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放手的《建安秘史》,必须追完再睡觉!

建安秘史 书中的两位主角是 虞戈茳杳 ,由网络大神佚名编写而成,这本书妙语连珠,妙笔生花,建安秘史的主要内容是:第1章时历女帝新郑十年,其广开言路、善纳进鉴,修缮科举、粟生于农。天下九州,上至庙堂内的贤臣良将,下至江湖中的游侠义士,十之八九俱拜服于女帝治国的果敢手段之下。更有人言:新郑之治,天下大吉。意思是,只有在女帝统治的新郑年间,天下才会太平安康。…又是一日清晨,酒肆二楼的窗户被一名少年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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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秘史》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时历女帝新郑十年,其广开言路、善纳进鉴,修缮科举、粟生于农。

天下九州,上至庙堂内的贤臣良将,下至江湖中的游侠义士,十之八九俱拜服于女帝治国的果敢手段之下。

更有人言:新郑之治,天下大吉。

意思是,只有在女帝统治的新郑年间,天下才会太平安康。

又是一日清晨,酒肆二楼的窗户被一名少年推开。

眉角中尚存几分稚嫩的少年,对着窗外的朝阳伸了个懒腰,随后探出脑袋扫了一眼楼下。

“咦,今天怎地不见卖豆干的五娘?”少年轻声疑道。

他叫虞戈,乃此间酒肆老板的儿子。

父亲是个不着家的货,现在这家酒肆由他与未婚妻俩人一起打理,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今天卖豆干的五娘没有摆摊,这倒是个稀奇事。要知道五娘在过去数十年中未曾歇业,风雨无阻生意也很火爆。

虞戈每天推开窗户都能和对方打一声招呼,并要一份切好的豆干佐食。

“吃了十年的豆干,突然不吃,小九会不习惯吧?

那就亲自下厨,给小九整一份虞氏豆干吧!”

虞戈拍手决定,简单的洗漱后,系上围裙下楼,在厨房里一阵忙活。

片刻后,一楼东靠窗的桌子上摆好了一荤一素,一小菜一米粥。

虞戈刚刚忙活完,便有一少女缓步走下铺满晨光的楼梯。

少女虽然穿着并不出众,却收拾的极为干净。一张尚存三分青涩的小脸白白净净,只是眼眉神色中带着几分清冷淡漠。

她是虞戈的未婚妻,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虞戈打小便称呼她为小九。

二人的早餐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是互相点头示意,随后端起碗筷各自用餐。

“咦,这豆干…味道好像变了。”

夹着吃了半口的豆干,小九轻声疑道。

虞戈立即回道:“哦,今个五娘没来,又怕你吃不对口,所以自己下厨做的。

怎样,莫非不合你胃口?”

小九一愣,旋即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味道还不错。”

还不错就是不讨厌,虞戈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二人虽有婚约在身,相互之间却如君子之交般平淡如水。

或者说,用相敬如宾来代替会更好一些。

用句没出息的话来讲,这样平淡而充实的生活,是虞戈一辈子的理想。

吃过早饭,小九自觉的起身收拾碗筷,而虞戈则拿起扫把,推开酒肆的大门。

清扫自家门前,顺手摘下“打烊”的牌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儿,看了一眼正在柜台前打着算盘翻阅账本的小九。

“今天也辛苦你了,小九。”

“应该的,也辛苦你…嗯?这个月超支了,下次别在岳老板那进菜了,太贵。”

虞戈闻言,伸手揉了揉跳个不停的眉心,又扬起头苦笑道:“王大爷前些日子腰扭了,料想这几日应该好了,后天定能恢复正常供给。”

“那便好…”

酒肆开门营业,正是一天中最显朝气的时候。

永安城八街九陌,即便是城南不起眼的街巷,此时也是一副车水马龙,沸反盈天的闹市景色。

按理说酒肆一大早开门是很少有客的,可虞戈的酒肆不同,方开门不久,里头便坐满了一半。

谁人不知永安城南石板街,有间酒肆的少老板命好,有一个模样可人的准新娘?

虽说是有婚约,但这不是还没成事呢嘛!

所以街里街外不知多少单身汉,天天惦记着人家小姑娘。每天一大早过来花两文钱点一杯酒,就是为了一睹小美女的芳容。

起初虞戈怕小九深受困扰,曾提议改个时间段营业,不过小九却满不在意的说:“挺好的,蝇头再小也是利。”

后来,虞戈干脆就每天对小九说一句:今天也同样辛苦了。

大清早赚的不多,但对于财务捉襟见肘,只能勉强维持酒肆运营和温饱的虞戈来说,苍蝇再小的确是可以塞牙缝充饥的肉。

“少老板,整俩炒菜,一壶清酒!”

“小老板!今个怎么不见卖豆干的五娘嘞?”

“小伙子,两文钱,来一杯酒…”

虞戈忙前忙后,不时回上一句:“好嘞,客官稍等片刻!

我也不知,可能是临时有事吧…

李大爷,大娘知道您又跑出来喝酒吗?”

虞戈只管应付顾客,这么多年下来,倒是练成了炒菜的一把好手,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需要考究的菜品,基本半盏茶的功夫便好。

小九依旧在柜台后忙活,不时将手中的算盘打的叮当响,丝毫不避讳那些在她脸颊上游走的炽热目光。

柜台上除了账本笔墨算盘,那白藕腕玉笋指的一旁,还有一杯抿过一口的热水,是虞戈抽空放的。

五指拨动算盘,小九抽空抬头瞅了一眼:“五桌收二文,十六桌一钱六文。”

“算错了吧,一顿酒菜能值上一钱?”

闻言,小九冷眸看了那客人一眼:“这是拖了一个月的酒钱,本店小本生意,该结了。”

这一眼冷若冰霜,纵使那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由一个激灵,随后老老实实结了酒钱。

“欢迎下次再来!”

虞戈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反手朝着小九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小九淡然一笑,算作是回应了虞戈。垂下眸子继续拨动算盘,指尖刚刚碰到珠子,却突然凝滞片刻。

她眸光微敛,再次抬头扫了一眼门前,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借过!”

