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停尸房异香
天刚蒙蒙亮,敲门声就响了。
三下轻、两下重,带着某种节奏。
林衍瞬间清醒,手已经摸到枕边的算盘。
窗外天色是浑浊的鱼肚白,雾气从窗缝渗进来,屋里冷得像冰窖。
他起身,走到门边,没立刻开。
“谁?”
“送早膳的。”
门外是个年轻声音,有点尖,像是没变声完全的少年,“袁大人吩咐的。”
林衍透过门缝往外看。
是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十四五岁模样,提着食盒,垂着眼,站得笔直。
但他提食盒的手——虎口有茧,指节粗大,不是端茶送水的手。
是握刀的手。
林衍回头看了眼另外两间厢房。
东厢门开了条缝,斩铁一只眼睛盯着外面;西厢窗纸后,影蛾的身影一动不动。
三人都醒了。
林衍拉开门栓。
少年进门,把食盒放在桌上,动作利落。
打开,里面不是简单的胡饼肉汤,而是三菜一汤,还有热腾腾的蒸饼,甚至有一小碟腌梅子。
“袁大人说,诸位辛苦,该吃好些。”少年摆好碗筷,退到门边,垂手而立。
斩铁从东厢出来,瞥了眼饭菜,冷笑:“断头饭?”
“是壮行饭。”
少年语气平静,“辰时二刻,车马在巷口等。林执事单独一辆,去太医署停尸房。二位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
影蛾的声音从西厢门口传来。
她已经戴好蒙面巾,只露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袁大人会亲自告知。”
少年说完,躬身一礼,退出屋外,轻轻带上门。
屋里又静下来。
斩铁走到桌边,抓起个蒸饼咬了一口,嚼得凶狠,像在撕咬仇人的肉。
“分开行动,”他含混地说,“那老狐狸怕我们联手。”
“是怕我们互相牵制。”
林衍坐下,舀了碗汤。
汤是羊肉汤,炖得奶白,香气扑鼻,但他闻着却有点反胃——汤里飘着几片当归和黄芪,药膳的配方。
袁天罡连他们需要补气血都算到了。
影蛾没动筷子。
她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外面雾霭沉沉的巷子。
“太医署停尸房,”她忽然开口,“我弟弟的尸体,会不会也在那儿?”
林衍筷子顿了顿。
“有可能。”
他说,“如果袁天罡想让我看到什么的话。”
“看到什么?”
“看到这些死者的共同点。”
林衍放下碗,“画皮案到现在,算上你弟弟,至少十一具尸体。如果都是同一种手法,同一种毒,那么尸体上一定有什么线索,是袁天罡想让我发现的。”
斩铁嗤笑:“你是仵作?”
“不是。”
林衍看向他,“但我知道汞中毒的尸体是什么样。我知道铅沉积在骨头上会有什么痕迹。我还知道,如果那些针孔真的是某种符文,那么排列一定有意义。”
影蛾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他。
“你能看出符文的意义?”
“试试。”林衍说,“总比干等着强。”
辰时二刻,巷口果然停着两辆马车。
普通的青篷车,没挂任何标识,车夫都是寻常百姓打扮,但坐姿挺直,眼神锐利。
林衍上了前面那辆,斩铁和影蛾上了后面那辆。
两辆车驶出巷子,在第一个街口就分道扬镳。
林衍的车往北,穿过渐渐苏醒的街市。雾气还没散,行人裹着厚衣匆匆走过,摊贩支起棚子,吆喝声被雾气吞得沉闷。
一切看似平常,但林衍注意到,有几个摊贩在他马车经过时,手上动作会慢半拍,眼睛往这边瞟。
还是有人盯梢。
只是换了人,更隐蔽了。
马车在太医署后门停下。
这里不是正街,是条僻静的小巷,墙根堆着些废弃的药渣,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
门是黑漆小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有人等着。
是个中年医官,穿着浅绿色官服,脸色蜡黄,眼袋浮肿,像是几天没睡好。
见到林衍,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很低:“林执事?下官姓陈,太医署丞,奉袁监正之命在此等候。”
“陈署丞。”林衍还礼,“有劳了。”
“请随我来。”
陈署丞引他进门。
里面是个小院,三面都是药房,空气中混杂着几十种药材的气味,浓得呛人。
穿过院子,进了一道月洞门,后面是条长长的回廊,光线昏暗,墙壁潮湿,长着青苔。
越往里走,温度越低。
“停尸房在地下,”陈署丞解释,“用冰窖改的,为了保存……那些尸体。”
“那些?”林衍问,“有多少?”
