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八月戊子(公元188年9月16日),辰时初,西园军营
晨雾未散,秋露凝在营房的草檐上。蹇硕按着腰间的环首刀,站在点将台边,看着校场上正在集结的军士。
他喜欢这个时辰。喜欢看着这些健儿从营房里钻出来,在晨光中排成队列,喜欢听那整齐的踏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这是权力的声音——实实在在的,握在手里的权力。
“校尉。”一个年轻的军侯快步跑来,单膝跪地,“八营已集结完毕。”
蹇硕“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台下。八个方阵,每阵一千二百五十人,合计万余人。这是西园八校尉的本部兵马,是灵帝陛下亲手交到他手里的刀。
“开始操练。”他说。
“诺!”
鼓声响起。沉闷的鼓点像心跳,震得地面微颤。军士们开始演练最基本的阵型变换——从行军纵队转为作战横队,再变为防御圆阵。动作不算快,但整齐划一,显见是下了功夫的。
“蹇校尉治军,颇有章法。”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蹇硕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中军校尉袁绍,那位过继给早逝伯父袁成、却凭“折节下士”名动洛阳的袁本初。他缓步走来,一身玄甲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青光。
“本初过誉了。”蹇硕淡淡说,目光仍盯着校场,“不过是些粗浅功夫,比不得大将军麾下的北军精锐。”
这话说得客气,但两人都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北军五校名义上归大将军何进统领,但驻扎在城外,真要动起来,不如他这驻扎在宫城内的西园军快。
袁绍笑了笑,走到蹇硕身侧。他年约三十,面容英挺,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刻意收敛却仍隐约可察的锐气——那是庶出之子在“四世三公”的庞大家族中,凭借过人手段挣扎向上的痕迹。
“绍虽不才,也知兵事。”袁绍说,声音温润,“校尉这圆阵转锋矢阵,变而不乱,已是强军气象。”
蹇硕这才转头看他。这位袁本初,虽说是庶出过继,但其门下宾客、故吏已遍布朝野。何进拉拢他,看中的便是汝南袁氏这块金字招牌,以及袁绍本人善养名望的本事。
“本初既然说起兵事,”蹇硕话锋一转,“不知对河东局势,有何高见?”
袁绍神色不变:“董卓将军坐镇河东,白波贼当不敢妄动。”
“白波贼不过癣疥之疾。”蹇硕声音压低,“本初可知,并州那边……近来不太平?”
袁绍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并州刺史张懿月前被匈奴所杀,州郡混乱。董卓以并州牧的身份驻兵河东,却迟迟不去并州赴任,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并州之事,自有朝廷调度。”袁绍四平八稳地说,“倒是西园军新立,校尉肩上的担子,着实不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蹇硕摆摆手,似是不愿深谈,“对了,听闻昨日陈留王殿下来此习射?”
“确有此事。”袁绍点头,“太后爱重陈留王,盼其文武兼修,也是常情。”
蹇硕盯着袁绍的脸,想从那温润的笑容里看出些什么。但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位袁本初,年纪轻轻,却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
“太后爱重,自是陈留王的福气。”蹇硕慢悠悠地说,“只是这洛阳城里,福气太盛,有时也未必是好事。”
袁绍笑容不变:“校尉说的是。不过,陈留王年幼,想来无碍。”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袁绍便拱手告辞。蹇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渐冷。
袁绍是何进的人,这是明摆着的。但此人今日来,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究竟是何用意?示好?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蹇硕转身,重新看向校场。
鼓声还在响,军士的呼喝声震天。
但在这整齐的呼喝声下,他听到了别的声音——
那是暗流涌动的声音。
巳时三刻,南宫崇德殿
这里是太子读书的地方。
陈墨——刘辩跪坐在席上,面前摊开一卷《尚书》。但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
殿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然后是一个温厚的声音:“臣,蔡邕,参见殿下。”
来了。
陈墨抬头,看见一个五十余岁、身着儒袍的老者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书简的侍从。这就是蔡邕,当世大儒,灵帝特命他为太子讲学。
“蔡师请坐。”陈墨起身行礼。
蔡邕还礼,在对面坐下。侍从将书简摆开,然后躬身退下。殿内只剩下师生二人。
“殿下今日想听哪一篇?”蔡邕问。
陈墨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学生近日读《汉书》,至《赵充国传》,有些疑惑,想请教蔡师。”
蔡邕有些意外。太子向来不喜读史,今日怎的转了性子?但他还是温和道:“殿下请讲。”
“赵充国安羌,主张屯田招抚,谓‘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而同时期诸将,多主征伐。”陈墨看着蔡邕,“学生不解,同是为国安边,为何一主和,一主战?孰是孰非?”