腰中带剑的男子,推了一把挡在门口的虞戈。

后者顿时一个趔趄,差点儿一脑袋抢倒在地。

“啪!”

小九眉头微挑,指尖向下拨动算盘上的珠子。

在听到这一声脆响的同时,虞戈突然感觉有一股清流拂过面颊,宛若一只温柔的手将他扶稳。

“哇,好险。”

虞戈拍了拍胸脯,摊开手心:“差点撒了一地铜子!”

持剑男人剑眉一皱,抬头环视周围落座的酒客,傲然道:“贸然冲撞,不知竟有同行在此,还请见谅。

我乃李珏公子门下剑客,不才,半步上元境!

今只为李珏公子办一件私事,还请诸位回避!”

言罢,忽有阵阵劲风掠过,吹的屋内桌椅东倒西斜,好在虞戈早有准备,跑到柜台外,护在小九身前。

这是明目张胆的赶客,虽说汉子用了敬语,可话里话外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

他说有高人在此,可那又如何?

李珏公子在永安城谁人不知,乃是那位不能提名讳的外甥,虽无官无爵,却也不是寻常百姓能想象的大人物。

随后是自报修为,半步上元境代表只差半步就能踏入上元强者境界!

虽说就是这半步难到了无数修行者,可这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又有李珏公子为靠山,谁能保证人家不能跃过这半步沟壑,跨步上元境呢?

酒客们都是平头百姓,无论是修行者还是李珏公子,对他们来说都是只能仰望的存在,当下就跑了个干净。

虞戈护着小九不能轻易离开,只能看着一众酒客逃单,伸手喊道:“喂,别跑啊,先把账…结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酒钱?

谁人不知李珏公子仗着自己是那位的外甥,在永安城中作威作福,年纪不大美妾倒是不少!

今个肯派一高手来这小小的酒肆,怕不是已经听闻这不起眼的地方出了一个小美人的消息。

恐怕过了今天,小老板的准新娘就得做了李珏公子的第二十一位美妾了!

“开门见山,我家公子赏识你的准娘子,今付银钱三百两买下。”

剑客瞅了虞戈一眼,后者顿时感到双眼隐约有些刺痛。对方的目光宛若利剑出鞘时,那咄咄逼人的寒芒。

“这个…”

虞戈揉了揉眼睛,回头对着小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与她同一屋檐下相处多年的小九知道,这是虞戈在安慰她,代表:有我在,不用怕。

“万分抱歉,小店什么都卖,就是不能卖老板娘。”

虞戈朝着剑客拱了拱手,后者剑眉微挑,心想这人倒是好生淡定。

寻常平民百姓在看到他的时候,估计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而这少年倒是有点意思,颇有几分处事不惊的老成。

既然小老板不同意,那便只能从正主儿另辟蹊径了…

剑客挪开目光,看向柜台后的准老板娘。方才注意到,这人的确长了个美人坯子,也难怪会让李珏公子动了心思。

只是,这丫头此时竟在低着脑袋算账,纤细的五指拨动算盘,发出啪嗒啪嗒的清响。

剑客眼角抽了抽,看对方这态度,似乎自己还没有她手下的一把算盘重要。

“李珏公子深知美人不应沉沦此等污秽之地,今愿赐翡翠玉镯一对,以做聘礼。

如果小姐愿意嫁与李珏公子为妾,且不说郎才女貌,天作地和,将来也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剑客刚说完,那拨动珠儿的指尖便突然顿住,前者见了顿时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不屑。

到底是女人,哪有不贪恋权色的?

小九却是抬头瞥了他一眼,声音微冷道:“太俗,不必了,请回吧。”

太俗?翡翠玉镯为聘礼,荣华富贵保一生无忧,这俗气吗?

多少人对此梦寐以求,又有多少人挤破脑袋?

如果这叫俗的话,那这丫头是否在指桑骂槐,暗示为前途折腰投奔李珏门下的剑客,其实也是一届俗人匹夫?

“你!永安城内,还没有人敢说李珏公子俗!”

剑客有些生气,整张脸皮都在轻微抽搐着。

这话刺激到剑客的逆鳞,就连周围的不可见的气流都隐约躁动起来。

半步上元境修行者,对真元的掌控早已炉火纯青,这是剑客想要发难了。

忽听“啪”的一声,放在小九手旁的那杯水,竟突然炸开,水花浸透账本,也打湿了虞戈的袖口。

关键时刻,虞戈眼疾手快护住了小九,即便被烫的手背发红,他还是习惯性的问了一句:“没事吧?”

小九摇了摇头,目光不自觉的下垂,欲言又止。

见状,虞戈笑道:“放心,我没事。”

“这位先生,还请自重,如果你再不离去,我就要报官了。”

虞戈一手护着柜台后的小九,一边朝着剑客说道。

语气说不上威胁,也谈不上畏惧,这让剑客觉得,面前这少年过于波澜不惊了些。

同时,剑客也有种被轻视的感觉,即便他是李珏公子座下的鹰犬,那也是一只应该被这些平民敬畏的鹰犬!

“报官?”

剑客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奈何少年的神情一丝不苟,这让前者明白他是认真的。

笑话,现如今整个天下都姓李,一届平民报官抓那位的亲外甥?

可少年越是认真,剑客便越是笑不出来,憋了半天,剑客方沉声斥责:“你们莫要不识…”

抬举两个字还没说完,门外忽然涌进一股淡淡的香味,似花非花,乃天下间罕有的龙涎香。

是李珏公子,整个永安城内,能用得起这种香的,也只有李氏子弟了。

公子亲自出马,这代表他这个做鹰犬的办事不利。

剑客连忙拱手垂头,弯下了笔挺的腰杆子,侧身退到一旁,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句:“恭迎,李珏公子!”

