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以牙还牙免费阅读_(王禾)无弹窗免费阅读

以牙还牙 王禾 很值得一看,本书的两位主角王禾智商在线,内容没有重复拖沓,很受欢迎。第1章硕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下来,眼前虽然是熟悉的房间,然而他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处,此时正是深夜,屋内尤为昏暗,他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柱子后面,嘴里也被塞了一块破布,让他无法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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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牙还牙》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硕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下来,眼前虽然是熟悉的房间,然而他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处,此时正是深夜,屋内尤为昏暗,他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柱子后面,嘴里也被塞了一块破布,让他无法呼喊。

他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被绑在此处,倘若发出一些呜咽声,兴许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声时,油灯被点燃,眼前恢复了些许光芒。

“赵仁堂,如今改作这个名字了吗?我觉得还是赵六郎听着顺耳些。”

昏黄的火光之中,中年人沧桑的面容逐渐显露,他的模样太过平凡,平凡到只要走进人群之中,就难以再找出来,但也正是这张平凡的脸庞上,有着一对充满了仇恨的眼睛。

当看清楚对方的面貌时,赵仁堂立刻瞪大双眼,他想要惊呼,奈何嘴巴被塞得满满当当,只能发出些许呜咽之声。

“十年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张九早就已经死了?”

自称张九的中年人,缓步走上前来,手掌拍在赵仁堂的肩头,震得赵仁堂停止了挣扎,随后堵住他嘴里的破布便被一点一点扯开,他不敢大声呼喊,因为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对准着自己的咽喉,只要他有任何异样,这把匕首就可以将他的喉咙切开。

“九哥、九哥......你听我说,听说我......”赵仁堂双唇颤抖,“都是他们逼我的,都是他们逼我的,倘若不是他们,我怎么可能会害你,我与你情同手足,比亲兄弟还亲啊!”

“你这些话说出来,自己信吗?”张九嘴角一抽,眼神凶狠。

“九哥,你我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是误会啊!”赵仁堂咽了口口水道。

“你瞧瞧你现在,有钱有人,儿女双全,产业还这么大,可你这些家人知道你曾经做的歹事吗?”张九顿了顿,“要是我家里人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该多好。”

“可以的可以的,我给你娶妻,给你纳妾,给你永远花不完的钱......”

赵仁堂的话语还未说完,肚子上便结结实实地被打了一拳,他顿时露出痛苦之色,张九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拎起他的衣领。

“其他人呢?他们在哪?”

“我......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赵仁堂苦着脸答道。

张九并未多言,匕首在赵仁堂脖子上用力一抵,吓得赵仁堂立刻哆嗦起来,不过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张九非常有分寸,没有将他一刀毙命,不过再过片刻便不好说了。

“我说!我说!”赵仁堂气喘吁吁,面色难看,“我知道一个,你还记得宋......宋大郎吗?人高马大那个,他现在叫宋部,他这些年在长安收拢了许多泼皮地痞,建起了一个叫虎象帮的帮派,对,你去找他,他最是可恶,不仅玷污了嫂子还将嫂子推到井里,我想拦的,可是拦不住啊。”

看着赵仁堂哭丧的神情,张九却没有半点情绪变化,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就真不知道了,那次之后,我们几乎就没有联系了,改了名字之后,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宋部也是因为声名狼藉,被我偶然撞见才知道的,我都不敢让他看到,生怕被他杀人灭口啊。”赵仁堂颤抖道,“我只是个带路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狠毒。”

“我再问一遍,其他人呢?”张九仍是不理,匕首进一步逼向赵仁堂的喉咙。

“九哥九哥,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赵仁堂呼吸急促,“这样,我赚了些钱,你直接把钱全部拿走,我的铺子还有这些屋舍,还有我的妻妾,全部给你!”

“然......然后,然后我再雇人帮你去找其他人,我雇人帮你去报仇!九哥你信我,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做啊,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也不想啊,这些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懊悔当中,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啊,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我不敢面对你。”赵仁堂痛哭流涕,脸上皆是懊悔之色。

直到他感觉到张九的匕首缓缓离开自己的咽喉,方才稍稍缓过来,他抽噎了几下,随后盯着眼前的张九,道:“九哥你放心,明日啊,明日一早我就找人去查,一定把其他人的下落给查出来,给九哥你报仇雪恨!”

张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华贵衣衫的中年人,其实他也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曾经与自己称兄道弟的赵六郎,会出卖自己,导致全家被杀,而这样的仇恨,又怎么会因为对方哭几声求饶几句就能消减呢?

“人,我会自己杀,仇,我会自己报,至于你,就去死吧。”

张九话语还未落,原本痛哭流涕的赵仁堂眼中突然闪过凶狠之色,原本被绑在柱子后面的双手,突然将绳索挣脱开来,他挥动臂膀,能够明显看到手指间有着一块锋利的刀片,刀片在赵仁堂拖延之下割断了绳索,而现在又准备割开张九的喉咙。

“你才去死吧!”

事情发生的太快,张九几乎是本能地将匕首刺出去,而赵仁堂显然跟不上张九的速度,他手里的刀片才挥到一半,胸膛便之处便突然传来凉意。

匕首几乎没有丝毫阻碍地刺进了赵仁堂的胸口,那流畅的感觉,与平日里拿刀扎进装满粮食的麻袋并无多大区别,只不过从麻袋里掉出来的是一粒粒粟,而此刻他的手上却满是粘稠的鲜血。

赵仁堂的神情逐渐扭曲,想要进一步做出动作,然后匕首却因此切开了他的心脏,他的身躯迅速瘫软,扑倒在了张九身上,不断抽搐,不断地想要张嘴呼吸,意识迅速消散。

张九费力地将尸体推开,赵仁堂已经彻底没有了声息,睁大双眼躺在血泊之中,而浑身是血的张九就那么坐在地上,与他的尸体保持对视。

十年来,张九曾无数次梦见自己杀死仇人,甚至直到匕首刺进赵仁堂胸口前,他都因为即将大仇得报而激动,激动到双手都在颤抖。

然而此刻,仇人真的死在自己面前,他反而没有了先前那种紧张与激动感,压抑了这些年的仇恨一朝宣泄出来,让他有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

杀人,可与往日拿着木桩练习的场景全然不同,对着木桩再怎么攻击,刺再多刀,那也只是死物,而此刻却是生生看着一个活人咽气。

这就是大仇得报的感觉吗?为什么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啪!

他一巴掌就在自己的脸上,随后又是一掌,接连几下,直到那份倦怠彻底消失。

仇人,不只这一个,等了这么多年,他可不想自己的仇恨在这里就一下子宣泄一空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将匕首凑到了赵仁堂尸体前,就像往日处理那些猎物的尸身一样,将赵仁堂的脑袋麻利地割了下来。

一阵惊雷过,黑暗的房屋之中,刹那间亮如白昼,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已无首级,那颗脑袋被悬挂在了门楣之上,穿堂而过的夜风,将之吹得随意摆动,鲜血滴落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快要燃尽的鲜红灯笼。

第2章

辰时刚过,坊市之中人来人往,路边的食摊无比忙碌,硕大的陶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汤饼,饥肠辘辘的食客一手拿着一张刚出炉的胡饼,一手握着木勺,哗啦啦大快朵颐起来。

王禾单手扶着腰间的制式横刀,脚步匆忙地从人群之中奔过,虽说食物的香气尤为诱人,但他还是忍住了停下来吃些什么,毕竟接下来他要去的地方是凶案现场,只有那些新入行的不良人才会吃饱以后再过去。

其他同僚早就已经赶过去,他因为有事耽搁才姗姗来迟,换做平日里,这迟了也便迟了,连县令都不会太责备,但如今局势不同,案件也是错综复杂,不敢再有什么怠慢。

好不容易穿过坊市街道,拐进住宅区巷弄,地上不知是洒过什么水,有些湿漉漉的,皮靴踩过还粘上了不少污泥,奔跑发出的声响惊得一边那只野狗夹起尾巴钻进了巷弄暗处。

虽说这里是长安城,大唐国都,但也并非是处处繁华,尤其是自天宝之乱以来,长安城屡次被叛军攻陷,昔日繁荣早已不复存在,像这等潮湿暗巷也是越来越多。

也不知拐了多少弯弯绕绕,总算是看到人影,每每有凶案,围观者自然也不会少。

“王帅。”几名守在屋舍之外的不良人见到王禾赶到,当即向他叉手行礼,并让开一条通路。

王禾瞥了一眼门楣上的痕迹,随后步入屋内,两名不良人正在屋内查看物件,搜集线索,受害者的尸体已经被放平在地上,用裹尸布暂时盖着,一名穿着浅灰襕袍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查看尸体的手腕,他是吴守义,与王禾一样,同为不良帅。

“吴帅,抱歉来迟了些。”

“每次都迟来,又是因为阿其吧?”吴守义随意抬头看了一眼,嘴唇上方的胡须明显被精心修剪过,看上去颇有精神。

听到吴守义提到之人,王禾不由露出无奈之色,尴尬片刻后方才道:“已经将他关起来了。”

吴守义轻哼一声:“这种烂赌鬼,还管他作甚?你我办案这些年,多少人皆是因沾赌而家破人亡,卖儿贩妻都是常事,这等货色不值得你如此上心,倘若真是你亲兄弟也便罢了,不过是妻弟而已啊。”

“我答应过亡妻,要照顾好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王禾摇摇头,似乎并不想多论此事,话题一转,“死者身份查明了吗?”