陈署丞脚步顿了顿。
“十一具。”
他声音更低了,“都是这半个月送来的。表面死因各异,但都有……那个特征。”
画皮。
林衍没再问。
回廊尽头是一道厚重的木门,包着铁皮,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

陈署丞掏出钥匙开锁,推开门时,一股阴冷的、混合着腐臭和某种异香的空气涌出来。
林衍下意识屏住呼吸。
门后是向下的石阶,两侧墙上点着长明油灯,火苗在冷风中摇曳,投出诡谲的影子。
石阶很陡,走了约莫三十级,才到平地上。
是个很大的地窖。
四壁都是青砖,顶上用木梁加固,墙角堆着大块的冰,冒着白气。
地窖中央摆着十一张木板床,每张床上盖着白布,白布下是人形轮廓。
只有一张床的白布没盖全,露出一只脚——穿着靛蓝色靴子,靴帮上绣着暗纹。
内卫的制式靴。
陈署丞走到那张床边,手有点抖。
“这是今早刚从翊善坊运来的……”他声音发颤,“下官……下官实在不敢再看第二遍。”
“我自己来。”林衍说。
他走到床边,伸手捏住白布一角,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掀开。
尽管有心理准备,胃里还是一阵翻腾。
脸皮被完整剥离后的头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红色,肌肉纹理暴露在空气中,像解剖图上的标本。
眼睛还睁着,眼球蒙着一层灰白的膜。
颈部那道切口整齐得不像人力所为,更像是……机器切割的。
但最让林衍在意的,是那股异香。
在西市停尸房闻过,在翊善坊宅子里闻过,现在在这里更浓烈。
甜腻得发齁,像把十几种香料和蜂蜜、尸油混在一起熬煮,又掺进了铁锈和丹砂的刺鼻气味。
他弯腰,凑近尸体颈部,细看那些针孔。
排列确实有规律——不是随意的刺孔。
九个针孔,形成一个菱形,菱形的每个角又延伸出三个小孔,组成一个更复杂的图案。
有点像道家的符箓,又有点像星图。
林衍从怀里掏出炭笔和小本子——这是他穿越后自制的,用来记录卦象和观察。
他快速把针孔的排列描摹下来。
“其他尸体呢?”他问陈署丞,“都有这种针孔吗?”
“有……都有。”
陈署丞指向旁边的床,“位置都一样,都在颈部。只是……针孔的数量和排列,略有不同。”
林衍依次掀开其他床的白布。
一具,两具,三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各异,但颈部都有针孔。
他仔细观察,发现针孔的数量从六个到十二个不等,排列图案也有变化,但核心结构都是那个菱形。
像是在……调整配方。
他走到最后一具尸体前——这是最早的一具,按陈署丞说,是半个月前送来的,是个宫女。
白布掀开,尸体已经有些腐败,但脸皮剥离的痕迹依旧清晰。
颈部针孔只有六个,排列简单。
林衍凑近闻了闻。
异香淡了很多,几乎被尸臭掩盖。
但仔细分辨,还是能闻到那股甜腻的底调。
“陈署丞,”他直起身,“这些尸体送来后,你们做过验尸吗?”
“做……做过初步的。”
陈署丞擦着额头的冷汗,“但只记录了表面死因。画皮……这种死法,下官不敢写进文书,只说是‘暴毙’。”
“验尸时,有没有发现体内有什么异常?比如……脏器颜色不对,骨骼变色?”
陈署丞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
“有!”
