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明的评估报告像一道圣旨,让整个青石村都震动了。
李大山从县城回来的第二天,村委会的大喇叭就响起了孙德贵的声音,通知全村开会。会上,他红光满面地宣读了评估报告的摘要,语气激昂得仿佛这矿是他发现的。
“乡亲们!咱们青石村要出金凤凰了!省里专家说了,咱后山的大理石矿,品质在全省都能排前三!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马上就要列为重点扶持项目!”孙德贵挥舞着手里那份报告的复印件,“大山,你来说两句!”
李大山被推到台前。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村民,那些熟悉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惊讶、怀疑、羡慕、嫉妒。
“我没啥好说的。”他声音不大,但很稳,“矿是咱青石村的,要开,也得带着咱村一起开。我已经跟苏科长申请了,项目启动后,优先雇用本村劳力,工资不低于县城水平。另外,每年拿出利润的百分之五,作为村集体收入。”
台下“嗡”的一声炸开了。
百分之五的利润!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省里专家都说值几百万,百分之五就是十几二十万!青石村现在一年的集体收入还不到三万块。
“大山,你说真的?”有老人颤巍巍地问。
“白纸黑字,写进合同。”李大山说,“不过有个条件——矿上的事,我说了算。谁想来干活,我欢迎,但得守规矩,听指挥。偷奸耍滑、惹是生非的,一律不要。”
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更是说给台下那几个跟孙德贵走得近的混混听的。
散会后,李大山被村民们围住了。这个递烟,那个拉家常,还有的直接问什么时候招工。世态炎凉,他前世见得多了,但此刻心里还是有些发酸——人穷的时候,连亲兄弟都看不起你;你有点盼头了,全世界都对你笑脸相迎。
“大山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李大山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打补丁的棉袄,手冻得通红。他认识这孩子,叫周小军,爹死得早,娘瘫在床上,家里穷得叮当响。
“小军,有事?”
“我…我想跟你干活。”周小军低着头,“我能吃苦,啥都能干。工钱…工钱你看着给,给口饭吃就行。”
李大山心里一软。前世周小军后来去城里打工,从工地脚手架上摔下来,瘫了,没过两年就死了。他娘没人照顾,喝农药自杀了。
“明天来矿上找我。”李大山拍拍他肩膀,“不过小军,工钱该多少是多少,不白使唤人。”
周小军眼睛一下子亮了,连连鞠躬:“谢谢大山哥!谢谢!”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孙德贵看在眼里,他叼着烟,眼神阴沉。
当天下午,矿山就来了十几个报名的。李大山挑了八个看着老实本分的,加上原来的十六个,现在有二十四个工人了。他把人分成三班,白班十人,中班八人,晚班六人,三班倒,矿山二十四小时不停工。
“铁柱,你当工头,管白班。”李大山安排,“晚班我亲自盯。中班…”他看了看人群,“周小军,你识字不?”
“识…识一点,初中念了两年。”
“你记性好不?”
“还行。”
“那你管记工。每天谁干了什么活,干了多久,都记清楚。晚上交给我看。”
这是把账房先生的活给了周小军。所有人都愣住了,周小军自己也傻了眼。
“大山哥,我…我不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李大山不容置疑,“好好干,干好了给你加工钱。”
周小军眼圈红了,重重地点头。
安排妥当,李大山开始着手准备招商引资会的汇报。苏晴给的材料很全,但有些数据需要更新——比如现在雇了多少人,工资多少,日开采量多少。他让周小军跟着自己,一边教他记账,一边让他帮忙整理数据。
忙到晚上八点多,李大山才下山回家。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
“秀兰姐,你真是好福气,大山哥现在出息了,以后你就是老板娘了!”
