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断崖洞口方寸之地，也照亮了凌空而立的那道身影。
素白流仙裙，墨发如瀑，容颜清冷绝尘，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寒雾与属于金丹修士的强大威压。苏清鸢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洞口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外门弟子。
她的目光很冷，像终年不化的雪山顶上的冰棱，尖锐，透彻，带着审视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裴凌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从头发丝冻到了脚后跟。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轻微打颤。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来了！她真的找来了！怎么办？跑？往哪儿跑？打？拿什么打？
“裴凌。”苏清鸢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依旧清冽，听不出喜怒，却让裴凌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圣、圣女……师姐……”裴凌干涩地开口，声音发颤，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他强撑着，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石壁，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点点支撑。
苏清鸢没有落地，目光扫过这简陋得堪称寒酸的山洞，洞口散落的碎石，以及裴凌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这一切都和她预想的“神秘高人”或“老怪物棋子”的形象相去甚远。
太普通了。
普通到……若非指尖契约印记此刻依旧传来清晰的、源自对面的波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昨夜，灵蕴楼。”苏清鸢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直指核心，“是你？”
裴凌头皮发麻，大脑飞速运转。否认？对方都直接找上门了，契约印记就是铁证，否认有意义吗？承认？然后呢？说都是系统逼的？对方会信吗？会不会直接把他当疯子处理掉？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系统之前提示的“适当的‘异常’可以混淆视听”。也许……不能完全说实话，但也不能完全说谎？
“是……是我。”裴凌低下头，不敢看苏清鸢的眼睛，声音微弱，带着认命般的颓丧，“但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苏清鸢眸色微凝，寒气似乎更重了些，“破我宗门禁制，夺我本命法宝，还……”她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红色印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施加此等诡异契约，你说，不是故意？”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下来，砸得裴凌心肝乱颤。
“我……我没办法解释。”裴凌抬起头，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惶恐和无助（至少这一半是真的），“师姐，我说我昨晚好像中邪了，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你信吗？我明明记得自己被发现，吓得要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自己洞里，玉佩莫名其妙就在我怀里，手上还多了这个……这个印记。”
他半真半假地诉说着，重点突出了“身不由己”和“茫然无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稀里糊涂的受害者，总比被当成处心积虑的阴谋家强。
苏清鸢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身不由己？”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微妙，“一个能轻易破开灵蕴楼禁制，一眼看穿《玄冰素心诀》破绽，并能引动连我都无法理解的契约之力的人，会身不由己？”
“我……我也不知道啊！”裴凌急得快要哭出来（这次有一大半是真急），“那些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真的！师姐您要不信，可以搜我的魂……啊不，检查我的记忆！看我是不是在说谎！”他这话说得有点破罐破摔，反正系统能抹去托管记忆，他就不信苏清鸢能查出来。
搜魂？苏清鸢自然不会对一个外门弟子轻易施展搜魂之术，风险大且容易留下把柄。但裴凌这急于自证清白、甚至口不择言的样子，倒不像是作伪。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体，或者说他体内，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这个猜测让苏清鸢心中凛然。修真界奇功异法无数，夺舍、寄生、上古残魂附体、法宝反客为主……都有可能造成类似“身不由己”的情况。
