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顾长歌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回荡。
“柳长老”这三个字一出，柳如烟的心脏莫名地抽搐了一下。
十四年来，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顾长歌从未用如此生疏、冰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以前的他，总是恭敬地叫“师尊”，私下里还会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叫“师父”。
“顾长歌，你这是什么态度？想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同情吗？”柳如烟压下心头的不适，冷声喝道，“做错了事就要认罚，这是青云宗的规矩！”
“规矩？”
顾长歌轻蔑一笑，伸手探入怀中，动作缓慢而坚定。
“既然要讲规矩，那便讲个彻底。”
他掏出了一枚温润的青色玉牌，那是青云宗首席大弟子的身份令牌，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权力，也是下一任宗主的象征。
“这首席大弟子的位置，我坐了十年。”
“这十年，我夙兴夜寐，不敢有一丝懈怠。宗门的每一次历练，都是我带队；宗门的每一笔账目，都是我核对；宗门的护山大阵，是我在维护。”
“既然在你们眼中，我不配做这个大师兄，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
顾长歌的手掌猛地用力，灵力吞吐。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大殿。
那枚无数弟子梦寐以求的首席令牌，在他手中化为齑粉，顺着指缝洒落一地，如同他那破碎的心。
“这大师兄，我不当也罢！”
全场哗然。
所有弟子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顾长歌疯了吗？他竟然真的碎了首席令牌？这等于自动放弃了宗门继承人的资格啊！
就连一直装作虚弱的林凡，眼中都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便是狂喜。只要顾长歌滚了，这首席之位，迟早是他的！
“大师兄！你……”洛璃张大了嘴巴，手中的剑都有些拿不稳了。她只是想吓唬吓唬大师兄，想让他服个软，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
顾长歌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解下腰间的储物袋，轻轻放在地上。
“这是宗门配发的储物袋。里面有宗门给予的一万三千灵石，四百瓶丹药，三件法器。我分文未动，全部归还。”
接着，他解下背后的长剑。剑身修长，寒光凛凛，剑柄上刻着“青霜”二字。
“这是‘青霜剑’。十四年前，我拜入师门那天，柳长老亲手赠予我的。这些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如今剑身虽有磨损，但剑魂犹在。今日，物归原主。”
他将剑放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兰花的锦帕，那是二师姐苏清歌在他第一次受伤时送给他的；他又取出一个有些褪色的铃铛，那是小师妹洛璃小时候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一件又一件。
每一件东西拿出来，顾长歌的眼神就暗淡一分，仿佛是在将自己这十四年的人生，一点点剥离。
直到最后，他浑身上下，除了那一身破烂的血衣，再无长物。
“顾长歌，你闹够了没有！”苏清歌看着地上的那些旧物，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心中充满了恐慌，“你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干什么？你要跟我们划清界限吗？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顾长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师姐，当你为了林凡的一句谎言，指责我心狠手辣的时候，你当我是家人吗？”
“师妹，当你用我送你的剑指着我的喉咙时，你当我是家人吗？”
“柳长老，当你为了一个刚入门半年的弟子，要废我一臂，罚我面壁十年的时候，你当我是家人吗？”
三个质问，如同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三女的心头。
柳如烟脸色苍白，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她想反驳，想说“我是为了你好，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性”，可是看着顾长歌那双死寂的眼睛，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东西还清了，接下来，是这身修为。”
顾长歌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十四年前，柳长老将我从雪地里捡回，授我仙法，引我入道。这份恩情，顾长歌不敢忘。”
“但我为你挡过三次天劫，为你寻过九幽寒草，为你斩杀过三名化神期仇敌。这一身暗伤，皆是为你而留。”
“今日，我便将这一身修为，也还给你！”
“不要！”柳如烟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来，想要阻止。
但已经晚了。
顾长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右手成掌，汇聚起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狠狠地拍向自己的丹田气海！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顾长歌身体剧烈颤抖，七窍流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一股磅礴的金丹期灵力，从他破碎的丹田中疯狂逸散而出，化作狂暴的风暴，席卷整个大殿。那是他苦修十四年的成果，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噗！”
顾长歌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那堆归还的物品上，触目惊心。
自废修为！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废了修为，就等于变成了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这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林凡都被吓傻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这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顾长歌瘫软在地，剧痛让他几欲昏厥，但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身体里的枷锁，断了。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没有了灵力支撑，他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
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他用那双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柳如烟。
“柳长老。”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青云宗与我顾长歌，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说完，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拖着沉重如铅的身躯，一步一步，向着大殿门外走去。
鲜血顺着他的裤脚滴落，在洁白的地板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刺眼的血路。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背影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那么孤单，又那么决绝。
柳如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忽然空了一大块，仿佛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瞬间将她淹没。
“让他走！”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悔意和慌乱，声音颤抖却依然强硬，“出了这个门，他就别想再回来！我就不信，离了青云宗，作为一个废人，他能活过三天！”
“只要他在外面吃了苦头，自然会像条狗一样爬回来求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