“啥老板娘,就是个开矿的…”
“开矿多挣钱啊!我听说省里专家都来了,说咱们这矿值几百万!秀兰姐,以后你可得拉拔拉拔我们这些老姐妹…”
是村里几个妇女来串门。李大山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三个妇女看见他,讪讪地站起来:“大山回来了?那…那我们走了,你们忙。”
王秀兰送她们出门,回来时叹了口气:“一下午来了三四拨人,都是来套近乎的。还有来借钱的,说孩子上学急用…”
“借了多少?”
“没借。”王秀兰摇头,“我说钱都在你那儿,我做不了主。大山,咱们…是不是该小心点?人怕出名猪怕壮。”
“我知道。”李大山坐下,倒了杯水,“秀兰,明天开始,谁来借钱都说没有。关系好的,实在有难处的,你记下来,等矿上稳定了再说。现在一分钱都不能乱动,买设备、发工资、打点关系,哪样不要钱?”
王秀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下午…苏科长来电话了,说让你明天去县里一趟,试讲汇报材料。”
“她打到咱家来了?”
“嗯,打到村委会,孙德贵转告的。”
李大山心里一沉。苏晴怎么知道他家的电话?看来她调查得很细。
“还说了啥?”

“没说啥,就是让你明天上午九点到招商局。”
李大山沉默了一会儿:“行,我明天去。秀兰,以后苏科长再打电话来,你接了就转告我,别多说话。”
“为啥?”
“这女人…不简单。”李大山没法解释太多,“总之,咱们跟她就是合作关系,别走太近。”
王秀兰看着他,眼神复杂:“大山,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没有。”李大山握住她的手,“秀兰,我现在做的事,一步走错就满盘皆输。我得小心再小心。等矿稳定了,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这是实话,但也是谎言。重生的事,他可能永远都不会说。
第二天一早,李大山去了县城。招商局的小会议室里,苏晴已经等在那里,还有两个年轻干部。
“李大山,这两位是局里的小张和小王,负责帮你完善材料。”苏晴开门见山,“今天咱们模拟汇报,县委书记可能会问的问题,咱们都得想到。”
接下来三个小时,是李大山这辈子最煎熬的三个小时。怎么站,怎么说话,怎么回答,甚至表情手势,苏晴都一一纠正。两个年轻干部扮演县领导,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李大山同志,你这个矿环保措施怎么落实?开采会不会破坏当地生态?”
“李大山同志,你承诺的百分之五利润归村集体,有没有法律约束?万一你将来反悔怎么办?”
“李大山同志,你说优先雇用本村劳力,但技术岗位可能需要专业人才,这方面你怎么解决?”
李大山一开始答得磕磕巴巴,后来慢慢找到了感觉——不懂的就说不懂,但会补充“这个问题我已经请教了陈启明教授,他的建议是…”“这方面苏科长正在帮我联系县里的培训机构…”
苏晴在旁边听着,不时点头。
中午休息时,苏晴带李大山去政府食堂吃饭。吃饭时,她忽然问:“昨晚王永强找我了。”
李大山筷子一停:“他找你干啥?”
“想入股。”苏晴夹了口菜,语气平淡,“说他的建材公司有销售渠道,有资金,可以跟你的矿优势互补。他愿意出五十万,占百分之四十股份。”
五十万!2003年的五十万,在县城能买十套房子。
“你答应了?”
“我说我做不了主,得问你。”苏晴看着他,“李大山,你怎么想?”
“不合作。”李大山毫不犹豫,“这人底子不干净,而且贪心。今天要百分之四十,明天就可能要百分之六十。我宁愿慢点发展,也不跟这种人合伙。”
苏晴笑了:“跟我想的一样。不过我提醒你,王永强这个人,手段很脏。你拒绝了他,他可能会使绊子。”
“我知道。”
“还有孙德贵。”苏晴压低声音,“我听说他昨天去镇上见了王永强,两人在聚仙楼吃了两个小时的饭。李大山,你这个合伙人,靠不住。”
李大山心里一紧。孙德贵果然和王永强勾搭上了。
“苏科长,招商引资会什么时候开?”