她目光锐利如剑，再次仔细打量裴凌。练气三层，灵力微弱且驳杂，根骨平平，神魂波动虽然惊恐，但还算纯粹，没有明显的异物混杂气息。
看不出异常。
但这恰恰是最大的异常。
一个如此“普通”的弟子，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
“你修炼的，是何功法？”苏清鸢换了个方向。
“《基础引气诀》，外门弟子都会的那个。”裴凌老老实实回答，还补充了一句，“我就练了这个，别的都不会。”
“施展一道冰系法术。”苏清鸢命令道。
裴凌苦笑：“师姐，我……我不会冰系法术。我就会最基础的引气，还有……今天刚学了点控火。”他说着，尝试调动体内刚刚恢复了一点的灵力，伸出右手食指。
微弱的灵力流转，观想灼热……
一小簇比之前更微弱、几乎看不见的橘红色火苗，颤巍巍地出现在他指尖，在苏清鸢带来的凛冽寒气中，顽强地摇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那火苗弱小，粗糙，控火手法生涩无比，完全是初学者中的初学者水平。
苏清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控火水平，别说破禁制、指点功法了，连给丹炉生火都嫌不够看。
和她昨晚感受到的那双漠然、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那精准到恐怖的破禁手段，判若云泥。
难道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你手指上的印记，”苏清鸢的目光落回裴凌右手，“从何而来？有何作用？你可知如何解除？”
来了，最核心的问题。
裴凌心念急转，系统只说了单方面解除的苛刻条件，但没说不准透露。或许……可以部分告知，既能显得“坦诚”，又能让她知难而退？
“这印记……我也不是很清楚。”裴凌斟酌着词句，“它好像是昨晚……那个‘我’弄出来的。我能感觉到它把我和师姐你连在了一起，百丈内能大概知道对方在哪个方向。至于解除……”他露出为难和畏惧的神色，“我隐约感觉到，好像需要很高的修为，或者特别珍贵的天材地宝才行，具体我也不懂，只是有种感觉……很难，非常难。”
他说的基本都是实话，只是隐瞒了系统的存在，并把系统提示模糊成了自己的“感觉”。
苏清鸢沉默了片刻。裴凌所说的契约效果，与她感知到的一致。至于解除难度，她也有所预料。这契约的层次极高，绝非易事。
“你所谓的‘另一个你’，何时会出现？因何出现？”苏清鸢追问，这是关键。
裴凌摇头，脸上是真切的茫然：“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昨晚是第一次。好像……好像只有在我遇到特别危险、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才会……”他这话半真半假，把系统托管的触发条件“致命危机”模糊化说了出来。
特别危险？死定了？
苏清鸢想起昨晚灵蕴楼前，他被两名内门弟子发现并攻击的场景。那对练气三层来说，确实算得上致命危机。
触发条件是这个？那平时这个裴凌，就真是眼前这个怂包样？
这个认知让苏清鸢心情复杂。一方面，似乎解释了矛盾；另一方面，想到自己竟与这样一个“怂包”缔结了诡异的道侣契约，那股憋闷和荒谬感更加强烈。
“你今晚在洞中做了什么？方才契约为何波动异常？”苏清鸢想起自己赶来前的那阵清晰牵引。
“我……我在练习控火。”裴凌指了指地上摊开的《基础控火术详解》，“可能是灵力耗尽，心神不稳，不小心引动了这印记……”这个解释也算合理。
苏清鸢看了一眼那本破旧的册子，没再追问。她凌空而立，月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绝美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深沉的思索。
断崖洞前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山风吹过崖壁的呜咽声，以及裴凌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呼吸声。
压力如山，裴凌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他不知道苏清鸢在想什么，会做出什么决定。是信了他的说辞？还是不信？会不会直接把他抓走囚禁研究？或者干脆一剑了结？
就在他心理防线快要崩溃的时候——
【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苏清鸢’对宿主状态产生深度怀疑与探究】
【触发剧情任务：取信于‘冰’】
【任务内容：在接下来的接触中，至少获得苏清鸢‘暂时不采取极端手段’的默认。】
【任务奖励：解锁‘基础灵力微操（被动）’——小幅提升宿主对自身灵力的精细控制能力。】
【失败惩罚：苏清鸢好感度持续恶化，大概率采取强制监管或限制措施。】
【任务说明：危机亦是转机。合理的表现，或能暂时稳住局面。】
暂时不采取极端手段……裴凌心中苦笑，这要求可真“高”啊。他现在只求对方别一巴掌拍死自己。
苏清鸢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少了几分直接的杀意，多了些审视与权衡。
“裴凌，”她缓缓道，“无论你所说真假，你身上发生的事，已牵扯到我，亦可能涉及宗门隐秘。此事，我暂且信你几分。”
裴凌心中猛地一松，差点虚脱。
“但是，”苏清鸢话锋一转，眸光如电，“你需记住几点。”
“第一，关于昨夜灵蕴楼之事，以及你我之间这契约，不得对第三人提起。若泄露出半点，后果自负。”
“第二，冰心佩暂且由你保管。”看到裴凌惊恐瞪大的眼睛，苏清鸢语气淡漠，“既已认主于‘他’，强取无益，反而可能引动不可测变化。你需妥善藏好，不得遗失，更不得以此物作恶。”
