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零三分的厨房里,林晚瘫坐在地上,右侧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数得清清楚楚,是六个耳光,每一个都带着丈夫沈哲积攒了许久的戾气,力道重得让她几乎晕厥。
婆婆张桂兰刺耳的咒骂声还在耳边回响,沈哲冲过来时带起的风,他扬起的左手,还有那一下下毫不留情落在脸上的触感。
第一下,猝不及防地打在她右脸,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直接撞到了旁边的消毒柜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
第二下,她下意识往旁边躲,头发却被沈哲死死拽住,头皮像是要被撕裂。
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他打得又快又狠,仿佛她不是和他过了四年的妻子,而是有着深仇大恨的敌人。
01
“我让你跟我妈顶嘴!”
沈哲的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气,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那是一种“终于能名正言顺收拾你”的嚣张。
张桂兰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抱在胸前,穿着那件枣红色的厚棉睡衣,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从上方斜睨下来,落在林晚身上,就像在看一只碍眼的老鼠。
“小哲,差不多就行了。”
张桂兰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没有半分对林晚的心疼,只有对场面的顾虑。
“大过年的,动静闹大了被邻居听见,咱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林晚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她知道,嘴角已经破皮了。
她撑着消毒柜慢慢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沈哲还站在她面前,大口喘着气,眼睛瞪得通红,仿佛刚才打人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今年三十五岁,在一家建材公司做销售主管,平时在外面总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同事夸他脾气好,客户赞他靠谱,朋友说他仗义,只有林晚知道,关上门后,他的温柔全是伪装。
“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沈哲见她站起来却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又往前逼近一步,语气凶狠。
“我妈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吗?你凭什么跟她顶嘴?她是长辈,你就该听着!”
林晚看着他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谈恋爱的时候,他会在雨天撑着伞等她下班,会蹲下来仔细给她系好松开的鞋带。
结婚第一年,她生日那天,他冒着大雪开车去城郊,只为买她最爱的那家草莓蛋糕。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林晚仔细回想,大概是从张桂兰搬过来一起住之后,又或许更早,是从她父亲病重,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垫付医药费之后,是从她为了照顾一家老小,辞掉了前景正好的策划工作之后,是从她每天围着灶台、家务转,彻底变成这个家的免费保姆之后。
“我说什么了?”
林晚开口,声音因为脸颊的疼痛有些沙哑。
“我只是说,那些剩排骨太油腻了,爸有高血压,医生反复叮嘱过要清淡饮食,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桂兰把三天前剩下的红烧排骨热了,非要给沈建国夹满满一碗。
林晚实在忍不住,才轻声提醒了一句。
就这一句,彻底点燃了张桂兰的怒火。
她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瓷碗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我做了几十年的饭,难道还不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用得着你一个外嫁来的媳妇指手画脚?”
那一顿饭,吃得压抑又憋屈。
沈建国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扒拉米饭,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哲也只顾着自己喝酒,对母亲和妻子的争执视若无睹。
吃完饭,林晚默默收拾桌子、洗碗,张桂兰则坐在客厅看电视,音量开得极大,像是在故意宣泄不满。
十一点多,林晚洗完澡准备睡觉,经过客厅时,被张桂兰叫住了。
“林晚,你过来。”

林晚走过去,只见张桂兰指着茶几上的一个青花瓷碗,脸色阴沉。
“这碗,是不是你动的?”
那是张桂兰从老家带来的,据说是她的陪嫁,平时宝贝得不行,谁都不让碰。
林晚早上擦茶几的时候,见碗下面积了灰,就轻轻挪开擦了擦,之后又原样放回去了。
“我擦茶几的时候挪了一下,擦完灰就放回去了。”
林晚老实地解释。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张桂兰猛地站起来,走到茶几前,捧着碗左看右看,生怕有一点磕碰。
“这东西有多金贵你知道吗?碰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我就是擦个灰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林晚试图解释。
“擦灰?”
张桂兰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觉得我老太婆碍眼,拿我的东西撒气是吧?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一个外来的做主!”
