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的顶灯砸下来时,陈砚正在念最后一句台词。
“这世上本没有路——”
光。灼热的白光。然后是巨响,木头断裂的嘶喊,观众席传来的尖叫像隔着厚重的水。他感到身体轻飘飘地飞起来,视线里是倒悬的舞台,红色的幕布像伤口一样敞开。
然后黑暗。
绝对的、温柔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有光在黑暗中亮起。不是顶灯,是那种老式剧场里暗黄色的壁灯,一盏接一盏,沿着看不见的墙壁延伸。
陈砚发现自己站在舞台上。
脚下是吱呀作响的木质地板,头顶是深红色的丝绒幕布,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台下,是望不到尽头的观众席。
空的。
除了第一排。
那里坐着一个人。
不,那甚至不能称为“人”。它穿着破旧的小丑服,脸上涂着夸张的油彩,嘴角咧到耳根,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冲刷出两道苍白的痕迹。
小丑在哭。
无声地、用力地哭着。
陈砚想后退,脚却像钉在地上。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气音。
舞台上方,一块老式的电子屏亮了起来,绿色的像素点跳动,拼凑出文字:
【新手剧本:《绝路求生》已加载】
【主演:陈砚】
【剧情概述:江城,三日后将沉入‘叙事污染’。你的妹妹陈琳,将在72小时后死于一场‘意外’。】
【任务:救她。】
【时限:72:00:00】
倒计时在屏幕右下角跳动:71:59:58。
妹妹。
陈琳。
陈砚的呼吸突然顺畅了,那些恐惧、困惑,都被一种更原始的东西碾碎——保护欲。父母三年前失踪后,陈琳就是他的一切。十六岁的女孩,还在上高中,会在他演出前发短信说“哥哥加油”,会在睡前偷偷给他热牛奶。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现在死。
屏幕上的文字继续滚动:
【观众期待值:0/100】
【注意:当期待值归零,你将永久退场。】
【当前观众:1人(编号002·哭泣者)】
台下的小丑还在哭,泪水在地面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陈砚深深吸气,向前迈出一步。地板发出呻吟。他对着空荡荡的剧场,对着那个哭泣的小丑,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怎么做?”
没有回答。
但舞台侧面的幕布后,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外不是后台,是熟悉的街道——江城老剧院的巷子,路灯昏黄,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他冲了出去。
冷风灌进喉咙,真实的、带着城市尘埃气息的风。他回头,剧院的门消失了,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巷子尽头,救护车的红蓝光在闪烁,人群聚集,议论声飘过来:
“听说顶灯掉下来了……”
“主演当场死亡……”
“真惨啊……”
陈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是实体。他活着,或者说,以某种方式存在着。他冲向人群,挤到警戒线前。担架上盖着白布,露出一只手——那只手上戴着他上台前摘下的腕表。
“让让!都让让!”医护人员推开人群。
陈砚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抬走。荒诞感像冰水浇透全身。他死了,但又没完全死。他现在是什么?鬼魂?幻影?还是别的什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掏出来,屏幕亮着,是陈琳的短信,三分钟前发来的:
“哥,你演完了吗?我做了宵夜,等你回来。”
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
陈砚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他打字:“马上回。”发送。
几乎是同时,手机上方弹出一个半透明的悬浮窗,像游戏界面:
【检测到‘微小叙事节点’】
【陈琳的短信】
【当前状态:已发送】
【可篡改选项:删除短信/修改内容/延迟接收】
【篡改消耗:期待值1点】
【警告:任何篡改都可能引发‘叙事反噬’】
期待值。陈砚看向视线角落,那里有一个模糊的数字:0。他没有期待值。
但悬浮窗没有消失,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新手特权:首次篡改免费】
免费。
陈砚盯着那两个字,又看向妹妹的短信。某种直觉在尖叫——不要碰,不要改变任何东西。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在燃烧:如果连一条短信都不能改,他拿什么救她?
他伸出手指,点在“修改内容”上。
短信的文本框亮起光标。陈砚删掉“马上回”,输入:“临时有事,晚点回,你先吃别等我。”发送。
期待值从0跳到了1。
同时,视线边缘出现了一个新的计数:【叙事反噬倒计时:23:59:59】。
二十四小时后。
陈砚关掉手机,深深吸气。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至少,他改变了什么。他迈步朝家的方向走,脚步从迟疑变得坚定。
穿过两条街,路过24小时便利店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今晚八点四十分,江城大剧院发生严重事故,主演陈砚不幸身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

店员打了个哈欠,换台。
陈砚拉了拉衣领,低头走过。他还活着,以某种方式。他要弄清楚这该死的“剧院”,这该死的“剧本”,还有那个哭泣的小丑。
最重要的是,他要救陈琳。
无论代价是什么。
转过街角,老旧的居民楼出现在视野里。五楼,他家的窗户亮着灯,那是陈琳在等他。陈砚加快脚步,但就在他走到楼下的瞬间——
头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
一个花盆从六楼阳台坠落,直直砸向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陶片和泥土四溅,一朵蔫了的月季摔得粉碎。
如果他没有加快脚步,如果他还保持着刚才的速度——
花盆会正中他的头顶。
陈砚站在原地,血液一点点变冷。他缓缓抬头,看向六楼阳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帘在夜风中飘动。
是巧合吗?
还是……
视线边缘,那个半透明的悬浮窗又弹了出来:
【叙事反噬:已触发】
【形式:微小意外】
【状态:已规避】
【备注:第一次总是温柔的,不是吗?】
温柔?
陈砚盯着那两个字,笑了,笑得很冷。他转身走进楼道,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一层层亮起。他走到五楼,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门后传来陈琳轻快的声音:“哥?你回来啦?”
陈砚转动钥匙,推开门。
温暖的灯光,饭菜的香气,系着围裙的妹妹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毫不设防的笑容。一切如常,仿佛世界从未崩塌。
“嗯,”他说,声音平静,“我回来了。”
他关上门,将那个满是灰尘、死亡和诡异的夜晚关在门外。厨房里,陈琳在哼歌,锅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陈砚走到客厅,瘫坐在旧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视线角落里,倒计时在跳动:
【拯救陈琳:71:32:17】
【叙事反噬:23:47:22】
以及那个数字:期待值1/100。
台下,在只有他能感知的维度里,那个哭泣的小丑抬起了头。泪水还在流,但它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
观众席深处,更多的影子,在黑暗中缓缓显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