“后天上午九点,县委礼堂。”苏晴说,“李大山,这是你最好的机会。只要在会上得到书记认可,王永强就不敢明着动你。但前提是…这期间不能出任何岔子。”
任何岔子。李大山咀嚼着这四个字。
回到青石村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李大山没回家,直接上了山。
矿山上一片忙碌。白班的工人在开采区作业,中班的在整理石料,晚班的还在休息。铁柱看见他,跑过来汇报:“大山,今天上午出了点事。”
“什么事?”
“开采区东侧岩壁有点松动,掉了些碎石,差点砸到人。”铁柱心有余悸,“我让那边先停了,等你回来看看。”
李大山心里咯噔一下。岩壁松动?前世这个矿开采很顺利,没听说有塌方风险啊。
他跟着铁柱去了东侧开采区。这是一片新开挖的岩壁,高约五米,宽七八米。岩体上确实有几道新鲜的裂缝,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石。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午十点多,周小军先看见的,说岩缝在往下掉土。”铁柱说,“我来看时,正好掉下块石头,有脸盆大,差点砸到下面装车的二狗。”
李大山走近岩壁,用手摸了摸裂缝。裂缝很新,边缘的岩石粉末还是湿的。他抬头看了看岩壁顶部——那里原本应该有一层厚厚的风化岩覆盖,但现在看起来…好像被人动过。
“这两天谁在这片干活?”
“晚班的六个人。”铁柱说,“领班的是孙德贵介绍来的,叫赵彪。”
赵彪!那个缺了半截手指的假技术员!
李大山心里警铃大作:“赵彪现在在哪?”
“晚班是晚上六点到凌晨两点,他应该还在睡觉。”
“把他叫来!”李大山声音发冷。
赵彪被从工棚里叫出来时,睡眼惺忪,满嘴酒气:“干啥啊大中午的…”
“东边那片岩壁,是你带人挖的?”李大山盯着他。
“对啊,咋了?”
“挖的时候,顶上的风化层,你们动没动?”
赵彪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没动啊,就按你画的线挖的。”
“放屁!”李大山一把揪住他衣领,“那岩壁顶部的风化层,明显被人撬过!赵彪,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赵彪酒醒了,挣扎着:“李大山你松手!我干啥了?我好好干活还有错了?”
“好好干活?”李大山松开他,指着岩壁,“那上面几块关键的支撑岩被撬了,整个岩壁随时可能塌下来!这叫好好干活?这他妈是杀人!”
周围的工人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赵彪脸色白了,但嘴上还硬:“你…你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
“要证据是吧?”李大山转身对铁柱说,“去,把晚班另外五个人都叫来,分开问,昨天到底干了什么!”
铁柱带人去了。赵彪慌了,想溜,被几个工人拦住。
很快,五个晚班工人都被带过来,分开问话。一开始他们还支支吾吾,后来有个年轻点的扛不住了:“彪哥…彪哥让我们把顶上几块松动的石头撬了,说…说那样挖得快…”
“撬了多少块?”李大山追问。
“五六块…都是大石头,卡在岩缝里的。彪哥说那些石头没用,还碍事…”
李大山明白了。赵彪故意撬掉了岩壁的关键支撑石,让整个岩体失去稳定性。这样白天工人来作业时,岩壁随时可能塌方!
这是冲着人命来的!
“赵彪。”李大山转过身,眼睛血红,“谁指使你的?”
“没…没人指使!我就是想挖快点!”赵彪还在狡辩。
“挖快点?”李大山冷笑,“赵彪,你当我傻?撬支撑岩是开矿的大忌,稍微懂点的人都知道不能碰。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的?”
赵彪不说话了,眼神躲闪。
李大山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是王永强,还是孙德贵?”
