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停稳在玄微斋后巷,赵小刀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一眼屏幕,脸色微变:“是吴馆长。”
谢不臣推车门的动作顿了顿:“接。”
电话接通,吴馆长那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在狭小的车厢里异常清晰:“小赵啊……你早上问的那个孙德海,我托人打听了……”
赵小刀按下免提:“吴叔,您说。”
“孙德海不在乡下。”吴馆长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避开什么人,“他昨天中午确实请了假,说是老母亲病重回江浦县,但我有个老同事,他侄女婿就在江浦县人民医院当护工。我让帮忙查了,昨天到今天,医院里没有姓孙的老太太住院,急诊也没有。”
谢不臣和赵小刀对视一眼。
“那他可能没去医院,直接回家了?”赵小刀试探着问。
“我也这么想,所以又托人问了他老家孙家圩的村支书。”吴馆长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村支书说,孙德海的老母亲三年前就过世了,他父亲走得还要更早。他在老家早就没直系亲属了。”
车厢里一片沉默。巷子外的市井声隐约传来,却更显得这方寸空间里的寂静有些粘稠。
“还有……”吴馆长犹豫了一下,“我那个老同事的侄女婿,在医院门口看见孙德海了。”
“什么时候?”
“就今天早上七点多,天刚亮。孙德海从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上下来,匆匆进了医院。不是看病人,是去了……行政楼。”
“行政楼?”赵小刀皱眉,“他去那儿干嘛?”
“具体不知道。但那辆奥迪……车身上印着‘寰宇集团’的logo。”
电话挂断后,车厢里又静了几秒。
“所以孙德海没回老家,他在鲤城。”赵小刀打破沉默,“而且一大早就去了寰宇集团旗下的医院。”
谢不臣靠在椅背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不是去医院,是去行政楼。去那儿能干什么?报销?办手续?还是……见什么人?”
他忽然坐直身体:“小刀,查一下寰宇集团控股的医院有几家,离孙德海住处和寰宇国际最近的。”
赵小刀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寰宇集团旗下有两家医院——‘寰宇国际医院’在高新区,三甲,主要服务高端客户。还有一家‘寰宇康健中心’,在城东,二甲,规模小一些,但离向阳社区更近……等等,康健中心的地址,就在护城河边上,离鼎筑设计事务所不到两公里。”
“就去那儿。”谢不臣拉开车门。
“现在?我们刚回来!”
“孙德海七点多去的,现在九点半,说不定他还在。”谢不臣已经下车,“如果他真在见什么人,也许我们能‘偶遇’一下。”
赵小刀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下去。
寰宇康健中心是一栋十层楼的白色建筑,造型简洁现代,门口有个不大的花园,种着修剪整齐的灌木。虽然是二甲医院,但门厅装修得堪比五星级酒店,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精油香氛。
谢不臣和赵小刀走进门厅,前台护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挂着职业微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们来体检。”谢不臣笑着说,“朋友推荐说你们这儿环境好。”
“体检请先到那边填表。”护士指了个方向。
两人填了表——当然是随便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然后被指引到等候区。沙发柔软,茶几上摆着杂志和绿植,墙上挂着抽象画。来这里的人不多,个个衣着光鲜,低声交谈。
谢不臣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整个大厅。他的“观气”能力在室内会受些干扰——人造光源、空调气流、各种电器设备的电磁场都会形成“背景噪声”——但大致的气场流动还是能感知的。
整栋楼的气场……很“平”。不是平和,而是刻意压制后的平整,像一块被熨烫过度的布料,失去了自然的纹理。尤其在几个特定方向——电梯间、安全通道、还有通往行政区域的走廊——气场有轻微的“滞涩”,像水流遇到暗礁。
“我去转转。”谢不臣对赵小刀低声说,“你在这儿盯着,如果看到孙德海出来,给我发消息。”
他站起身,装作找洗手间的样子,朝大厅深处走去。
穿过一道自动玻璃门,里面是门诊区域。走廊宽敞安静,两侧是诊室,门都关着。谢不臣放慢脚步,调动感知。