蔡邕捋了捋胡须,沉吟道:“赵充国之策,贵在持久。屯田固守,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上策也。然需明君信臣,上下同心,方能成事。至于征伐……”他顿了顿,“虽见效快,然劳师动众,耗费国力,且边患易反复。”
“那依蔡师之见,”陈墨追问,“若今有边将,善战能征,屡破羌胡,朝廷当如何用之?是用其为矛,征伐不休?还是用其为盾,屯田固守?”
蔡邕的眼神变了。
他盯着陈墨,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有审视,有惊讶,还有一丝……警惕。
“殿下此言,”蔡邕缓缓道,“似有所指。”
陈墨迎着他的目光:“学生只是读书有感。近来凉州军报频传,故有此问。”
凉州。
蔡邕明白了。他沉默良久,才道:“殿下所问,乃国之大计。老臣愚见,边将之用,当视时势而定。国势强盛时,可恩威并施,以赵充国之法徐徐图之。国势艰危时……”他叹了口气,“则需猛药去疴,以卫、霍之勇,速定边患。”
卫青。霍去病。
陈墨要的就是这个名字。
“蔡师是说,”他轻声问,“当用卫、霍之将?”
“老臣不敢妄言。”蔡邕垂下眼,“只是殿下既问,老臣便如实答:国危思良将。若真有卫、霍之才,当用之。”
陈墨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蔡邕讲《尚书·禹贡》,陈墨安静听着,时不时问几个问题。气氛又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
但陈墨知道,已经够了。
蔡邕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今日这番关于“卫、霍之将”的对话,用不了多久,就会通过某种渠道,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尤其是传到那些,关心“边将”命运的人耳朵里。
午时,永乐宫侧殿
陆远放下筷子,看着食案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叹了口气。
伺候用膳的宫女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是膳食不合口味?”
“不是。”陆远摇头,“只是……没胃口。”
他是真的没胃口。
从西园回来后,他就一直在想蹇硕那双眼睛——精明,算计,像蛇一样冰凉。还有那些话,那些看似随意、实则句句试探的话。
这个宦官,不简单。
“殿下。”一个老宦官在殿外轻声唤,“太后请您过去。”
陆远心里一紧。来了。
他整理衣袍,跟着宦官走向正殿。殿内熏着檀香,董太后坐在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着眼,似在养神。
“孙儿给大母请安。”陆远行礼——按照汉宫规矩,他应称董太后为“大母”。
董太后睁开眼,看了他片刻,才道:“坐。”
陆远在对面坐下。
“今日去西园,觉得如何?”董太后问,语气平淡。
“蹇校尉治军严整,军士操练有方。”陆远如实回答,“他教孙儿射箭,很耐心。”
“就这些?”
陆远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蹇校尉还说……说如今朝廷诸公,懂‘规矩’二字的,越来越少了。”
董太后捻佛珠的手停住了。
“规矩……”她重复这个词,冷笑一声,“他一个阉人,也配谈规矩?”
陆远垂首不语。
“他还说了什么?”董太后追问。
“还说……说有人手握规矩,却未必肯守规矩。”陆远的声音更低了,“孙儿问是不是大将军,他没有答。”
殿内陷入沉默。
只有佛珠滑动的细微声响,一下,一下,像在数着什么。
良久,董太后缓缓道:“协儿,你觉得蹇硕这人,如何?”
这个问题,陆远在西园回宫的路上,已经想了一路。
“孙儿觉得,”他斟酌着词句,“蹇校尉……很能干,但也……很危险。”
“哦?何以见得?”
“他能把西园军练得那么好,说明他懂兵事,有手腕。”陆远抬起头,看着董太后,“但他说话做事,总让人觉得……他在算计什么。就像下棋,走一步,看三步。”
董太后盯着他,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那你觉得,”她慢慢问,“他在算计什么?”
陆远的心脏在狂跳。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决定很多事。
但他必须说。
“孙儿不知道他在算计什么。”他轻声说,“但孙儿知道,下棋的人,最怕的不是对手棋艺高超,而是……对手不只一个。”
董太后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是说……”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耳语。
“孙儿什么也没说。”陆远重新低下头,“孙儿只是觉得,大母教孙儿下棋时说过,棋局上,最忌讳的就是……只盯着一个对手,忘了看整个棋盘。”
死寂。
长久的死寂。
陆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鼓点一样敲在耳膜上。
然后,他听见董太后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协儿,”她说,“你比你皇兄……聪明。”
陆远没有说话。
“聪明是好事。”董太后继续说,“但太聪明,有时候……是坏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秋日的阳光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回吧。”她背对着陆远,挥了挥手,“今日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说。”
“诺。”
陆远起身,行礼,退出正殿。
走出殿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董太后还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陆远知道,他埋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
未时,大将军府
何进放下手里的军报,揉了揉眉心。
头疼。
凉州叛乱,冀州饥荒,豫州盗匪……到处都是烂摊子。而朝堂上,那帮阉人还在跟他较劲。尤其是蹇硕,仗着陛下宠信,手握西园军,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大将军放在眼里。
“兄长。”
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何进抬头,看见妹妹何皇后——现在该叫何太后了——走了进来。她穿着常服,没戴凤冠,脸上带着倦色。
“你怎么来了?”何进起身,“宫里没事?”