“怪我部下办事不利,本应成全一桩美谈,却吓到了小姐。”

来人腰系玉带,衣袍华贵印有云纹,边角处带有烫金镶边,手持一把折扇,打开后赫然写着“天道酬勤”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乍得一看,这位公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同时又努力上进的世家门阀子弟。

但旁人闻李珏公子,多喜爱红颜,永安城中但凡是姿色不凡的奇女子,他都要笑纳囊中。

世人背地里说他好色,年方二十出头,便有美妾二十人,而他本人倒是不在乎世人风评,只美其名曰不能坐视美人堕入泥尘。

“早就听说,城南石板街有间酒肆的少老板有福,与一个天仙儿定有婚约,今日一见,传言果真不假。

用钱财衡量仙女之姿,确实俗气了些。”

李珏无视护在小九身前的虞戈,目光直勾勾的看向小九,越看越是喜欢,最终合扇拍手决定:“小姐可知,在下虽然风流,却尚未娶妻。

如果小姐不嫌弃,愿下重金聘礼,择良辰吉日,风风光光的将小姐娶进家门。

毕竟,小姐若是待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呵呵。”

第2章

言尽于此,意思十分明了,就是说以小九的姿色,虞戈是配不上的。在李珏看来,整个永安城内,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有资格,能配得上这位天仙儿。

似是信心十足,李珏把玩着手中折扇,面带一抹自信的微笑,静候美人佳音。

小九与之对视,不同于剑客,这一次她看了很久,并且十分认真。

一旁的剑客抬眼斜视对方,心想这就动摇了?到底是自持清高,为抬高价码罢了!

“承蒙公子厚爱,小民诚惶诚恐,但请恕民女难以从命,因为…”

话未说完,小九垂下目光看向虞戈被烫的有些发红的手背,继续道:“小九此生,非他不嫁。”

虞戈听的心头一暖,更加坚定的护在小九身前,在他看来,对方也是值得自己倾尽一生去守护的人。

闻言,剑客眉头一沉,李珏脸上的笑更是直接僵住。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因为永安城内几乎没有女人会这么果断的拒绝他。

“这个回复过于草率了,他能给你的,我能给你十倍,甚至是百倍…”

万般无奈下,李珏只能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只见他面带几分诚恳,似别有一番痴情夹杂其中:“外面的世界不比这小小的酒肆精彩,我乃当今圣后的亲外甥,小姐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莫非,小姐甘心一辈子生活在这小小的酒肆里,受困于这一方之地不成?”

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摒弃现在拥抱未来大好前程,权衡利弊如何选择,还需要去犹豫吗?

虞戈也听的有些愧疚,小九天生丽质,在外人看来,她跟在自己身边的确是受委屈了。

可无论李珏扔出了多么诱人的条件,小九却再也没有接过话,而是低头继续拨动着算盘。

“方才那些人我都记着,回头把账要回来,这个月超支太严重。”

这是小九对着虞戈说的,后者还没晃过神来,直到被她看了一眼,这才应了一句:“哎,晓得了。”

李珏听着二人稀松平常的对话,一张英俊的脸皮都在剧烈抽搐着。他不明白世间怎能有这种奇女子,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要,竟心甘情愿的过清贫日子。

李珏有些不甘心,堂堂天后的亲外甥,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酒肆女都拿不下。

这若是传出去,岂不遭他人耻笑?

他嘴角微张,还想多说点什么,再不济直接动手抢人也行。

可就在这时,有一家奴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来到李珏公子身旁轻声耳语。

虞戈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看到李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对那家奴斥责道:“混账,没看见我在忙吗!什么人来了,还需要我…等会,你说谁来了!”

李珏面色一紧,揪着那家奴的衣领质问:“你可看仔细了?”

家奴拼命的点着脑袋,看那表情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见状,李珏一把推开家奴,回头看了小九一眼。

这一眼包含了很多东西,有不甘心,也有意味深长,更夹杂着几分忌惮…

虞戈没有看错,常年与形色各异的人打交道,有时仅需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对方此时的心态。

李珏在忌惮?忌惮谁呢,莫非是小九?

虞戈摇了摇头,打消心中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小九是在他幼年时,被一个客人寄居在酒肆内的。

虞戈记得很清楚,小九自幼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叔叔陪着,后者做生意赔了钱,还得罪了不少人,险些被仇家找上门。

为了不让小九受牵连,他只能替小九做主,拟了一份婚约。以小九长辈的身份与虞戈那不着家的老爹,定下了这一门娃娃亲。

随后二人在同一屋檐下长大,时间一晃就是十年。因此虞戈很确定,小九跟自己一样都是一个白白净净的普通人。

可李珏的眼神的确藏着几分忌惮,最终,他一拂衣袖,冷哼一声:“我们走!”

那剑客是最后一个出门的,他走出酒肆前,还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并轻叹一声:“有些机会稍纵即逝,也许只有等你人老珠黄之时,才会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愚蠢!”

剑客走后,虞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面带几分愧疚,转头对着小九说了一句“抱歉。”

“为何道歉?”

虞戈摸了摸鼻尖,讪讪的说道:“如果不是我,你可能…不,是绝对会过得更好。”

小九听了,细长的柳叶眉微皱,虞戈知道这是对方不开心的表现。

他连忙摆手解释,手舞足蹈,却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

见状,小九无奈摇头,眉头却是渐渐舒展,语气平和道:“莫要觉得你对不起我,这样的日子并不坏。

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居常之安,我觉得挺好。”

虞戈听了有些感动,他还想说点什么,却听一道声音领先他一步:“好一个居常之安,杳儿姐,十年不见,你变了。”

这明显是个女声,其娓娓动听宛若玉石之音,只是声色微冷,还夹着几分嘲弄。

虞戈扶了扶脑袋,心想今天是咋了,当真是诸事不宜,又是哪路“神仙”要踏这间酒肆的门槛儿?

正在虞戈苦恼之际,但见一女子着一身红裙出现在酒肆门口。

无论是修长粉嫩的脖颈,还是那销魂夺魄的细腰,亦或是那张足以惊艳世俗的脸,都让虞戈瞬间明白,什么叫做: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用这首古人诗来形容此女子,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女子双手插于宽大袖口中,眸光绕过虞戈露出一抹浅笑。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红衣女子与一身素装的小九。

二人各有千秋,只在伯仲之间…虞戈在心中暗自对比。

女子眉头微微上扬,面带几分得意,迈开步子的同时,朱红色的唇微启:“好久不见——”

最后一个见字拖的老长,因为女子迈开步子时,竟被酒肆的门坎儿绊住,身子一个趔趄,自然拉长了尾音。

直到这时,虞戈提醒的声音才姗姗来迟:“小心脚下…”

女子稳住身子,扭头气鼓鼓的朝着门坎踢了一脚:“什么破玩意儿,地方不大,门面挺高!”

