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成了唯一的坐标。
殷弃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每一次意识挣脱黑暗,都被腹部那火烧冰凿般的剧痛狠狠摁回去。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撕碎的破布,在惊涛骇浪中无力地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粗糙的触感和苦涩的药味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他躺在一张铺着干草的硬板床上,身处一间简陋却干净的茅屋。窗棂外透进天光,雨已停歇,只余屋檐滴水的声音,规律得令人心慌。一个戴着斗笠、身着粗布麻衣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火塘前煎药,浓郁的草药味弥漫了整个空间。
殷弃下意识地移动手臂,想去摸腰侧的剑——摸了个空。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腹部的伤口更让他窒息。
“在找这个?” 那身影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常年不与人往来的沙哑。他用一根烧火棍随意地指了指墙角。
那柄断剑“逆鳞”,正静静靠在土墙边,剑身上的血污已被仔细擦拭干净,只是那暗沉的血纹和参差的断口,在微弱的光线下更显狰狞。
殷弃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但警惕更甚。他试图撑起身子,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丹田气海被一剑贯穿,没当场死透,是你命大。再乱动,神仙难救。” 那人依旧没有转身,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药好了,自己喝。”
一只粗陶碗被放在床边的矮凳上,漆黑的药汁晃动着,映出殷弃自己苍白、憔悴且布满胡茬的脸。他看着碗中扭曲的倒影,那双曾经只有沉静与决绝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空洞。
**我们都该姓李。**
燕璃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清晰得如同昨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端起碗,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药汁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烫得他一缩。他闭上眼,仰头将苦涩至极的药液灌入喉中。那味道,像极了此刻他心中的滋味。
“为什么救我?” 殷弃的声音嘶哑,他盯着那人的背影,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虚弱,却仍亮着獠牙。
那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摘下了斗笠。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看不出具体年岁,皱纹如同刀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明,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目光落在殷弃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路过,顺手。”他答得简洁,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掀开殷弃腹部的简易包扎,检查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而稳定,指尖带着药膏的凉意。“伤口处理得还算干净,她没想立刻要你的命。那一剑,避开了真正的死穴。”
殷弃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这句话刺穿了更深的伤口。他猛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你认识她?!你早知道?!”
那人任由他抓着,神色不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不认识那女娃。但这剑法路数,带着‘枯荣’之意,一念生,一念死。她若真欲绝杀,剑气早已绞碎你的五脏。”
“枯荣……”殷弃喃喃重复,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词汇。父亲只教他杀伐,教他决绝,从未教过什么“枯荣”。
“她留了手,你却未必能活。”那人重新为他上药包扎,语气依旧平淡,“你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新旧交叠,郁结于心。丹田之创不过是引子,真正要命的,是你心里的‘疽’。”
他包扎好,直起身,目光扫过墙角的断剑:“殷破岳的‘逆鳞’剑,怎么会断了?又怎么会在你手上,杀姓李的人?”
殷弃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你……认识我父亲?”
那人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那笑容里却毫无暖意,只有无尽的苍凉与嘲讽:“何止认识。二十年前,他持此完整之剑,欲杀尽天下姓李之人时,我便在一旁。”
殷弃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都在此刻凝固。他死死盯着眼前之人,父亲那模糊而威严的形象,与燕璃决绝的面容,李无道诡异的笑容疯狂交织。
“他……他为何要下此命令?”殷弃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支撑他十年的基石,正在脚下寸寸碎裂。
那人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雨后初霁的天空,沉默了片刻。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叹息:
“因为一个姓李的女人。你的母亲,李素衣。”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殷弃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而你父亲殷破岳,他一生最大的恨事,不是李家夺走了他所爱,而是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妻子,却将这份罪孽,转嫁给了整个李氏家族,以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