“查过了,就是一再普通不过的卖炭翁罢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仇人,昨夜应当是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就被人杀了。”

王禾低头看着被裹尸布盖起来的尸体,从脖子位置渗出的血判断,死者也是尸首分离,再看一旁放置的麻绳及上面沾染的血迹,显然是被砍下头颅之后,用麻绳悬挂起来。

从这屋子的环境来看,这老翁的生活十分拮据,而且应当是无儿无女的单身汉,这辛苦个把月,难得花些钱喝点酒享受享受,结果稀里糊涂地就让人给杀了。

“第七起了,再来抓不到凶手破不了案,莫说你我各自的县令,府尹估计会亲自把我们的脑袋拧下来。”吴守义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中轴,分东西两县,一为长安,一为万年。

王禾与吴守义,分别为长安县与万年县衙署下的不良帅,专司侦缉逮捕,像这般的凶案自然是要由他们来侦办。

一个月以来,长安城中发生多起命案,每一起受害人的脑袋都会被割下来并悬挂于门楣之上,显而易见的连环杀人案,又因为这些案件横跨长安与万年两县,于是京兆府下令由两边衙署联合侦办,这才有了王禾与吴守义这两名不良帅齐聚至此。

“不过有一点颇为怪异,虽说作案手法相同,但这伤口的切口却很是奇怪,有时像是拿利刃,有时如同锯子一般,不过我并非仵作,也不敢胡乱断言。”吴守义将死者的手臂放回裹尸布内,“手腕处应当是被绳索捆绑过,先前几起,有的也有此等痕迹。”

“现在各方面的线索都十分混乱,第一个死者赵仁堂的家人,昨日还到我们衙署来闹事。”王禾摇摇头,这一连串的案件虽然被归为连环杀人案,可实际在侦破过程中却发现,除了最后将死者首级悬挂于门楣之下外,其他不论是死者身份、被杀原因、被杀时辰与规律等各方面,都难以联系到一起。

“拖了如此长的时间,换谁都会急的。”吴守义耸耸肩道。

“如今接连出事,整个长安人心惶惶,最重要的,是这些死者并无半点关联,这凶手好似是看心情杀人一般,现在外面到处在传谣言,有说是恶鬼索命,也有说是老天不满当今朝廷,什么说法都有,长此以往我等恐怕难以担待。”王禾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

“似乎,自那老和尚从安西归来,带来郭郡王与安西的消息后,长安便未消停过。”

吴守义口中之事,乃是今年年初时,有一僧人游历归来,带来了安西军仍在坚守的消息,自从天宝之乱后,朝廷逐渐失去了对安西四镇的掌控,当今圣人登基以来,更是彻底与安西都护府失去了联系,不过在建中二年时,曾有使者从安西而归,请求援助,圣人嘉奖了安西众将士,也一直想着支援安西,奈何有心无力,再之后,援助之事还未商议出个结果,安西便又一次失去了联络。

朝廷内部普遍认为,不论是武威郡王郭昕所在的龟兹亦或是其他三镇,都不可能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抵挡住吐蕃大军的入侵,既然安西已无消息,那么他们必然已经全军覆没,安西也早已落入吐蕃人的手中,如今大唐内部局势都不稳定,没必要再耗费军力和钱财,因此圣人也只能将此事放置下来,然而谁也没料到,今年安西又有了消息,安西军仍在抵抗,安西都护府仍属于大唐,而距离当年郭昕领军前往安西,已经快三十年了。

此事传来,震惊朝野,加上高僧悟空颇具渲染力的演说,引得长安内外臣民痛哭,甚至在朝会时大臣们讲到此事都会潸然落泪,圣人不动声色,但朝廷内外也基本形成共识,如今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唐都在谈及此事,民意不可违,这已经不是几名朝臣反对能够平息的情绪,支援安西,刻不容缓!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长安城便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一般,稍稍有一些小事都会引得各方震动,连带着所有的官员小吏都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犯了小错也被无限放大。

就像此次的凶案,接连发生了七起,然而他们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摸到,如此下去,恐怕连他们这些人都会有牢狱之灾。

第3章

“安西啊,我记得你说过,你阿爷就是当年追随郭郡王前往安西的将士吧?”王禾若有所思道。

“嗯,那时我甚至还未断奶。”吴守义鼻中轻哼一声,“我连我阿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两人闲谈间,步出这间破落屋舍,其余不良人则是配合着将里面的尸体运走,同时将屋舍封锁,周围仍有不少居民围观,毕竟命案发生在身边,不论是出于好奇亦或者担忧,他们都想一探究竟。

“你小心些!”王禾看到一名不良人脚下打滑,差点连人带尸体一起栽倒,所幸一旁人扶住,否则脑袋滚出来被围观者看见,又要传出不少谣言来,王禾立刻怒视着自己的部下,“你能不能干啊?不能干就滚。”

“好了好了。”一旁的吴守义急忙拉住王禾,“这地方确实有些滑,他也是不小心,你莫要生气了。”

王禾瞪了那不良人一眼,随后无奈地看着吴守义道:“现在不教好他们,以后犯大错就晚了,别装得你是好人,我是恶人一般。”

“我是恶人,我是恶人行了?”吴守义笑着拍了拍王禾的肩膀。

两人按惯例打算寻几名邻居问询一番,以免有什么线索被遗漏,然而就在王禾刚走出两步时,他的背脊莫名感到一阵寒凉,这是一种本能,就像是对某种危险或者危险人物的感应,也许来自某个人的呼吸,也许来自某个人的眼神,他立刻开始四下张望,企图从围观的人群之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老一辈的不良人总会念叨,一些凶手习惯于返回凶案现场,观察官府与周围人的反应,这既是满足他们的一些独特欲望,也是为了侦查情况,以方便逃脱或者进行下一步的筹划,而不良人也借此抓到过不少人。

王禾反复在人群里寻找,然而却并没有他感受到的寒意源头,就好像方才那一瞬是自己太过敏感,然而就在他松懈下来的时候,他察觉到在所有人在探头往里时,却有一人挤着人群向外而去,他眉头紧蹙,当即迈步上前。

这一边的吴守义刚回过头,便见王禾急匆匆地挤向人群,急忙呼喊:“你上哪去啊?!”

......

坊市之中的行人丝毫不减数量,那离去的男子仿佛是故意往人多的地方去挤,若非王禾身手不错,恐怕一开始就会被对方给甩掉,男子的脚步非常快,哪怕是在人群当中,也有种来去自如的感觉。

王禾只能勉强跟紧,对方一步不停,而越是如此,王禾的疑心便越重,他做不良人也有十多年了,除了办事果断之外,对于危险的警惕性也非常重要,尤其是这些年世道一直都不太平,莫要看着城内坊市还算热闹,长安城之外,可以说是流民遍地、匪徒四起,这都是天宝之乱后遗留下来的创伤,而长安城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那些行凶的歹人是一年比一年多,如今这种恶性案件不能说有多频发,但绝不少见。

上任县令就是看中王禾那股闷声做事不抢功,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这才跳开一群老资历的不良人,破格将他提拔起来,而这些年王禾也没少破案,算是报答了上任县令的提拔之恩。

王禾终于挤开了人群最密集的一片区域,眼看坊市大门就在眼前,即便是他想呼喊坊市门口的门吏关门也来不及,那人已经快步出了坊,王禾也只能继续跟上。

本想着借着坊市之间的大路一举追上那名男子,谁能想他又突然转道进了西市,王禾无可奈何,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是得进,快步赶进去,却差点与从大门经过的一只单峰骆驼撞个正着,那个牵骆驼的棕发胡人本欲发飙,却在看到王禾腰间的制式横刀后,当即尴尬地拉开骆驼。

胡人只想在此经商赚钱,可不愿意没事去得罪衙署之人,尤其是这种一线办事的小吏,最是容易刁难他们这些商贩,听老一辈人讲,当年开元天宝年间,一些胡人的鼻子都是朝天的,甚至连官吏都不敢太过得罪他们,反倒是如今他们一个一个都变得收敛了许多,兴许他们也知道在这个人心不稳的世道,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一句话的矛盾,就成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不过王禾这会儿哪有工夫去理会这胡人,急忙绕开那头巨大的骆驼,目光不断在人群当中扫过,临近午时,虽然已经是初冬,但阳光当头照射下来仍是暖意十足,加上方才一路追踪,已经让王禾有些疲惫,硕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落下来,尤其是被这骆驼一挡,先前所追赶之人,便立刻失去了踪迹。

王禾眉头紧蹙,反复观察着四周,西市作为长安城的两大贸易坊市之一,人流量远比其他坊市更多,一旦丢失目标,那便是大海捞针。

王禾揉着自己的额头,还是不死心地走进西市之内,一番搜找之下,也没有半点收获,他顿时感到颇为无奈,风风火火冲了出来,结果什么都找到,回去恐怕又要被吴守义嘲笑一二。

就在王禾准备折道离去之时,突然有人呼喊着让路,随后便见到几人抬着一根横木走过,王禾急忙让开,那几人应当是负责建造的木匠民夫,虽是初冬,却都光着上身,露出黝黑的皮肤,王禾顺着他们行进方向,看到一处正在建造屋舍的工地,准备离开的他,目光却突然被一名杂工所吸引,那身旧布衣袍与背影,似乎与先前追踪之人极为相像。

本着宁愿认错也不可放过的想法,王禾缓步上前,目光紧盯着正在忙碌的男子,待他靠近,男子也恰好扶着一根横梁转过身来。

男子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只是模样太过平凡,是那种走进人群里便再也找不出来的寻常百姓,皮肤黝黑且粗糙,虽然包着头巾,但也因为忙碌而掉下来不少发丝,杂乱的鬓角有着明显的花白之色,粗麻的衣袍满是泥灰、木屑,双手更是粗糙得像是老树桩,不论从哪里看,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杂工。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让王禾在意的,那就是男子的那对眼睛,沧桑却尤为有神,王禾这些年见识过许多人,作为基层的朝廷小吏,接触最多的就是三教九流,各种各样的平头百姓,多数人的眼神都是颇为麻木且无神的,没有文人墨客口中的纯粹,亦没有佛门道众所谓的愚昧,只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知明朝去留的麻木,尤其是经历过天宝之乱的那些人,见到官吏士卒都会忍不住蜷缩起来。

所以像中年男子这种眼神,特别容易让人在意。

“你叫什么名字?”王禾不动声色地扶着横刀刀柄,语气平静地询问道。

中年男子面不改色,用同样平静的语气答道:“张九。”

第4章

张九手里还抚着那根横梁,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曾经的流亡生涯让他经历过许多盘问与搜查,他已经能够相对熟练地去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甚至能够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观察对方。

面目端正、双目有神、灰色旧襕袍、有些磨损的腰束、始终不离开刀柄的右手......