这分明是个弱女子,却一脚将酒肆门坎踹了个稀巴烂,虞戈声音一顿,自然看得出这也是一位修行者。

“是你眼界太高罢…”

小九回了她一句,清冷淡漠的神色里却多了三分不安,就连目光也带着许些凝重。

虞戈以为是她有些紧张了,便握住小九的手,这才感觉到对方的手很冷。

他心中一揪,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感受到指尖温暖细腻的触感,小九这才收回视线,对虞戈报之一笑,虽然这笑容有些牵强。

红衣女子此时也消了气,抄着手走进二人,斜着一双美眸扫了一眼虞戈,“这就是你选的男人?品味很差暖!”

小九没有回她,只是躲在虞戈身后,一双黑瞳冷冷的注视对方。

感受到身后人的紧张,虞戈鼓足勇气,对上红衣女子,问:“这位小姐看着面生,想来是初次光临小店。

请问,你是住店还是要吃酒?”

“哈?”

红衣女子一愣,眯着眼看向虞戈:“你是个笨蛋吗?”

随后,她用一种极为鄙夷的态度,对小九说道:“你的品味真不咋地,这男人不但长的不好看,还是个傻的。

莫非,他看不出来我是来抢人的吗?”

抢人?

虞戈本能的后退一步…

见状,红衣女子眉角一抽,没好气的补了一句:“不是抢你,是借你的准新娘一用,事后必当奉还…

只不过,是生是死,我就不能保证咯。”

提及生死这等让人忌讳的字眼,红衣女子却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人命在她眼里只如草芥一般,这让虞戈心底泛起一抹强烈的不安。

不知为何,他就是确定红衣女子没有开玩笑。

虞戈还想多说什么,却见红衣女子不耐烦的伸手并指一点,正中前者的喉结。

他只感觉喉咙处有些胀痛,还伴有一阵灼热感,就仿佛吞了块烙铁一般。

紧接着,虞戈诧异的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说话了。

“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红衣女子拍了拍手,扭头看了一眼神色冷若冰霜的小九,邪魅一笑:“哎哟,吓死人了,放心,我只是暂时封了他的喉咙。

另外,是那位要见你。”

在听到红衣女子所说的“那位”之后,小九的脸色明显多了七分苍白,虞戈还是头一次见到小九露出如此惊恐的表情。

她的身体瞬间绷的笔挺,然后从虞戈的掌中抽出五指,分明脸色极差神色慌张,却还是走出了柜台,跟在红衣女子的身后。

虞戈伸手拉住小九的衣角,他很想大声喊一句“站住,不许你带她走!”

但是他做不到…

虽然拉住了小九的衣角,却只是令其身子一顿,随后回眸对着虞戈露出了一个十分牵强的笑。

虞戈读懂了这层笑的含义,是生死离别!

直觉告诉虞戈,如果今天让小九跟着那女子离开,那他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她了!

不要走!

虞戈上前一步,伸手抱住小九,可他张开了双臂用尽气力,就是无法拥抱面前对他苦笑的小九。

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了他与小九之间,纵然身近咫尺,却仿若相隔着一方世界。

“哎哟,感动死人了。”

红衣女子回眸一笑,那笑分明足以倾倒众生,可此时落在虞戈的眼里,却比传说中的罗刹还要可怖。

“退!”

红衣女子笑够了,伸手一挥火红色的衣袖,虞戈便感觉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推了一把。

轰的一声撞到了柜台前,刺骨的疼痛感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恍惚之中,他看到小九想要冲过来,却被红衣女子一句话制止了。

“那位已经等了很久了,她老人家向来缺乏耐心!”

话音刚落,小九身子一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虞戈昏迷前的最后一眼,透过酒肆敞开的大门,他看到一身素衣的小九上了一辆马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车轿,车身以及窗帘上印有血红色的朱雀图案,由四批枣红色的大马驱使。

长乐宫主殿中,小九立于空无一人的大殿之内,一身素装与主殿内的青砖碧瓦、雕梁画栋格格不入。

接她入宫的是内务府总管,幼时与她见过几次,算不上是玩伴。

虽是受命入宫,但想接近女帝,一番盘查审问是躲不了的。当小九站在长乐宫的大殿内时,已经是下午巳时。

在这期间她滴水未进,脸色难免有些苍白,嘴角血色淡然,但即便如此,她也立的十分笔挺,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过多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步伐平稳轻盈,应该是一位内敛沉稳的女人。

小九本能的回过头,看到迎面而来的中年妇女后,本就有些苍白的小脸顿时血色全无,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即便十年未见,但这张脸小九这辈子也不敢忘记,她便是当今天下最尊贵同时也是最有权势的女人。

“罪臣之女茳杳,叩见陛下!”

中年妇女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女孩,淡淡的回了一句:“起来吧。”

“喏!”

作为古今第一位女皇,女帝与外界传言的形象有很大区别。

有人说,女帝平日里穿的衣裙都是由金丝珠宝织成的,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可事实上,她只是穿了一件略显华贵的衣裙,就连发髻上也只插着一根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木簪子。

“叫陛下显得生疏了,私下就叫奶奶吧。”

言罢,她突然叹了口气儿,似乎是在感慨岁月不饶人,一不留神,孙女都已经这么大了。

“罪女不敢!”

小九再次叩拜下去,整个身子都在轻微的颤抖着,她在害怕。

“朕命令你这么叫!”

女帝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凌空一挑,小九便自己抬起了下巴。

看着这张与自己有些相像,却又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女帝不禁感慨:“不错,九个孩子里,就属你长的最像澈儿。”

“你恨我吗?”

女帝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小九眸光一颤,旋即轻声应道:“回…奶奶,小九不恨。”

见状,女帝突然笑了,“不错,还和小时候一样听话,所以我才先让人把你接回来。”

接回来?

