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年,北疆,昆兰山脉。
雪,是刀子。
海拔四千五百米,零下三十七度。
鹅毛般的大雪混着碎冰碴子,被狂风卷着,像亿万把淬了毒的飞刀,蛮横地切割着这片天地间的一切。
林毅带领的巡逻小队,一行五人,如同钉死在雪地里的几枚黑色楔子,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每个人的眉毛、睫毛、防寒面罩的边缘,都挂满了厚厚的白色冰霜,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在瞬间凝结,然后被狂风撕碎。
这里是全国最艰苦的边防哨所——红石哨所的巡逻区。
也是军区地图上,被标记为“生命禁区”的死亡地带。
林毅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比其他人承受着更猛烈的风雪,却仿佛毫无知觉。
他一米八七的个子,肩宽背厚,穿着厚重的防寒服也掩盖不住那身如钢铁浇筑般的肌肉轮廓。
裸露在外的半张脸,被冻得发紫,皮肤粗糙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无数遍的岩石。
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潭,里面藏着的东西,比这昆兰山的风雪还要冷,还要沉。
他叫林毅,三十二岁,一级上士,红石哨所巡逻队队长。
在更早之前,他的名字前面,还有一个更响亮的代号——孤狼。
隶属于南方战区最精锐的“狼牙”特种大队,兵王中的兵王。
“队长,风太大了,能见度不足五米,再走下去弟兄们顶不住了!”
副队长张远在后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刚出喉咙就被狂风扯得支离破碎。
林毅没有回头,只是抬起被厚重手套包裹的右手,做了一个“原地休整,背风隐蔽”的战术手势。

动作标准,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被输入了精确指令的战斗机器。
战士们立刻熟练地寻找着一块巨大岩石的背风面,蜷缩在一起,从怀里掏出已经冻得像石块一样的能量棒,费力地啃着。
只有林毅,依旧像一尊雕塑,笔直地站在风雪中,任由那能刮走魂魄的寒风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他不是感觉不到冷。
他是渴望这种冷。
只有这种深入骨髓的严寒,才能让他那颗被业火反复炙烤的心,得到片刻的麻木和安宁。
四年前。
南境。
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将数个城镇化为泽国。
时任“狼牙”小队长的林毅,正带领队员奋战在抗洪抢险的第一线。
那个傍晚,他接到了最紧急的任务——下游一处关键堤坝出现决口,一旦彻底崩塌,下游村镇的数千名群众将无一生还。
而他的妻子苏晴和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儿芽芽,所在的临时群众安置点,就在他前往堤坝的必经之路上。
冲锋舟在咆哮的洪水中穿行,他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安置点,那个由几顶帐篷组成的临时小岛,在滔天浊浪中已经摇摇欲坠。
他能看到妻子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正和其他人一起,绝望地对他挥着手。
“林毅!救我们!救芽芽!”
妻子的哭喊声,像一把尖刀,刺破了暴雨和洪水的轰鸣,精准地扎进他的心脏。
冲锋舟上的队员看着他,等他下令。
是调转方向,先去救自己的妻女,还是继续前行,去堵住那随时可能吞噬数千人的决口?
林毅这辈子,做过无数次生死抉择。
但没有哪一次,像那一次一样,将他的灵魂生生撕裂。
他只犹豫了三秒。
三秒之后,这个铁打的汉子,这个国家的兵王,闭上了血红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全速前进!目标,六号堤坝!”
