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外的发现
测试地点选在兽园角落一块废弃的药圃。
这里原本种植给灵兽治伤的草药,后来家族资源紧张,渐渐荒废了。土质尚可,阳光充足,正好做简易实验田。
林风的要求很简单:五个陶盆,同样的土壤基质,同样的浇水频率。唯一变量是混入土壤的“添加剂”——分别加入五份不同来源的血苔粉末,对照组则只加普通腐叶土。
灵草种子选了最常见的“月光草”,这种草对土壤毒素敏感,生长周期短,三天就能看出发芽差异。
王驯兽师亲自监督配土过程。两个学徒按照林风的要求,用石臼将血苔研磨成细粉,按严格比例混入土壤。林岚不知何时也来了,默默帮忙分装、标记。
林岩站在一旁,面色阴沉地看着。
整个过程,林风都要求记录。土壤配比、血苔粉末重量、播种深度、浇水毫升数……所有数据都要写在草纸上,贴在对应的陶盆旁。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一个嫡系子弟小声嘀咕,“种个草而已……”
“有必要。”林风头也不抬,“如果测试结果有差异,我们必须能回溯到每一个步骤,排除操作误差。否则,质疑声会淹没真相。”
这话让王驯兽师微微点头。
午时,五个陶盆整齐排放在药圃中央,里面各撒了十粒月光草种子。林风在盆边插上木牌,写上编号和添加物来源:
【盆1:对照组(纯腐叶土)】
【盆2:青鳞鹰栏-食槽旁血苔】
【盆3:青鳞鹰栏-孵化区血苔】
【盆4:焰尾狐栏血苔】
【盆5:铁背山猪栏血苔】
“现在呢?”林岩问。
“等。”林风说,“月光草在灵气环境下,发芽需要十二到三十六个时辰。这期间保持环境一致,每天记录温湿度。”
“那就等。”林岩甩袖,“我倒要看看,你能种出什么花样!”
他留下一个心腹子弟“协助监督”,其实就是监视,然后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王驯兽师也走了,他要去照看青鳞鹰——那只叫青羽的母鹰情况继续恶化,已经站不起来了。
药圃边只剩下林风、林小树、林岚,以及那个板着脸的监视者。
林岚犹豫了一下,走近林风:“那个……粪便样本,王师答应午饭后给你留。他说会尽量区分健康鹰和病鹰的。”
“多谢。”林风点点头,目光却还盯着陶盆。
“你……好像很确定会有结果?”林岚忍不住问。
“我不确定。”林风终于看向她,“实验之所以是实验,就是因为结果可能符合预期,也可能完全相反。但无论哪种,都是数据,都离真相更近一步。”
林岚似懂非懂。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这个给你。”
林风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下品灵石,大概四五块的样子。
“你这是……”
“我看你身体还没好,脸色很差。”林岚别过脸,“这些灵石你拿着,运转功法调息一下。别……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你晕倒耽误实验!”
说完,她转身就跑,耳根有点红。
林风握着布袋,沉默了几秒,将灵石收进怀里。确实,这具身体需要能量。虽然他灵根差,但最基本的引气入体、滋养肉身还是能做到的。
“少爷,岚小姐其实人挺好的……”林小树小声说。
“嗯。”林风应了一声,盘膝在药圃边坐下,开始调息。
监视的嫡系子弟哼了一声,靠在远处的树下打盹。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第一个异常出现在当天傍晚。
负责给陶盆浇水的林小树忽然叫道:“少爷!盆3……盆3的土颜色变了!”
林风立刻起身。只见标着“青鳞鹰栏-孵化区血苔”的陶盆,土壤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暗红色晕染,像是血苔粉末在缓慢溶解渗出什么物质。其他盆都没有这种现象。
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土,凑近鼻尖——没有异味,但指尖传来一种细微的、针刺般的麻痒感。
灵气感应?
