搓，又把玉佩往她领口塞了塞——玉坠贴着她的胸口，慢慢暖起来，像揣了个温温的小炭炉："有我在，别怕。"他抬头望着院外的夕阳，火烧云把天空染成了血红色，西厢房的烟囱还在冒着青烟，主院里隐约传来算盘珠子响，"明天寅时我们就走，趁他们没醒。"
夜里小翠睡熟后，韩破天坐在桂树下摸玉佩。月光透过枝叶洒在玉上，星图突然亮了，碎星子在他掌心流转，投射出幅画面——青云剑宗的山门矗立在云雾里，十二级白玉台阶直通向天际，门楣上的"青云剑宗"四个大字闪着金光，山脚下站着个穿青袍的老人，鹤发童颜，手里攥着柄拂尘，拂尘穗子被山风吹得飘起来。他的心跳突然加快，左眉骨的剑痕和玉佩的青芒交相辉映，竟把桂树的影子映成了剑的形状，树影尖端直指西北方。
这是轩辕剑的指引。前世他踏遍神州才找到的青云剑宗，如今竟以这种方式提前出现。韩破天摸着木剑的剑刃，青光在他指尖流转，剑身上的木纹渐渐隐去，露出底下细密的鳞纹——这把用了三年的桃木剑，竟是用雷击桃木心做的，难怪能承载他残存的灵力。明天过后，就是新生。
寅时的风裹着露水吹进桂院时，小翠背着布包站在门槛边。她的裙角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块烤得金黄的红薯，油纸包着还冒着热气："少爷，这是我凌晨起来烤的，路上吃。我特意多放了点糖，甜着呢。"
韩破天接过红薯，热气透过纸包渗进指缝。他把木剑斜挎在肩上，又摸了摸小翠颈间的玉佩——青芒还在，像颗藏在她怀里的星："走。"
两人刚出村头，就见道旁的老槐树下站着三个穿黑衣服的人。为首的壮汉手里拿着根铁棍，铁棍上还沾着泥——是赵家的护院赵三。他斜着眼打量韩破天，三角眼眯成条缝，又瞥了瞥小翠："韩废柴，想走？先留下你身边的丫头给赵少赔罪！我们赵少说只要这丫头去府里伺候三个月，这里的账就一笔勾销。"
韩破天把小翠往身后推了推，木剑的青光"唰"地亮起来。那光芒比昨日更盛，把赵三的脸照得煞白，他迈出一步，剑风卷着地上的枯草扑向赵三："赵三，你家少爷调戏良家女子在前，被我打断胳膊在后，这笔账我迟早会算。但今天——"青芒顺着剑刃游走，在空气中划出嗤嗤的轻响，"谁拦我，谁死。"
赵三嗤笑一声，抡起铁棍砸过来。那铁棍足有碗口粗，带着破风的呼啸声，小翠吓得闭上了眼。韩破天侧身避开，木剑顺着铁棍往上划——"咔"的一声脆响，铁棍竟被剑风削断了半截，断口处整整齐齐，像用锯子锯过一般。赵三瞪圆了眼睛，连退三步，半截铁棍"哐当"掉在地上："你、你这剑是什么妖物？去年你挨揍时还跟死狗一样！"
"不是妖物。"韩破天的声音像淬了冰，左眉骨的剑痕亮得能照见赵三脸上的麻子，"是你的催命符。"他挥剑劈出，青芒掠过赵三的肩膀——布料裂开的声音里，赵三的惨叫声像被踩住的猫，鲜血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另外两个护院见状，转身就跑。他们的鞋底子擦着地面，带起两道烟尘，转眼就没了踪影。韩破天没追，把木剑收进剑鞘时，瞥见小翠颈间的玉佩——青芒比刚才更盛，正顺着她的血管往四肢流，像在替她挡刚才的惊悸。她的脸还是白的，嘴唇抿成条直线，却倔强地挺直了背。
"没事了。"他摸了摸小翠的头，把她发梢的草屑摘下来。她的头发软软的，带着皂角的清香，"我们走。"
朝阳从山后爬上来时，两人已经走了十里地。晨露打湿了小翠的布鞋，她抱着布包走在田埂上，玉佩的青光透过她的衣领渗出来，和韩破天木剑的青光缠在一起，像两条嬉戏的青蛇。风里传来稻叶的清香，远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韩破天望着前方的山路，左眉骨的剑痕还在发烫——那是轩辕剑在呼应，是青云剑宗在召唤，是属于他的剑途，终于要开始了。他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小翠，她正踮着脚摘路边的野菊花，鬓角别着朵嫩黄的，倒比昨日的桂花还要俏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