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风,突然停了半秒。
不是风歇了,是狼的气息,压得空气都僵住。
三只灰狼,呈三角之势,把刘枫围在中间。
为首的那只,左前腿缺了块毛,应该是老伤,眼神却最凶,像淬了冰的刀子。
刘枫攥着弓的手,指节泛白到发抖。
不是怕,是冻的,是急的,是肾上腺素在血管里乱撞。
他才练了半个月射箭,连野鸡都射不准几次,更何况是活蹦乱跳的狼。
可眼底的光,半点没怯。
怀里的布袋子,还装着给娘的干粮。
身后的山洞,娘还在咳血,妹还在等他回去。
他退无可退。
“呜——”
缺毛灰狼猛地弓背,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
另外两只狼,也慢慢往前挪,雪地里留下浅浅的爪印。
刘枫深吸一口气,把弓拉满,箭尖对准灰狼的眼睛。
他记着李虎的话,射野兽要射要害,要么眼睛,要么心口。
风又起了,吹得他眼睛发酸。
就是现在!
“嗖——”
箭尖擦着狼耳飞过,钉进后面的树干,嗡嗡直响。
差一点。
刘枫心里一沉。
灰狼被激怒了,四蹄蹬雪,像道灰影扑过来!
雪沫子被它踩得飞溅,腥风扑面而来。
刘枫侧身翻滚,雪渣子钻进衣领,冰得刺骨。
灰狼扑了个空,前爪在雪地里刨出两道深沟。
另两只狼也动了,一左一右,包抄过来。
刘枫来不及搭箭,反手拔出腰上的短刀。
刀身映着雪光,泛着冷冽的光。
左边的狼先扑到跟前,刘枫挥刀就砍。
“噗嗤”一声,刀砍在狼的背上,没砍深,只划开一道口子。
狼疼得大叫,转身一口咬过来。
刘枫弯腰躲开,胳膊却被狼爪划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缺毛灰狼趁机从后面扑来,巨大的身躯压得他往后倒。
“操你娘的!”
刘枫红了眼,拼尽全力把短刀往后捅。
短刀狠狠扎进狼的前腿,血瞬间染红了白雪。
灰狼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猛地后退。
刘枫趁机爬起来,后背撞在松树上,喘得像破风箱。
胳膊上的伤口在流血,腿上也被狼爪划开了口子,血渗出来,冻成了冰碴。
三只狼围着他,喉咙里滚着咆哮,却没再贸然扑上来。
它们在等,等他体力不支。
刘枫咬着牙,重新拿起弓,又抽出一支箭。
他的手还在抖,可瞄准的姿势,比刚才稳了太多。
这一次,他没再急着放箭。
他盯着缺毛灰狼,盯着它受伤的前腿,盯着它眼睛里的凶光。
风,又停了。
灰狼再次弓背,准备扑击。
就是此刻!
刘枫松开手,箭像一道流星,直奔灰狼的受伤的前腿。
“噗!”
箭正好射中刚才的伤口,深深扎了进去。
灰狼疼得直蹦,前腿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
另外两只狼见状,犹豫了。
它们看了看刘枫,又看了看受伤的灰狼,喉咙里的咆哮弱了几分。
乱世里,狼也惜命。
刘枫握着短刀,一步步往前走,眼神里的狠劲,比狼还凶。
“滚!”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穿透风雪的狠劲。
两只狼对视一眼,最后看了看地上的灰狼,终究是没敢再冲,夹着尾巴,钻进了密林里。
只剩下那只缺毛灰狼,趴在雪地里,呜呜地哀嚎。
刘枫没再管它,转身就往黑风岭深处走。
他没力气赶尽杀绝,也没心思——他要找黄芩,要救娘。
走了没几步,他腿一软,差点摔倒。
撑着树干爬起来,腿上的伤口扯得生疼。
摸了摸怀里的艾草,想起李虎的话,他摘下一片,嚼碎了敷在伤口上。
艾草的苦涩混着伤口的疼,疼得他倒抽冷气,眼泪差点掉下来。
可一想到娘咳血的样子,他咬着牙,又往前挪。
雪越来越大,把他的脚印盖了又盖。
山越来越陡,崖壁上结着冰,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
他扶着崖壁,一步一步往上爬,手指抠着冰缝,冻得没了知觉。
好几次,脚一滑,他都以为自己要摔下去了,却总能凭着一股劲,抓住身边的树枝。
“娘,再等我一会儿。”
“梅儿,哥很快就回去。”
他嘴里喃喃地念着,像在给自己打气,又像在给家里人承诺。
不知走了多久,风突然小了些。
前面出现一片凹地,被崖壁挡着,风雪吹不进来。
是药谷!
