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剑身上的狼血已经凝固,粘腻冰凉。他屏住呼吸,警惕地观察着那具人影。
距离稍远,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看出那似乎是一具盘膝而坐的骸骨,身上依稀覆盖着未曾完全腐朽的衣物,颜色暗淡。骸骨周围的地面似乎比其他地方干净平整一些,没有那么多杂草枯枝。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某个隐居修士的洞府?还是古老宗门的遗址?刚才穿过的那层“水幕”……是阵法吗?
一系列疑问在云昭脑海中翻腾。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向那具骸骨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骸骨的细节逐渐清晰。这确实是一具人类的骨架,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在微弱的天光下,隐隐流动着极其黯淡的光泽,与云昭见过的任何枯骨都截然不同。骨架完整,保持着盘坐的姿势,脊椎挺直,头颅微垂,双手自然交叠置于小腹前。他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袍服,布料非丝非麻,历经漫长岁月,竟然没有完全风化,只是变得如同枯叶般脆弱。袍服上似乎曾经绣有复杂的纹路,如今也已模糊难辨。
骸骨面前的石质地面上,放着一枚约莫巴掌大小、颜色青白的玉简,以及一个拳头大小、灰扑扑毫无光泽的石珠。玉简旁边,还有一小堆早已化为尘土、只留下一点痕迹的东西,像是书籍或卷轴。
云昭的目光首先被那枚玉简吸引。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沉静、古朴的气息。他又看向那枚石珠,灰暗无光,毫不起眼,就像溪边随便捡来的鹅卵石。但不知为何,当他目光触及石珠时,右掌心那消失的灼热感,似乎又隐隐泛起。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岩壁偶尔滴落的水珠声,嘀嗒,嘀嗒,敲打着寂静。
云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走到骸骨面前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骸骨虽已无生命,但那玉白色的骨骼,和周围明显比谷中其他地方更浓郁、更纯净的灵气,都昭示着这位坐化于此的人生前绝非寻常人物。
他犹豫了一下,对着骸骨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晚辈云昭,遭兽潮追击,误入前辈安息之地,实非得已。惊扰之处,还望前辈海涵。”他低声说道,语气诚恳。
礼毕,他才将目光再次投向地上的玉简和石珠。玉简很可能记载了重要信息,而那石珠……他总感觉与自己掌心的异状有关。
他先小心地伸手,拿起了那枚玉简。入手温凉,质地细腻,比想象中要轻。玉简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字迹。云昭记得曾听爷爷提起过,修士常用神念在玉简中储存信息,凡人肉眼是无法看见的。需要……用神念探入?
可他哪有什么神念。正疑惑间,他忽然想起自己那模糊的“感知”能力。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投向手中的玉简。
起初并无反应。但当他下意识地调动起体内那因生死危机而隐隐活跃的、微弱的气流感(他不知那是灵气,更不知自己已算半只脚踏入引气入体的门槛),并将一丝心神附着其上,试图“感受”玉简时——
嗡!
玉简表面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光晕!与此同时,大量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涌入他的脑海!并非文字,而是一种直接的含义传递!
《玄尘纳气诀》……
一篇基础的引气、炼气法门,内容详实,从感应天地灵气,到引气入体,行于经脉,淬炼肉身,凝练灵力,直至突破炼气期瓶颈,踏入筑基期的要点,都有涉及。法门中正平和,讲究根基扎实,厚积薄发,带着一种沉稳如大地、缥缈如尘埃的独特意蕴。
云昭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这些信息,这对他而言,简直是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这就是修仙!原来,灵气是这样感知和运用的!原来,人体内有如此多的经脉窍穴!
然而,这篇基础功法之后,紧接着涌入的,却是一段充满遗憾、不甘与警示的“遗言”,更像是一段临终前以最后神念刻录的思绪片段:
“……余,玄尘宗末代药园执事弟子,林寒松。宗门遭逢大劫,强敌破阵,祖师喋血,同门凋零……余奉命携‘藏运珠’残片及部分传承,遁入这隐秘药园,以期保留一丝香火……奈何伤势过重,本源枯竭,回天乏术……阵法已启动最后的‘迷天锁地’之效,此地与外界几近隔绝,灵气虽存,然生机渐绝……”
“……余坐化于此,不知年月。后来者若有机缘至此,可取《玄尘纳气诀》与‘藏运珠’残片。玄尘宗道统,虽微末,亦有可取之处。望善用之。”
“……另有一事,关乎大道,余百思不得其解,留与后人警示。吾玄尘宗开派祖师‘天运子’,惊才绝艳,于‘运道’一途独辟蹊径,创‘夺运、养运、化运’秘法,宗门曾因此兴盛一时。然祖师晚年,常言‘气运非天定,人定亦可胜天’,更欲行‘逆天改运’之举……后祖师于闭死关冲击更高境界时,洞府突发天雷地火,形神俱灭,其所著核心传承《天运经》亦随之散佚无踪,宗门亦自此多遭厄运,终至覆灭……”
“……余常思,祖师之殒,是功法有缺,遭天反噬?还是……‘运’之一道,本就为天地所忌,不容窥探与篡改?后来者若遇‘运道’相关传承或器物,须慎之又慎,福祸难料……”
“……天地将变,大劫隐现……飞升之路已绝……望后来者……珍重……”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云昭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玉简光晕早已散去,恢复平淡。但他脑海中的震撼,却如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玄尘宗!药园!藏运珠残片!天运子祖师!运道传承!飞升之路已绝!