“第三，从今日起，你需定期向我汇报你自身状态，尤其是‘另一个你’出现的任何征兆或异状。我会在附近留有暗记，若有异常，或我有事寻你，自会知晓。”
“第四，”苏清鸢的目光落在裴凌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七日后的外门小比，你必须参加。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斤两。”
裴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前三条他都能接受，甚至有点庆幸。冰心佩这个烫手山芋不用立刻还，还能暂时稳住圣女。可第四条……
“师姐，我……我这修为去小比，不是丢人现眼吗？”他苦着脸。
“丢人现眼？”苏清鸢嘴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或许吧。但这也是验证你所说真伪的机会。若你真有‘另一个状态’，小比擂台，不失为一个……‘危险’的场合。”
她刻意强调了“危险”二字。
裴凌明白了。她还是不完全信他，想亲眼看看，在“危险”的比武中，那个神秘的“另一个他”会不会出现。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万一托管没触发，或者触发过头了，都不是好事！
但他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我……我知道了。”裴凌低下头，闷声应道。
苏清鸢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入脑海。然后，素白身影微动，化作一道冰蓝流光，融入夜空，消失不见。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裴凌双腿一软，顺着石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活……活下来了……”他喃喃道，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虽然被套上了定期汇报、参加小比等枷锁，但至少暂时安全了。圣女似乎接受了他“双重状态”的解释，没有立刻把他抓走或干掉。
【剧情任务‘取信于‘冰’’完成！】
【奖励发放：解锁‘基础灵力微操（被动）’。】
一股清凉的气流悄然流过四肢百骸，裴凌感觉自己对体内那稀薄灵力的感知，似乎清晰了一点点，操控起来也稍微顺滑了一丝。虽然变化微乎其微，但确确实实存在。
“总算……有点实实在在的好处了。”裴凌握了握拳，感受着那微弱的变化，心中稍安。
他看了一眼苏清鸢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契约印记，最后目光落在地上的《基础控火术详解》和怀中暗藏的冰心佩上。
前有圣女“关注”，后有丹痴“邀约”，中间还夹着系统发布的死亡任务。
躲是躲不掉了。
裴凌深吸一口冰凉的夜风，眼神逐渐变得沉静，甚至带上一丝狠厉。
“不就是小比前三吗？”
“不就是去丹霞峰吗？”
“不就是被圣女盯着吗？”
“来啊！”
“看看最后，到底谁玩死谁！”
他捡起地上的册子，拍了拍灰，转身走回漆黑的山洞。
背影挺直，再无之前的瑟缩。
夜色愈浓，山风呼啸，仿佛预示着，这场被迫的高调之路，才刚刚开始。
...
天枢峰，听雪阁。
苏清鸢立于窗前，望着断崖洞的方向，指尖的契约印记已恢复平静，只有淡淡的温热残留。
“身不由己……双重状态……”她低声自语，清冷的眸中光芒闪烁。
她并未完全相信裴凌的说辞，但对方的表现，至少逻辑上能自洽。更重要的是，那契约无法强行解除，冰心佩也暂时取不回，冒然对裴凌采取过激手段，风险未知。
不如，以静制动，暗中观察。
将他放在眼皮底下，参加小比，就是最好的观察机会。同时，敲打警告，让他不敢妄动。
至于叶紫涵……苏清鸢想起藏经阁前那一幕。那个丹痴，似乎也对裴凌产生了兴趣。
“叶紫涵……”苏清鸢眸光微动。或许，可以稍加留意。若那裴凌真有问题，叶紫涵的接触，或许能引出更多线索。
她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寒玉蒲团。
七日后的外门小比。
她，很期待。
...
丹霞峰，叶紫涵的庭院。
叶紫涵正对着一枚传讯玉符皱眉。玉符是她父亲刚传来的，询问她炼丹进展，并隐晦提及重溟宗灵蕴楼之事风声似乎有些走漏，让她在宗门内谨慎些，莫要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叶紫涵撇撇嘴，收起玉符，眼前却浮现出那个外门弟子惊恐的脸，以及他手指上奇特的印记。
“裴凌……”她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好奇之色更浓。
“身怀疑似与苏清鸢有关的诡异契约，却能吓得魂不附体……明明控火术初学乍练，却偏偏在那时引起我的注意……”
“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七日后的外门小比……你会参加吗？”
她走到窗边，望向主峰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看来，得找机会去看看热闹了。”
...
断崖洞中，裴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两位宗门天之骄女的重点“观察对象”。
他正盘膝而坐，抛开一切杂念，全身心沉浸在《基础控火术详解》之中，同时不断运转《基础引气诀》，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竭力恢复并提升着自己那可怜的修为。
指尖，偶尔亮起一丝微弱的火苗，比之前更稳定，更凝实了一分。
他必须在七天内，尽可能变强。
哪怕只是一点点。
为那场注定无法低调的小比。
也为那不可预测的未来。
夜色，在修炼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