他快步走到角落的一个木架前,上面摆着些瓶瓶罐罐,“下官取了部分脏器和骨样,本来想进一步查验,但……”他苦笑,“但袁监正吩咐,一切等您来了再说。”
他拿出几个小瓷瓶,递给林衍。
林衍接过,拔开瓶塞。
第一个瓶子里是一小块肝脏组织,已经干缩,但颜色不是正常的暗红,而是泛着诡异的灰绿色。
第二个瓶子里是几片肋骨截面,骨皮质上有明显的暗色沉积线——铅线。
第三个瓶子里是……一撮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林衍问。
“是从一具尸体的鼻腔和肺里刮出来的。”陈署丞说,“像是……吸入的粉尘。”
灰雪。
林衍心跳加快。
他倒出一点粉末在掌心,凑近闻了闻——甜腻香气,混合着金属味。
和他在西市收集的灰雪样本一模一样。
“这些尸体,”他缓缓问,“死前都接触过灰雪?或者,都吃过什么特别的药?”
陈署丞犹豫了一下,走到墙边一个木柜前,打开,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太医署的《异症录》,”他翻开,指着一页,“半个月前开始,陆续有宫人、小吏来求诊,症状类似:咳嗽、耳鸣、幻视、皮肤出现灰斑。下官按寻常风寒诊治,但无效。三日后,这些人要么失踪,要么……就成了这样。”
他翻到下一页,上面记录着几个病例的详情。
林衍快速浏览,目光锁定在几行字上:
“病患自述曾服用‘赤金丹’,言可强身健体……”
“病患居所附近有灰雪积聚……”
“病患死前数日,情绪暴躁,有攻击倾向……”
赤金丹。
林衍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合上册子,环视整个地窖。
十一具尸体,十一张没有脸皮的面孔,在摇曳的油灯光下沉默着。
异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浮动,钻进鼻腔,粘在喉咙里。
这不是简单的谋杀。
这是系统的……实验。
有人用活人测试某种药物或毒术,记录反应,调整配方。
画皮可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为了获取脸皮这种“材料”?还是为了掩盖针孔的真实作用?
“陈署丞,”林衍转身,“这些尸体,除了脸皮被剥,还有其他损伤吗?比如……内脏缺失,骨骼被取?”
陈署丞脸色一白。
“……有。”
他声音发抖,“有三具尸体的……心脏,被摘除了。切口很整齐,像是用特制的工具挖走的。下官没敢记录,怕惹祸上身。”
心脏。
林衍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道教炼丹术中,有“以心为引”的说法。认为心脏是精血所聚,蕴含人的精魄。如果某种丹药需要“人心”作为药引……
他打了个寒颤。
“袁监正还吩咐了什么?”他问。
“袁监正说,让您看完后,去一趟他的值房。”陈署丞顿了顿,“还说……如果您问起赤金丹,就把这个交给您。”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递给林衍。
布包里是几颗暗红色的药丸,和斩铁给的那几颗很像,但颜色更深,表面有金色纹路,像血管一样蔓延。
“这是从一具尸体胃里取出的,”陈署丞低声说,“没消化完的赤金丹。”
林衍捏起一颗,对着油灯细看。
金色纹路在光线下微微反光,不是画上去的,是从丹药内部渗出来的——某种金属化合物在炼制过程中形成的结晶。
汞金混合物。
汞是水银,金是黄金。
道教炼丹术里,常用这两种金属炼制“金丹”,认为服之可长生。
但汞有毒,金惰性,直接服用会死人。所以需要复杂的工艺和……其他材料中和。
比如,人血。人心。
或者……人脸皮?