每一个词,都冲击着他原本狭隘的世界认知。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修仙宗门,有飞天遁地的修士,有波澜壮阔的传承与劫难!而自己跌入的这个地方,竟然是一个古老宗门覆灭后遗存的药园遗址!

他猛地看向地上那枚灰扑扑的石珠。
藏运珠残片!运道法宝!
难怪自己触碰它时会掌心发热,难怪自己能模糊感知他人气运!自己那“痴愣”时看到的模糊光晕,难道就是……气运的显化?自己天生就能看见,难道是因为……自己拥有那位天运子祖师所钻研的“运灵根”?!
这个猜测让云昭心跳如鼓。遗言中提到,“运道”为天地所忌,福祸难料。自己这能力,究竟是福是祸?
他又看向那具玉白色的骸骨——玄尘宗弟子林寒松。这位前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启动阵法封闭此地,孤独坐化,只为保留一丝宗门传承。敬意油然而生。
云昭再次对着林寒松的遗骸深深一揖:“晚辈云昭,多谢前辈传承之恩。若有机缘,必不负前辈所托,善用玄尘宗道法。”他没有说什么重振宗门的空话,那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但得到传承,便是因果,自当铭记恩情。
礼毕,他的目光落回那枚“藏运珠”残片上。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
石珠入手,比他想象中要沉一些,质地坚硬冰凉。就在他手指接触到石珠表面的刹那——
“轰!”
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灼热感,从石珠中爆发,顺着手臂瞬间传递全身!与此同时,云昭感觉自己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炸开!
“啊!”他闷哼一声,眼前骤然被一片无边无际、混沌翻滚的奇异景象所充斥!
不再是模糊的光晕,而是清晰无比的“气运之象”!
他看到自己头顶,一片混沌如星云、不断旋转变幻的雾气,颜色混杂难明,灰、白、赤、金、黑……各种色彩交织流淌,时而凝聚,时而散开,完全无法用常理揣度。在这片混沌星云的中心,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新生的嫩绿色光芒在缓缓跳动、生长——那应该是他体内木土灵根受此地灵气和道韵刺激,开始变异融合而产生的“生灵根”萌芽的气运表征。
他看到对面林寒松遗骸的上方,悬浮着一小团极为纯净、温和的白色光晕,光晕中心,有一点淡金色的光点,那是这位前辈坐化后残留的、属于他个人的“遗泽气运”和对宗门传承的“执念气运”。这团气运正在极其缓慢地消散,但大部分似乎被这药园残存的阵法或者某种执念场域维系着。
他甚至能“看到”这整个隐秘山谷的气运流向:大部分地方是沉寂的灰色(代表无生命或低活力),唯有这片药园遗址区域,流淌着淡淡的、生机盎然的绿色灵气(代表此地灵气尚存,且有灵植残留的生机),以及一丝几乎微不可查、源自岩壁深处和头顶一线天方向的、紊乱但庞大的“地脉气运”与“天空气运”。
而当他将“视线”投向手中这枚“藏运珠”残片时,看到的景象更为奇异:石珠本身,被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虚无黑色”所包裹,那是它“残缺”状态和漫长岁月沉寂的气运显化。但在这团虚无黑色的最核心,却有一点针尖大小、顽强不灭的、璀璨夺目的“紫金色”光点!那光点虽小,却散发出一种至高无上、玄妙难言的尊贵气息!仿佛蕴含着“运道”法则的本源碎片!
此刻,那点紫金光点正微微震颤,与云昭头顶混沌星云中心那点新生嫩绿光芒,以及他对面林寒松遗骸上那团白色光晕中的淡金光点,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嗡……
藏运珠残片微微震动。云昭头顶混沌星云的一小缕灰色气流,被缓缓吸入珠内。与此同时,林寒松遗骸上那团白色光晕中的淡金色光点,也分离出极其细微的一丝,仿佛受到牵引,飘飘荡荡,没入了云昭头顶的混沌星云之中!