不是一个平庸的不良人,有着令人心惊的敏锐感,这一路追踪,他就像是一头荒漠里的饿狼,死死咬着张九不放,甚至在张九以为对方放弃的时候,居然还能摸到此处,并准确地找到自己,倘若不是运气,那便是此人极其敏锐。

不过,从对方试探性地询问来看,他似乎并不确定张九就是他追踪的人,只要对方没有绝对的把握,那么便张九便无须担忧。

“你家住何处?将你公验取出来我看看。”王禾再度开口询问。

“我是长安城外三十里,东乡张赵村人,此地兴建屋舍,便来随人此做杂工,至于公验,这做工也不方便携带,并未带在身上。”张九语气平缓道。

“那你如何证明你所言是真?”王禾眉头紧蹙,质问道。

“这位郎君真是说笑了,我自己如何证明?”张九摇摇头道。

“并未与你说笑,方才你在哪里,是不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王禾再度追问道。

张九沉默片刻,随后摇摇头道:“我今日卯时便已至此做工,周围人皆可以为我作证。”

一旁拿着锯子走过的男子当即道:“是啊,我等每日卯时都在这里,除了吃饭,一直做到临近日落,这位郎君,我等都是与此地屋主签过正式的市券的,可不是什么流民。”

“对啊,你们昨日不是才刚来查过,怎么今日又来了?”又一名木工走上前来,脸上皆是不满。

“一而再再而三,想要钱直说吧,没必要总是来这种虚的。”

“查查查,查什么查,我们一天到晚忙死累死,还要应付你们这些官吏,干脆直接逼死我们得了。”

不满的情绪突然就在此地传荡开来,以至于王禾都忍不住退后一步,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尤其是近些年,朝廷内外的局势,由上到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大唐的每一个子民,或许只是朝廷对某个政令的极小修改,便直接影响了商贩的售卖,到货物运送,甚至是每一粒米粟的产出,而每一次改变都可能让无数人的生计与金钱化为乌有,以此引起的压抑情绪也早就让每个人都变得易怒与暴躁。

王禾曾亲眼见过两名正在吃汤饼的食客因为某一个人吃东西声音过大,而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王禾赶过去的时候也为时已晚,而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多。

查看他们的动工资质与不良人无关,兴许这几日接连有不同衙署的人前来问询,有些小吏言辞不善,居高临下,甚至索要钱财,便在这些人心里埋下了火药,一点即燃。

所以王禾并没有对这群人会突然爆发而感到多少意外,他看了一眼张九,当即开始安抚众人,表示自己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恰好在追查案件,这才来询问一番,对于这种群体性的不满情绪,经验丰富的王禾自然不会逆流而上。

“这位郎君,我今日确实都在此处做事,倘若你想找人,我们也帮不上忙。”张九露出一丝苦笑道。

王禾虽然仍有疑惑,但其实从他发现有可疑人开始,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直觉,直觉这种东西太过玄乎,毫无支撑力度,再被眼前这场面一冲,他自然也是无可奈何,当即对张九道:“下一回记得带着公验。”

“一定。”张九点点头道。

王禾向众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刚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张九问道:“你从过军吗?”

张九眨眨眼:“并未从过军。”

“可我看你身段,像是个当兵的。”王禾并非是故意诈张九,而是真的敏锐地察觉到张九身上有一些寻常杂工所不具备的特质,恰好与他所熟悉的士卒有所重合。

“兴许......是因为我曾做过随军民夫吧。”

王禾眉头微蹙,这个答案其实倒也在理,打仗从来不是只靠着军伍士卒,一场战争往往需要配备大量的随军民夫,而这些民夫跟着军伍时间长了,自然也会有所相像,他并未再多说什么,点头离去。

张九看着王禾离去的背影,确定对方没有再回头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方才松懈下来,

“九郎啊,这个给你。”一名相对年长的老者走上前来,拿着一只荷叶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细碎的土灰,“这是观音土,你不是说你肠胃不适吗?方才看你去茅房那么久,想来很是难受吧,你取一小些观音土在水中化开,随后一口气喝下去,便能止泻,然后明日呢你不用跟我们一个时辰过来,多睡会儿,休息休息,这下利我明白,那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没力气怎么干活?”

张九看着荷叶里裹着的土灰,当即点点头,接过来道:“多谢了。”

......

深夜寂寥,张九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很晚才堪堪睡着,只是他刚进入梦乡,就感觉到呼吸困难。

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就那样飘浮在他的面前,他曾听不少人说过,人死怨气未消,杀人者睡下之后,阳气衰减,这有怨气的厉鬼便会乘虚而入,尤其是那种初次杀人者,最是容易遇到这种情况。

不过......

你他娘......有什么资格有怨气?!

兴许是被张九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所震,那具飘浮的尸体立刻烟消云散,连带着张九视线中的一切,噩梦降临,这是这些年来,几乎夜夜都在发生的事情,只是自从杀了赵仁堂之后,变得更加真切。

“九郎!别睡了,赶快起来,吐蕃人又打过来了!”

熟悉的呼喊声催促张九快些起身,迷迷糊糊的张九当即披上衣服,跟着同伴们一起冲向城墙边,他们不是披甲执刃的正规士卒,只是一群辅助战斗的民夫,双方的喊杀声震耳欲聋,而他只是不断地帮着搬运箭支与石块,有士卒中箭倒地,他们便上前将伤员抬下城楼。

持续了数个时辰的进攻,终于在落日之前结束,而张九这些民夫的工作还未结束,虽然同样觉得筋疲力尽,但还是要帮忙烹煮食物,分发给每一名浴血奋战的士卒。

这种情况几乎是隔三差五的事情,吐蕃人一心就想啃下龟兹,而作为大唐守军,自然是寸步不让,在张九流亡至此成为民夫前,他们就已经这样打打停停,坚持了将近二十年,听说刚来时,这些人还都是壮年,如今却早已须发皆白。

张九终于分完食物,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粟汤,一边麻木地喝着一边看着那些疲惫的士卒各自回去住处,一名年长的士卒坐到张九身边,或许是因为光线昏暗,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让人看不真切。

“今日有些累了,不过还是可以看看昨日教你的刀术学得怎么样了。”

张九当即放下陶碗,拿起一边的树枝,开始挥舞起来,军中刀术不讲究花里胡哨,而是简单快速有效的杀人技,这也是张九所需要的。

看着张九练完刀法,那名老兵忍不住嘲笑起来:“平日里杀只鸡都手忙脚乱,还想着回去杀人报仇啊?”

“那你杀成了吗?”

“你说,你回去杀成了吗?”

“你的仇,报了吗?”

第5章

昏暗的光线下,老兵转过头来,双目像是漆黑深邃的洞穴,死死盯着张九。

此刻,声音变得愈发粘稠,就像是将说话之人与听着的张九一道丢进了泥潭,污泥从他的口鼻耳孔涌入,让他几乎窒息,脑袋沉重无比,无数的画面开始跳动,最终停顿在了他曾经的家门口,门楣之下,他儿子的脑袋随风而动,就像是一只盛满了沙子的陶罐......

张九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便从睡梦之中苏醒过来,他直起身来,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干燥疼痛,他看了一眼周围,其他床铺都空着,昨日一起干活的同伴说过,让他今日多休息休息,晚点去西市也无妨。

他起身靠近墙边的水桶,然而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他只得绑好幞头,随后拿起木桶,离开这间破旧的屋舍,这里不是西市,而是位于长安城角落里的昭行坊,这里屡次被战火烧毁,到如今成了不少外来流民或是民夫临时居住的地方,有些长安本地的穷苦百姓也会在此。

张九提着水桶走向打水之处,不少贫民正在此处排队,几名面带不善的男子正在维持秩序,想要在此打水便必须要缴纳钱币,正常来说,水源都应当是由朝廷控制,不过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负责此处的小吏不再来此,反而变成了一些蛮横的地痞。

这些人给水吝啬不说,价格还高出数倍,谁人敢提出异议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报官府也没用,负责出面的小吏也只不过是敷衍了事,此时众人方才知晓,倘若不是朝廷授意,这些地痞又怎敢如此妄为?

活着便离不开水,百姓又不敢反抗,只得承受下来,不过近些年的价格是越来越贵,着实有些难以承受。

张九看着自己桶里不到一半的清水,明明给了一桶的钱币,结果只有这么一点,不过他并不想招惹是非,这些事情与血海深仇比起来,实在太过不值一提。

那名负责给水的地痞不耐烦地看了张九一眼,不过预想中的反抗并没有发生,这个看上去有些不善的中年人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去,以至于这地痞想着自己给这么点对方都能忍,那再少给些又如何?