越往深处走,那种“滞涩”感越明显。尤其在三楼——从楼梯间传来的气,带着一股极淡的、甜腻的腥气,和昨晚在刘叔家闻到的很像,但更微弱,被浓烈的消毒水味盖住了大半。
他走到电梯口,看了一眼楼层索引。三楼标注着:康复理疗中心、中医科、行政办公室。
行政办公室。
谢不臣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他走进去,按下三楼。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闭上眼睛,全力感知。金属厢体在轻微震动,缆索摩擦声、电机嗡鸣、还有楼层间气流交换的嘶嘶声……在这些声音之下,他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又异常规律的“脉动”,从楼体深处传来。
咚……咚……咚……
像心跳,但更慢,更沉。
电梯到达三楼,门开。
走廊比二楼更安静。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墙上挂着风景油画。一侧是康复理疗中心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器械;另一侧是几间关着门的办公室,门牌上写着“财务科”、“人事科”、“档案室”。
最里面那间办公室的门牌是:副院长室。
谢不臣站在走廊中央,屏住呼吸。
那股甜腻的腥气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一些。而且,气场的“滞涩”在这里达到了顶点——整个走廊的气流几乎是凝固的,像果冻一样胶着。只有副院长室的门缝下,有极其微弱的气在流动,一进一出,节奏和刚才感知到的“脉动”完全一致。
他走到副院长室门口,侧耳倾听。
里面隐约有说话声,但隔着厚重的实木门,听不清内容。只有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低沉稳重,另一个……有些尖细,语速很快。
谢不臣抬起手,掌心轻轻贴上木门。
触感冰凉。但在他特殊的感知中,这扇门像一块温热的金属板,正传递着门后某种活动的“余温”。那是一种混乱、焦虑、又带着点……贪婪的气场波动。
他正想进一步感知,走廊另一头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从拐角转出来,手里拿着文件夹,朝这边走来。
谢不臣立刻放下手,转身装作在看墙上的油画。
医生走到副院长室门口,看了谢不臣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找王主任,好像走错了。”谢不臣露出抱歉的笑容。
“王主任在二楼。”医生说着,敲了敲副院长室的门。
里面谈话声停了。几秒后,门打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个穿着深蓝色 polo 衫的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微胖,头发稀疏,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看到门外的医生,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扫过谢不臣。
那一瞬间,谢不臣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
“李医生,有事?”中年男人问,声音温和,带着点官腔。
“张院长,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门外的医生递上文件夹。
被称作张院长的男人接过文件夹,侧身让医生进去,同时看似随意地挡在了门口,阻断了谢不臣看向室内的视线。
门很快关上。
但就在那一两秒的空隙里,谢不臣已经看清了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皱巴巴夹克、头发花白、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虽然只看到背影,但那身形,那微微佝偻的坐姿,还有那件夹克后领上熟悉的油渍……
是孙德海。
错不了。
谢不臣不再停留,转身走向电梯。下到一楼,赵小刀正焦急地在大厅踱步。
“怎么样?”赵小刀迎上来。
“孙德海在副院长办公室。”谢不臣低声说,“走,先出去。”
两人快步离开康健中心。回到车上,谢不臣才继续说:“孙德海在见一个姓张的副院长。那个副院长……气场不太对。”
“怎么不对?”
“表面看起来很‘正’,温和儒雅,是典型的医院领导气质。”谢不臣回忆着,“但他眼底有‘浊气’,眉心有‘郁结’,而且整个办公室的气场被刻意‘驯化’过——所有气流都朝着一个方向缓慢循环,像在供养什么东西。”
赵小刀没完全听懂,但抓住了重点:“所以那个副院长也不是普通人?”
