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冰,泼洒在飞檐翘角之上,却照不进这处名为“静思苑”的院落。
与其说是冷宫别院,不如说是一处被时光遗忘的废墟。
蛛网在梁柱间结成灰白的帷幕,夜风吹过时簌簌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陈年药渣混合的腐朽气息,墙角蟋蟀的鸣叫撕破死寂,反而让这寂静更深重了几分。
云芷是在一阵尖锐的头痛中醒来的。
她睁眼的瞬间,两种记忆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在脑海中对撞、撕扯——一边是末世废土的漫天黄沙、嘶吼的变异兽、枯萎的世界和耗尽最后一丝异能护住幸存者基地的自己;另一边,却是红墙金瓦的深宫、繁复的宫装、无数双或嫉恨或怜悯的眼睛,以及最后那道冰冷彻骨的太子令。
“唔……”她闷哼一声,抬手按住额角。
指尖触到干涸的血痂。
原主,那个同样名叫云芷的太子妃,在被诬陷施行巫蛊厌胜之术后,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撞柱明志。
可惜,没能死成,却换来了更彻底的放逐。
云芷撑着身下硬得硌人的木板床坐起身,环顾四周。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到近乎赤裸。一张掉了漆的木桌,两条瘸腿用石块垫着;一面模糊的铜镜立在桌上,镜面布满斑驳的污渍;墙角堆着两只破损的藤箱,箱盖半开,露出几件素色旧衣。
窗户纸破了大半,夜风灌进来,吹得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明灭不定。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指腹却没有任何茧子——是养尊处优的闺秀的手,不是那双在末世与泥土、武器、变异植物搏斗了十年的手。
“真的……穿越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脑海中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仍在翻涌:十五岁及笄,十六岁被指婚给当朝太子萧弈,十七岁大婚,十八岁因一只扎满银针的布偶从床下搜出,被定为“诅咒太子,意图不轨”。
而那所谓的证据,是她贴身侍女“畏罪自尽”前留下的供词。
“真是……老套又恶毒的手段。”云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末世十年,她见过太多人性的丑恶。
为了一瓶干净的水、一块发霉的面包,夫妻反目、兄弟相残都是常事。
但这宫墙之内杀人不见血的方式,依旧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
她掀开身上那床薄得透光的旧被,赤脚踩在地上。
冰凉的石板地面刺激着脚心,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走到铜镜前,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镜中的人。
镜中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裹着渗出血迹的纱布,更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风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多情的形状,此刻却盛满了冰封的沉静与审视。
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画就,只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心病让双颊微微凹陷,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
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皮相倒是不错。”云芷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镜面,“可惜,生在了吃人的地方。”
她转身,目光在房间里扫视。
生存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评估环境、寻找资源。
桌上有半壶冷水,她拎起来灌了几口。
水有些馊味,但她面不改色地咽下——末世里,比这更糟糕的水她都喝过。
藤箱里的衣服大多是素色宫装,料子普通,但还算完整。
箱底压着一支朴素的白玉簪子,大概是原主最后的值钱物件。
云芷拿起簪子,在手中掂了掂。
突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那是一种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脉动,像是一颗即将枯死的种子在泥土深处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
她下意识地看向地面——青石板缝隙里,一株瘦弱的、叶片发黄的狗尾草正蜷缩在那里。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轻触碰那株野草的叶片。
嗡——
一股微弱的热流从她指尖涌出,沿着某种玄妙的路径流淌,汇入那株狗尾草的根系。
只是瞬息之间,发黄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绿、舒展,茎秆挺直,甚至顶端抽出了一小穗毛茸茸的穗子。
云芷猛地收回手指,瞳孔微缩。
“这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木系异能?”
在末世,她是人类最后的九位“守护者”之一,拥有罕见的双系异能:木系与治愈系。正是凭借这两种能力,她才能在资源枯竭的世界里开辟出最后的绿洲,庇护数万幸存者。
穿越时,她以为随着肉身的消亡,异能也已消散。
没想到,它竟然跟着灵魂一起来到了这具身体里!