“有事才来。”何太后在对面坐下,挥退左右,“辩儿今日,有些不对。”
何进皱眉:“怎么不对?”
“他今日问蔡邕,边将当用卫、霍之才,还是赵充国之策。”何太后盯着兄长,“兄长觉得,他问的是谁?”
何进的心脏猛地一跳。
“董卓?”
“还能有谁。”何太后冷笑,“如今边将里,能称得上‘卫、霍之才’的,除了董卓,还有谁?”
“他问这个干什么?”
“这正是我想问的。”何太后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辩儿向来不关心这些,今日突然问起,而且问得这么……这么有章法。兄长不觉得奇怪么?”
何进沉默了。
他当然觉得奇怪。他这个外甥,从小被惯坏了,读书不上心,政事不过问,整日就知道玩乐。怎么突然之间,关心起边将来了?
“还有,”何太后继续说,“昨日他去西园,见了蹇硕。两人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回来之后,辩儿就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何太后摇头,“就像……忽然长大了。”
何进的眉头皱得更紧。
长大了。
这三个字,在宫廷里,往往意味着麻烦。
“你的意思是,”他缓缓道,“辩儿在拉拢董卓?”
“未必是拉拢。”何太后说,“但至少……是在释放信号。让董卓知道,东宫注意到他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何太后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怕了。怕蹇硕,怕我们,怕他这个太子之位坐不稳。所以他要找外援,找一把能帮他稳住江山的刀。”
何进站起身,在厅内踱步。
一步,两步,三步。
“董卓……”他喃喃自语,“那是一头狼。”
“狼又如何?”何太后也站起来,“只要喂饱了,狼也能看家护院。总比让蹇硕那条毒蛇盘在榻边强。”
何进停下脚步,看着她:“你想用董卓,制衡蹇硕?”
“是。”何太后一字一顿,“而且,要快。陛下那边……拖不了太久了。”
何进当然知道“拖不了太久”是什么意思。灵帝的病,一天重过一天。一旦驾崩,权力交接,就是生死时刻。
到那时,谁手上有兵,谁就是赢家。
蹇硕有西园军。
他何进有北军。
但如果……再多一个董卓呢?
“董卓在河东。”何进说,“距洛阳三日路程。若召他入京……”
“不能召。”何太后打断他,“一召,就是引狼入室。我们要做的,不是召他入京,而是……让他知道,该站在哪边。”
“怎么做?”

何太后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
“辩儿今日问了蔡邕,蔡邕会怎么说?”她自问自答,“蔡邕是名儒,门生故吏遍天下。他的话,会传出去。传到董卓耳朵里,就是太子在问‘边将当用卫、霍之才’。而卫、霍是什么人?是忠臣,是能臣,是能封侯拜将、青史留名的人。”
她转过身,看着何进:“董卓要什么?要权,要名。我们给他名,蹇硕能给他什么?一个阉人的赏识?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何进盯着妹妹,忽然觉得,这个从小被他护在身后的妹妹,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可怕。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不是我打算怎么做。”何太后说,“是辩儿,已经做了。”
她走回案边,拿起何进刚才放下的军报,翻到最后一页。
“你看这里。”她指着其中一行,“三日前,太子下令,从少府调拨五百套冬衣,送往河东前线,犒赏将士。理由是……‘边将辛苦,当体恤’。”
何进夺过军报,仔细看那一行字。
确实有。白纸黑字,太子的印信盖在上面。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昨日。”何太后说,“我今早才看到。调拨的手续齐全,理由正当,连我都挑不出错。”
何进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恐惧。
一种被算计、被超越、被甩在身后的恐惧。
他的外甥,那个十五岁的太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了一件大事——一件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意义深远的大事。
五百套冬衣,不值什么钱。
但这代表着太子的态度,代表着东宫对边将的关怀,代表着……未来的天子,记住了董卓的名字。
“他……”何进的声音干涩,“他怎么敢?”
“他为什么不敢?”何太后反问,“他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体恤边将,犒赏将士,是他的本分。就算蹇硕知道了,又能说什么?说太子不该体恤将士?”