赵彪浑身一抖。
“不说也行。”李大山对铁柱说,“把他绑了,送派出所。就说他故意破坏矿山安全,涉嫌杀人未遂。”
“别!别送我去派出所!”赵彪慌了,“我说!是…是孙德贵让我干的!他说…说让你矿上出点小事,拖延开采进度。等招商引资会开完,王永强那边就好接手…”
果然是他们!
周围的工人炸了锅。
“孙德贵这个王八蛋!”
“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报警!抓他们!”
李大山却冷静下来了。报警?证据呢?赵彪的一面之词,孙德贵完全可以抵赖。而且一旦报警,矿山就得停工调查,招商引资会肯定赶不上了。
不能报警,至少现在不能。
“赵彪,我给你个机会。”李大山说,“把你刚才说的,写下来,签字按手印。写清楚了,谁指使的,怎么指使的,给了你什么好处。”
赵彪犹豫。
“不写,现在就送你去派出所。写了,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赵彪咬了咬牙:“我写!”
周小军拿来纸笔,赵彪歪歪扭扭写了一份认罪书,详细交代了孙德贵如何指使他破坏岩壁,承诺事成后给五千块钱好处费。
写完,签字按手印。
李大山收好认罪书,对赵彪说:“你可以走了。但记住,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这份认罪书就会到公安局。”
赵彪如蒙大赦,连滚爬爬下山了。
“大山,就这么放他走了?”铁柱急了。
“不放怎么办?真送派出所?那咱们矿也得停。”李大山看着手里的认罪书,“这是护身符,也是定时炸弹。铁柱,今晚你带几个人,把东侧岩壁加固了,务必保证安全。我去找孙德贵。”
“找他干啥?”
“摊牌。”
李大山下山直接去了孙德贵家。孙德贵正在院子里喝茶,看见他,皮笑肉不笑:“大山来了?坐。”
“不坐了。”李大山把认罪书拍在石桌上,“支书,解释一下?”
孙德贵拿起认罪书,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把纸一扔:“胡扯!赵彪这个王八蛋,自己犯了事,还想诬陷我!大山,你可不能信他!”
“我信不信不重要。”李大山坐下,“重要的是,这份认罪书如果送到县纪委,或者苏科长手里,支书你觉得会怎么样?”
孙德贵额头冒汗:“大山,你…你别乱来。咱们是合伙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知道是合伙人了?”李大山冷笑,“指使人破坏矿山,想害死我的工人,这就是合伙人的做法?”
“我没想害死人!”孙德贵急了,“我就是…就是想拖延一下进度。王永强答应我,等招商引资会黄了,他接手矿,给我四成股份。大山,四成啊!比你给的三成多!”
果然是为了钱。
“所以你就跟外人勾结,对付我?”李大山看着他,“孙德贵,我李大山是穷,是没背景,但我不傻。今天这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从今天起,矿上的事你彻底别插手,只管分你的三成红。第二,王永强那边,你去摆平。他要再敢伸手,这份认罪书,还有他叔叔王副局长那些事,我会一并捅出去。”
孙德贵脸色惨白:“你…你知道王副局长的事?”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去告诉王永强,说我手里有他叔叔的把柄。”李大山虚张声势,“他要是不信,尽管试试。”
这是赌,赌王永强做贼心虚。
孙德贵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长叹一声:“大山,我小看你了。行,我认栽。矿上的事我不管了,王永强那边…我去说。但你要保证,这份认罪书永远不见光。”
“只要你守规矩,它就永远不见光。”
从孙德贵家出来,天色已晚。李大山走在村路上,浑身疲惫。这才几天,算计、背叛、阴谋…比前世几十年经历的都多。
快到家时,他看见院门外站着个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苏晴。
“苏科长?你怎么来了?”