只是这力量微弱得可怜,不及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
催生一株野草都让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额角的伤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有总比没有好。”云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
她重新站直身体,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纸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月光下,庭院里荒草丛生,影影绰绰的树影如同蹲伏的鬼魅。
远处宫墙高耸,将这片天空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
按照原主的记忆,明天,太子令就会正式下达:将她驱逐至西山皇庄,非诏永不得回京。
西山皇庄——那是皇家最偏远、最贫瘠的一处产业,据说土地荒芜,庄户凋零,几乎与流放无异。
“驱逐……”云芷轻声重复这两个字,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在末世,她见过太多离别与死亡。

被同伴背叛、被势力抛弃、独自一人在变异兽群中杀出血路……
比起那些,眼下的处境虽然糟糕,但至少还有一具健康的身体,还有一丝微弱的异能。
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她转身回到床边坐下,开始梳理脑海中混乱的信息。
当朝太子萧弈,原主的夫君,一个冷漠到近乎无情的男人。
大婚两年,踏入她寝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原主曾小心翼翼地将一颗真心捧给他,换来的却是日复一日的冷落和最终毫不留情的驱逐。
“也好。”云芷闭上眼,“既然你当我如敝履,从此便当你是死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夜渐深,油灯终于熬干了最后一点灯油,噗一声熄灭。
黑暗彻底吞没了房间。
云芷没有睡,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调整呼吸,尝试着感知体内那缕微弱的异能。
像在末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引导它在经脉中缓慢运行,滋润这具虚弱不堪的身体。
过程很艰难。
这具身体从未经过强化,经脉纤细脆弱,异能流过时带来针扎似的刺痛。
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末世初觉醒异能时,那种全身骨骼仿佛被碾碎的痛苦,比这剧烈百倍。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云芷睁开了眼睛。
经过半夜的调息,虽然异能没有明显增长,但身体的虚弱感减轻了不少,额角的伤口也不再疼痛。
她起身,从藤箱里找出一套最素净的月白色衣裙换上,用那支白玉簪子将长发松松挽起。
铜镜里的女子,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那双风眼在晨光中清澈而冷静。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走到庭院中。
晨雾弥漫,荒草上的露水打湿了裙摆。
她走到院角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伸手抚上粗糙的树皮。
这一次,她没有动用异能,只是静静地感受。
树木内部传来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生命脉动——它还没死透,但离彻底枯死也不远了。
就像这个王朝,就像她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命运,表面光鲜,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我会活下去。”她对着老槐树,也对着自己说,“而且会活得很好。”
话音落下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杂乱、沉重,带着官靴特有的铿锵声,由远及近。
云芷转过身,面向院门的方向,脊背挺得笔直。
来了。
院门被粗暴地推开,三个太监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穿着深蓝色总管服色,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帛书。
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些的小太监,低眉顺眼,但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总管太监在离云芷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清了清嗓子,声音尖利而刻板:
“太子妃云氏,接令——”
云芷没有跪。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总管太监皱了皱眉,但想到这位即将成为弃妃,也懒得计较礼数,径直展开帛书,高声宣读:
“太子令:云氏芷,行为不端,恃宠生骄,更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储君,其心可诛。念其曾为太子妃,免死罪,即日起剥夺封号,驱逐至西山皇庄,非诏永不得回。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院子里一片死寂。
两个小太监偷偷抬眼,想看看这位昔日尊贵的太子妃会如何反应——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还是如传闻中那般刚烈,再次撞柱明志?
然而什么都没有。
云芷只是伸出手,淡淡道:“拿来。”
总管太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说要接太子令。
他压下心头那丝怪异的不安,将帛书递过去。
云芷接过,展开,目光在那些冰冷的字句上一一扫过。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晨雾中响起。
那卷代表太子权威、决定她命运的明黄帛书,在她手中被缓缓、从容地撕成两半,再撕成四片。
她松手,碎片如枯叶般飘落在地,沾上尘土。
“你、你大胆!”总管太监脸色骤变,尖声喝道。
云芷抬起眼,那双风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总管太监硬生生把接下来的呵斥咽了回去。
“令,我接了。”她声音平静,“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总管太监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按规矩,她该磕头谢恩,该痛哭流涕,该感恩戴德太子免她死罪……
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撕了太子令,然后用一种“处理完垃圾”的语气问他能不能走。
“车马已在宫门外等候。”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请云……请云姑娘即刻动身,不得延误。”
云芷点了点头,转身回屋。
她没有什么行李可收拾——原主值钱的东西早在被关进冷宫时就被搜刮一空。
她只将藤箱里那几件素衣打包成一个小包袱,又将桌上那半壶冷水塞进去,然后走了出来。
经过总管太监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
“对了,”她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劳烦转告太子殿下——”
总管太监下意识屏住呼吸。
云芷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从今日起,他与我,生死各不相干。”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穿过院子,走向那扇洞开的、通往未知命运的门。
晨光终于突破云层,金红色的光芒泼洒下来,将她素白的背影勾勒出一道淡淡的光边。
总管太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心头莫名地跳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一刻,彻底脱离了掌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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