于是下一桶水,便只灌了不到三成,地痞本来还有些得意,谁能想那名打水的汉子大骂一声“欺人太甚”,便直接冲着地痞扑了过来,周围几名地痞全都愣住,许久不曾发生这种事情,他们也有些意外,在汉子将那地痞连捶几拳后,众人方才一拥而上,其余正在打水的百姓急忙冲上去抢水,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提着水离去的张九并不知道这一切因他而起,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自顾离去。

一路回来,他都在思考着下一步打算,虽然从赵仁堂口中得知了另一个仇人的下落,然而他也打听过,虎象帮经过这些年发展,几乎已经成了长安城内的第一大帮派,一边欺压百姓,一边又与朝廷官员保持着密切关联,俨然像是某些人豢养的爪牙喽啰。

而作为帮主的宋部,不仅本人拳脚了得,平日里也被帮众打手保护着,想要找他报仇远比寻赵仁堂要难得多,所以张九蛰伏了一个月,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机会,至于其他类似的凶案,他确实不愿去理会,昨日前往现场也只是想看看情况,以免影响到自己的复仇计划,结果险些被那个敏锐的不良帅抓到。

虽说十年都已经等了,再多等一些时日也无可厚非,但如今的长安城总给他一种不好的感受,他担心再拖下去,失去报仇的机会。

就在他思索之间,突然听到一处屋舍前传来哭喊之声,他一眼瞥过去,才发现是两名恶霸抢着些许财物从那屋舍中出来,一名民妇哭喊着求他们放过,然而那两名恶霸却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直接将民妇推倒在地。

“你丈夫生前欠了我们那么多钱,别以为死了就不用还了!”一名恶霸轻蔑地看着民妇。

“要我说,不如将她与她女儿卖去揽月阁,快些把钱还上好了。”另一名恶霸拽着一名年幼的女童,或许是过度惊吓,那女童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民妇想要去将女儿抢回来,一口咬在恶霸的手上,好歹是将女儿抢回来,奈何自己又岂是这两名恶霸的对手,被恼怒的恶霸拳打脚踢,而她也只能护着自己的女儿。

张九提着木桶从一旁走过,两名恶霸瞥了他一眼,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滚!”

张九的目光扫过两人,扫过那名吓傻的女童以及民妇,民妇眼神绝望却还是带着一丝期盼,期盼着张九会出手相救,然而她也清楚知道,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冒着危险来搭救她们的,恨只恨,这世道不公。

看着张九一言不发地离开,两名恶霸顿时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一个人去抢那女童,另一个人则是去抓民妇,女童的哭嚎声在此刻响起。

下一刻,两名得意的恶霸耳畔被各自一巴掌,被打得双耳嗡鸣,茫然倒地,待他们回过神来时,却看到先前那个中年人去而复返,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张九的确不想惹是生非,在他眼中,报仇最为重要,为此他可以忍耐任何事情,然而当他听到女童的哭喊声时,脑海中便想起了自己被害的妻儿,当时的她们是否也是如此绝望,是否也期盼着有人出手相救,是否期盼着张九能及时赶回来,哪怕全家一起赴死,也能有所安慰。

所以他还是出手了,将两名恶霸击倒在地,仿佛是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的一种赎罪。

“你这该死的田舍郎,敢对我们动手?!”两名恶霸从地上爬起身来,怒不可遏道。

张九一句话都没有说,在两名恶霸企图出手前,再度冲上前去,一人一下,击倒在地,此时这两恶霸才明白对方身手了得,两人合力都不可能是他对手,于是急忙求饶起来:“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等也只不过是奉命办事,是她丈夫向我们借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我夫君只是问他们借了一百枚钱,他们却要我们还五百枚啊。”那民妇哭喊道。

利滚利,又无人管制,结果利息比本钱还高,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张九也没有去询问如今还了多少钱,而是直接向着两名恶霸摊开手,两名恶霸对视一眼,将先前抢出来的财物交还,然而张九却只是将那些不值钱的东西随手丢给民妇,手掌继续摊开。

两名恶霸呆滞片刻方才明白,原先还在犹豫,然而看到张九向前迈步之后,急忙从怀中取出了欠条交给了张九,哭丧着脸看着张九将那张欠条撕成碎片。

民妇连连向着张九磕头感谢,张九瞪了两名恶霸一眼,两人便惊恐地爬起身来,匆匆逃窜而去,待到足够远后,其中一人方才面露恶颜,他将张九放在角落的水桶踢倒,并大声叫嚣起来:“敢坏我们虎象帮的事,你等死吧你!”

虎象帮?

张九眉头一挑,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也是虎象帮的人。

他沉默片刻,俯身将民妇和她的女儿扶起来,道:“虽然撕了欠条,但我觉得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我看你们还是离开此地吧。”

民妇面露苦意:“离开还能离哪去?这几年来,我与亡夫的亲友都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下我母女二人,离了这里,更是生不如死,而且我们又怎么逃得出虎象帮的手掌心呢?”

“这里如此多虎象帮的人吗?”张九询问道。

民妇当即点点头:“是啊,包括水井那边那些人,都是虎象帮的,即便是报官都无用,他们都是无法无天之人。”

张九却没有再听民妇的哭诉,因为他此刻脑海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能够杀死虎象帮宋部的计划。

第6章

即使经历过数次浩劫,平康坊也依旧是长安城最为繁华的富贵地,多少人在此消金享乐,即便是王禾此刻站在巷弄之中,透过巷弄口,看到那些过往行人,也能从他们的衣着鞋履看出不凡,穿得朴素些都不好意思往这坊市里进。

一道身影从巷口进来,看清王禾在此,对方当即拉下了自己的兜帽,是一名娇俏的年轻女子。

女子披着一件轻薄的裘衣,里面是浅绿色的薄衫,面容姣好,肤色白皙如雪,眉心点着一抹牡丹花钿,娇艳的红唇,尤其是嘴角带着的一抹笑意,让她看上去尤为诱人。

“呐,这是最近这些天进出揽月阁的大人物。”女子随手将一小张纸递给王禾,说是大人物,其实也只是一些品级不高的官吏,真正的大人物是不可能来此的,即便真的需要歌妓,也会让楼阁掌柜安排上门。

因此,这种名单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多少价值,王禾瞥了一眼后便将之收起来。

“四娘辛辛苦苦收集了这么久,王郎君便这样对待呀?”女子幽怨地看着王禾。

“好好说话。”王禾无奈道。

四娘当即耸耸肩,摊开自己白皙的手掌:“给钱。”

王禾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小串钱币放在四娘手中,四娘随意地掂了掂重量,黛眉紧蹙道:“少了呀。”

王禾顿时露出尴尬之色:“最近花销有些大,先欠着。”

四娘轻哼一声道:“又欠,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传消息,要是让萍娘知道了,你就去给我收尸吧。”

四娘是王禾安插在这些烟花之地的暗桩,不过她本身并非官府之人,而是在某次办案时,被王禾所救,之后屡次给他提供帮助,渐渐便被王禾发展成了暗桩,专门用以监视出入揽月阁的朝臣、帮派成员等。

虽说王禾本人平日不会出入这些地方,但作为本县不良帅,势必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而烟花巷柳之地往往就是脏污纳垢的集中地,案件频发,有了四娘这样一个暗桩,让他方便不少。

“你一鳏夫能有什么花销......”四娘眉头一挑,“准备续弦呐?”

“咳咳咳......当然不是!”王禾有些心虚道,“下次我会一并给你。”

“我看也不会是,你这人一点情趣都不懂,谁会想着跟你呐?”四娘讥笑道。

“少说这些无用之语,让你看看近日有无陌生人或是可疑人物,你看了吗?”王禾不想与四娘纠缠这些话题,迅速转言道。

正如先前所言,烟花巷柳之地最是能藏污纳垢,从王禾的办案经验来看,不论是因为人员复杂,还是拿钱犯案后准备潇洒一把,都是那些歹人凶犯主要去处,每一回有案件发生,这些地方都是优先搜查的,而且往往总能有所收获。

“这年头哪有那么多陌生人啊,要说可疑,那就多了,光是虎象帮的人就进进出出不少,你们不良人不是常拿他们来增加功绩吗,干脆随便抓个人交差得了。”

“岂能随意抓人?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王禾没好气道。

“是是是,长城不良人就你最清高,就你最正直。”四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要回去了。”

“听说最近你与那姓白的校书郎走得很近?”王禾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四娘听到此话,当即歪过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王禾,引得王禾浑身不自在,急忙解释道:“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这些文人个个都想骗财骗色,我是想让你小心些。”

四娘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小心凑上钱,素手抓住了王禾的衣领,轻声道:“要么呢,你给我赎身,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了,那自然就会与那校书郎断了来往,要么呢......你就少管闲事,我就算把钱都给了他,也与你无关。”

王禾看着近在咫尺的四娘,立刻屏住呼吸,以免那些足以迷惑任何正常男人的香气钻进他的鼻腔,他面不改色道:“我并非是与你说笑,不论如何,你是我安插在此的暗桩,我不想你出现任何意外状况。”

“不想让我出事那你给我赎身啊。”四娘紧追不舍。

“......我,没钱。”王禾顿时泄了气。

四娘顿时噗嗤笑出声来,柔荑划过王禾的脸颊,摇摇头道:“知道你没钱,我也从未指望过你,记得把欠我的报酬结了就行。”

说罢,四娘悠然转身,留下一阵幽香,刚走出几步,她突然回过头来,道:“对了,方才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你那个妻弟正在揽月阁的赌室里大呼小叫呢。”

原先有些不太敢面对四娘的王禾听到此话,不由一愣,面色顿时阴沉下来,随后快步走过四娘,向着巷弄之外而去。

......