“电话打到村委会,说你有急事下山了,我猜你就在村里。”苏晴看着他,“李大山,你脸色很差。”
李大山苦笑,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但隐去了认罪书的具体内容。
苏晴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王永强动手了,比我想的快。李大山,你现在很危险。”
“我知道。”
“招商引资会后天就要开了,这期间绝对不能出事。”苏晴说,“我建议你,从今晚开始,矿山全面停工,等会开完了再复工。”
停工?李大山皱眉。停工一天损失不小,而且工人工资还得照发。
“苏科长,停工动静太大了,反而让人怀疑。”
“那你想怎么办?”
“加强安保。”李大山说,“今晚开始,我住山上,亲自盯着。所有进入矿山的人都要检查,所有作业点都要双重确认安全。”
苏晴看着他,眼神复杂:“李大山,你没必要这么拼。”
“不拼,就什么都没有。”李大山说,“苏科长,你先回去吧。后天县委礼堂,我会准时到。”
苏晴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小心。”
送走苏晴,李大山回家简单收拾了被褥,跟王秀兰交代了几句。
“你要住山上?”王秀兰急了,“那多危险!万一…”
“没有万一。”李大山抱住她,“秀兰,这是最关键的时候。熬过去了,咱们家就好了。熬不过去…就什么都没了。”
王秀兰哭了:“大山,我不要什么大富大贵,我就要你平平安安。”
“我会平安的。”李大山给她擦眼泪,“等我回来。”
他背着被褥上山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矿山上亮着几盏矿灯,像黑暗中孤独的眼睛。
铁柱带着几个工人在加固东侧岩壁,见李大山来了,一愣:“大山,你真要住这儿?”
“嗯。今晚我值夜,你们都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照常开工。”
“可是…”
“听我的。”
铁柱不再多说,带人干完活就下山了。矿山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风声穿过山谷的呜咽。
李大山搬了把椅子坐在工棚外,点了根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想起了前世。前世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应该是在镇上跟人喝酒吹牛,抱怨命运不公,然后醉醺醺回家,跟秀兰吵架,把儿子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那时候的他,眼里只有自己的苦,看不到妻子的泪,看不到儿子的怕。他总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却从没想过,自己欠这个家多少。
“重活一次…”他喃喃自语,“真他妈累。”
但值得。只要能改变那场悲剧,再累也值得。
后半夜,山里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从山谷里漫上来,把矿山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李大山裹紧大衣,打起精神。
约莫凌晨两点,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脚步声,但又很轻,很小心。
他立刻熄了烟,躲到工棚后的阴影里。
雾中人影晃动,来了三四个人。他们摸到东侧岩壁附近,停住了。
“就这儿,快!”
是赵彪的声音!他还敢回来!
几个人开始往岩壁下搬什么东西。借着微弱的月光,李大山看清了——是炸药!土制炸药,用塑料布包着,一根根雷管连在一起!
他们想炸塌岩壁,制造矿难!
李大山浑身发冷。如果今晚他没在这里,如果岩壁真的被炸塌,明天白班工人来了…那就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不能再等了。
他悄悄摸出手机——没信号。山里信号本来就差,加上有雾,根本打不出去。
只能靠自己。
李大山环顾四周,看到旁边有把铁锹。他轻轻拿起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打开矿灯!
刺眼的光柱划破雾气,照在那几个人身上。
“谁?!”赵彪吓得一哆嗦。
“赵彪,你真是找死。”李大山拎着铁锹走过去,“白天放你一马,晚上还敢来?”
赵彪看清是李大山,反而镇定了:“就你一个人?李大山,今晚你倒霉了。”
他使了个眼色,另外三个人围了上来。都是生面孔,一脸凶相。
“王永强的人?”李大山握紧铁锹。
“知道就好。”赵彪狞笑,“李大山,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挡了王总的路。放心,我们会做得干净点,就说你半夜巡山,不小心被塌方埋了。”
“就凭你们?”李大山冷笑,“赵彪,你白天写的认罪书,我已经复印了十几份,分别放在不同地方。我要是死了,那些认罪书明天就会送到该送的地方。你,孙德贵,王永强,一个都跑不了。”
赵彪脸色一变:“你唬我?”
