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婉是被脑袋里的一阵钝痛给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掉皮的天花板，墙角还挂着些许灰扑扑的蜘蛛网。身下的床板硬得像石头，稍微动一下就“吱呀”乱叫。
“嘶……”
苏婉婉揉着太阳穴坐起来，脑袋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乱麻，大量陌生的画面强行挤了进来。
不是车祸，没有血泊，更没有那冷冰冰的太平间。
她回到了十八岁。
这时候她还没跟顾寒洲把婚离掉，还没变成那个人人唾弃的“弃妇”，更没流落街头去捡垃圾。
苏婉婉深吸几口气，缓过那阵眩晕劲儿，目光落在床头那个印着“赠给最可爱的人”字样的搪瓷杯上。
红色的大字有些掉漆，杯口还有一圈没洗净的茶渍。空气里飘着一股大院特有的煤灰味，混合着楼下谁家炒辣椒的呛人气息。
真实得让人想哭。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一切悲剧还没开始的八零年代初。
苏婉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滑嫩得不像话。她赶紧抓起枕头边那面巴掌大的小圆镜。
镜子里的人，眼眶微红，杏眼含水，两颊透着自然的粉晕。头发虽然睡得有点乱，但那张脸实在是太能打了。
肤白貌美，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不用滤镜就能出道的妖精。
苏婉婉对着镜子眨了眨眼，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眨了眨眼，眼波流转间全是风情。
“长成这样还要去给别人当对照组？原主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苏婉婉对着镜子里的美人勾起嘴角，不是哭，而是笑。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还觉醒了那些糟心的剧情记忆，那她绝不再走老路。什么贤惠隐忍，什么吃苦耐劳，谁爱干谁干去。
她苏婉婉这辈子就要作，要美，要怎么舒服怎么来。
反正顾寒洲那个闷葫芦现在还没对她彻底死心，工资全交，家务全包。这么好的提款机……哦不，这么好的老公，打着灯笼都难找，离什么婚？
正想着，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女声，隔着薄薄的墙板，听得一清二楚。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看看你赵叔叔多辛苦，你是当哥哥的，能不能少给我添点乱？”
是林翠花。
紧接着，林翠花的声音拔高了两个度，与其说是在教训孩子，不如说是在故意喊给墙这边的人听。
“咱们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得讲良心，得懂事！不能像隔壁你苏阿姨似的，一天到晚只想享福，连个碗都不刷，那是资本家小姐作派，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苏婉婉听得直翻白眼。
这林翠花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让人恶心。明明自己虚荣得要死，非要立什么贤妻良母的人设，还要踩着别人上位。
原主以前脸皮薄，听到这种话只会躲在屋里生闷气，或者跟顾寒洲闹腾，觉得是顾寒洲没本事才让她被人看不起。
但现在的苏婉婉，只觉得好笑。
“享福怎么了？我就要享福，还要享一辈子。”
苏婉婉把镜子往床头柜上一扣，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赤着那双白嫩的小脚，故意在水泥地上踩得“啪嗒啪嗒”响。
走到衣柜前，拉开那两扇有些变形的木门。
柜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好料子。原主虽然作，但顾寒洲在物质上从来没亏待过她。
苏婉婉的手指在一排排衣服上划过，最后停在一件正红色的连衣裙上。
这是顾寒洲上个月去上海进修时特意托人带回来的，当时流行的“布拉吉”款式。
原主嫌弃这颜色太艳，说像农村办喜事穿的，一次都没上身，直接扔在了角落里吃灰。
苏婉婉把裙子拎出来，往身上比划了一下。
正红色多好啊，衬肤色又显气场。
她麻利地脱掉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睡衣，换上裙子。
不得不说，顾寒洲这男人的眼光毒辣得很。
腰身处收得极紧，把那一把细腰勾勒得淋漓尽致。裙摆是微微散开的A字型，正好遮住大腿，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小腿肚。领口开得恰到好处，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点点若隐若现的弧度。
苏婉婉转了一圈，裙摆飞扬。
她在抽屉里翻出早就干瘪的雪花膏，随便抹了点，又找出一支快用完的口红，在嘴唇上轻轻点涂了几下，抿开。
气色立马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完美。”
苏婉婉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她拉开房门，早晨的阳光有些刺眼，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紧接着，隔壁林翠花的骂声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苏婉婉嘴角噙着笑，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门框边上，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是顾寒洲大哥留下的遗孤，顾安。
小家伙才四五岁，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背心，肩膀上还打着补丁。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脸上也是一道黑一道白的。
看到苏婉婉出来，顾安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后缩，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那是长期被原主呵斥留下的阴影。
“婶……婶婶……”
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苏婉婉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这个以后会变成阴郁反派的小团子。
以前原主觉得他是拖油瓶，非打即骂，甚至连饭都不给吃饱。
苏婉婉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视线跟顾安平齐。
“躲什么？婶婶能吃了你？”
顾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傻了，想跑又不敢跑，两条小短腿在那儿直打哆嗦。
但他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不是那种刺鼻的雪花膏味，而是一股淡淡的、像是刚出炉的奶糕一样的甜香，那是苏婉婉觉醒后自带的体香。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脸有点红，偷偷抬眼看了苏婉婉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没……没躲。”