林晚的耐心在那一刻彻底耗尽了。
她从早上五点就起床,做早饭、打扫全屋卫生、去菜市场买年货、准备除夕的食材。
中午张桂兰说想吃韭菜盒子,她又马不停蹄地和面、调馅、烙了五十多个。
下午清洗窗帘、擦玻璃、给沈哲和公婆熨烫过年的新衣服。
晚上做完饭、洗完碗,又收拾厨房到现在,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而这个她掏心掏肺照顾的婆婆,却因为一个碗的位置,对她如此苛责谩骂。
“妈,您能不能讲点道理?”
林晚这句话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果然,张桂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猛地转身,朝着沈哲的卧室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喊。
“沈哲!沈哲你快出来!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竟然敢说我不讲道理!”
沈哲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问她!”
张桂兰指着林晚,手都气得发抖。
“我就问了她一句碗的事,她就顶撞我,说我不讲道理!我在这个家里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沈哲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
“你又惹妈生气?”
那个“又”字,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扎进林晚的心里。
四年了,每次发生矛盾,无论对错,他永远都是这句话。
仿佛她天生就是来惹张桂兰生气的。
“我没有惹她。”
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我只是挪了碗擦灰,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说她不讲道理。”
“你还敢狡辩?”
张桂兰立刻打断她,声音尖利。
“你明明就是那么说的!沈哲,你今天必须给我做主!不然这个家以后就没我立足的地方了!”
“妈,您别气坏了身子。”
沈哲立刻转身扶住张桂兰,语气瞬间变得温柔。
“您先坐下歇歇,我来跟她说。”
他扶着张桂兰在沙发上坐下,还特意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那副孝顺体贴的样子,让林晚觉得无比恶心。
结婚四年,他从来没有主动给她倒过一杯水,哪怕她生病的时候。
“林晚,给妈道歉。”
沈哲走回林晚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没有错,我不道歉。”
林晚看着他,这个她爱了四年、付出了四年的男人,此刻显得如此陌生。
她忽然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她爱上的,只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温柔假象。
“你再说一遍?”
沈哲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威胁。
“我说,我没有错,我不道歉。”
林晚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然后,就是那六个耳光,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蓄谋已久,只是在等一个爆发的借口。
“行,你能耐了是吧?”
沈哲见林晚站起来,眼神依旧坚定,火气又上来了。
“我今天就告诉你,在这个家里,我妈说的话就是圣旨,你作为儿媳,就得无条件服从,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明白没有?”
02
林晚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哲。
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身后张桂兰那副“我儿子真厉害”的得意表情,看着躲在卧室门口偷偷张望、却始终不敢出来的沈建国。
这个她住了四年的房子,这个她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此刻变得无比陌生和冰冷。
墙上挂着的婚纱照还崭新如初,照片里的她笑得一脸幸福,沈哲搂着她的腰,笑容阳光。
那是四年前拍的,结婚前一个月,摄影师让沈哲笑得再开心一点,他立刻露出一口白牙,那时候的林晚,真的以为自己嫁给了幸福。
现在回想起来,那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我问你话呢!听明白没有?”
沈哲又吼了一声,声音震得人耳朵发疼。
林晚回过神,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指尖触到红肿的皮肤,传来一阵刺痛。
然后,她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沈哲脸上的怒气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嚣张、得意、愤怒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你说什么?”
沈哲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桂兰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沈哲身边,急切地问。
“她刚才说什么了?沈哲,她到底说什么了?”
林晚看着这对母子脸上如出一辙的紧张,突然笑了,嘴角的伤口被牵扯到,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可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我说——”
林晚清了清嗓子,把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卧室门口的沈建国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打我的这六个耳光,我会一笔一笔记下来,等律师来了,咱们慢慢算。”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客厅里电视上重播的春晚笑声和歌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沈哲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张桂兰的脸色从铁青变成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
“你……你要离婚?”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林晚!你敢!我告诉你,进了我们沈家的门,想离婚没那么容易!”
“我为什么不敢?”