何进说不出话。
他看着手里的军报,看着那行字,看着那个鲜红的太子印信。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陌生了。
申时,河东郡,安邑城,将军府
董卓放下手里的竹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竹简是从洛阳来的密报,上面写着近日朝中的动向:灵帝病重,何进与蹇硕争权,西园军扩编,北军调动频繁……
还有,太子刘辩,赏河东将士五百套冬衣。
“冬衣……”董卓喃喃自语,粗壮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将军。”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走进来,躬身道,“洛阳又来信了。”
“谁来的?”
“还是那位。”文士递上一卷帛书,“这次用的是……太子的名义。”
董卓接过帛书,展开。
内容很简单,就是些勉励的话,说将军镇守边关辛苦了,朝廷记得将军的功劳云云。落款是“太子辩”,盖着东宫的印。
董卓看了三遍,然后笑了。
“李儒,”他看向那文士,“你怎么看?”
李儒,他的女婿兼谋士,躬身道:“太子这是在示好。”
“废话。”董卓把帛书扔在案上,“我是问,他为什么要示好?一个十五岁的娃娃,懂什么?”
“娃娃不懂,但娃娃身边的人懂。”李儒说,“何进,何太后,还有……蹇硕。太子夹在这三方中间,日子怕是不好过。”
董卓“哼”了一声:“所以他想找外援?找老子?”
“恐怕是的。”
“那老子凭什么帮他?”董卓站起来,走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何进是大将军,蹇硕手握西园军,老子现在帮太子,有什么好处?”
李儒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好处就是……从龙之功。”
董卓转过头,盯着他。
“将军请想,”李儒继续说,“若太子顺利即位,何进就是国舅,蹇硕就是拥立功臣。到时候,还有将军什么事?但若太子即位的过程……不那么顺利呢?若有人想行废立,而将军护驾有功呢?”
董卓的眼睛亮了。
“你的意思是……”
“太子如今势弱,急需强援。将军此时示好,雪中送炭,将来太子必感恩戴德。”李儒的声音更低了,“而且,太子赏冬衣一事,已经在军中传开。将士们都说,太子仁德,记得咱们边军的苦。这民心……可是买不来的。”
董卓沉默了。
他走回案边,重新拿起那卷帛书,看着上面的太子印信。
良久,他缓缓道:“给洛阳回信。”
“怎么回?”
“就说……”董卓想了想,“臣董卓,叩谢太子殿下厚恩。河东将士,必誓死效忠,保境安民,不负殿下期许。”
李儒躬身:“诺。”
“还有,”董卓补充,“信要走官驿,用公开文书,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李儒笑了:“将军英明。”
公开回信,就是公开表态。告诉洛阳那些人,他董卓,站在太子这边。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至于暗地里……
董卓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秋风吹过,叶子簌簌落下。
“李儒,”他忽然问,“你说,这大汉的天下,还能撑多久?”
李儒一怔,随即低声道:“将军慎言。”
“慎言个屁。”董卓嗤笑,“这天下,早就烂到根了。皇帝病重,外戚宦官争权,地方叛乱四起……嘿,有意思。”
他转身,看着李儒:“咱们就陪着他们,好好玩玩。”
酉时,南宫复道
陈墨和陆远又在复道里“偶遇”了。
这次两人都没带随从,一前一后,隔着十几步,像是不经意碰上。
“冬衣的事,做得好。”陆远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何进应该已经知道了。”陈墨目视前方,嘴唇微动,“我猜,他现在很慌。”
“慌了好。慌了,才会出错。”
“董卓那边有回信么?”
“还没有。但公开回信,应该就这几日。”
陈墨点点头。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复道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
“蹇硕今天又试探我了。”陆远说,“问我觉得你怎么样。”
“你怎么说?”
“我说皇兄待我很好,前日还送我玉连环。”陆远顿了顿,“但他不信。”
“他当然不信。”陈墨冷笑,“宫里的人,看谁都觉得在演戏。”
“董太后那边,”陆远说,“种子已经埋下了。她现在应该开始怀疑,蹇硕是不是想同时除掉何进和我们。”
“那就够了。”陈墨说,“只要她开始怀疑,就会有所动作。有动作,就有破绽。”
“我们时间不多了。”陆远的声音低了下去,“灵帝的病……”
“我知道。”
两人走到了复道尽头。前面就是岔路,一条往南宫,一条往北宫。
“明天,”陈墨说,“我会提议秋猎。何进和蹇硕都会参加。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
“你要做什么?”
“给这场戏,添把火。”
陈墨说完,转身走向南宫方向。
陆远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然后也转身,走向北宫。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
洛阳的夜,来了。
(第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