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从骨头缝里开始钻出来的，带着陈年宫殿特有的、阴魂不散的霉湿气。
龙武猛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是蛛网在残破梁柱间织就的灰蒙，是几缕天光透过漏风的窗棂，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一层薄薄、散发着一股说不清是腐朽还是药味的稻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近乎凝固的死寂。
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反复冲击着他的颅骨，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蛮横地塞进脑海——刘显，南安国七皇子，母族获罪，自身失宠，被废黜爵位，圈禁在这座比冷宫好不了多少的破落偏殿，已然三年。三日前一场蹊跷的高烧，来自宫廷深处无声的恶意，最终带走了这个年轻皇子最后一丝生机。
然后，他来了。华夏龙牙特种部队，代号“龙武”的顶尖精锐，在一次境外秘密行动中与敌人同归于尽，再醒来，便成了这个五代十国乱世中，一个朝不保夕的亡国废皇子。
“南安…刘显…”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喉咙干涩得发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隐痛。这开局，堪称地狱难度。
殿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不是送饭的那个老宦官，那老东西的脚步总是拖沓而重，带着一股子不耐烦。龙武，不，现在他是刘显了，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身体却依旧保持着虚弱的姿态，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是眼角的余光，已锁死了那扇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殿门。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侧着挤了进来。是个小宦官，年纪不过十三四岁，面黄肌瘦，身上的宦官服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还算干净。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确认只有龙武一人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殿…殿下…”小宦官的声音抖得厉害，跪在地上，将那个小布包双手举过头顶，“奴才…奴才小邓子，给您…送点吃的…”
龙武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小邓子在那目光下愈发瑟缩，几乎要瘫软下去，带着哭腔道：“是…是膳房一个相熟的哥哥偷偷给的…不是毒…不是…奴才敢用性命担保！”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全然的绝望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奴才…奴才只是觉得…殿下您不该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记忆碎片翻涌。这个小邓子，原主刘显对他有过一次微不足道的回护，大概是在他被其他大太监欺辱时，随口说了句“罢了”。在这吃人的宫廷里，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竟成了这少年此刻赌上性命前来送一口食物的理由。
龙武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乱世，人命如草芥，一点微光，也值得人以死相报。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少年体温的布包。入手微沉，里面是两块粗糙的麦饼，还有一小块用干净叶子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干。
“起来吧。”龙武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和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小邓子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垂手站在一旁，依旧不敢抬头。
龙武掰下一小块麦饼，慢慢咀嚼着。粗糙的口感刮过喉咙，但他吞咽得十分认真。这不仅仅是食物，这是情报，是投诚，也是他在这绝境中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么？”他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落在小邓子细微的肢体反应上。
小邓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濒死的皇子还会问这个。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回想：“回殿下…好像…好像前朝在议论和北边赵国的战事…听说，听说又败了，丢了一座城池…”
龙武眼神微凝。南安国小力弱，处于四战之地，国君昏聩，权臣倾轧，败仗是常态。但这对他而言，是危机，也未尝不是…机会。
“还有呢？”
“还…还有…”小邓子偷眼看了看龙武的脸色，声音更低了，“宫里都在传…陛下…陛下可能又要…选秀了…”
选秀？龙武心中冷笑，外有强敌，内有饥荒，这皇帝老子倒还有心思充实后宫。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里面那个快死的废物呢？滚出来！”
“妈的，这鬼地方，晦气！”
小邓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就想往龙武身后躲，又猛地意识到这只会给龙武带来麻烦，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龙武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来了。这高烧的后续，或者说，确保他必死的最后一击。
他轻轻拍了拍小邓子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惊慌。那动作很轻，却奇异地让小邓子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丝。
龙武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坐直。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这具身体残余的所有力气，以及灵魂深处那股历经铁血淬炼的杀伐之气。虚弱，可以是表象。而气势，源于灵魂。
“砰！”
殿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几个穿着宫中低等侍卫服色、满脸横肉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膀大腰圆，脸上一条刀疤从眼角划到下颌，平添几分凶戾。他目光扫过破败的殿宇，最后落在床榻上形销骨立的龙武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七皇子殿下，哟，还没断气呢？”刀疤脸侍卫语气轻佻，充满恶意，“哥几个奉命来清点殿内器物，您要是识相，就乖乖配合，也少受点罪。”
他身后的几人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目光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扫视，最终落在了角落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旧木箱上——那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遗物。
小邓子吓得闭紧了眼睛，不敢再看。
龙武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刀疤脸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审视。
刀疤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废物的眼神…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