“至少不是普通的医院领导。”谢不臣启动车子,“孙德海撒谎回老家,却偷偷来见他。这说明两件事:第一,他们谈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第二,孙德海很可能是这个张副院长的人,或者……被他控制着。”
车子驶离医院。谢不臣一边开车,一边快速思考。
“张副院长……寰宇康健中心……”他喃喃自语,“小刀,查一下这个张副院长的全名和背景,特别是他和‘鼎筑设计’或者‘司徒衍’有没有关联。”
赵小刀开始操作平板电脑。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脸色有些古怪:“查到了。张副院长全名张怀明,五十二岁,医学博士,主攻方向是……环境医学和康复医学。他是三年前从省城一家大型医院跳槽来寰宇康健中心的。公开资料没什么特别,但是……”
他顿了顿:“我在一个很冷门的学术论坛上,找到一篇他五年前发表的论文,标题是《传统风水理论与现代环境医学的关联性研究——以建筑布局对病患康复的影响为例》。”
谢不臣猛地踩下刹车。
车子在路边停住。后面的车按着喇叭呼啸而过。
“论文内容呢?”谢不臣问。
“我下载了。”赵小刀把平板电脑递过去,“全是专业术语,但核心观点是:传统风水学中的‘气场’‘煞气’等概念,可以用现代环境医学中的‘微气候’‘生物电磁场’‘心理暗示效应’等理论来解释和验证。他认为,合理的建筑布局和装饰,确实能对患者的心理和生理产生积极影响,反之则可能加重病情。”
谢不臣快速浏览着论文。文章写得很严谨,引用大量数据,结论也很克制。但字里行间,能看出作者对风水理论极其熟悉,甚至……有种超越学术研究的兴趣。
“他还引用了几本很偏的风水古籍,连我都没听过。”赵小刀补充道,“其中一本叫《地脉精要》,我查了,是清代一个叫‘青囊客’的民间地师写的,几乎没流传下来。”
青囊客。
谢不臣心头一跳。师父青松老人的笔记里,提到过这个名字,说他是清代南派风水的一个异类,擅长“地脉改易”之术,但也因此遭祸,晚年不知所踪。
“这个张怀明,不简单。”谢不臣把平板电脑还给赵小刀,“他研究风水不是业余爱好,而是系统的学术研究。而且……他很可能和司徒衍有关联。”
“因为都研究风水?”
“因为研究方向太‘契合’了。”谢不臣重新发动车子,“司徒衍用现代建筑技术实现风水布局,张怀明用环境医学理论解释风水效应。一个从‘形’入手,一个从‘理’入手。如果他们联手……”
他没说下去,但赵小刀已经明白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孙德海见了张怀明,肯定会通风报信,说我们在查当年垃圾道的事。”
“所以我们要抢在他前面。”谢不臣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老街,“去找当年江浦三建的老工人。孙德海能封住档案,封不住活人的嘴。”
江浦县第三建筑公司虽然早已倒闭,但当年的老工人大多还住在鲤城。赵小刀通过父亲的关系,联系上了一个退休在家的老项目经理,姓陈,今年七十多了,住城北的老棉纺厂宿舍。
下午两点,两人敲开了陈老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背已经驼了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还拿着把蒲扇。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净,墙上挂着不少老照片,都是建筑工地的合影。
“陈老,打扰了。”谢不臣递上两盒茶叶——来时在路边买的,“我们是搞地方志研究的,想了解一下九十年代向阳社区三号楼的建设情况。”
陈老眯着眼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侧身让开:“进来吧。”
屋里很闷热,只有一台老旧的电扇在摇头。三人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陈老伴端来两杯凉白开。
“向阳社区三号楼……”陈老摇着蒲扇,回忆着,“那是九三年开工的,九五年初交付。我那时是项目经理,但只管技术和进度,人事、材料那些,是孙德海负责。”
“孙德海这人怎么样?”谢不臣问。
“孙德海?”陈老哼了一声,“滑头。他是公司老总的远房亲戚,没什么真本事,就会来事。工地上的材料采购、外包工程,他都经手,油水没少捞。”
“那当年封堵垃圾道的事,您还记得吗?”
陈老摇扇子的手停了停,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记得。那事……有点邪门。”
“怎么说?”
“三号楼交付后,住户陆续搬进去。没多久,四单元的住户就投诉,说垃圾道有异味,夏天尤其严重,还有老鼠。”陈老喝了口水,“公司就派孙德海带人去处理。本来嘛,垃圾道封堵是常规操作,清干净,灌水泥砂浆就完了。但孙德海那一次,搞得神神秘秘的。”
“这么神秘?”