刘枫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
刚走进凹地,他就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雪地上,插着一根红布条,被雪埋了大半。
他脚步一顿,想起李虎的叮嘱——红布条,是陷阱的记号。
他绕着红布条走了三步,脚下突然传来“咔哒”声。
是陷坑的机关!
他赶紧往后退,身后的雪面瞬间塌陷,露出一个深约丈余的坑,坑里插着密密麻麻的尖木刺,闪着寒光。
好险!
刘枫后背发凉,冷汗浸湿了里衣。
他不敢再大意,眼睛紧紧盯着地面,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凹地深处,全是草药,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他按着李虎教的样子,在背阴的石缝里找。
一株,两株,三株……
背阴的石缝里,几株黄绿色的草,顶着小紫花,在风雪里晃。
是黄芩!
刘枫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拔。
指尖冻得没了知觉,他就用牙齿咬着草根,一点点拔出来。
黄芩的根,粗粗的,带着泥土的湿气。
他把拔下来的黄芩,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用熊皮袄裹住。
像护着命根子似的。
“够了,够娘喝好几顿了。”
他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黄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不是哭,是喜,是绝境里看到生路的喜。
不敢多耽搁,他转身就往回走。
只要走出黑风岭,娘就有救了。
可刚走到凹地出口,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骂声。
“他娘的,这黑风岭真邪门,找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头,你说那猎户和那崽子,会不会藏在这附近?”
“肯定在!上次让那猎户打了一顿,老子非得报仇不可!”
是官兵!
刘枫心里一沉,赶紧躲到一棵松树后面。
只见五个官兵,挎着腰刀,扛着锄头,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为首的,正是上次被李虎打吐血的矮个官兵。
他们是来报仇的,也是来搜山的。
刘枫屏住呼吸,把怀里的黄芩又紧了紧。
不能让他们发现!
可天不遂人愿,一个官兵正好往松树这边看。
“头!那有个人!”
矮个官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来,一眼就认出了刘枫。
“是那猎户的崽子!”
他眼睛一亮,带着狂喜和狠戾,快步走过来:“小子,可算找到你了!”
刘枫握紧短刀,慢慢从松树后面走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矮个官兵嗤笑一声,“上次让你和那猎户跑了,这次,老子要把你们抓回去,打断腿!”
他的目光扫过刘枫的怀里,看到鼓鼓囊囊的,眼睛更亮了:“怀里藏的什么?拿出来!”
“不关你的事!”刘枫往后退了一步,护住怀里的黄芩。
“哟,还敢藏?”矮个官兵挥了挥手,“给我搜!”
两个官兵立马冲上来,伸手就去抢刘枫怀里的东西。
“别碰我的黄芩!”
刘枫大吼一声,挥刀就砍。
官兵没想到他还敢反抗,吓了一跳,赶紧后退。
“反了!反了!”矮个官兵气得大吼,“给我打!往死里打!”
四个官兵一起冲上来,围着刘枫拳打脚踢。
刘枫手里有短刀,可架不住人多。
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后退一步。
一脚踹在他的腿上,他踉跄着差点摔倒。
怀里的黄芩,差点掉出来。
“别碰我的黄芩!”
他红了眼,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
短刀乱挥,虽然没砍到人,却也逼得官兵不敢靠近。
矮个官兵见状,从腰上拔出刀,朝着刘枫的后背砍过去。
“小心!”
一声大喝,从山坡上传来。
刘枫回头,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山坡上跳下来,像头黑熊似的,直奔矮个官兵。
是李虎!
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等刘梅守着王氏,自己进山找刘枫。
“狗官,找死!”
李虎扛着长矛,踩着雪冲下来,一矛就挑飞了矮个官兵手里的刀。
“噗通”一声,矮个官兵摔在雪地里,还没爬起来,李虎的长矛就顶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你别过来!”矮个官兵吓得脸色发白,声音发抖。
剩下的四个官兵,看到李虎,吓得魂飞魄散。
上次被李虎打怕了,他们哪里还敢反抗,转身就想跑。
“想跑?”李虎冷哼一声,扔出长矛。
长矛像一道流星,正好扎中最后一个官兵的腿,他“啊”的一声,倒在雪地里。
刘枫见状,搭箭瞄准,箭尖对准前面的官兵。
“站住!再跑,我就放箭了!”