林晚反问,语气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这四年,我在你们家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一家三口的饮食起居,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
“我辞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失去了经济来源,每天伸手向你要钱,看你的脸色过日子。”
“你妈骂我、挑剔我,你从来都不管,有时候还会帮着她一起指责我。”
“今天,就因为你妈的一句话,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六个耳光。”
林晚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着沈哲。
“沈哲,你告诉我,这样的婚姻,我还有什么必要继续下去?”
“是为了以后继续被你们打骂,还是为了一辈子做你们家免费的保姆?”
沈哲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林晚的目光。
“不……不是这样的,晚晚,你听我解释,刚才我只是太冲动了,我不是故意的……”
“冲动?你冲动了六次?”
林晚打断他,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六个耳光,每一个都用足了力气,把我的脸打成这样,你管这叫冲动?”
沈哲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张桂兰见状,猛地冲过来抓住林晚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林晚!我警告你,离婚的事你想都别想!你以为离了我们家沈哲,你能过得好?”
“你一个没工作、没收入的女人,离了婚谁还会要你?你只能喝西北风去!”
林晚用力甩开张桂兰的手,力气大得让张桂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妈!”
沈哲赶紧扶住张桂兰,转头怒视着林晚。
“林晚!你疯了?你竟然敢推我妈!”
“是她自己没站稳,跟我没关系。”
林晚冷冷地说。
“还有,从今天起,别再叫我晚晚,你不配。”
她说完,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你去哪儿?”
沈哲在身后大喊。
“收拾东西。”
林晚头也不回地说。
“这个地方,我一秒钟也不想多待了。”
“你敢走试试!”
张桂兰的声音追了过来,带着威胁。
“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别想再回来!”
林晚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那对母子,看着他们脸上那副“你肯定不敢走”的笃定表情,突然觉得这四年的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好啊。”
林晚淡淡地说。
“那你们记清楚了。”
“今天,是你们把我赶出来的。”
“以后,就算你们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踏进这个门一步。”
说完,她走进卧室,反手关上房门,还按下了门锁。
门外,立刻传来张桂兰的哭嚎声。
“沈哲!你看看她!你看看她这嚣张的态度!我早就说了,这种女人不能娶,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她要反天了!”
“妈,您别哭了,我去跟她好好说说……”
“说什么说!让她走!我倒要看看,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能走到哪里去!”
林晚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争吵声,脸上的疼痛还在持续,心里却空落落的。
但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她的衣服只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落,剩下的全是沈哲的衣物。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衣服、鞋子、护肤品、身份证、户口本,还有那本红色的结婚证。
她把结婚证拿在手里,翻开,里面是四年前她和沈哲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那么灿烂,仿佛真的能幸福一辈子。
林晚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行李箱。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看到了衣柜角落里妈妈留下的那条羊绒围巾,那是妈妈去世前给她织的,柔软又温暖,她一直舍不得戴,此刻却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一丝虚幻的暖意。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
“林晚!开门!我们好好谈谈!”
是沈哲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林晚没有理会,继续收拾东西。
“林晚!你别闹脾气了行不行?大过年的,让邻居看到多笑话啊!”
“开门!我让你开门!”
敲门声越来越大,门板都被震得微微晃动。
林晚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拎起来试了试重量,还好,她能提得动。
她又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陈旧的铁盒子,漆都掉了不少,这是妈妈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铁盒子没有锁,她打开,里面放着她小时候的照片、和妈妈的合影、一张存折,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本子。
林晚拿起那个小本子,翻开,是妈妈熟悉的笔迹。
“给晚晚的嫁妆。”
“别让任何人知道。”
“等你真的过不下去了,再打开看看。”
林晚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几行字,眼睛有些酸涩,但她还是忍住了眼泪。
她把小本子放进随身的背包里,其他的东西都原样放回铁盒子,然后把铁盒子也装进了行李箱。
“林晚!我最后说一遍!开门!”
沈哲的声音已经变得气急败坏。
林晚深吸一口气,拎起行李箱,走到门前,缓缓打开了门。
门外,沈哲正举着手,准备继续砸门,看到她开门,动作僵在了半空。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手里的行李箱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你真的要走?”
“不然呢?”
林晚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留下来等着你再打我六个耳光吗?”