茳杳面露困惑之色,在她看来,这辈子注定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平平安安清贫一生,二是被女帝某天想起来,然后斩草除根。

接自己回宫,这是茳杳想都不敢想的,因为这只能代表一件事…

曾被女帝贬为庶人流放吴地的太子茳澈,茳杳十年不见的父亲,也要重回东都永安了。

第3章

虞戈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夺门而出直奔石板街的城南衙门,就连酒肆的大门都没空上锁。

击申冤鼓,被京官传上堂,向官老爷口述未婚妻被人抢走的经过。

在虞戈提及对方乘坐印有血朱雀的黑色车轿时,京官老爷勃然大怒,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拖下去杖五大棍,给本官叉出去!”

虞戈被赏了五棍子,然后被四名衙役叉了出去,如丢垃圾似的扔到了大街上。

幸亏用刑的衙役见他不过是无知的少年,便没有动真把式,加之他多年来勤快操持酒肆,体能还算不错,比较抗打。

报官无门,还白挨了一顿打,虞戈起身扑了扑衣裳,刚想离开此处,再换东街的衙门试一试。

迎面碰见两个衙役抬着一副担架往这边走,其中一个还朝着虞戈挥手道:“躲一躲,别撞了晦气!”

架子上盖着一层黑布,一只皮肉翻卷的手臂,无力的向下垂落,正随着两名衙役的脚步前后摆动着。

虞戈面色一惊,忙向后躲闪,却不甚踩到了门坎儿,身子一个趔趄,向后跌去。幸得抬架子的老衙役眼疾手快,伸手拉了虞戈一把。

虞戈本想拱手道谢,却见那担架上的黑布突然滑落一半,露出了一张虞戈非常熟悉的脸。

他面露一抹惊悚之色,本能撤向一旁,只见那躺在担架上的,正是昔日卖豆干的五娘!

此时她双眼无神、皮肤枯槁、面如死灰,明显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老衙役以为虞戈是被吓到了也没有在意,替担架上的尸首盖好黑布,然后抬进了衙门。

虞戈注意到,五娘小腹上有一个小洞,仿佛是被某种极为尖锐的利器刺破的,衣襟被血染成暗红色,光是看着就极为可怖。

而那无力垂落又皮肉翻卷的手臂,更像是被人一刀一刀故意削成这样的。

不但如此,眼力劲细心的虞戈还注意到,那手臂上似乎还残存着一个印记,不是伤口,更像是某种刺青。

好像是…

一片花瓣?

虞戈晃过神来时,人家已经走远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感,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不知为何,他本能的感觉到,五娘的死绝非意外,很有可能也跟小九的事有关系…

路上,虞戈挨个向路人打听,有关血色朱雀的事情。不料,路人听了俱对此讳莫如深只字不提,最后还是一个土埋到脖子的老大爷,跟虞戈提了那么一嘴。

原来血朱雀是专门服务女帝的内务府,才能使用的图纹。而四匹马拉车,代表乘车的人地位很高,官阶至少在三品以上,或者在永安城内享有一定尊贵的爵位。

如此一来,那红衣女子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定是在内务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怪石板街巷子深小,里头的居民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为了生计,哪里会有闲心去了解皇宫里的那点事儿。

就连父母官都将虞戈轰了出去,路人也是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他一个小小的酒肆老板,又能做什么呢?

虞戈辗转各大街巷,临近黄昏时,这才发现自己浑浑噩噩之际,又鬼使神差的绕回了酒肆。

酒肆大门依旧敞开着,里头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一天的光景,还是丢了不少东西。

虞戈没有心情去清点损失,他瘫坐在靠窗的一张空桌上,心乱如麻,失神的望着窗外天空。

此间正值日头偏西之时,夕阳似火欲沉,将天地间的最后一抹晚霞引燃。一时赤朱丹彤、霞影绚烂,似火更似血。

紧接着,一席比火更鲜红,比血还要刺眼的红衣,映入虞戈的目光。

是那个红衣女子,就是她接小九上了那辆黑色马车。

虞戈长吐一口浊气,从容的看向大步跳进酒肆的红衣少女。此时,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眉目,小九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十年相处,他又怎会看不出,对方与生俱来那刻在骨子里的高贵气质?

即便堕入凡尘,也是不染一尘的白莲。

纵然十年相伴,但两个人之间总有一根无法逾越的线,那条线隔着两个世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切,都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不愿去想罢了。

注意到虞戈失魂落魄的模样,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只是这笑里多少带着几分嘲讽。

“喂,店家!没看见有客吗?”红衣女子入座,却不见虞戈动作,便抬手拍了拍桌面,不满道。

虞戈轻吐一口浊气,稍稍调整心态,遥问:“要来点什么?”

“把你的拿手好菜,还有店里最好的酒,通通给本姑娘呈上来。”

虞戈走进厨房系好围裙,伴随着锅铲敲击声响起,清冷的酒肆终于有了几分烟火气。

听着厨房中传来煎炒烹炸的嘈杂声,红衣女子突然轻声道:“两件事,先说第一件,她不叫小九。”

红衣女子声音很小,可以说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虞戈应该是听不见的。可虞戈非但能听见,并且听的十分清楚,他明白,这是对方想让自己听见。

只听红衣女子继续道:“十年前,逆贼林浦起兵造反,意图拥立太子茳澈为帝。

后兵败被杀,而太子茳澈则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被陛下贬为庶人。

你的未婚妻,就是茳澈的九女儿茳杳,只是昔日太子被女帝流放吴地时,念及茳杳尚幼的缘故,才被秘密留在永安。

这是其一,告知你事情原委,也是茳杳的意思。至于她本人…

这辈子,你大概是没有机会见面了。”

话音刚落,厨房内嘈杂的声音为之一顿,虞戈眸光微颤,心中反复默念着茳杳这个名字。

片刻后,厨房中又传来忙碌的声音,红衣女子微微挑眉,继续道:“第二件事,当初宁王离都时,曾自作主张定下一门亲事。

听说还请人拟了一纸婚约,陛下对此很不高兴,要我亲自来收回来。”

话音刚落,小小的四方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和一杯清酒。

红衣女子瞥了一眼菜品,见惯了宫里那些大手笔,这种市井小民的吃食,自然入不了她的眼睛。

“这能吃吗,我还是喝酒吧。”

红衣女子皱了皱眉头,拈起酒杯浅尝一口,一频一动都透着几分优雅高贵。

“噗——呸呸呸,什么玩意,酸死人了,就这也拿出来卖,你穷疯啦!”