苏婉婉被他这口是心非的小模样逗乐了。
她伸出那只没干过活的细嫩手指，轻轻勾了一下顾安那脏兮兮的小下巴。
“小家伙，早饭吃了吗？”
顾安茫然地摇摇头，肚子很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
他赶紧捂住肚子，一脸羞愧，像是犯了什么大错。
苏婉婉没说什么，站起身回屋，拉开抽屉摸索了一会儿，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
这可是稀罕物，原主自己藏着都不舍得吃。
她剥开一颗，直接塞进顾安那张惊讶得半张着的嘴里。
“唔……”
浓郁的奶香味在舌尖化开，顾安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甜的。
婶婶竟然给他糖吃？
“好吃吗？”苏婉婉笑眯眯地问，那双桃花眼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顾安愣愣地点头，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吃的小仓鼠。
“好吃就行。”
苏婉婉伸手揉了揉他那个乱糟糟的脑袋，也不嫌脏。
“走，光吃糖不顶饱，婶婶带你下馆子去。”
顾安彻底傻了。
下馆子？
那是过年才能去的地方啊。
而且婶婶今天好奇怪，不仅没骂他赔钱货，还对他笑，还给他吃糖。
现在的婶婶，真好看，像画报里的仙女一样。
苏婉婉不管他在想什么，直接牵起他那只脏兮兮的小手。
一大一小刚走出屋门，就看见林翠花正站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晾衣服。
林翠花手里抖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裤，那眼神却一直往苏婉婉这边瞟。
看到苏婉婉牵着顾安出来，林翠花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今天的苏婉婉，太招摇了。
那一身正红色的裙子，在这个满是灰蓝色的年代里，就像是一团烈火，烧得人眼睛疼。
那腰身，那腿，那脸蛋。
尤其是那股子慵懒又娇媚的气质，根本不像是个结了婚的妇女，倒像是还没出阁的大小姐。
林翠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灰扑扑的罩衫，又摸了摸粗糙的脸，心里的那股酸水怎么压都压不住。
凭什么？
凭什么大家都住一个院子，苏婉婉就能天天什么都不干还穿得这么好，自己累死累活还要伺候一家老小？
“哟，婉婉啊。”
林翠花把手里的湿衣服往盆里一扔，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这是要去哪儿啊？穿得跟要去唱大戏似的。”
这话里的刺儿，都要戳到苏婉婉脸上了。
苏婉婉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连个正眼都没给林翠花。
“翠花嫂子这话说的，我这叫紧跟时代潮流。再说了，我要是穿得灰头土脸的，那才叫给我们家顾医生丢人呢。”
林翠花脸色一僵，嘴角抽搐了两下。
“呵呵，是吗？不过寒洲不在家，你这一大早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往外跑，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了，指不定要说什么闲话呢。嫂子是过来人，也是为了你好。”
又来了。
这种看似关心实则泼脏水的套路。
苏婉婉捏了捏顾安的小手，感觉掌心里的那只小手紧张得出汗了。
她轻笑一声，微微偏头，那双美目里流露出一股毫不掩饰的嘲讽。
“闲话？谁爱说谁说去，我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别人拉稀放屁？”
“再说了，我们家寒洲出门前可是特意交代了，让我没事多出去逛逛，别老闷在家里。”
苏婉婉故意把声音放得娇滴滴的，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他说啊，女人就得富养。钱挣来不就是给媳妇花的吗？不然难道攒着给以后娶二房用？”
这话一出，林翠花的脸马上绿了。
她家那个赵大军就是二婚，而且出了名的抠门，别说工资上交了，每个月还得找她要钱买烟酒。
苏婉婉这话简直就是照着她的肺管子在戳。
“你……”林翠花气得手抖，指着苏婉婉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婉婉才没空跟她在这儿耗着。
“行了嫂子，您忙着洗衣服吧，这大好时光的，我可不想浪费在刷盘子洗碗上。走了，小安，咱们去吃肉包子。”
说完，苏婉婉头也不回地牵着顾安往大院门口走去。
只留下林翠花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红色的背影咬碎了银牙。
“呸！什么东西！我就看你能得意几天，等把你那点钱败光了，看顾寒洲还要不要你！”
林翠花狠狠地啐了一口，泄愤似地用力搓着手里的衣服，仿佛那就是苏婉婉的那张脸。
……
出了大院，空气仿佛都清新了不少。
街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路上偶尔骑过去几辆“二八大杠”，车铃声清脆悦耳。
苏婉婉心情大好，走起路来都带风。
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
有惊艳的，有探究的，也有指指点点的。
在这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她这一身确实有点过于显眼。
要是以前，她可能会觉得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现在？
苏婉婉挺直了腰背，下巴微抬，像只骄傲的白天鹅。
看吧看吧，想看就多看两眼，反正又不收门票。
而且，这就是以后她在这个大院生存的资本。
顾安被她牵着，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才能跟上。他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苏婉婉，只觉得今天的婶婶像是在发光。
“婶婶……我们真的去百货大楼吗？”顾安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和不敢置信。
那里面的东西可贵了，以前他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橱窗。
苏婉婉停下来，替他理了理跑歪的领口。
“当然是真的。不仅要去百货大楼，还要把那里的好吃的都吃一遍，好玩的都玩一遍。”
她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那里装着顾寒洲上交的存折和一大把各种票证。
“咱们今天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花钱！”
如果不把这钱花了，怎么能维持住她这个“败家娇妻”的人设？如果不把这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怎么对得起她觉醒的那些记忆？
苏婉婉看着不远处百货大楼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眼里闪过精光。
顾寒洲，既然你愿意养着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希望等我不作了，你别求着我不离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