“我……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哲一把抓住林晚的胳膊,手劲大得让林晚疼得皱起了眉头。
“晚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走,行不行?我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也不会让我妈再为难你了。”
“放开我。”
林晚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放!你今天要是敢走,我……”
“你想怎么样?”
林晚抬眼看向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威慑力。
“再打我六个耳光?还是把我锁起来,不让我出门?”
沈哲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林晚趁机抽出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沈哲,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她说。
“从你动手打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完了。”
“不!没完!我不同意离婚!”
沈哲又冲上来,双手死死抓住林晚的肩膀,眼神疯狂。
“我不离婚!你休想离开我!”
“你放开我!”
林晚用力挣扎,可沈哲的力气太大了,她根本挣脱不开。
“沈哲!让她走!”
张桂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不屑。
“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留着也是个祸害!让她滚!我看她能有什么出息!”
“妈!”
沈哲回头喊了一声。
“您别添乱了!”
“我添乱?我这是在帮你!”
张桂兰走到门口,指着林晚的鼻子骂道。
“你以为你是谁啊?离了我们家沈哲,你什么都不是!”
“沈哲长得帅,有稳定工作,离了婚随便就能找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你呢?一个二婚的女人,还带着一身的穷酸气,谁会要你?”
“你能找到下家,我就跟你姓!”
林晚看着张桂兰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突然笑了。
“行啊。”
她说。
“那您记好了。”
“等我找到下家,记得来跟我姓林。”
说完,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沈哲。
沈哲没有防备,被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林晚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林晚!你敢走!”
沈哲在她身后大喊。
“你今天要是走了,以后就别想再回来了!”
“我要是再回来——”
林晚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沈家一家三口。
张桂兰抱着胳膊,一脸鄙夷。
沈建国躲在客厅的柱子后面,欲言又止。
沈哲扶着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我就是狗。”
林晚说完,拉开房门,毅然走了出去。
“砰!”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让她痛苦了四年的地方。
03
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坏了好几个月,沈哲一直拖着没修。
林晚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行李箱的轮子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走到一楼,推开单元门,刺骨的冷风立刻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除夕前夜的街道上行人寥寥,路灯昏黄的光线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晚站在路边,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脸上被打的地方被冷风一吹,疼得更加厉害了。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已经肿得很高,六个清晰的手指印印在上面,触目惊心。
沈哲,你可真狠啊。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一辆出租车打着转向灯缓缓驶过来,林晚下意识地招了招手。
出租车停下,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问。
“姑娘,去哪儿啊?”
林晚愣了一下,去哪儿呢?
她的娘家早就没了,父亲去年去世,母亲走得更早,她在这个城市里,除了那个让她伤心的家,几乎没有别的去处。
朋友倒是有几个,但大过年的,去打扰人家总归是不合适的。
酒店?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里面只有四百多块钱,还是上次买菜剩下的,根本住不了几天。
“姑娘,想好了吗?去哪儿?”
司机又问了一遍,语气很温和。
“去……去最近的快捷酒店吧。”
林晚低声说。
司机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红肿的脸颊和手里的行李箱上停顿了几秒,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上车吧。”
林晚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子发动了,窗外的景物快速后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都是她和沈哲结婚后经常路过的地方,曾经的甜蜜如今都变成了刺心的疼痛。
她以为嫁给沈哲,就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现在才明白,她从来都只是那个家里的外人,一个可以随意打骂、随意使唤的外人。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沈哲”两个字,林晚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按掉了。
没过几秒,手机又响了,还是沈哲,她再次按掉。
第三次,林晚直接关机,世界终于清净了。
“姑娘,跟家里人吵架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
林晚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大过年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话不算多,但语气很诚恳。
“离家出走解决不了问题,听叔一句劝,要是没多大事,就回去好好谈谈。”
“回不去了。”
林晚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轻声说。
“怎么会回不去呢?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互相让一步就过去了……”
“他打我。”
林晚打断了司机的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司机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仔细看了看林晚的脸,这才看清她脸上的红肿和手指印,瞬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唉,那你报警了吗?家暴可不能忍啊!”
“报警有用吗?”
林晚苦笑了一下。
“警察来了,大概率也是调解,劝我们和好,可我回去之后,还不是会继续被打骂?”
