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白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有节奏的、轻微的颠簸。
他懵懂地从那宽大温暖的袖子里探出小脑袋。
眼前不再是荒山的郁郁葱葱,而是古朴庄严的飞檐斗拱,朱红色的墙壁和柱子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混合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沁人心脾。
这里就是龙虎山天师府!?
他正想着,一阵略显嘈杂却充满活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几个穿着蓝色道袍、扎着发髻的年轻道士,已经眼尖地发现了老天师,快步迎了上来。
“师父,您回来啦!”
“天师,一路辛苦!”
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师父袖口那个探头探脑的白色小身影吸引住了。
“咦?这是……?”
所有好奇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张慕白身上。
老天师微微一笑,小心地将他从袖中整个托出,轻轻放在平整的青石地面上。
“路上遇见的小家伙,颇有灵性,便带回来了。”
骤然脚踏实地,还被这么多陌生人围着看,张慕白心里有点发怵。
他下意识地就往老天师那宽大的道袍下摆后面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是只小猫!”
“通体雪白,真漂亮!”
“你看它的眼睛,好亮啊,像会说话似的!”
年轻道士们顿时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都很有分寸地保持着一定距离,生怕惊吓到这个看起来胆怯的小生命。
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轻、性格也最活泼的道士,率先蹲下身,尽量与躲在袍角后的小白猫平视,脸上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嘿,小家伙,别害怕!我们都不是坏人!”
他试探着,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指,递到小白猫的鼻子前,想让它熟悉自己的气味。
张慕白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现在“猫微言轻”,要想在这里混得好,人缘,不,道缘很重要。
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笑容真诚,眼神干净,让他生出几分好感。
于是,他壮着胆子,往前凑了一小步,小巧的鼻子轻轻抽动,嗅了嗅那根手指。
确认没有威胁后,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头顶,蹭了蹭那略带薄茧的指尖。
喉咙里发出一声细软乖巧的:
“喵~”
这一蹭,这一叫,威力巨大。
“哎呀!它蹭我了!它喜欢我!”
那年轻道士惊喜地叫出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几乎要放出光来。
“真的哎!它好乖!”
“让我也摸摸看!”
其他几人见状,也按捺不住喜爱之情,纷纷围拢过来,伸出温暖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抚摸他背上柔软顺滑的毛发。
张慕白立刻进入了“专业卖萌”模式。
他微微仰起小脑袋,眯缝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而响亮的“呼噜呼噜”声,小身子也配合地蹭着那些善意的手。
果然,这群常年清修、心性淳朴的年轻道士,哪里见过这等“萌物攻势”?
一个个都被他驯得服服帖帖,眼神里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师父,它可有名字?”
有人抬头问道。
老天师一直含笑看着这一幕,闻言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目光落在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惬意享受抚摸的白色毛团身上。
“既然通体雪白,便叫‘小白’吧。”
小白?
张慕白内心撇了撇嘴,这名字还真是……朴实无华,直截了当。
不过,入乡随俗,简单点也好记。
他适时地仰起头,对着老天师的方向,清脆地应了一声:
“喵!”
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小白!”
“小白,来,到这边来!”