官兵们脚步一顿,不敢再跑,乖乖地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李虎走到矮个官兵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眼神凶狠:“上次放过你们,还敢来山里撒野?”
“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矮个官兵连连求饶,“求您放了我,我再也不来了!”
李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松开脚:“滚!”
“滚远点!再让我看到你们进山,打断你们的腿!”
官兵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扶起受伤的同伴,头也不回地跑了,边跑边喊:“我们再也不来了!”
李虎看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狗娘养的!”
他转身走到刘枫面前,看到他浑身是伤,眉头皱了起来。
“没本事就别硬拼,嫌命长?”
语气依旧粗犷,却藏着担心。
刘枫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黄芩,递到李虎面前:“虎叔,你看,我找到黄芩了!”
黄芩上还沾着泥土,带着雪沫子,却在他手里,像件稀世珍宝。
李虎看了一眼黄芩,又看了看刘枫脸上的伤,嘴角撇了撇,却没再骂他。
“走,回去给你娘煮药。”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长矛,又把刘枫的弓捡起来,递给他。
刘枫接过弓,刚想走,腿一软,差点摔倒。
李虎见状,弯腰背起他,黄芩揣在自己怀里,用手护着。
“虎叔,我能走……”
“少废话!”李虎打断他,“再逞能,腿都要断了。”
刘枫趴在李虎的背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兽皮味,心里暖暖的。
这背,很宽,很结实,像山一样,能挡住所有的风雨。
“虎叔,黄芩……别掉了……”刘枫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放心,掉不了你的,也掉不了你娘的。”李虎的声音,比熊皮袄还暖,“睡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
刘枫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他太累了,斗狼,爬山,跟官兵打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李虎背着他,一步步往山洞的方向走。
雪还在下,风还在刮,可他的脚步,却很稳。
他护着背上的孩子,护着怀里的黄芩,护着山洞里的母子俩。
乱世里,他本是孤身一人,可现在,他有了牵挂。
不知走了多久,山洞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刘梅正扒着洞口的藤蔓,焦急地往山里看,看到李虎和刘枫,眼睛一亮,赶紧跑过来。
“哥!虎叔!”
“小声点,你哥睡着了。”李虎轻声说,把刘枫放下来,扶着他坐在干草上。
刘梅蹲在刘枫身边,看着他脸上的伤,眼泪又掉了下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没事,小伤。”李虎摆了摆手,“赶紧烧火,煮黄芩汤。”
刘梅点了点头,擦干眼泪,赶紧去灶台边生火。
李虎把黄芩洗干净,切成小段,放进陶罐里,加水,放在火上煮。
陶罐里的水,慢慢烧开,黄芩的药香,混着烟火气,填满了整个山洞。
刘枫醒过来的时候,药已经煮好了。
他爬起来,走到灶台边,看着陶罐里的黄芩汤,眼睛里满是希望。
“虎叔,我来喂娘。”
他舀起一勺,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喂到王氏嘴边。
王氏还在昏睡着,嘴唇动了动,慢慢抿了一口。
一勺,两勺,三勺……
王氏喝了小半碗,突然咳嗽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枫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
刘枫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娘!您醒了!”
刘梅也扑过来,抓着王氏的手,哭得肩膀发抖:“娘!您终于醒了!”
王氏看着两个孩子,又看了看旁边的李虎,眼里满是感激。
“多谢……多谢虎兄弟……”
“别客气。”李虎摆了摆手,语气有些不自在,“好好养着,喝几天药,就好了。”
王氏点了点头,又看向刘枫,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枫儿,你受苦了。”
“我不苦。”刘枫握住母亲的手,笑得像个孩子,“娘,您好了,比什么都强。”
山洞里,火光跳动。
药香弥漫,哭声变成了笑声。
李虎蹲在灶台边,添了根柴,看着母子三人,嘴角撇了撇,却悄悄露出了一丝笑意。
外面的风雪,还在呼啸。
可山洞里,却暖得像春天。
刘枫看着母亲的脸,看着妹妹的笑,看着李虎的背影,心里清楚。
乱世再难,只要有人护着,有念想撑着,就能活下去。
他的手,已经不再是握笔的手。
是能拉弓、能挥刀、能护家的手。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少年。
他是刘氏的儿子,是刘梅的哥哥,是这乱世里,要拼尽全力活下去的刘枫!
风雪终会停,春天终会来。
而他,会带着家人,带着李虎的期望,在这崇祯烬土上,一步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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