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呼喊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却没等来半点真实的回响。余味挥到发酸的手臂僵在半空,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那些“搜救车”的车灯根本没在靠近,反而随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慢慢化作了晨雾里浮动的光斑,像极了昨夜狼群那双绿莹莹的眼睛。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后背传来刺骨的凉。喉咙里的铁锈味更重了,他忍不住弯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最后竟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唾沫。那所谓的“鸣笛声”,不过是风穿过岩石缝隙的呜咽,是他濒临崩溃的神经,硬生生捏造出的救赎。
卫星电话还在口袋里,可那微弱的震动早就停了。他掏出来反复按动开机键,黑屏的屏幕映出他形容枯槁的脸——胡茬疯长,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曾经的棱角被绝望磨得钝钝的。他终于反应过来,可可说的“断电也能收信号”,不过是她怕他担心的安慰,就像他幻想里喝半杯就倒的她,都是自欺欺人的温柔。
远处的狼嚎又起了,比昨夜更密,更近。他扶着岩石想站起来,脚踝的剧痛却让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在沙地上。碎石嵌进掌心的伤口,疼得他浑身发抖,可这点疼,远不及心底的荒芜。他想起可可红着眼说“我陪你死”的模样,想起她打包八宝鸭时认真的侧脸,想起自己不告而别时,留在桌上那封没写完的信。
“可可……对不起……”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我骗了你,也骗了自己……”
他以为徒步穿越无人区是勇敢,是解脱,到头来不过是最懦弱的逃避。他不敢面对茶小清的选择,不敢承担对可可的责任,更不敢承认自己内心的怯懦。那些幻想里的救援队、车队、红色身影,都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眷恋,是他在绝境中,拼尽全力抓住的最后一丝温暖。
晨雾渐渐散了,太阳升起来,刺眼的阳光照在荒原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身体。他能清晰地听到狼群的脚步声,踩在碎石上,一步步逼近。他摸了摸背包,鞭炮早就燃尽了,食物也只剩下最后一小块硬邦邦的压缩饼干。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是那个上海的午后,保温盒里冒着热气的八宝鸭,可可递过来的鸭腿,还有她笑着问“你怎么对我这么温柔”时,眼底闪烁的星光。那是他这辈子,最该珍惜,却被他亲手推开的温暖。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再也没有力气挣扎。狼群的低吼声就在耳边,可他忽然觉得不那么怕了。或许,这就是他应得的结局——在这片他用来逃避的荒原里,带着对可可的愧疚,安静地离开。
只是可惜,他再也没机会,亲口对她说一句“如果有来生,我爱的人一定是你可可,而不是茶小清。谢谢你给我关心“如果有来生,我爱的人一定是你,可可……而不是茶小清。”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血沫的气息混在风里,“谢谢你……谢谢你把最好的温柔都给了我……”
这句话说完,他的意识开始涣散,耳边狼群的低吼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雾。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上海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可可的发梢,她递来鸭腿时,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她红着眼说要陪他死时,语气里的执拗,是他这辈子最该珍视的滚烫。
他想起自己不告而别时,桌上那封没写完的信,只写了“可可,对不起”五个字。那时他以为逃避能解决一切,却不知道,他逃掉的,是这辈子唯一肯用性命护着他的人。茶小清的名字曾是他心头的执念,可到了最后一刻,盘踞在他脑海里的,全是可可的笑、可可的泪、可可递来的八宝鸭,和那句“你怎么对我这么温柔”。
原来有些爱,是要到绝境里才会幡然醒悟。原来他对茶小清的,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而可可给的,才是融入骨血的牵挂。
狼群的呼吸已经喷到了他的脸上,带着腥膻的气味。他最后吸了一口气,像是想把空气里残存的、属于可可的温柔都吸进肺里。眼前闪过她蹦蹦跳跳买卫星电话的模样,闪过她研究应急手册时皱起的眉头,闪过她临别时偷偷抹泪的背影——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割得他心口鲜血淋漓。
“可可……对不起……”他最后呢喃着,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如果……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好好对你……”
声音消散在荒原的风里,没有回响。刺眼的阳光依旧照着这片荒芜的土地,碎石上的血迹渐渐干涸,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远处的狼嚎声终于停了,天地间恢复了死寂,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而那个在上海满心期待着五天后重逢的姑娘,还在一遍遍看着手机,等着那个不会再响起的电话。她不知道,她用性命牵挂的人,在无人区的中心,带着对她迟来的爱意和无尽的愧疚,永远停在了那个清晨。
他终究没能亲口对她说一句完整的“我爱你”,只留下一个跨越生死的、迟来的答案,散落在风里,再也无人知晓。很显然,余味已经死在了无人区,死在迟来的后悔里,死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中,可或许对他而言,这也是一种解脱。他终于战胜了纠缠多年的抑郁症,那些日夜啃噬他的自责与痛苦,随着生命的终结烟消云散;他终于不再愧疚于唐果,那个跳楼前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求抱抱、问“师傅我好看吗”的姑娘,临终的期盼曾像枷锁般捆了他无数个日夜,如今他以这样的方式赴了一场迟来的“赎罪”,终究是无愧于她了。
他也完完整整地兑现了贝娜的三个条件——让她父亲毫发无损地走出监狱,给了赵汉青两千万,最后死在无人区,永远不再出来。每一条都做得干干净净,像他这辈子待人接物的执念,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极致,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荒原的风卷着沙粒,盖住了他冰冷的身体,也盖住了他一生的纠葛。那些关于茶小清的执念,关于可可的亏欠,关于唐果的愧疚,都随着这漫天黄沙,埋进了无人区的荒芜里。有人说他可怜,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着,为满足别人的期待,为偿还所谓的亏欠,却唯独忘了好好爱自己。

谁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或许没有答案。可可愿意陪他赴死,是炽热的爱;唐果依赖他信任他,是纯粹的孺慕;贝娜用三个条件捆绑他,或许藏着扭曲的牵挂。可这些爱,终究没能拉他走出深渊,因为他自己,从来没真正爱过那个满身伤痕、负重前行的自己。
他总想着弥补别人,却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原谅;总想着满足别人的期待,却忘了自己也有渴望温暖的权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对可可的爱意,却早已没了回头的机会。如果当初他能多爱自己一点,能正视内心的痛苦,能勇敢拒绝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枷锁,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无人区的日落依旧灿烂,橘红色的霞光铺满天际,像极了他幻想里茶小清穿的红裙,也像可可眼底曾燃烧过的炽热。只是这美景,他再也看不到了。他的身体会慢慢被风沙侵蚀,最终与这片荒原融为一体,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那些他爱过的、亏欠过的人,会带着与他相关的记忆继续活着。可可或许会在某个午后,看到保温盒就想起那只八宝鸭,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人,眼泪无声滑落;贝娜或许会在某个深夜,想起那个不折不扣完成她所有要求的男人,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唐果的名字,会成为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温柔也最沉重的印记。
都说是爱人先爱己,余味用一生验证了这句话的重量。他用生命偿还了所有亏欠,却终究没能学会爱自己。如果有来生,希望他能活得轻松一点,不用背负那么多枷锁,不用再用别人的期待定义自己的人生,能好好爱一次自己,也能抓住那个愿意陪他赴死的姑娘,说一句完整的“我爱你”。
只是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无人区的风依旧呼啸,诉说着一个关于救赎、亏欠与遗憾的故事,最后渐渐归于沉寂,只留下一片永恒的荒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