冲锋舟,从妻女的绝望目光前,呼啸而过。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自己这辈子铸就的军魂,就会在瞬间崩塌。
当他带着一身泥水和伤痕,堵住了决口,救下了那数千名群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返回时,那个安置点,早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浑浊翻滚的汪洋。
后来,人们在下游找到了妻子的遗体。
但女儿芽芽,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才一百天的小小生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从那以后,林毅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那份在三秒钟内做出的抉择,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垮了他的灵魂。
他成了英雄,胸前挂满了勋章。
但在每个午夜梦回,他都是一个亲手将妻女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他主动放弃了晋升的机会,脱下了那身代表着无上荣耀的特战服,自请调往全国最艰苦的红石哨所。
一方面,是自我惩罚式的放逐。
他要用这世间最刺骨的寒冷,来惩罚自己那天的“冷血”。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个渺茫的希望。
根据后续调查,四年前那场大洪水,有一伙境外走私团伙趁乱活动,他们利用救援力量的混乱,成功将一批国家机密偷运出境,而他们选择的路线,就是红石哨所背后的这片禁忌山林。
林毅来这里,不光是为了寻找女儿那万分之一的生机,也是在等。
等那群踩着他家庭悲剧发了国难财的杂碎,再次出现。
“队长,该走了。”
张远的声音将林毅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
林毅默默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掏出了一张被塑料膜仔细包裹着的照片。
那是一张女儿的百日照,照片上,小小的芽芽被包裹在柔软的襁褓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嘴角微微上扬,像个降临人间的天使。
照片的边角已经因为无数次的摩挲而泛黄卷曲。
林毅用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指腹,轻轻地,轻轻地擦拭着那层塑料膜,仿佛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那双在面对任何敌人时都未曾眨过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悲伤。
“芽芽……爸爸……对不起你……”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风雪,更大了。
然而。
就在林毅被无边愧疚吞噬的同一时刻。
在他不知道的,直线距离不足五十公里的昆兰山脉禁区核心。
这里的景象,却恍若另一个世界。
一处被巨大山体环抱的山谷内,地热温泉汩汩流淌,将周围的冰雪融化,形成了一片温暖如春的奇迹之地。
山谷的中央,一头肩高超过三米,站起来如同一座小山般的巨大黑熊,正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
在它那宽厚如地毯般的脊背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盘腿而坐。
小女孩约莫四岁光景,身上穿着一件不知由多少种动物皮毛拼接而成的、针脚粗糙的兽皮衣。
她皮肤白皙,脸蛋因为温暖而透着健康的红晕,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比林毅照片上的芽芽,更多了几分不属于人类的、野性的灵动。
她,正是四年前被洪水卷走,却奇迹般生还的芽芽。
巨熊“黑山”用它那能轻易拍碎巨石的熊掌,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紫红色浆果,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弄坏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递到了芽芽的嘴边。
“呜……”(吃。)
黑山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
芽芽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将浆果吞下,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她满意地伸出小手,拍了拍黑山毛茸茸的大脑袋。
“啾啾!叽叽!”(好吃!黑山,你最好了!)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却不是人类的语言。
那是一种由模仿鸟鸣的清脆、模仿风声的啸叫、以及野兽喉咙深处的咕噜声混合而成的,复杂而又和谐的奇特音节。
是兽语。
是这片山林中,所有飞禽走兽都能听懂的,至高无上的女王敕令。
随着她话音落下,周围的树梢上,几只色彩斑斓的山雀立刻发出了欢快的鸣叫,像是在附和。
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探出脑袋,对着她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
四年前,被洪水冲走的芽芽,被这头通晓人性的熊王所救。
在百兽的抚养和庇护下,她不仅活了下来,还觉醒了与生俱来的、与万物沟通的天赋。
她喝着母狼的奶长大,吃着猴群采摘的野果,穿着黄鼠狼皮缝制的冬衣。
她不知道什么是爸爸,什么是妈妈。
她只知道,这头巨大的黑熊,是她的“熊爹”,是她最温暖的依靠。
这片广袤的山林,是她的王国。
而她,是这里唯一的女王。
此刻的她,正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熊爹”的投喂,完全不知道,在五十公里外的风雪中,有一个男人,正背负着压垮灵魂的愧疚,日复一日地,寻找着她早已消逝的踪迹。
一个在人间炼狱里自我惩罚。
一个在世外桃源里号令百兽。
父女俩的命运,被四年前那场洪水,无情地撕裂,推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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