林风尝试运转体内微弱的灵力,感知土壤。果然,盆3的土壤中,灵气波动异常紊乱,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令人不适的“浊气”。
“记录。”他沉声道,“酉时三刻,盆3土壤表层出现暗红色晕染,疑似血苔中某种成分溶解渗出。土壤灵气紊乱,伴有不明浊气。”
林小树连忙记下。
监视的子弟也被惊醒,凑过来看了看,撇嘴:“说不定是血苔没磨碎,自己烂了呢。”
林风没反驳。他需要更多证据。
第二天清晨,第二个异常出现了。
盆2和盆3——也就是添加了青鳞鹰栏血苔的两个盆——土壤表面的暗红色晕染加深,范围扩大。而更关键的是,盆3的边缘,有几株刚冒头的杂草幼苗,出现了明显的萎蔫迹象。
“这些杂草昨天还好好的……”林岚不知何时又来了,蹲在盆边仔细观察。
林风用镊子小心拔起一株萎蔫的杂草。根系发育不良,主根尖端发黑,像是被什么灼烧过。
“毒素。”他低声说,“血苔中的毒素在溶解,抑制植物生长。”
“那月光草……”
“月光草种子还没发芽,还在土壤深处。”林风看向盆3,眼神凝重,“如果毒素浓度继续升高,它们可能根本发不了芽。”
实验比预想的更早显现趋势。
但还不够直观。林风需要更强烈的对比,需要让那些只看结果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青鳞鹰栏的血苔有问题”。
他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向兽园堆放杂物的小屋。
“你干嘛去?”监视子弟问。
“找点东西。”
几分钟后,林风拿着一包东西回来——那是去年剩下的、已经失去活性的“荧光菇”孢子粉。这种菇类对灵气环境极其敏感,灵气越纯净旺盛,发光越强;反之,灵气浑浊或含有毒素,发光会减弱甚至不发光。
他小心地在每个陶盆的土壤表面,均匀撒上薄薄一层孢子粉。
“这是……”林岚好奇。
“另一个测试。”林风说,“荧光菇孢子遇到合适的灵气环境,六个时辰内就会萌发,发出微光。我们可以通过发光强度和范围,间接判断土壤的‘健康程度’。”
天色渐暗。
当夜幕完全降临时,药圃边的几人屏住了呼吸。
五个陶盆中,四个亮起了淡淡的、萤火虫般的柔光——盆1(对照组)最亮,盆4和盆5(焰尾狐、铁背山猪栏血苔)稍暗但均匀,盆2(青鳞鹰栏-食槽旁)光芒微弱且斑驳。
而盆3……
一片漆黑。
不,仔细看,土壤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在闪烁,但那不是荧光菇的柔光,而是某种……不祥的、仿佛在缓慢呼吸的暗光。
“这、这是怎么回事?”监视子弟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风没有回答。他取出一个空瓷瓶,用小铲从盆3中取了份土壤样本,封好。
然后,他做了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举动——他将一点土壤粉末,撒在旁边一株健康的野草叶片上。
几乎肉眼可见的,那片叶子的边缘开始卷曲、发黄。
“盆3的血苔,毒性最强。”林风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如冰,“而这血苔,来自青鳞鹰孵化区——正是幼鹰死亡率最高的地方。”
林岚捂住嘴。
监视子弟脸色发白,转身就跑——他要去禀报二长老。
林风却站在原地,盯着那片漆黑的陶盆。
实验验证了他的部分假设:青鳞鹰栏的血苔确实含有抑制生命活动的毒素,且孵化区的毒素最强。
但为什么?
为什么是孵化区?为什么血苔会富集这种毒素?青鳞鹰的代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算证明了毒素存在,又该如何清除?如何拯救那些还未孵化、却已注定要死的鹰卵?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岩、王驯兽师,还有几个听到风声赶来的族老,正朝药圃快步走来。
林风深吸一口气,将瓷瓶收好。
第一轮证据已经拿到。接下来,是更艰难的环节——说服这些习惯了传统思维的人,接受一个残酷的、需要打破常规的解决方案。
而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
人群围住了药圃。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五个陶盆截然不同的景象。尤其是那片漆黑的盆3,在周围柔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这是什么邪术?!”一位族老颤声说。
“不是邪术,是事实。”林风指向盆3,“添加了青鳞鹰孵化区血苔的土壤,毒素浓度高到能杀死杂草、抑制荧光菇萌发。而同样的测试,其他兽栏的血苔毒性弱得多。”
王驯兽师蹲下身,运起灵眼术仔细观察盆3的土壤。许久,他缓缓起身,脸色难看:“土壤灵气死寂,确有浊毒沉积……这血苔,确实有问题。”
“就算有问题,又能说明什么?”林岩沉声道,“血苔本就是吸食精血所生,有些毒性也正常。”
“不正常。”林风摇头,“如果是吸食普通精血,毒性应该均匀。但实际数据显示——”他拿出记录草纸,“青鳞鹰栏不同位置的血苔,毒性差异巨大。食槽旁的稍弱,孵化区的最强。这暗示毒素来源有空间分布特征,很可能与青鳞鹰的某种行为或生理状态有关。”
他顿了顿,说出最关键的一点:“我推测,母鹰在孵化期,体内会分泌某种特殊物质——可能是激素,也可能是代谢副产物——这种物质随着排泄或体表分泌进入环境,被血苔富集,形成高浓度毒素。而破壳的幼鹰,直接暴露在这种毒素环境中,导致急性中毒死亡。”
全场寂静。
这个推测太过具体,也太过……匪夷所思。
“荒谬!”林岩喝道,“照你这么说,青鳞鹰岂不是自己在毒杀后代?天地间哪有这种道理!”