红衣女子显然未曾料到这酒口味极重,猝不及防间,也顾不得淑女的形象了。

“呵呵,这是小九酿的酒,来店里的人都喝这个。”

注意到虞戈的语气,红衣女子只感觉对方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她抽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角,再次抬头时,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只剩下了端庄与凝重。

红衣女子朱唇微启,声色微冷:“你不欢迎我?行,那咱们继续说正事!

那一纸婚书,你是亲手交给我,还是我亲自去拿?

你打算自己去死,还是我帮你去死?”

又提及到生死这等活人禁忌之事,虞戈深知,对于内务府这种庞然大物来说,抹去自己的存在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应该绝望吗?应该臣服吗?应该…去死吗?

想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有错吗?

“我通通拒绝!”

看着面前这张冷若寒霜的绝世容颜,虞戈毅然道:“如果是小九本人不愿嫁我,那我定会亲手撕了婚约!

我更不会去死,因为我想活着,认真的活着。”

红衣女子突然笑了,娇艳如玫瑰般朱红的唇微微翘起,其中嘲弄的意味更浓。

“活着,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一种奢求。”

她缓缓起身,略显娇嫩的声音不威自怒,凭空生出的压迫感,让面前的虞戈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修行者和普通人的区别,在这股力量面前,凡人便如蝼蚁一般,就连最起码得反抗都做不到。

“好吧,虽说是不知者无罪,但皇嗣与平民订婚,这种事若是传出去,难免会有损皇家威仪。

那位会不开心的,她不开心了,我们内务府乃至整个皇宫、整个永安、整个天下…都会遭殃!”

红衣女子冷冷的瞥了虞戈一眼,后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这女子的目光,竟比先前那自称是半步上元境的剑客还要犀利。

他突然感觉双膝一软,身子竟然不受控制的缓缓下坠,最终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虞戈想要奋力挣扎,却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的摁住他的肩膀,任凭他用尽浑身力气,也无法挣脱这股强大的力量。

而这或许只是红衣女子众多手段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你应该知道,何为怀璧其罪。

想和心爱之人好好生活,这没有错,但这人是茳杳,那便只能委屈你去死了。”

话音刚落,虞戈喉间突然泛起一抹苦涩,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中炸开,那是血。

豌豆般大小的汗珠儿滑落脸颊,混合着嘴角垂下的血迹,滴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染红了地板的滴答声,宛若夺魂摄魄的鬼神,同时折磨着他的身体与灵魂。

要死了吗?

这是虞戈第二次体验到,什么叫做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女帝、内务府、永安、天下人,这些对于虞戈来说似乎都太过遥远,是只能抬头仰视的存在。

但即便作为一只蝼蚁,他也想好好的活下去,和喜欢的人一起。

脑海中突然浮现小九的面容,只是略显模糊不清,无论虞戈怎么回忆,都无法在脑海中复原对方的相貌。

仿佛一日不见,便已隔三秋,冥冥中隐约在暗示着虞戈,如果在这里匍匐倒下,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虞戈猛地抬头,瞳孔微缩,心跳骤然加快,苍白的面色泛起七分潮红。

紧接着,他一口鲜血喷出,而那股压制他的力量,也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他艰难的站起身,脸上的潮红尽数消退,惨白如纸。

在红衣女子略显诧异的表情下,虞戈艰难开口道:“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没有罪,我想活着,这也没有错。

哪怕她是茳杳,但在我心里,依旧是小九。”

红衣女子微微后撤半步,神色狐疑的重新打量虞戈一眼。她不明白,分明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真元波动的普通人,究竟是怎么挣脱真元的桎梏。

“好吧,或许你说的对,的确有些东西,能让圣人也无能为力。

但你不要忘记,可能你对她的感情,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根本不了解她,有些人,即便相处十年,到头来依旧是陌生人。”

最后三个字狠狠地戳中了虞戈的内心。

的确,纵然相处十年,他与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蝼蚁是配不上凤凰的,且不说无法攀附那金枝玉叶,光是试图靠近,便会被涅火烧成灰烬。

“陛下已经恢复了茳杳皇储的身份,你二人的这段孽缘,该结束了。”

红衣女子缓缓伸出纤纤细手,并指在虞戈面前轻轻一点。

“所以,安心的去吧。”

忽闻轰的一声巨响,然后一切归于死寂。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埋没了原有的轮廓,迎接虞戈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就是死亡吗…

意识沉沦于黑暗之中,虞戈发自内心的拷问自己,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老老实实交还婚书,以头抢地求对方放过自己一命,即便不能免除一死,也起码会落个舒服一点的下场吧?

不,如果这样做了,那我就不是我了。

虞戈并不后悔,哪怕重来一万次,他还是会对红衣少女说:“我不会放弃小九,更不会主动去死!”

倘若为了生存抛弃执念,那便等同于抛弃了自己的灵魂。

选择背叛自己来苟且偷生的人,恐怕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了,因为他们的肉体还活着,但心却早就死了。

可自己又算是什么呢?心还活着,但肉身已经被轰成渣了吗?

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在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时间,虞戈不知是应该嘲笑自己心大,该是应该哭诉自己的遭遇。

“喂,小子,你还没死呢,不要胡言乱语一通傻笑了!”

厚重又沙哑的男声炸响在自己耳边,虞戈猛地睁开双眼,却被迎面刺来的朝阳打了个正着。

他本能伸手遮住眼睛,方才感觉到自指尖泛起一抹熟悉的温度,顺着血管一路延伸至心脏,而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逐渐适应周围环境,虞戈缓缓抬头眺望远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声感慨道:“活着,真好。”

第4章

两个月后,武朝,安南边塞。

虞戈没有死,红衣女子手下留情放了他一条小命,但他已不在永安,而是来到了帝国的边陲安南郡。

叫醒他的是一名绰号“肉耗子”的老兵,他对初来乍到的虞戈颇为照顾。老兵隶属于安南郡戍边营,这是女帝于十年前成立的一只边军。

戍边营也是虞戈目前的归属,醒来后他的身份便成了一名新兵,或许这就是流放的一种。

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虞戈心中明了,像内务府那样的庞然大物对自己网开一面,这其中涉及的原由和情面只能跟小九有关。

或许,是小九向那个红衣女子求了情?