长安城中开设了不少赌坊,多少人指望着从这些地方一步登天,结果身家性命全部赔了个干净,除此之外,也有些地方设有私赌场所,譬如青楼茶馆,只要愿意往里丢钱,总会有一个地方让人深陷其中。

揽月阁自然也不会例外,甚至比其他地方更为张扬,特意在主楼边另建了一所小楼,供这些赌徒玩耍,一些在大型赌坊欠了诸多债务后,便会找到这些地方来。

此刻赌室之中正呼声震天,赌徒们似乎觉得只要自己的声音越响,那些骨牌就会变成他们所想要的牌色,面色苍白的刘其,紧紧盯着手中的骨牌,双手不断颤抖,眼看着就要摸出下一张牌,突然面前的桌子便被人掀飞。

众人大怒,然而当看到掀飞桌子之人时,顿时没了脾气,王禾一把抓住了想要逃窜的刘其,怒道:“给我回去!”

眼看王禾抓住刘其要离开,几名赌室的打手围上前来,一名揽月阁管事拦住两人道:“王帅,即便你是不良帅,也不可如此霸道吧?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想做生意是吗?”王禾早就习惯于与这些人打交道,没有给半点好脸色,“我正在查一起凶案,你们倘若阻我去路,便是有鬼,揽月阁或许我封不了,但你这间赌室便莫要开了。”

此话一出,那名管事便无话可说了,王禾熟悉他们,他们又如何不知王禾这个不良帅,既然王禾不是冲着他们而来,那么也确实没必要与之发生冲突,只不过方才过于突然,倘若管事不出面,可能会遭到掌柜责罚,如今王禾既然如此说了,他也能对掌柜有所交代。

管事当即示意打手们让开一条道路,王禾看了管事一眼,随后拽着刘其出来,任凭刘其如何挣扎,他也没有半点收力,直到一路将他带回家中,然而刚一松手,刘其便又想跑,王禾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第7章

“你想死是不是?还在赌,还在赌,你知不知道上回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被人卸掉手脚了,还敢赌?!”王禾指着地上的刘其怒骂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啊?你以为你是谁啊?威风凛凛的不良帅,还要管我这种小喽啰?”刘其两眼布满了血丝,漆黑的眼圈让他看起来尤为狰狞。

“你以为我想管你啊?倘若你不是姓刘,倘若你不是阿如的亲弟弟,你就算把自己手脚都卖了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王禾怒吼道。

“我阿姊死了很多年了!你不用这样假惺惺,以为自己是情圣吗?我想如何便如何,用不着你来管呐!”刘其亦是声嘶力竭地吼起来。

王禾怒不可遏,抓起刘其的衣领就要动手,然而当他看到刘其苍白的脸庞,恍惚间像是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妻子,妻子之死并没有什么波折,偶感风寒,本就体弱的她一病不起,药石罔效,短短数日便撒手人寰,临死之际嘱托王禾可再找个女子成婚,只是在此之前想让他照看一下她的弟弟。

王禾未再寻任何女子,也便一直照看着这个妻弟,刘其以前还算是稳重之人,只是他阿姊死后,便不再听任何人管教,放飞自我,先是整日买醉而后被人引入赌场,成了一滩烂泥一样的废人。

“我若是不管你,你现在就已经去见你阿姊了,整天跟个烂泥一样,你对得起你阿姊在天之灵吗?”王禾的怒骂引来了周围居民的探头,王禾瞪着那些街坊邻居,“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怕被人看啊?怕丢人啊?让我死在外面就成了。”刘其哈哈大笑起来。

“我没工夫与你在这里纠缠,还有许多案件要办,你好自为之吧!”王禾咬牙切齿道。

“办案是吧?当年阿姊病成那样,你也在外办案,她怕影响到你,不让你担心,她最后会病死那都是怪你啊!”刘其的话语就像是利剑一样刺进了王禾的心里。

王禾眼神顿时变得阴沉起来,冲上去便是对刘其一顿拳打脚踢,此事一直都是王禾心中的刺,每每想到,他都会痛苦不堪,而被痛揍的刘其,却还在发疯一般的狂笑,似乎对自己戳痛王禾非常得意。

就在王禾对着刘其拳打脚踢之时,一名不良人匆匆赶来,然而当他看到如此场面,顿时颇为尴尬,不知道是否该上前。

王禾察觉到这名不良人的到来,当即停下手脚,瞪了一眼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妻弟,努力平息心中怒意,转头看着自己的下属,问道:“寻我?”

不良人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凑到王禾耳边低语了几句,王禾听完顿时面色一变。

“你说什么?府尹找我?此刻?”

......

王禾没想到京兆府会突然这么急着将他喊来,虽说京兆府的确管理着整个长安城,治安这一项自然也在其中,但王禾是长安县的小吏,正常来说只需要向县令或者县令的书佐汇报即可,像这种直接来京兆府衙署的情况极少见,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此次案件已经彻底捂不住,惊动了朝廷的上层,所以京兆府尹才会急着将他喊来。

不过,当他赶到光德坊的京兆府衙署时,见到的却并不是府尹,而是少尹孙德善,孙德善直言府尹公务繁忙,由他代为听取王禾的述职。

这对于王禾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哪怕京兆府最小的书吏,那都比他权力大,给谁述都一样,于是他便将目前这起连环凶杀案的情况向孙德善一一汇报。

说到一半时,孙德善的面色变得尤为难看,以至于王禾都不知道该怎么讲下去,随后便见孙德善狠狠地拍了下桌案,指着王禾道:“都快一个月了,你们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摸到,朝廷拿俸禄养你们何用?”

王禾急忙从坐垫上爬起,向着孙德善作揖叉手,努力解释此次案件的复杂与难点,然而孙德善却没有半点要饶恕王禾的意思,继续对着他痛骂。

“文库案牍之中,总说长安城里你王帅办案能力最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再这般下去,你这不良帅的位置不仅不保,还要被治罪!”

王禾眉头紧蹙,往年自己侦破案件,抓捕凶手之时,这孙德善没少出言夸奖,今日这番话却仿佛第一次认识王禾一般,不过毕竟案件没什么头绪,拖了这么长时间,上司不满也无可厚非。

见王禾不言语,孙德善的面色方才稍稍缓过来,轻叹一口气道:“并非是我要责骂你,我也是颇为着急,你可知道,昨日我也被府尹一顿痛骂,而府尹也是无可奈何,他收到了霍中尉的口信,让他速速破了此案。”

“霍中尉?!”王禾听到此话,顿时一惊,果然是惊动了大人物,毕竟连死七人,属实是个大案,会惊动高官也合情合理。

这位霍中尉,便是圣人最为器重的两位红人之一,右神策护军中尉,霍仙鸣。

他与左神策护军中尉窦文场一样,都是圣人还在东宫时便随侍左右,建中四年的时候,有叛军作乱攻入长安,也是他们两个人护着圣人逃离,待还朝之后,两人的地位一飞冲天,成了圣人的左膀右臂。

虽然不是亲自过问,但把口信带过来,已经是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了,毕竟这种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随便一句话就能让王禾这种蝼蚁去死,也难怪京兆府会直接把他喊过来问话。

“霍中尉怎么会......”王禾一下子慌了神,他是办案能手,但听到这么大的人物施压,自然也有些绷不住。

“你忘了吗?这些死者当中,可是有一位户部的主事。”

这名户部主事王禾自然知道,他是第四名死者,听户部的同僚说,当晚他们聚会喝了些酒水,都醉倒在了食馆之内,待醒来时,便见这主事的脑袋被悬挂在了门楣之下,经过排查之后,那些户部的同僚并无嫌疑,户部主事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说会引起霍仙鸣的关注,还是有些说不通。

“还不明白?”孙德善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位主事先前被委以重任,负责统筹支援安西的军费啊!”

听到此话,王禾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现在长安城谁不知道支援安西乃是重中之重,但是现在负责统筹安西军费的户部主事死了,势必会影响支援安西的进度,到时候圣人震怒,与此事相关之人,一个都逃不了。

“知道此事有多严重了吗?莫说是你,连我都随时可能被追责问罪,我若出了事,谁也别想好过!”孙德善又是拍着桌案,呵斥道。

“下僚必定全力以赴,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王禾已经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原先以为只是一名普通的户部主事,但现在不同了,到时候万一给他扣一个阻碍支援安西的罪名,怕真的要人头落地。

“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可是你能保证短期内便抓到凶手吗?长安两县这么多不良人,查了一个月,还只有一些零星线索,难道还要等到过冬吗?”孙德善微微一仰头,质问道。

王禾还真不敢给出时限,现在的线索太过混乱,根本没有头绪,他除了喊一句全力以赴,似乎真的别无他法。

孙德善深吸一口气:“我这里有一计,可保你我安稳。”

第8章

王禾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叉手行礼:“还请孙少尹指教!”

孙德善立刻伸手招呼王禾上前,待王禾凑上前来,他方才压低声音道:“如今上头要的是快些结案,以免影响安西大计,可这结案的方法并不是只有一种。”

“少尹的意思是......”

“找一个人来顶罪,以最快的速度平息此事,那不就成了吗?”孙德善抓住王禾的后颈,提醒道。

“什么?!找人顶罪?”王禾瞪大双眼,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孙德善说的计谋是这个,他做了这么多年不良人,兢兢业业,一心抓捕各种凶犯,从未想过如此行事,这有违他的本心,但对方可是京兆府少尹,他根本不敢高声呵斥。

沉默许久之后,他方才开口道:“可......可即便我找人顶罪,真凶尚未归案,万一再犯岂不是......”

“愚蠢至极,凶手再犯案,不就是下一个案子了吗?与此次连环杀人案有何干系?”孙德善继续道,“霍中尉还特意给了赏金,只要你能破案,就能得到一大笔奖赏,还搭上了霍中尉的关系,我再给你美言几句,往后不是平步青云?你是个能吏,难道还想一辈子干这吃力不太好的不良帅?如此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还迟疑什么?”