“不信你试试。”李大山往前一步,“来,往这儿打。打死了我,你们全都得陪葬。”
那三个人犹豫了,看向赵彪。
赵彪咬牙:“别听他瞎说!动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警察?!”赵彪慌了,“你报警了?”
李大山也愣了。他没报警啊。
几辆警车冲进矿山,车灯把整个矿区照得雪亮。车门打开,跳下来十几个警察,还有…苏晴?
“都别动!警察!”为首的警察喝道。
赵彪几个人想跑,被警察三两下按住了。
苏晴跑过来,看到李大山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我晚上右眼皮一直跳,觉得不对劲,就带了警察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
“猜的。”苏晴看着被押上警车的赵彪,“王永强这种人,一计不成,肯定会有第二计。而且这么急着动手,说明招商引资会让他很慌。”
警察在现场搜出了炸药和雷管,证据确凿。带队的警察对李大山说:“李老板,这几个人我们先带回去。你明天来派出所做个笔录。另外,这些炸药威力不小,要是真炸了,你这矿就毁了。”
李大山后背发凉。他看向苏晴,真心实意地说:“苏科长,谢谢你。”
“不用谢我,谢你自己命大。”苏晴说,“不过李大山,经过今晚,王永强算是跟你撕破脸了。招商引资会之前,你得加倍小心。”
“我知道。”
警察带人走了,矿山恢复了寂静。但李大山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更加汹涌了。
第二天,消息传遍了全村。赵彪被抓,孙德贵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王永强那边暂时没了动静。
李大山照常安排矿山工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在后天的招商引资会上。
当天下午,他接到县里的正式通知:招商引资会提前到明天上午八点半,地点不变。通知特意强调,县委书记将亲自听取汇报,并可能现场做出批示。
提前了。李大山心里明白,这是苏晴在帮他——夜长梦多,越早开完会,越早安全。
晚上,他把所有材料又过了一遍,把可能的问题和答案背得滚瓜烂熟。王秀兰给他熨好了西装,李小明默默给他倒了杯热水。
“爸。”小明忽然说,“你明天…加油。”
李大山鼻子一酸,摸摸儿子的头:“爸会加油的。”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重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做噩梦。
第二天凌晨五点,李大山就起床了。穿上西装,打好领带,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眼神坚定,脊梁挺直,再也不是前世那个颓废的中年男人。
六点,铁柱开车送他去县城——车是租的,一天一百,但值得。
七点半,他们到达县委大院。苏晴已经在门口等了,她今天穿了套深蓝色套装,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又干练。
“材料都带齐了?”她问。
“齐了。”
“好,跟我来。”
县委礼堂能坐两百人,此时已经坐了一大半。前排是县领导,后面是各部门负责人、企业代表、媒体记者。李大山被安排在第三排,旁边是其他几个要汇报的项目负责人。
八点半,会议准时开始。县委书记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他简单讲了几句开场白,就进入项目汇报环节。
前两个项目都是工业园、开发区之类的,汇报人都是局长、镇长,讲得头头是道,数据详实。李大山听着,手心开始冒汗。
“下面,请青石村大理石矿项目负责人李大山同志汇报。”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
李大山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走上主席台。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他能看见苏晴鼓励的眼神,也能看见后排角落里,王永强阴冷的脸。
“各位领导,同志们,大家好。我是青石村农民李大山,今天汇报我们村大理石矿的开发项目…”
声音有点抖,但很快稳住了。他按照演练过的内容,从发现矿藏讲起,讲到开采计划,讲到带动就业,讲到未来规划。讲到“每年拿出利润的百分之五归村集体”时,台下响起了掌声。
县委书记一直在低头记录,这时抬起头,问了第一个问题:“李大山同志,你说优先雇用本村劳力,但开矿需要技术,这方面你怎么解决?”