林衍把药丸包好,收进怀里。
“带我去见袁监正。”
从停尸房出来,外面天光大亮,雾气散了些,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陈署丞引林衍从太医署侧门出去,外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夫还是来时那个。
“袁监正在司天监等您。”陈署丞拱手,“下官……就不送了。”
林衍上车。
马车驶入街道,这次走的是大道,穿过东市,往皇城方向去。
司天监在皇城东南角,毗邻太史局,是个相对僻静的衙门。
路上,林衍掀开车帘一角,观察外面。
行人如织,商铺林立,一切繁华依旧。
但仔细看,会发现有些人走路姿势僵硬,眼神呆滞;有些摊贩卖的香囊、药材,飘出那股熟悉的甜腻气味;甚至有几个孩童在街边玩闹时,手里抛着灰白色的雪球——他们把灰雪当玩具。
毒已经渗进这座城的毛细血管里。
马车在司天监侧门停下。
门很小,开在一堵高墙上,门口站着两个穿青袍的胥吏,见到林衍下车,躬身行礼:“林执事,监正大人在观星台等您。”
观星台在司天监后院,是座三层高的砖石建筑,顶层露天,摆着浑天仪、圭表等观测仪器。
林衍沿着旋转石梯往上走,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顶层很开阔。
袁天罡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仰头看着天空。
他今天没穿官服,是一身深青色常服,宽袍大袖,在风中微微飘动。
“看了一早上,”袁天罡没回头,“这天气,不像要放晴。”
林衍走到他身侧,也抬头看天。
云层很厚,灰白相间,缝隙里透出一点惨淡的阳光。
“灰雪停了,但毒没停。”他说。
袁天罡终于转头看他。
一夜不见,这位监正眼里的血丝更重了,但目光依旧锐利。
“看到了什么?”
“十一具尸体,都中过同一种毒。”
林衍从怀里掏出小本子,翻到描摹针孔的那页,“颈部有针孔,排列成符箓状。最早的一具只有六个孔,最新的有十二个。有人在调整配方。”
袁天罡接过本子,扫了一眼,眉头微皱。
“认识这图案吗?”林衍问。
“像是‘锁魂符’的变体。”
袁天罡沉吟,“但锁魂符是镇邪用的,不该有九个以上的节点。这个……多了三个延伸。”
“锁魂符,”林衍重复,“锁谁的魂?”
“死者的魂。”
袁天罡把本子还给他,“道教认为,人死时魂魄会离体。用特制的针蘸朱砂或符水,刺入特定穴位,可以锁住魂魄,不让其散去。但通常用在保存遗体、等待复活的仪式里。”
“复活?”林衍心头一跳。
“或者说,炼制尸傀。”
袁天罡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寒意,“用药物和符咒控制尸体,让其行动如常,但无自主意识。前朝有过类似邪术,本朝早已禁绝。”
“所以画皮案,可能不只是杀人取皮,”林衍缓缓说,“而是在炼制……什么东西?”
袁天罡没回答。
他走到浑天仪旁,手指抚过冰冷的青铜环。
“赤金丹,”他忽然问,“你怎么看?”
林衍从怀里掏出那颗从停尸房得到的药丸。
“汞金混合物,含致幻成分。短期服用可能产生力量增强、痛觉迟钝的错觉,长期会导致脏器衰竭、精神错乱。马鬼坡事件,应该就是这种丹药的大规模测试。”
“测试成功了。”
袁天罡说,“八十个训练有素的边军,一夜之间变成只知道杀戮的疯子。如果这种丹药用在战场上,用在京城守军身上……”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谁在炼?”
林衍问,“谁有这么大能耐,能把毒药送进边军辎重,能送到宫女宦官手里,能连内卫都渗透?”
袁天罡沉默了很久。
风吹过观星台,扬起他的衣袖和长须。
远处皇城的琉璃瓦在灰白天光下泛着暗淡的光泽,像一片片巨大的鳞片。
“本官给你看样东西。”
他终于开口,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递给林衍。
帛书很旧,边缘已经磨损,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
不是汉字,是某种西域文字,弯弯曲曲,像蛇行。
旁边有汉文小字注解。
林衍快速浏览,越看心越沉。
这是一份交易记录。
日期是贞观十三年九月初七——三个月前。交易物品列了十几项:丹砂二百斤、铅粉一百五十斤、西域幻心草五十斤、突厥萨满骨符三十枚……收货方是一个代号:“丙戌”。
而供货方,有三个。
一个是“陇西李氏”的标记——关陇贵族集团的标志。
一个是“吐谷浑王庭”的狼头图腾。
还有一个,是道教的太极图,但太极的阴阳鱼眼睛位置,点着两个红点,像血。
“丙戌是谁?”林衍抬头问。
“是内卫的一个编号序列。”
袁天罡说,“内卫分甲、乙、丙、丁四等,每等又分十二支。丙戌,是丙等第六支,专门负责……特殊物资的采购和运输。”
“所以内卫在采购这些炼丹材料?”