“这不是......不是钱的......”王禾还想辩驳几句,但看到孙德善阴沉下来的神情,只得闭上嘴巴,憋了许久后方才勉强点头,“下僚......下僚明白了。”

“明白就好,但愿你真明白了。”孙德善一把推开了王禾,“没其他事就去吧,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忙。”

“诺。”

王禾当即行礼退下,从京兆府衙署之中走出来,他并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变得比来时更为心事重重,孙德善想要让他找人顶罪以快速结案,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情,可霍仙鸣那里如何交代?这种大人物,甚至不用动手就能将王禾捏死,受牵连者也不知几何。

除非自己真的能抓到真凶,可自己不就是因为抓不到人,才会落入如此境地吗?

王禾长叹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离开京兆府。

待王禾离开此处不久,同样被召来的吴守义匆匆走进衙署,少尹孙德善见吴守义到来,放下手中的茶盏,随后让吴守义自行述职,述到一半孙德善故技重施,面色难看地拍着桌案,对吴守义一顿斥责。

“并非是我要责骂你,我也是颇为着急,你可知道,昨日我也被府尹一顿痛骂,而府尹也是无可奈何,他收到了霍中尉的口信,让他速速破了此案。”

吴守义听到此话,眉头紧蹙,当即问道:“霍中尉过问此事?难道是因为那位死去的户部主事?”

孙德善眉头一挑,这吴守义比先前那王禾要灵光,都不用多说,便能抢先道出要点,于是孙德善点点头,道:“不错,你知道霍中尉为何如此在意此人吗?只因此人负责支援安西的军费一事。”

吴守义愣了愣,虽然他与王禾负责侦破此案,但那名户部主事的详细职责他们还真不能过问,因此确实不知道这人居然负责安西的军费。

孙德善没有继续谈及这名户部主事,反而是从桌上拿过一份文书,道:“你先前向你们县里递了此文书,你想跟随之后支援安西的队伍一道前去是吗?”

“我这文书怎会......”吴守义看着孙德善手里的文书,面带惊讶,毕竟这份文书递交县衙之后,便要往中书省去了,按理是不会经过京兆府这里,不过京兆府毕竟统管两县,如果他们要过问此事,也并不是不行。

“我听说过,你家大人在你刚出生不久便随军去了安西,至此再无消息,这些年想来你也对此耿耿于怀,既然朝廷准备派兵援助,你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是吧?”孙德善仿佛一个长辈一般看着吴守义。

吴守义沉默片刻,向孙德善叉手行礼道:“还请孙少尹行个方便。”

“如今并非是我不给你方便,而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方便,案子迟迟破不了,支援安西之事便有阻碍,霍中尉极为不满呐。”孙德善指着吴守义道。

“少尹的意思是,只要案子破了,此事了结,安西大计便依然可以顺利进行?”吴守义问道。

“不错,但如果破不了,你便莫要说什么随军前往安西了,你我之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孙德善哼了一声道。

“能破,一定能破,少尹放心,下僚必定全力以赴。”吴守义保证道。

“自然是要去全力以赴,可是这都一个月了,你们却还只有零星线索,难道让朝廷再等你们一个月?”孙德善又一次拍起桌案,瞪着面前的吴守义。

“不用一个月!给我几日时间,我必定给少尹与中尉一个交代!”吴守义坚定道。

“交代?你能做什么交代?一个月都破不了,现在几日就想抓到真凶?笑话!”孙德善没好气道,本以为这吴守义比王禾聪明,没想到是个断智莽夫。

就在孙德善准备再次祭出计策之时,吴守义却抢先走到孙德善跟前,孙德善略有惊讶之意,问道:“你想作甚?”

吴守义压低声音道:“破案,不一定必须要抓到真凶。”

“?!”孙德善惊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吴守义,他可不是蠢货,马上明白吴守义所言何意,但话到了如此地步,孙德善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了,只得故作糊涂,“你......此话何意啊?”

“寻一个替死鬼,将这连环凶案的罪责顶下来即可。”吴守义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屋内顿时陷入片刻寂静,随后孙德善突然一拍桌案,怒视着吴守义:“好你个吴守义,你好歹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不良帅,竟然说出如此欺上瞒下之语!”

吴守义面不改色,低声道:“少尹切莫高声,且听我一言,如今中尉需要的是一个交代,让此案迅速了结,使得安西大计能够继续进行,我等完全可以做足全套戏码,让人顶下此罪,至于真凶,我们也仍会继续追查,并不会有太多影响。”

这回轮到孙德善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毕竟原先是他打算劝吴守义找人顶罪结案,没想到几句话下来,双方位置调换,变成了吴守义劝他,自然让他有些别扭,不过孙德善毕竟混迹官场多年,立刻平稳了心态,故作犹豫道:“可是,倘若结案之后,真凶又出来犯案呢?”

吴守义笑着摇摇头道:“案子都已经结了,那真凶出来犯案,又与这起连环凶案有何干系呢?不过是一起新的案件罢了,与那位户部主事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孙德善张了张嘴,居然开始迟疑自己应该拍桌痛斥,还是无言默认,良久方才试探性地问道:“说是这般说,可先前还一直没有头绪,突然就抓到凶手,也太让人怀疑了。”

“这一点少尹权且放心,我自会将证据线索一一安排妥当,不会有什么纰漏。”

“那......那万一之后被人发现呢?万一你抓来的人抵死不认呢?到时候朝廷问罪可怎......”

“一切都是下僚所为!”吴守义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孙少尹也好,周府尹也好,全然不知此事,都是下僚欺上瞒下之举。”

孙德善眼眸一眯,该说这吴守义是聪明还是圆滑呢?虽然类似的话他方才也对王禾说过,但如今从别人口中出来,确实另有一番滋味,更别说吴守义最后这一番话,说句人精也不为过,如此之人居然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一名小小的不良帅?

吴守义看孙德善沉默下来,以为对方仍在犹豫,当即再道:“如今长安城内人心惶惶,恰好可以借此机会安抚人心,可谓一举多得啊,少尹觉得呢?”

“我觉得?”孙德善眉头一挑,伸手拍了拍吴守义的肩膀,“我觉得......能说出如此歹谋,你可真是个奸猾小人啊。”

第9章

“王帅,你们不能一出人命就往我们虎象帮的地盘跑啊,每一回都对我们的人盘查一番,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你这般让我如何与手下人交代?我们可都是守法的良民。”

虎象帮帮主宋部,此刻正坐在门口的凭几之上,身旁侍立着几名喽啰,各自端着餐盘,他从中拿过一块裹满肉沫的面饼,一边吃一边瞥着眼前之人。

“少说废话,你若是守法良民,这世道便无恶人了。”王禾没有半点掩饰自己对于宋部的厌恶。

宋部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他的身材颇为强壮高大,坐在矮小的凭几上显得格外怪异,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与凶狠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尤为狰狞。

要知道,作为长安城如今的第一大帮派,手下遍布城中每一个坊市,控制了诸多生意和店铺,原本这种事情是不可容忍的,然而这宋部却总能找到门路给自己开脱,遇到事情也常常不了了之。

显而易见,宋部背后定然是有靠山的,否则哪怕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想要处理这种流氓泼皮还是轻而易举的,但他就是能在此地做大,谁都能看出其中猫腻,只不过没人敢点明罢了。

而王禾负责着长安的治安,平日里没少与宋部打交道,甚至羁押过宋部,然而这都没什么用,第二天便被放出来,放出来的宋部甚至狂妄地带人在县衙门口嘲笑王禾等一众不良人。

两人的仇怨不能说多深,但也绝不算浅,平日里路上遇见都要相互啐一口唾沫的程度。

“噢,那你们县衙就是这么查案的啊。”宋部指着屋前空地上有气无力站着的虎象帮帮众,他们正一个一个接受不良人的盘问。

每次出现凶案时,王禾第一个排查的就是虎象帮这群人,倒也不是公报私仇,而是这群人确实嫌疑最大,只不过不论是一个月前的第一起被杀的赵仁堂,还是前几日被杀的卖炭翁,都没能找出什么线索指望虎象帮与宋部,这不得不让人感到遗憾。

恶人作恶,这才符合人们心中的预期,尤其是那些平时为非作歹又让人无可奈何的恶人,巴不得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案,才好将他们除去。

王禾知道自己身为不良帅,不应该存在此种心态,只是自从孙少府找到自己,勒令他立刻破案,他才有些着急,于是一大早坊门刚开便领着人来堵宋部。

“我如何查案与你无关,你给我安分一些。”王禾冷冷地看着宋部。

“行行行,不过王帅啊,我虎象帮这么多人,你就这么几人查得过来吗?当真是辛苦啊。”宋部悠然地伸起懒腰。

王禾冷笑一声:“觉得我们辛苦,那你承认你犯了案,我们便不用辛苦了。”

不想宋部大笑了一声,摊开手道:“无妨啊,只要王帅开口,我又怎敢驳了你的面子,你说吧,你要几个人,我虎象帮什么都缺,就不缺人,不仅这个案子我找人给你认了,往前有什么积案陈案,我都让人去领!”

王禾眉头紧蹙,宋部的这番言语颇为张狂,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来顶罪,倘若被宣扬出去,不论是否是真事,对于王禾与县衙都会有极差的影响。

“你还真敢说啊,光是你这句话我都可以治你一个蔑视律法之罪。”王禾瞪着宋部,“你也不怕让你的手下寒心。”

“寒心?”宋部咧嘴一笑,随后转头看向了侍立在旁的手下,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手下顿时被盯得浑身打颤,迅速躬身,而他的这般反应却让宋部颇为不满,宋部将手里的肉饼砸在了手下脑袋上,斥道:“你这个烂泥,我问你,第一个人是你杀的吗?”

手下立刻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宋部眉头一挑,拿齐盘子的又一块肉饼,再度砸到手下脑袋上:“我问你,第二个人是你杀的吗?”