“自然界中,动物因基因缺陷导致代谢异常、产生自体毒素的例子并不罕见。”林风平静回应,“而近亲繁殖,会极大提高这种缺陷基因的表达概率。”
他看向王驯兽师:“王师,家族历史上,可曾有过大规模引进外界青鳞鹰血脉的时期?”
王驯兽师思索片刻:“有。大约四十年前,老族长还在世时,曾用三枚‘地火莲种子’,从北境换回一对野生青鳞鹰。那之后二十年,族群繁衍顺利,幼鹰死亡率很低。”
“那对野生鹰的后代呢?”
“大部分在二十五年前那场兽潮中战死了……剩下的,就是现在这群鹰的祖辈。”
时间线对上了。
林风心中最后一块拼图落下:四十年前引进野生血脉,基因库刷新,种群健康;之后因兽潮损失大部分外来血脉个体,剩余种群陷入封闭繁殖;近亲缺陷累积,二十年后开始显现症状,逐年恶化至今。
“我有办法验证。”他忽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给我一只刚死不久的幼鹰尸体,我解剖观察脏器。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死于‘暴毙’的幼鹰,肝脏和肾脏应该有明显的毒素损伤特征——颜色异常、质地变脆、可能有结晶沉积。而死于其他原因(如先天畸形)的幼鹰,病变部位会不同。”
“你还敢提解剖?!”林岩暴怒。
“二长老!”王驯兽师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老朽……认为可以一试。”
众人都惊愕地看向老驯兽师。
王驯兽师苍老的脸上满是挣扎,但眼神逐渐坚定:“老朽钻研驯兽一生,眼睁睁看着青鳞鹰一族走向绝路,却束手无策……这是毕生之憾。如今,既然有了一丝可能的方向,哪怕这方向惊世骇俗、违背祖训……老朽也愿意赌一把。”
他转身,朝着观云殿方向,深深一拜:“若族长怪罪,所有罪责,老朽一力承担!”
林岩脸色变幻不定。其他族老也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个学徒慌慌张张跑过来:“不好了!青羽……青羽快不行了!王师您快去看看!”
王驯兽师脸色一变,转身冲向青鳞鹰栏。
众人也跟着涌去。
栏内,那只叫青羽的母鹰侧躺在地上,胸脯剧烈起伏,喙边溢出带着血丝的黏液,青灰色的眼瞳已经开始涣散。
它身旁,剩下的四枚鹰卵中,又有一枚表面出现了灰斑。
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兽园。
林风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只垂死的灵兽,又看看周围族人或悲痛或麻木的脸。
忽然,他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
“如果现在解剖青羽的尸体,或许还能来得及——在毒素随死亡彻底消散前,采集到最直接的证据。同时,也能弄清楚它的死因,避免其他鹰步其后尘。”
他顿了顿,看向林岩:
“二长老,您是愿意守着一具很快会腐烂的尸体,和注定要死的传统,还是愿意用这具尸体,换剩下三枚鹰卵——乃至整个族群——最后的一线生机?”
火把噼啪作响。
夜风穿过兽园,带着深秋的寒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岩身上。
这位以严厉和守旧著称的二长老,死死盯着林风,又看向栏内垂死的青羽,最后望向那三枚还未长斑、却已命运未卜的鹰卵。
他的拳头握紧,松开,又握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林岩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