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透过印着喜字的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大红色的床单上投下一道光柱。
苏婉婉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卡车碾过似的,尤其是腰,酸得不行。她翻了个身,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去,却摸了个空。身侧的床单早已凉透,显然那个罪魁祸首早就出门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长发,眼神还有些迷蒙。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床头柜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搪瓷茶缸压着的一叠东西。
苏婉婉伸手拿过来,眼睛一下子亮了。
最上面是一张撕下来的信纸,字迹遒劲有力,透着一股子锋利劲儿,跟顾寒洲那个人一样:“昨晚累着你了,多睡会儿。钱和票放这了,不够再跟我说。早饭在锅里,热热再吃。顾。”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也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但苏婉婉却看得嘴角疯狂上扬。
这男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细着呢。
她拿起压在信纸下面的那一叠“战利品”。
好家伙!
苏婉婉一张张数过去,越数越心惊。大团结足足有三十张,也就是三百块钱!除了钱,还有一沓子五颜六色的票证。全国通用的粮票、肉票、布票就不说了,甚至还有几张稀罕的糕点票和工业券。
在这个年代,普通工人累死累活干一个月也就赚个三十多块,顾寒洲随手放在床头的,就是别人差不多一年的工资。
这就是被大佬包养的快乐吗?
苏婉婉把钱和票往枕头底下一塞,心情大好。昨晚那一架没白打,这家庭地位算是立住了,财政大权也算是摸到边了。
既然拿了钱,那就得干点拿钱办事儿的活。
苏婉婉下了床,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女人皮肤白里透红,眉眼含春,脖子上还留着几个暧昧的红印子,一看就是被滋润过的模样。
“啧,顾医生这牙口是真好。”苏婉婉指腹轻轻摩挲着脖子上的痕迹,嘴里吐槽着,脸上却没什么恼意。
她打开衣柜,挑挑拣拣半天,最后视线定格在那件新买的鹅黄色布拉吉连衣裙上。
这颜色嫩,显白,穿上去跟朵刚开的迎春花似的,走在大街上绝对回头率百分百。
既然要去顾寒洲的地盘宣示主权,那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牛鬼蛇神都看看,正宫娘娘是什么排面。
苏婉婉换上裙子,又稍微描了描眉,涂了点润唇膏。
收拾停当,她也没在家吃那冷掉的早饭,拎着个精致的小藤编包就出了门。
今天的目的地很明确——军区总医院。
不过去之前,得先去趟国营饭店。
这会儿正是饭点,国营饭店里人声鼎沸。苏婉婉一进去,那股子红烧肉的香味儿就直往鼻子里钻。
她也不排队,直接走到窗口,对着里面那个正拿着勺子抖抖索索的大师傅喊了一声:“师傅,给我来一份红烧肉,要肥瘦相间的,多给点汤汁。再来一份油焖大虾,一份清炒时蔬,二两米饭。”
大师傅抬头看了她一眼,原本还要抖掉两块肉的勺子立马稳住了。
实在是苏婉婉这一身太扎眼了。

鹅黄色的裙子,烫着时髦的卷发,手腕上还戴着个亮闪闪的银镯子,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好嘞!女同志你稍等!”大师傅手脚麻利地给她装饭盒。
苏婉婉付了钱和票,拎着沉甸甸的网兜,拦了一辆三轮车,直奔医院。
军区总医院的大门口,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穿着病号服的病人,还有行色匆匆的家属,汇聚成了一幅生动的众生相。
苏婉婉付了车钱,踩着半跟的小皮鞋,嗒嗒嗒地往里走。
她这一亮相,就像是在灰扑扑的人群里投下了一颗彩色的炸弹。
“哎,你看那个女同志,长得真俊啊!是文工团新来的台柱子吗?”