司机不再说话了,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几分钟,司机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说。
“姑娘,你身上钱够吗?过年期间酒店价格都涨了,快捷酒店一晚也得两百多,你这点钱住不了几天。”
林晚低下头,没有说话,她知道司机说的是实话。
“我有个侄女,在城南开了家民宿,过年没回老家,那边价格便宜,一晚才一百多,还安全。”
司机犹豫了一下,又说。
“你要是不嫌弃,我带你过去?”
林晚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司机。
“真的吗?多少钱一晚?”
“一百二,比快捷酒店便宜一半还多,环境也还行。”
司机笑着说。
“你要是愿意去,我现在就给我侄女打个电话,让她给你留个房间。”
林晚想了想,她身上只有四百多块钱,住民宿确实能多住几天,也好有时间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麻烦您了,谢谢。”
“客气啥,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司机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倩倩啊,我是你刘叔。”
“对,我现在拉了个客人,是个小姑娘,跟家里闹了点矛盾,没地方去,想去你那儿住几天。”
“对,你给留个干净点的房间,价格就按平时的来,别涨价啊。”
“行,我们大概二十五分钟到。”
挂了电话,司机对林晚说。
“搞定了,我侄女人挺好的,你放心住,有什么事你可以跟她说。”
“谢谢您,刘叔。”
林晚又说了一遍谢谢,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一个陌生司机的善意,竟然比她那个相处了四年的丈夫给她的温暖还要多,真是讽刺。
车子开了二十五分钟,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
“就这儿,三号楼,402室。”
司机帮林晚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拿下来,指着小区里的一栋楼说。
“你自己上去吧,我还得跑车挣钱,就不送你上去了。”
“好,麻烦您了,车费多少?”
林晚掏出钱包,准备付钱。
“算了算了,大过年的,就当叔送你一程。”
司机摆摆手,转身就要上车。
“刘叔,不行,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
林晚急忙拿出一百块钱,想递给司机。
“真不用,快上去吧,外面冷。”
司机说完,快速上了车,发动车子离开了。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心里暖暖的。
她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小区。
这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她提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四楼。
402室的门上贴着一个红色的福字,看起来很喜庆。
林晚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探出头来,二十多岁的样子,圆脸,眼睛很大,看起来很亲切。
“你是刘叔介绍来的吧?”
女孩笑着问。
“对,我叫林晚。”
“进来吧,我叫李晴,快进来暖和暖和。”
李晴把林晚让进屋里,热情地说。
“这民宿就是我开的,平时就我一个人住,地方不大,但挺干净的。”
林晚走进屋里,发现这是个两居室,布置得很温馨,客厅虽然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还摆着几盆绿植,给屋里增添了几分生机。
“房间在这边,你看看还满意吗?”
李晴推开一间卧室的门,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虽然简单,但很整洁。
“卫生间在客厅旁边,厨房你也可以用,要是想做饭的话,就是用完得自己收拾一下。”
“挺好的,谢谢。”
林晚点点头,心里很满意。
“一天一百二,押金两百,你想住几天?”
李晴问。
“先……先住三天吧。”
林晚掏出钱包,数了三百六十块钱递给李晴。
“行,这是钥匙,你拿好。”
李晴接过钱,给了林晚一把钥匙。
“那个……”
李晴看着林晚脸上的伤,欲言又止。
“你脸上的伤……要不要敷一下?我这儿有冰袋。”
“不用了,谢谢,我没事。”
林晚摇摇头,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
李晴没有多问,轻轻带上了房门。
林晚坐在床上,看着这个陌生却温馨的小房间,突然觉得一阵疲惫。
她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流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四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沈哲的冷漠和张桂兰的挑剔,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当真的下定决心离开那个家,她才发现,自己心里积攒了多少委屈和痛苦。
那些日复一日被使唤的日子,那些被无端指责和谩骂的时刻,那些伸手要钱时的难堪和卑微,那些深夜里独自流泪的瞬间,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回放。
她哭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紧紧咬着嘴唇,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不知道哭了多久,林晚哭累了,慢慢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坐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拿出手机,开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