“他先是把原来的工人都调走了,从外面找了几个生面孔来干。材料也不是从公司仓库领的,是他自己拉来的。封堵那两天,他不让任何人靠近四单元,连我都不能去看。”陈老皱起眉头,“后来有个老工人偷偷跟我说,他看到孙德海往水泥浆里掺东西。”
“掺什么?”
“不知道。那老工人离得远,就看到孙德海从几个编织袋里倒出些灰白色的粉末,混进水泥里。味道很冲,有点像石灰,但又不太一样。”陈老顿了顿,“更怪的是,封堵完没多久,那个老工人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
“晚上下班回家,被一辆没牌照的摩托车撞了,腿断了。肇事者跑了,一直没找到。”陈老叹了口气,“老工人家里困难,公司赔了点钱,他就回老家养伤了。后来我再没见过他。”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电扇的嗡嗡声。
“那老工人叫什么?您还记得吗?”谢不臣问。
“叫马春来。”陈老说,“也是江浦县人,老实巴交的一个汉子。”
马春来。
又是这个名字。
谢不臣和赵小刀对视一眼。
“陈老,马春来后来再没消息了吗?”赵小刀问。
“没有。他老家也没电话,断了联系。倒是孙德海,从那以后混得越来越好,公司倒闭后,听说去了寰宇集团,当上了什么主管。”陈老摇摇头,“这世道,老实人吃亏啊。”
又聊了一会儿,谢不臣和赵小刀起身告辞。临走前,谢不臣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陈老,您当年在工地,有没有听说过‘地脉’‘煞气’这些说法?”
陈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们搞建筑的,多少信一点。开工前烧香拜神,打地基要看日子,这些老规矩都有。但你说的那些……太玄了。不过——”
他忽然收起笑容,压低声音:“向阳社区那块地,以前是片野塘子,叫‘莲沼’。老辈人说,那塘子不干净,民国时候淹死过不少人。我们开工前,还专门请人做了法事。孙德海当时特别积极,法事是他联系的,请的是个外地来的师傅,神神叨叨的。”
“外地师傅?长什么样?叫什么?”
“不知道名字,戴个草帽,看不清脸。只记得他手里拿着个罗盘,在工地转了一圈,最后在四单元那个位置,埋了什么东西。”陈老回忆着,“埋的时候,也是孙德海陪着,不让别人看。”
线索在这里又连上了。
走出陈老家,下午的阳光依然炽烈。但谢不臣心里却一片冰凉。
孙德海、马春来、张怀明、司徒衍……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外地风水师。
一张网已经清晰浮现。
而网的中心,是二十五年前就埋下的那颗种子。
如今,种子要发芽了。
“接下来去哪儿?”赵小刀问。
谢不臣看了看天色:“去江浦县。”
“找马春来?”
“找他的家人。”谢不臣拉开车门,“如果他还活着,或者他的家人知道些什么……我们得赶在有人让他们‘闭嘴’之前,找到他们。”
车子驶出城区,再次驶向江浦县的方向。
而此刻,寰宇康健中心副院长办公室里,张怀明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
孙德海已经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平静的声音:“张院长。”
“司徒先生。”张怀明的声音比平时更恭敬几分,“刚才孙德海来了,说有人在查当年垃圾道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什么人?”
“一个叫谢不臣的年轻人,还有个助手。他们上午去了鼎筑设计,说是咨询设计,但我查了,没有‘玄微文化创意工作室’这个公司。”张怀明顿了顿,“而且,谢不臣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玄微斋,青松老头的徒弟。”司徒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早上见过他了。”
张怀明呼吸一滞:“那他……”
“他很聪明,但还太年轻。”司徒衍打断他,“孙德海那边,你处理干净。马春来的家人,也看紧点。”
“马春来都失踪这么多年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司徒衍说,“我们的‘玉带河计划’已经到了关键阶段,不能出任何差错。”
“明白。”
电话挂断。
张怀明放下手机,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一个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打开。
保险柜里没有文件,没有现金,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陶罐。罐口封着蜡,蜡上印着一个诡异的符文。
张怀明没有碰它,只是看着。
看了很久。
然后,他关上保险柜,回到窗前。
窗外,城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而他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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