“呃!”云昭浑身一震。
那丝淡金色的“遗泽气运”融入他气运星云的瞬间,他并未感到任何力量的增长,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和“踏实”感涌上心头,仿佛冥冥中多了几分“福缘”和“前辈庇佑”。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关于《玄尘纳气诀》的理解,似乎也深刻了一丝,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流,自行按照法门中描述的路径,缓慢地、生涩地运转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段。
而藏运珠吸收了他一丝混沌气运后,核心那点紫金光点,似乎……微微亮了一线?虽然依旧是针尖大小,但给人的感觉不再那么死寂。
“这……这就是‘养运’?还是被动发生的?”云昭心中震撼莫名。遗言中说“夺运、养运、化运”,自己这算是什么?珠子吸收自己的混沌气运,反哺了一丝前辈的遗泽气运给自己?这交换……似乎目前看来对自己有益?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异变再生!
或许是受到“遗泽气运”融入和气运灵根被彻底激发的双重刺激,又或许是此地残留的、适合灵植生长的特殊道韵被引动,云昭体内那原本只是缓慢变异的木、土双灵根,骤然间加速了融合过程!
轰!
一股温暖、蓬勃、充满生机的力量,从他丹田(他刚刚从功法中得知这个位置)深处勃然爆发!这股力量与之前感应到的灵气不同,它更精纯,更贴近生命本源,带着泥土的厚重与草木的欣荣!
木主生发,土主承载。二者交融,化生万物!
云昭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他只感觉浑身经脉如同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甘霖,又像是沉寂的种子破土而出!剧烈的麻痒、温热、酸胀感传遍四肢百骸,尤其是双手、双脚以及躯干正中一条线(任督二脉的雏形?)的感觉最为强烈。
他手中的藏运珠残片,此刻光芒内敛,但那点紫金光点却稳定地散发着微光,似乎也在默默吸收着云昭体内因灵根变异而散发出的、独特的“生灵根”气息。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当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感渐渐平息,云昭发现自己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但精神却异常饱满,五感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石缝里一株蕨类植物缓慢舒展叶子的细微声响,能“闻”到空气中不同种类苔藓散发的、极其细微的差别气味。
他抬起手,心念微动,尝试调动体内那股新生的、带着盎然生机的暖流。指尖,竟然隐隐浮现出一层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嫩绿色光晕!当他将手指靠近地面一丛半枯的野草时,那野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绿意,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生灵根……滋养万物……”云昭喃喃自语,心中充满惊喜。这变异后的灵根,似乎赋予了他在疗伤、培育灵植方面独特的天赋。
他再次看向林寒松的遗骸,心中感激更甚。若非来到此地,得到传承,触发藏运珠,他恐怕永远不知道自己身负奇异灵根,更不可能有灵根变异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将藏运珠残片贴身收好。珠子一贴近身体,便化为一道微不可察的暖流,再次隐入他的右掌心,只留下一个淡淡的、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灰色圆形印记。
云昭又拿起那枚玉简,想了想,也小心收好。这是玄尘宗的基础传承,至关重要。
做完这些,他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隐秘的药园遗址。石台、石凳、石碑,虽然残破,但格局犹在。他走到那半截石碑前,拂去厚厚的苔藓,勉强辨认出几个古体字:“玄……尘……圃……乙……七……”看来这里确实是玄尘宗编号“乙七”的药圃。
他又在附近搜寻了一番,可惜除了玉简和藏运珠,林寒松前辈似乎并未留下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或许在漫长的封闭岁月里,其他物品都已风化。倒是在一些石缝和角落,云昭发现了不少早已枯死、但形态奇特的植物根茎或种子化石,显示这里曾经确实种植过灵药。
正当云昭准备尝试按照《玄尘纳气诀》的法门,正式打坐,引动此地还算浓郁的灵气进行第一次修炼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但确实存在的震动感,从头顶岩壁和四周传来!
紧接着,一种被窥视、被触及的“感觉”,顺着刚刚觉醒、对周围环境异常敏感的气运灵根和生灵根,传递到云昭心中!
外界……有人!而且不止一股!他们在触动或者……攻击山谷外层的屏障或伪装阵法!
云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是爷爷带人找来了?还是……赤霄门的修士?或者,是那些散修?
他立刻收敛气息,躲到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后面,紧张地望向头顶那一线天光透入的方向,以及自己跌落进来的那片空间扭曲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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