第三块肉饼被甩出,肉沫飞溅,沾到了王禾的脸上。

“我问你,第三个人是你杀的吗?”

第四块肉饼继续砸出。

“第四个人是你杀的吗?!”

那名手下已然崩溃,一边痛哭一边发抖,空地上的帮众与不良人们都停下来看着眼前之事,神情皆为复杂。

“前几日那个人是你杀的吗!”

“够了!”王禾怒视着宋部,虽然宋部对待的是自己的帮众,但王禾明显能感觉到宋部其实是在羞辱他。

“不够!”宋部将餐盘倾倒,回瞪着王禾,神情狂妄,“王帅你那样查案太慢了,我这是在帮你呢,你看他,他马上就要招供了,就是这么简单!”

王禾嘴角抽动,虽然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给宋部一拳,但还是压抑住了这股冲动,深呼吸数次,他才指着宋部道:“人能狂一时,不可能狂一世,你小心自己的脑袋也被挂到了门楣上。”

宋部顿时指着王禾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待他稍稍缓和,方才看向王禾道:“你知晓每一日有多少人这般咒骂我吗?王帅真是没什么狠话了,如此,待我脑袋被挂上去之后,你记得帮我抓凶手啊。”

勉强把话说完,宋部又一次狂笑起来。

王禾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自己的不良人下属喝道:“还傻愣着什么?盘查完了吗,盘查完就走!”

看着王禾等人灰溜溜离去,宋部当即收敛了笑容,直到看不了王禾的背影,方才低头看向还跪在地上发抖的手下,他上前将手下扶起来,好声安慰道:“方才让你受委屈了,我也不想这样的,你要体谅我,毕竟是一帮之主,总有许多事情不得已而为之的。”

那名手下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摇头,直呼无事。

“对了,你入帮多久了?”宋部转言问道。

“......一年多了。”

“一年多......”宋部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凑到手下耳边,“一年多了还不懂规矩,方才让你认罪,你为什么什么话都不说?”

手下闻言一愣,随后便觉得腹部传来剧痛,紧接着宋部已经打出第二拳,手下痛哭地跪倒在地,口中吐出了苦涩的胆汁。

“打个半死,逐出虎象帮。”宋部接过一名手下递来的擦手布,一边走一边随口道。

帮众们根本没有迟疑,一拥而上对着那名手下痛殴起来。

宋部头也不回,颇为无趣地伸起懒腰:“一大早就这么多事,当真麻烦,走,去揽月阁转转。”

第10章

长安愈发寒冷,过不了多久大雪封山,城里会变得更加了冷清,如今的年轻郎君常常听长辈提起几十年前繁华无比的朱雀大街,便会觉得无比唏嘘。

硕大的陶碗里装着热腾腾的蒸猪肉,端菜上来的酒博士拿起木勺,娴熟地将早已蒸得极为软烂的猪肉继续捣碎,随后将提前备好的蒜泥蒜汁倒入搅拌,蒜汁与猪肉的热气混合在一起,浓郁之味引得众人口舌生津。

待酒博士放下勺子,等待许久的食客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旁陶盘里的面饼,并舀了一大勺猪肉糜,再用面饼一裹,一口咬下去,肉汁蒜汁的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一扫近日疲惫。

其中一人看到一旁的王禾没有动手,只是怔怔出神,当即动手裹了一张肉饼,递到他面前:“王帅,别气了,宋部那泼皮一直都这般德行,莫要往心里去了。”

王禾当即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的肉饼,给他包肉饼的不良人唤作钱甲,跟着他也有一年半载了,不算出众,但胜在听话。

王禾将肉饼接过来,也没有像其他同僚那样狼吞虎咽,只是小口吃着,他还真不太在意宋部的态度,毕竟这人天生张狂,宛如疯狗,与他计较才显得自己愚蠢。

而是从昨日离开京兆府,他便一直心事重重,孙少尹所言之事,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做不良人这么多年,他还真不怕什么脏活累活,更不怕与歹人厮杀,唯独这种朝廷局势,难以应对,他自然也明白孙少尹所言,要以大局为重,不论是事关安西还是长安城内的人心惶惶,都必须要快些有个交代,可让他找个人来顶罪,此事违背了他的原则,可若不做呢?

案子破不了,凶手抓不到,兴许最大的罪责不会是王禾,但他绝不会好过,包括孙少尹在内的朝廷高官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呼吸不畅,眼前的美食也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自己只想安安分分抓贼缉凶,怎生会找上自己?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破局之法呢......

在他拿着肉饼愣神间,一旁的几名不良人吃得津津有味,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钱甲当即呼喊起来:“博士,给我们上壶好酒。”

“抱歉了几位郎君,本店已经不让卖酒水了,连自家酿的米酒都没有。”酒博士闻言,非常干脆地答道。

“没酒水?你酒博士没酒?”钱甲没好气道。

“郎君可莫要诈我了,一个多月前朝廷就宣布全城禁酒,你们不用来试探,小店是真没有。”酒博士此言一出,明显是觉得王禾这一行不良人是来试探他的。

不过,他还真是冤枉了几人,衙署本有自己的食间,平日里众人都是在食间里解决,偶尔也会拿些小酒来喝,一个月来他们都在为了凶杀案忙碌,所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在外面的食馆吃东西,甚至都没注意到新颁布的禁酒令。

由于酿酒需要消耗不少粮食,因此禁酒令一直都是个比较常见的诏令,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时限或长或短,如今显然是因为安西之事才会有这条禁令。

几个不良人身为县衙之人反而不知道,公然买酒当有违律之嫌,沉默良久,钱甲也算是反应过来,当即点点头,指着那酒博士道:“不错不错,看来你们这里确实遵纪守法。”

食馆当即安静下来,气氛略显尴尬,但总好过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大做文章,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没必要与几个人微言轻的不良人作对,但谁能保证事情一定如此呢?

酒博士不卖酒,端着食盘在食馆里来去,不良人们也沉默地吃着肉饼与桌上那些醋芹、萝卜等素菜,假装一切全然未曾发生过。

不过王禾却还在想着方才这短暂的一幕,朝廷颁布禁酒令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其实这种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格,或者说只是相对严格,因为酒水售卖本身就是受到朝廷管制的,店铺、商贩只有拿到售卖许可才能卖酒,这也就意味着禁酒令期间,这些平日里能卖酒的地方买不到酒,但满城酒水却不可能凭空消失,私底下依然可以买到,只是昂贵不少,甚至前几日被杀的那名卖炭翁,一样能买到。

只要出得起钱,有的是门路去买酒,更不用说那些权贵世家,依旧是日日歌舞,酒水不绝。

禁酒是因为粮食短缺,可权贵如何会缺粮?而穷苦百姓,又何时吃饱过,喝些酒水,灌醉自己,不过苦中作乐。

想到这里,王禾眉头紧蹙,转头看向钱甲道:“我记得,最早那个死者......赵......赵......”

“赵仁堂啊王帅。”

“对,我记得他好像是贩粮食的,生意做得还挺大。”王禾询问道,“我听说,他的粮食都卖到洛阳去了?”

“洛阳?王帅,你这是从哪里打听来的野消息,长安的粮食为什么要卖去洛阳?”

不怪其他几个不良人露出诧异之色,实在是王禾的话语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因为相比起长安,洛阳的粮食储备要丰富得多,大唐建国以来,一直都有圣人带着文武百官前往几百里外的洛阳去逐食,就是因为长安因为地理与人口原因,经常会出现粮食短缺的现象,包括武周篡唐,选择在洛阳建都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因此,从来只听说洛阳卖粮食到长安城的,哪有长安卖粮食到洛阳的呢?

然而,这个消息,却是王禾从四娘那里得来的,赵仁堂时常出入揽月阁,也曾在里面与一些商贾谈生意,所以消息应该不会有错,哪怕此事听上去确实有些离谱。

他被杀会与这件事情有关吗?

王禾若有所思,虽然心里觉得可能性不大,但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查案思路,孙少府限期让他破案,总不能真的等到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找一个无辜之人来顶罪,那只有想办法找到真凶。

“快些吃完,吃完了再去一趟赵仁堂家。”王禾咬了一大口肉饼,催促众人道。

“啊?还要去啊?”

一旁的不良人惊讶地看着王禾,但既然王禾已经决定,他们也不好说什么,钱甲则是想了想询问道:“赵仁堂家在永乐坊,是吴帅的地界,要不要与他说一声?”

吴守义吗?