“那衣服真好看,我在百货大楼见过,好几十块呢,一般人可穿不起。”
“她这是去哪儿啊?拎着饭盒,是给谁送饭的?”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苏婉婉全当没听见,腰板挺得直直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径直朝着外科大楼走去。
她凭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外科主任办公室的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苏婉婉没急着进去,透过门缝往里瞄了一眼。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顾寒洲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正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阳光洒在他侧脸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禁欲又迷人。
而在他对面,站着一个女护士。
那护士长得倒也清秀,穿着一身合体的护士服,手里捧着一摞资料,正微微弯着腰,指着桌上的文件跟顾寒洲说着什么。
两人离得有点近。
那护士说话时,半个身子都快探到顾寒洲面前了,那双眼睛更是黏在顾寒洲脸上,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抠下来贴顾寒洲身上。
哟,这就遇上了?
苏婉婉挑了挑眉。
原书里的那个白莲花女配,宋薇。
这宋薇可是个段位不低的选手。平日里在大院总是装出一副人淡如菊的样子,见谁都笑眯眯的,背地里却没少给原主下绊子。仗着自己在医院工作,跟顾寒洲是同事,总是打着工作的旗号往顾寒洲身边凑,明里暗里暗示原主配不上顾寒洲,说原主是大字不识的草包,跟顾寒洲没有共同语言。
这会儿看那架势,是在搞“红袖添香”那一套呢?
苏婉婉冷笑一声,也没敲门,直接抬手把虚掩的门推开了。
“吱呀”一声。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除了顾寒洲和宋薇,角落里还坐着两个年轻的实习医生。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门口那个鹅黄色的身影上。
顾寒洲在看到苏婉婉的那一刻,原本因为看病历而紧皱的眉头,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舒展开了。那一向冷硬的眼神里,也多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
“婉婉?”他放下了手里的钢笔,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苏婉婉没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倒是站在顾寒洲办公桌前的宋薇,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苏婉婉那光鲜亮丽的打扮,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一成不变的白大褂,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嫉妒,随后便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顾主任,这位是?”
宋薇故作疑惑地开口,声音柔柔弱弱的,还带着点拿腔拿调的职业感,“是哪个病房的家属吗?这里是医生办公室,闲杂人等是不能随便进来的。”
这话说的,水平极高。
一来装作不认识苏婉婉,暗示苏婉婉在大院里没什么存在感,或者顾寒洲根本没在同事面前提过她;二来直接把苏婉婉归类为“闲杂人等”,是在立规矩,也是在排挤。
那两个实习医生也好奇地看着苏婉婉,心里都在嘀咕:这么漂亮的家属,是哪个病人的?
顾寒洲刚要开口介绍,苏婉婉却抢先一步动了。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直接越过宋薇,走到了顾寒洲身边。
她甚至都没看宋薇一眼,直接把手里的网兜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十分自然地挽住了顾寒洲的胳膊,身子软软地靠了上去。
“寒洲,你这记性真差,怎么也没跟同事介绍过我呀?”苏婉婉娇嗔地瞪了顾寒洲一眼,声音甜得发腻。
顾寒洲身子僵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她,反而任由她挽着。
他看着苏婉婉那双灵动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是我疏忽了。”
他转头看向宋薇和那两个实习医生,声音沉稳:“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苏婉婉。”
“爱人”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分量。
宋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苏婉婉这时候才像是刚刚发现宋薇似的,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哎呀,这就是宋护士吧?”苏婉婉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甚至还带了几分上位者对下属的关怀,“我经常听大院里的人提起你,说你工作特别认真,经常帮我们家寒洲整理资料。这不,我今天特意来看看,真是辛苦你了。”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宋薇的脸色白了白。
苏婉婉这话听着是在夸她,可实际上呢?
“帮我们家寒洲”——这几个字直接把亲疏远近划得清清楚楚,顾寒洲是苏婉婉家的,她宋薇只是个外人。
“整理资料”——更是把宋薇自以为傲的“工作伙伴”关系,贬低成了打杂的秘书或者勤务兵。
宋薇咬了咬嘴唇,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嫂子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顾主任是咱们医院的骨干,工作忙,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生活上确实需要人多操心照顾。”
这话又把球踢了回来。
暗戳戳地指责苏婉婉这个当老婆的不称职,只会打扮逛街,不关心丈夫的身体,反而是她这个外人在操心顾主任的饭食起居。
苏婉婉哪能听不出这那里面的茶味儿?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得更甜了。
“是啊,宋护士说得对,我是该多操心操心。”
苏婉婉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带来的饭盒一个个打开。
随着盖子揭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瞬间在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办公室里炸开了。
色泽红亮的红烧肉,油光发亮的焖大虾,还有翠绿的时蔬,白花花的米饭。
这年头,谁家要是能吃上一顿红烧肉,那都得像过年一样。更别说这还是国营大饭店的手艺,光闻着味儿都能把人的馋虫勾出来。
两个实习医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饭盒。
这也太丰盛了!