道士们立刻从善如流,亲热地叫唤起来。
从这一刻起,张慕白的前世渐渐隐去,他正式成为了龙虎山天师府的“小白”。
他的小窝被精心安置在老天师所住院落的回廊下,那里干燥通风,既能晒到太阳,又淋不到雨。
每日的吃食,都有人准时送来。
有时是剁得细细的、精心调味的肉糜,有时是温润新鲜的羊奶,甚至偶尔还有些适合小猫吃的、软嫩的点心。
他的活动范围很快就超出了这个小院。
整个天师府的前殿后院,他都可以迈着优雅(自以为)的猫步,大摇大摆地四处巡视。
府内的道士们,上至一些中年师叔,下至最年轻的火工道人,几乎都认识了他。
走路时若看见他蹲在路中央,会笑着小心绕开。
晒太阳时若发现他蜷在石凳上,会伸手轻轻挠挠他的下巴和耳后。
练功休息的间隙,也总有人变戏法似的掏出些小鱼干或肉条来逗他。
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师府团宠,日子过得安逸又舒适。
除了……偶尔,他会趴在屋顶或高高的围墙上,看着下方那些练功的身影,心里会泛起一丝淡淡的、属于人类的惆怅。
当猫虽好,终究有点……无聊啊。
这天下午,阳光暖融融的。
小白揣着爪子,窝在演武场旁边一截专门给他垫了软布的石凳上,昏昏欲睡。
场中,是些年轻弟子在练习最基础的拳脚和吐纳,哼哼哈嘿的声音颇具催眠效果。
就在他眼皮快要完全合上的时候,一道与众不同的身影,吸引了他半眯着的视线。
那是一个穿着与其他弟子略有不同的白色道袍的年轻人。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非凡,黑色的长发规整地束在脑后,额前几缕银白的发丝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清冷和独特的气质。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神情沉静,眼神澄澈,周身似乎萦绕着一种淡淡的、不染尘埃的气息。
小白认得他。
或者说,来到天师府这些天,他早就通过观察和听道士们的闲聊,知道了这位的身份——
老天师的亲传弟子,排行第十,名叫张灵玉。
是府内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也最受师父看重的那一个。
只是这位灵玉道长,性格似乎有些过于清冷和认真了。
别的师兄们见到小白,大多会笑着逗弄几下,或者忍不住上手摸两把。
只有这位张灵玉,每次见到他,只是淡淡地看上一眼,目光平静无波,然后便会移开视线,继续做自己的事。
仿佛他这只人见人爱的团宠,在对方眼里,和路边的石头、花草没什么区别。
这让小白内心有点小小的挫败感,也对他产生了几分好奇。
此刻,张灵玉正独自一人,在场边一棵古松下静静站立,似乎在默诵经文,并未参与到其他人的对练中去。
小白眨巴眨巴眼睛,内心挣扎了一下。
是继续在这里舒服地晒太阳打盹呢?
还是去“挑战”一下这座冰山?
最终,无聊和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他轻盈地从石凳上跳下来,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朝着那棵古松走去。
他走到张灵玉脚边,先是保持着安全距离,仰头观察了一会儿。
对方依旧闭目凝神,毫无反应。
小白犹豫片刻,决定主动出击。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然后伸出自己那颗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张灵玉纯白色的道袍下摆。
同时,发出了他自认为最无辜、最惹人怜爱的声音:
“喵~?”
声音在空旷的场边显得格外清晰。
张灵玉长长的眼睫微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清澈却淡漠的眸子,低垂下来,落在了脚边这个试图“碰瓷”的白色毛团身上。
小白努力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试图用眼神传达自己的友善。
张灵玉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立刻走开,或者出声驱赶。
就在小白以为这次“破冰行动”又要失败的时候,张灵玉动了。
他慢慢蹲下身来,与小白几乎处在同一高度。
然后,他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
动作略显生涩,甚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僵硬,轻轻落在了小白的头顶。
没有像其他师兄那样热情地揉搓,只是非常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克制而守礼。
“莫要吵闹。”
他开口,声音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清冽而平静,没有什么起伏。
但小白敏锐地感觉到,那抚摸他头顶的动作里,并没有厌恶或者不耐烦的情绪。
只是单纯的……不太习惯?或者,不知道该如何与这样的小动物相处?
小白立刻抓住机会,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呼噜”声,小脑袋也更配合地往他手心顶了顶。
“喵~”
仿佛在说“我知道啦”。
张灵玉又静静抚摸了他几下,便收回手,重新站起身,恢复了之前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互动从未发生。
但小白心里却有点小得意。
看来这座冰山,也并非完全坚不可摧嘛!
他心满意足,正准备找个地方继续他的午睡大业。

忽然,他感觉到身后的气息似乎发生了变化。
一种温和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能量波动,隐隐传来。
他好奇地转过身。
只见刚刚结束静立的张灵玉,走到了演武场中一片稍微空旷些的地方。
他屏息凝神,双手在身前缓缓结了一个简单却又玄奥的手印。
下一刻,令小白瞪大猫眼的事情发生了。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如同流淌的黄金般璀璨夺目的光芒,自张灵玉的体表缓缓浮现、凝聚!
那光芒至刚至正,温暖而纯粹,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温柔地缭绕在张灵玉的周身,将他那俊秀的身形衬托得愈发飘逸出尘,宛如谪仙。
金光咒!
小白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存在超凡的力量,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炁”的展现形式之一。
那温暖璀璨的金光,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深深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忘记了打盹,忘记了离开。
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原地,仰着小脑袋,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那片流动的金色光辉。
原来,这就是一人之下的世界。
这就是,金光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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