一念及此虞戈攥紧了拳头,他深知想要揭晓答案就必须重返永安。

可安南边塞与永安城隔着千山万水,想要踏上归途对目前的虞戈来说更是一种奢求。

时下已经是五月的天,安南边塞却没有丝毫回温的迹象,虽说不上是天寒地冻,但偶尔还是有阵阵刺骨的寒风掠过。

而那盘踞在头顶上空,似经年累月般层层堆积的铅灰色厚云,足以让所有企图偷窥天空的视线为之绝望。

首先,要活下去,其次是想办法离开这里…

“还发呆呢,快干活!”

注意到虞戈失神,一旁的老兵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今个胖头儿来挑人了,好好表现,别让人家看不顺眼了,给你分个穿小鞋的活儿!”

胖头儿是戍边营的统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神秘人,二人都是戍边营的老大,只是虞戈都未曾见过两位本尊。

听老兵说,胖头儿虽为人精明,但对待士兵还算客气,而另一位可不得了,是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其为人少言寡语,待人更是尖酸刻薄,可谓是让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尊瘟神。

听着老兵的描述,这哪里是在说人,分明说的是冷面修罗嘛。

他不禁打趣:“瞧您说的,都快把自己吓得两腿打摆子了。”

见虞戈不信,老兵顿时急了,苦口婆心的絮叨:“哎,小兔崽子,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跟你说…”

“得了得了,知道了,我这就干活。”

虞戈连忙继续劈柴,这老兵一但絮叨起来,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得捡出来说叨一遍,虞戈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诶,这就对了嘛,看你长得皮白肉嫩的,回头说不定能分个跑堂的营生。

再不济给当官的洗洗内裤啥的,总比去了巡查队丢了小命强。”

老兵停下手头的活,喘了口气儿。

这个快奔五十的老男人,脸皮上每一道褶子都刻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

戍边营建在苦寒的边塞,环境恶劣不说,每年拨下的军费更是少得可怜,因此每月都需要人力来维修建筑工事。

幸亏虞戈这些年起早贪黑操持酒肆,养了个勤快的身子。不论是抡大锤砸木桩,还是拿起斧头劈柴,那都是不在话下。

倒是苦了这老兵,分明一把岁数了,却还要跟着干体力活。

莫非,参军的都要老死军中不成?

“哟,肉耗子干不动啦?”

见老兵原地杵着喘粗气,不远处一名中年老兵皮笑肉不笑的喊了一句。

中年老兵身边还有几个嘴巴里叼着干草游手好闲的主,个个眼神带着轻蔑。

他们都是抱团的兵痞子,是干活时候偷懒,吃饭时最勤快的那种。也许是军营生活太过乏闷,所以欺负欺负老弱病残,便成了这帮人唯一的消遣。

被人直呼肉耗子,老兵没有回应,而是扭头冷哼了一声,不想搭理那人。

中年老兵见状,只感觉薄了面子,顿时脸色生寒:“哟,跟你打招呼呢,还能喘气就吱一声啊,爱答不理的看不起我们兄弟几个啊?”

其他几个兵痞子也纷纷吐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走上前,个个面带不善。

与老兵相处数月,虞戈也知道军营里的一些规矩,这里俨然是个弱肉强食等级森严的社会,老弱病残自然免不了受到“强者”的排挤和嘲弄。

听出对方语气不善,虞戈上前打着圆场:“他只是累岔气了,顾不上说话。咱们都是一个营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别伤了和气不是?”

中年老兵低头瞅了虞戈一眼,怒了努嘴:“哎?哪来的小王八犊子,这有你说话的份吗?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虞戈也不恼火,而是微微躬着腰,面上赔笑:“您说的对,不过您心胸海量,哪会跟我们这几个老弱病残的找晦气不是,我们这就走,绝对不碍着您的眼睛!”

说完,不给对方找话茬的机会,虞戈便拉着老兵离开。后者虽然年迈,脾气却不减当年,虞戈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才将他拉到一边。

经营酒肆多年,这喝酒的总有那么几个酒品不好闹事的,充当和事佬这事虞戈最为拿手。只是在过去,这种找茬的事主儿,往往都被小九那冰冷的眼神镇住,但眼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兵被虞戈拉走,心里头不解气,嘴上嘀咕道:“也就是你拉着我,不然爷爷非打瘸了这几个孙子的狗腿…”

“对对对,您老厉害,咱大人不记小人过,让着他们…”

虞戈嘴上哄着对方,直到老兵顺气了,他这才想起一件事。

细细想来,与老兵满打满算相处两个月了,也不知道这绰号“肉耗子”的由来。不过这话到嘴边了,虞戈也没敢问,就怕老兵好面子,又憋了一肚子火。

恰好这时,周边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停,众人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儿,齐刷刷的看向了不远处。

有一身着黑色武官常服,挺着大肚子的家伙,领着一队人急匆匆的走过来。

当那人走近,虞戈匆匆打量一眼:这个官帽下满脑门都是汗珠子的胖子,左脸长了一颗痦子,留着两小撮八字胡,倒是生了几分憨厚相。

不用说虞戈也知道,这应该就是老兵口中的胖头儿了。对方手里头拿着一本名册,想来今个过来就是为了给新兵划分归属职务的。

胖头儿身边的几人散开张罗,将一众散开的新兵老兵聚集在一起。

等到人都齐了,胖头摸了把脸上的汗珠子,抬头打量了众人一眼,这才抽了抽嘴角伸手捋了捋胡子,喊道:“甭管老油子还是后生蛋子,既然进了我戍边营,那都是入了朝廷编制的兵了!