来了。李大山稳住心神:“书记,我们已经和省地质大学的陈启明教授达成合作意向,陈教授会定期派学生来技术指导。同时,我们计划选送本村年轻人去县技校培训,学费由矿上承担。我们的目标是,三年内培养出我们自己的技术团队。”
书记点点头,又问:“环保问题呢?开矿会不会破坏青山绿水?”
“书记,我们采用的是台阶式开采法,边开采边复绿。陈教授帮我们设计了方案,开采完的区域,马上回填土,种上本地速生树种。我们的承诺是:开一座山,还一片林。”
台下又响起掌声。
书记笑了:“李大山同志,你准备得很充分啊。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项目做成了,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这个问题没演练过。李大山愣了一下,看着台下的领导,看着摄像机,忽然想起了前世冻死前的那一刻,想起了儿子那条短信,想起了妻子离家时的眼泪。
他眼眶红了。
“书记,我最大的心愿…是让我媳妇不用再为孩子的学费发愁,是让我儿子在学校能挺直腰板说‘我爸是个干正事的人’,是让我们青石村的老人看病有钱,孩子上学有路。”他声音哽咽了,“我李大山就是个农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人活一世,得对得起家人,对得起乡亲。这个矿,我会好好做,让咱村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台下寂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书记站起来,带头鼓掌:“说得好!咱们搞发展,最终目的不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李大山同志这个项目,我看可以重点扶持!相关部门要特事特办,加快手续审批!”
成了!李大山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
汇报结束下台时,苏晴在通道边等他,竖起大拇指:“讲得漂亮,尤其是最后那段,真情实感。”
李大山苦笑:“我是真哭了,不是演的。”
“我知道。”苏晴轻声说,“所以才动人。”
会议结束后,李大山被一群记者围住了。这个问规划,那个问投资,他尽量回答,但心里急着想走——矿山那边,他放心不下。
好不容易脱身,铁柱已经在车里等了:“大山,刚才村里来电话,说矿山出事了!”
李大山心里一紧:“什么事?”
“不知道,就说让你赶紧回去!”
车开得飞快,但回青石村的路要一个多小时。李大山一路上心神不宁,给矿上打电话,没人接;给家里打,也没人接。
到底出了什么事?
快到村口时,他看见路边停着两辆警车,心里咯噔一下。再往前,村委会门口围满了人,还有救护车!
“停车!”李大山跳下车,冲进人群。
村委会院子里,几个警察正在维持秩序。地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王秀兰瘫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
李大山腿一软,差点摔倒。他挤过去,颤抖着掀开白布——
是周小军!那个瘦小的、说要跟他好好干的年轻人!脸色青白,已经没了呼吸!
“怎么回事?!”李大山嘶吼。
一个警察走过来:“你是李大山?死者周小军,今天上午在矿山值班时,遭遇岩壁塌方,被埋身亡。我们初步调查,是安全事故。但有人举报,说可能是人为破坏。”
人为破坏…赵彪不是被抓了吗?难道…
李大山猛地转头,在人群里寻找。他看见了孙德贵,孙德贵眼神躲闪;看见了王永强,王永强站在远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还有…苏晴?她怎么也来了?站在人群后面,脸色苍白。
“李大山同志,请跟我们回派出所配合调查。”警察说,“另外,矿山需要立即停工,接受安全检查。”
停工…安全检查…招商引资会刚成功,就出这么大的事故…
李大山看着周小军的尸体,看着哭晕过去的王秀兰,看着周围村民复杂的眼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重活一世,想改变命运,想保护家人,想带着乡亲们过好日子。
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死在了他的矿上。
而幕后黑手,可能正躲在暗处,得意地笑着。
“大山…”铁柱扶住他,“现在怎么办?”
李大山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是血红的决绝。
“查。”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查到底。谁害死了小军,我要他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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