苏婉婉拿出一双筷子,塞到顾寒洲手里,然后顺势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单手托腮,满眼爱意地看着他。
“寒洲,你看,我这不就来给你送温暖了吗?”苏婉婉声音软糯,“我知道你胃不好,食堂的大锅饭油水少,还没营养。这红烧肉可是我一大早特意去国营饭店排队买的,大师傅特意挑的五花三层,肥而不腻,最养人了。你快尝尝。”
说着,她似乎觉得光看着还不够,直接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一块还在滴着汤汁的红烧肉,送到了顾寒洲嘴边。
“啊——张嘴。”
这动作,简直比刚才的话还要直白,还要具有冲击力。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顾寒洲看着递到嘴边的肉,又看了看周围几双瞪大的眼睛,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竟然破天荒地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尤其是耳根,红得跟那红烧肉都有得一拼。
他堂堂一个大主任,在下属面前被媳妇像喂小孩一样喂饭,这成何体统?
他刚想伸手接过筷子自己吃,苏婉婉却把手往回缩了缩,眼神里带着点小委屈和小威胁。
“怎么?嫌弃我?还是嫌弃这肉不好吃?”
顾寒洲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在苏婉婉面前,早就没什么原则可言了。
既然媳妇要演,那就陪她演到底。
顾寒洲微微低头,当着宋薇和所有人的面,张嘴把那块红烧肉吃了下去。
“好吃吗?”苏婉婉笑眯眯地问。
“嗯,好吃。”顾寒洲咀嚼着嘴里的肉,声音有些含糊,但眼神却是一直落在苏婉婉身上的,那种专注和宠溺,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暴击!
这对单身狗和心怀鬼胎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万点暴击!
两个实习医生只觉得今天的午饭不用吃了,这一嘴狗粮就已经把他们喂饱了。
而宋薇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一直以为顾寒洲是高岭之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不可能喜欢苏婉婉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娇气包的。
可现在,顾寒洲不仅吃了苏婉婉喂的饭,还当众承认这很好吃。
那种打破了她认知的亲密感,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在这里自导自演了一场独角戏。
“宋护士,你也还没吃饭吧?”
苏婉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脸色发青的宋薇,“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带了一份,没你的份儿。要不你去食堂打点饭?听说今天的土豆白菜炖得挺烂乎的。”
杀人诛心!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和排挤。
宋薇哪里还待得下去?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资料,指节都泛白了,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来病房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冲出了办公室。
看着宋薇狼狈离去的背影,苏婉婉心里冷哼一声:小样,跟我斗?再去修炼几百年吧。
闲杂人等走了,苏婉婉心情更好了。
她也没一直赖着不走,毕竟顾寒洲还要工作。
“行了,任务完成。”苏婉婉站起身,拍了拍手,“你慢慢吃,一定要吃完哦,这可是花了钱的。我正好去百货大楼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上的料子。”
顾寒洲咽下嘴里的饭,抬头看她:“钱够吗?不够我这儿还有。”
“够了够了,你那点私房钱昨晚不都上交了吗?”苏婉婉冲他眨了眨眼,然后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弯腰,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得极响。
两个实习医生赶紧低下头假装看地板,耳朵却竖得老高。
“晚上早点回家,我有惊喜给你。”
苏婉婉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也不管顾寒洲是什么反应,拎起包,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摇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顾寒洲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满是笑意。
他转头看向那两个还在装鸵鸟的实习医生,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平时的严肃冷峻。
“都没事干了吗?刚才那个病例分析写完了吗?”
两个实习医生浑身一激灵,赶紧抓起笔:“写……这就写!”
虽然被骂了,但他俩心里都在疯狂呐喊:顾主任,你刚才笑得那么荡漾,现在装严肃是不是晚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