你们之中,有罪大恶极、作奸犯科之人,也有坑蒙拐骗、阿猫阿狗之辈…

但打今个起,只要你们安生在戍边营效力,过去的罪名便一笔勾销了。

为此,你们都应该在心里感谢当今圣上网开一面,饶尔等一条性命!”

随后胖头儿又说了不少女帝的好话,很明显,虽然安南边塞距帝国的统治中心极为遥远,可胖头儿对女帝显露忠心的表面功夫却做的非常到位。

一口气说了小半个时辰,胖头说的口干舌燥,其随行的一名下属眼力劲十足,忙递来一杯热茶。

胖头儿接过茶杯,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朝着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招呼同伴开始分派新兵老兵的归属。

据老兵说,每年戍边营都会从全国各地募兵五百人左右,而光在维修边塞前哨的人少说也有百八十号。不论新兵老兵都得重新分派职务,少说也得耽误一上午的功夫。

老兵很快便被点名叫走了,和大多数人一样,他有个俗气的贱名叫张二狗。

终于轮到虞戈,后者上前几步,眼瞅着自己就要被负责勾名的人员划入巡查队,一旁的胖头儿却突然伸手制止对方。

“小子好面生啊,名字也秀气,我不记得有你这号人…”胖头儿嘬了一口茶水,嘴角抽了一下,问:“你哪人啊,年纪轻轻的犯了啥事。”

“永安人…我…”

若问虞戈犯了啥事,他可不会傻了吧唧的说自己得罪了内务府,因此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应答。

所幸,胖头儿也没刻意为难他,只是招手让人端来名册,瞥了一眼道:“看你细皮嫩肉的,能拎动大刀嘛,别砍了自己的脚丫子。”

周围不少老兵都知道这是胖头在打趣,便跟着笑了笑。

“会做饭吗?再不济烧火也成,伙房缺个人,让他顶上。”

胖头儿挥了挥手,端着名册的那人立刻将虞戈的名字划入了后勤人员名单上。

虞戈早就听老兵说过,这伙房和跑堂之类的活,都是美差,至少不用去巡查队干掉脑袋的活。他身后的老兵见虞戈受了胖头的照顾,却连个感谢的话都不知道说,顿时急得原地跺脚。

他突然抽出鞋拔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照着虞戈的半边屁股狠狠地来了一下。

“愣着干啥,还不谢过大人!”

教训完虞戈,老兵又转过身,面上带笑,与胖头奉承道:“大人见谅,这小子木讷,得了您的福荫,连个好话都不知道说了。”

在老兵的提点下,虞戈这才从嘴里挤出一句:“多谢大人…”

胖头儿却突然伸手指了指老兵:“张二狗,我认得你,人送外号肉耗子是吧?

今年你还在巡查队吧,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只大老鼠还能不能苟活到明年!”

周围不少老兵听了也跟着发笑,唯有一众不明所以的新兵,听不懂众人都在笑些什么。

虞戈注意到,被胖头直呼肉耗子这个称呼,老兵非但没有反感,反而面上赔着笑,拉着自己缓缓退回人群。

这让虞戈更加好奇,肉耗子的绰号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他一届小兵,能让胖头儿惦记着。

新兵老兵都分配好了新的职务,胖头儿也不多留,继续前往下一处岗哨。

大部分新兵则是满脸茫然的抬头眺望,老兵们则有人欢喜有人愁。

“歇会吧,咱们干的够多了。”

老兵招呼虞戈坐下,丢给他一条皱巴巴的毛巾,也不知是从哪里裁下来的。

虞戈看着手中毛巾,一时难以接受,又不好薄了老兵的好意,只是象征性的擦了擦手。

老兵见状,顿时笑道:“到底是永安城出身的,多习惯习惯会好的。

以后在伙房里勤快点,多干活少说话。虽说肯定会受点欺负,活的累了点,但总比去巡查队掉脑袋强。”

听老兵这么一说,虞戈顺势问道:“巡查队是干啥的,我看有好多老兵分到巡查队后,都是一脸的苦相,就跟输了钱似的。”

“巡查队就是出门巡视边界线的,每月都要按规矩巡查一次。

运气好了啥事没有,运气不好碰到个暴风雪之类的天灾,或者人祸…总之十个人里能有一个回来,就算是不错的了。”

老兵说着,从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把干瘪的花生米,伸手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粒,丢到嘴里咂吧两下,一脸的享受。

他又朝着虞戈摊开手心:“来一个?”

后者注意到老兵那指甲缝里的陈年污垢,连忙摇了摇脑袋称自己不饿。

老兵笑了笑,露出满口黄牙,骂道:“说起来,都是回纥那帮孙子闹腾的,如果不是他们跑到咱们的地头上烧杀抢掠,你我也不用在这个鬼地方碰面了。”

他口中的回纥是帝国人对西南高地七大部族的统称,严格意义上来说,回纥也是一个国家。

只是近几十年以来,回纥人趁帝国两次内乱,经常出兵劫掠帝国的安南边陲,搞得安南郡民不聊生。

直到女帝亲政后在安南边塞设立戍边营,方才挡住了回纥人的马蹄,换来了安南郡近十年的稳定。

当然,岁月静好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安南郡近十年的和平,就是用戍边营上千名士兵的血换来的。

虞戈也逐渐想明白一个问题,那红衣女子将自己丢在这,不是放他一条生路,而是让他踏上另外一条不能回头的绝路。

不过此处虽是九死一生,但终归有一线生机。为了尚在永安不知安危的小九,虞戈怎么也要和命运搏这一把。

次日,虞戈和同样被分配到伙房的三名小伙子,一起到指定的伙房报名。

这里设在安南要塞的内部,除了一间库房与后院放牲口的地儿,便只有一间冒着烟囱的大瓦房。

环境还算不错,职务也是虞戈最为熟悉的。干了十年的酒肆老板兼大厨,做饭对虞戈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到了门前,虞戈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回头一看,身后三人皆朝虞戈使了个眼色,摆明了是想要自己做这出头鸟。

无奈之下,他只能伸手敲门,可还没等他碰到门面,大门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开。

一只胡乱扑腾着翅膀的野鸡凌空跳起,正伸出那两只尖锐的爪子,朝着虞戈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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