“不止采购。”
袁天罡指向帛书最下方的一行小字,“他们还负责‘试药人’的招募和管理。你看这里:九月十五,送‘药人’二十名至终南山紫阳观;九月二十八,送三十名至……”
他没念下去,但林衍已经明白了。
那些失踪的宫女、小吏、平民,都成了“药人”。
“紫阳观是谁的道场?”林衍问。
“是一个叫玄冥子的道士。”
袁天罡收起帛书,“三年前从龙虎山叛出,自称得神仙真传,擅长炼制‘长生金丹’。他在终南山有座道观,香火很旺,不少达官贵人都去求药。”
“也包括宫里的人?”
袁天罡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陛下近年龙体欠安,”他缓缓说,“太医院开的药见效慢,有些人……就想走捷径。”
林衍脑子里飞快连接线索:皇帝病重→求长生→道士献丹→丹药有毒→扩散到边军和民间→引发异变和命案→内卫负责善后(灭口、处理尸体)→画皮案可能是灭口手段,也可能是……炼丹需要的人体材料。
“所以这一切的起点,是陛下求长生?”他问。
“是,也不是。”
袁天罡走到栏杆边,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栏,“陛下求长生是真,但有人利用这一点,在炼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袁天罡转过身,直视林衍的眼睛。
“一种能控制人心、制造狂热忠诚的‘药’。服下之人,会对施药者言听计从,甚至愿意为其赴死。如果这种药扩散开来,那么谁掌握了药,谁就掌握了人心,掌握了……天下。”
林衍后背发凉。
“那画皮……”
“可能是失败品。”
袁天罡说,“丹药配方不稳定,有些人服下后产生严重畸变,脸皮脱落只是表象,可能内脏也发生了异变。所以需要处理掉,同时……取走还有用的部分,比如心脏,比如脸皮,用于调整配方。”
他说得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林衍心里。
这不是阴谋。
这是系统的、大规模的、丧尽天良的人体实验。
而实验场,是整个长安城。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林衍问,“我只是个算命的。”
“因为你是局外人。”
袁天罡说,“局内人要么被收买,要么被威胁,要么……已经成了药人。你看得清,也因为你看得清,所以你活不久。本官告诉你,是让你死得明白,也是让你……死得有价值。”
“价值?”
“帮本官拿到证据。”
袁天罡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乌木质地,刻着复杂云纹,“这是司天监的勘异令,凭此令可出入大部分官署和道观。本官要你去一趟紫阳观,找到玄冥子炼丹的配方和记录,找到他和内卫、和吐谷浑交易的铁证。”
林衍接过令牌,入手沉重。
“我一个人去?”
“斩铁和影蛾会在外接应。”
袁天罡说,“但进观查探,只能靠你自己。你是生面孔,又是司天监的人,玄冥子不敢轻易动你——至少在拿到你的‘价值’之前。”
“我的价值?”
袁天罡笑了,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
“一个能看穿灰雪有毒、能识破丹药成分、能画出针孔符文的‘奇人’,对玄冥子这种痴迷炼丹的人来说,是多好的‘药引’啊。”
林衍握紧令牌,指节发白。
他懂了。
他还是饵。
这次要钓的,是那条藏在终南山里的毒蛇。
“什么时候动身?”他问。
“明天。”
袁天罡望向终南山方向,“明天一早,会有人送你们出城。本官已经打点好,但出了城,生死自负。”
林衍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令牌,乌木表面在灰白天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像凝固的血。
风更大了。
观星台上,浑天仪的青铜环在风中微微转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像在测算着某个不可知的凶局。
而远处,终南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猎物上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