听到吴守义的名字,王禾便有些心虚,也不知孙少尹有没有找过他?更无从知晓他对此事的态度,但两县毕竟是联合办案,他与吴守义关系也不差,确实不应该越过对方,私自去查案。

“如此,你去知会吴帅一声,我与其他人去赵仁堂家,你到时候再过来会合。”

第11章

昭行坊内,势同水火的贫民与虎象帮帮众,此刻正紧张地对峙着,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双方又因为取水之事发生了冲突,而始作俑者就是张九。

自从于赵仁堂口中得知另一个仇人宋部的情况后,张九便一直都在筹划着如何复仇,然而这个宋部却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除了他本就颇有能耐之外,又是虎象帮的帮主,平日里进出都带着护卫,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而他所居住的府邸,因为仇人不少,也安排了许多帮众打手看护。

虽然张九用了不少方法,但依然没能接近宋部,而他又不可能不顾一切冲上去给宋部一刀,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他也必然会被那些帮众打手围杀,但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其他仇人等着去杀。

即使是到了这般地步,对于今日之事张九依然没有什么把握,但终归是一种尝试,长安城因为连环杀人案的事情人心惶惶,往后行动会愈发艰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虽然取水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但这年头人心本就不稳,许多人异常暴躁,只需要小小的矛盾就可能引起极大的冲突,更别说坊内双方本就是积怨已久,前两日刚发生冲突,虽然规模不大,被平息了下来,但种子却已然埋下。

张九便再次以取水克扣等问题进行反抗,果然一下子就点燃了众人的怒火,人也越聚越多,他虽然不相信两边的乌合之众能有何等作为,但是他的目的却是引宋部前来,只要事情闹得够大,宋部不可能坐视不理。

“你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赶紧滚回去,忘记我们虎象帮的厉害了吗?你们这些人我都认得,待之后我一个一个找上门去!”那名虎象帮的小头目虽然也有些心慌,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得颇为傲慢,试图吓退眼前聚集的昭行坊贫民。

“各位,莫要怕了他们,不过是一群仗势欺人的孬种,我们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要给他们交钱!”领头之人便是前两日因为取水与他们斗殴的汉子,他脾气不小,但势单力薄,被好生教训了一番,这两日憋了一肚子火,见此地冲突又起,尤其是看到许多人聚集过来,顿时忍不住冒头,至少人多底气足了不少。

而其他贫民虽然仍是有些胆怯,但先前闹事时,他们趁乱抢到了不少井水,而张九这两日只是随处走动了一下,无意间和他们说了抢水这件事情,因此他们一听又闹事了,当即聚集过来,其实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再趁乱抢点水。

这目的如何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众人不会将此事说出来,那么张九的计划便能成功。

情绪传播所引起的混乱实在是太过常见且不可控,当初流亡安西时,他曾亲历过炸营之事,只因为深夜一名士卒因为做噩梦发出哀嚎之声,直接引爆了其他士卒的情绪,他们背井离乡二十多年,早已不堪重负,于是瞬间崩溃,眼看就要酿成大祸,若非武威郡王郭昕亲自前来控制场面,甚至斩杀了数名崩溃的逃兵,这吐蕃人久攻不下的龟兹,险些就从内部崩坏了。

除此之外,吐蕃人也常常会想办法散布谣言,企图搅乱军心,张九从中学到了不少技巧,而今恰好可以用上,他躲在人群之中,由于太过普通,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他,他沉默地观察着双方的神情,都是无比紧绷,除了少部分人颇有跃跃欲试之态,大部分人都其实都不想真的动手,这也非常符合他认知当中的百姓。

然而,这却并不符合他的期望,只有真的打起来,才能让事情向着预计的方向发展,张九低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

“我再说一次,都滚回去,否则到时候......”

石块从人群之中呼啸而出,狠狠地砸在了小头目的脑袋上,随着一声惨叫,众人顿时紧张不已,一些虎象帮帮众开始大呼小叫,随后又是一块石头飞出,再度砸中一人,所有人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紧绷。

见双方依然没有真正动手,张九索性在人群之中惊呼一声,向后倒去,这一来二去,便让双方都误以为对方开始动手,一些早就按耐不住想要动手的人怒吼一声,先拿起地上石块或者手中之物砸出,场面顿时失控起来。

......

时隔一个多月,赵仁堂被杀时的房间一直被封着,即便是他的家人也不让进,以免这些人破坏可能还未发现的线索。

赵仁堂妻妾不少,儿女皆未成年,因此自他死后,家中大小事宜都是由大娘子主持,虽然一些生意都停了,但整体而言并没有出现什么波动,还算是井井有条。

在听到王禾等人又要来查看凶案现场时,大娘子还不忘抱怨道:“案子都拖了那么长时间了,你们怎生还未抓到凶手啊?”

“大娘子权且放心,如今两县并案,朝廷也对案件非常重视,相信很快便能抓住凶手了,不会让你家郎君枉死。”王禾一路跟着大娘子进入赵家宅院,非常客套地保证道。

大娘子回过头来看了王禾一眼,随后不以为然道:“枉不枉死的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你们将书房封了,连带着里面诸多生意往来的记录都封里面了,这让我们很难办啊,你封一天,我家就得损失多少钱币?这钱你们衙署来出吗?还是你王帅来出?”

“......”王禾眉头一挑,所以她急着破案只是因为这个?

“所以抓不抓到凶手不重要?开了门最重要?”跟在身后的钱甲嘴快道。

走在前面的大娘子闻言沉默片刻,头也不回,但嘴里却高声道:“莫要胡说啊!别以为你们是朝廷官吏就能凭空污人清白,我可没这个意思!莫胡说!”

这心虚的表现反而坐实了她的想法,眼看着大娘子脚步越来越快,王禾只能转头瞪了钱甲一眼,随后向大娘子抱歉道:“是我这下属胡言,还请大娘子见谅。”

第12章

“知道就好!”大娘子冷哼一声,随后又开始喋喋不休。

不过王禾倒是没太听进去,反而是这赵家人的态度,让他颇为无奈,虽说所有人都急着要破案,然而朝廷不在乎真凶是谁,死者家属也不在乎真凶是谁,这让王禾莫名感到一丝悲凉,赵家有钱有势,赵仁堂之死尚且没多人在意,那么如前几日死去的卖炭翁,连家人都没有,岂不是更加无人在意了?

在他晃神间,他们便来到了凶案现场的书房,书房门口被封条贴着,在破案之前任何人不允许入内,不过在并案之后,京兆府给了王禾与吴守义特权,可自行揭下封条,待结束之后再贴上。

他们将大娘子等无关人员请离后,方才揭开封条入内,大门敞开,扬起了一阵带有血腥味的灰尘,根据当时的查探,凶手是直接在屋内就将赵仁堂的脑袋割了下来,加上这些时日这间房间都是完全封闭的,因此血腥味并未淡去多少。

一个月前案发的时候,还不是两县并案共同调查,因此第一时间调查现场的是吴守义,拿到的线索也是由吴守义提供,虽然王禾与吴守义也算是共事多年,对吴守义的办案能力是认可的,所以并非是不信任他,而是还想亲自看一眼。

案发之时,恰好下了一场大雨,将屋外院子里的痕迹都给冲干净了,全然找不到脚印之类的线索,又因为雷雨声太大,没有人听到什么声音,也没有人看到可疑人物,直到天亮雨停,仆役才发现自家郎君的脑袋被悬挂在了书房门口。

王禾与不良人们一道进入屋内,按照先前从吴守义那里得到的卷宗,他们依次对死者死亡的位置、脑袋悬挂的门楣、以及死亡前被捆绑过的柱子进行查看,大致信息也都与卷宗里差不多,只不过时隔一个月,有些地方的痕迹淡了些许。

虽然大部分线索都很混乱,但不论是仵作还是最早查看现场的吴守义等人,都断言这个凶手从过军,下刀利索,捆绑赵仁堂的绳结也是军营里捆绑物资的常见打法。

这年头从过军的人不在少数,但多数都是地方或者边镇募集,由于折冲府早就在开元年间便已经名存实亡,因此比较正式的府兵已经见不到,那么能够那么容易让人判断出来自军营,就只有相对正规的朝廷军队,虽说算是个线索,但仅凭这一条不足以寻找凶手,光是长安城的十六卫里就有上万人之多,更别说边镇数不胜数的士卒,这还没算上曾经从过军的,根本无从查起。

王禾本想着再来现场看看,期望找到点有用的信息,但很显然,吴守义等人已经做得非常到位,卷宗写得清清楚楚,尸体、现场可以的物件也都保留了起来,对于可能的凶手,包括亲属、生意伙伴、仇家都进行了排查,没什么疑点,王禾看过几遍卷宗,毫无头绪。

尤其是与其他案子相连,线索更是一团乱麻,倘若不是因为接连发生,且都是人头悬挂在门楣之下,确实很难将这些案子定为连环杀人。

王禾与吴守义在第三名死者出现时也讨论过,会不会不是连环杀人案,而是群凶?也就是数个凶手或者模仿作案?

但很快就被衙署与京兆府否定了,虽然细节上没法深究,但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证据,没法证明凶手是谁,但也没法证明凶手是多人,王禾甚至怀疑,之所以县令以及府尹要否定这个推论,只是因为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在这种紧张的官场上,很多事情就是必须小。

谁能想到后面人越死越多,一度控制不住局面,甚至死了一个负责安西军费的户部主事。

王禾叹了一口气,目光开始扫过书房的桌案与书柜,他回想起方才赵家大娘子说这里有不少以往的一些生意往来,于是走到书柜前进行翻找,这个赵仁堂确实不是什么爱好读书之人,表面上摆满了四书五经,到了下面就尽是些《鸳鸯录》、《深闺》之类的禁书,而且字数不多,大部分都是图册。

王禾现在没心思去看这种东西,继续翻找,果然让他找到了一些账目记录,只是大部分都是比较正常的生意往来,他虽然也读过几年书,但对于数术实在是不擅长,一看就觉得头晕。

他强忍着把帐簿丢掉的冲动,又翻过一些,发现里面的确有与洛阳商人的贸易往来,只不过,都是从洛阳买粮,而非四娘给的情报说,将粮食卖去了洛阳,那此事便有些奇怪了,但四娘是个谨慎人,平日里给的情报极少出错。

总不能是故意反着写吧?图什么呢?

王禾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没有证据也不好乱说,他又翻找了些书册、帐簿,也没有什么疑点,不过这些内容卷宗里并没有记录,也确实没有什么记录的必要。

就当王禾为难,想着要不要去第二个死者家中看一看时,先前被派去知会吴守义一声的不良人回来了,不过,他却带来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说是自家县令已经急疯了,昭行坊那边出了大事,宛如暴乱一般,想让王禾去处理却找不到人,一直找到了万年县的县衙,恰好这不良人来找吴守义,虽然不在万年县的管辖区域,但吴守义还是带着人一起过去帮忙了。

王禾嘶了一声,昭行坊早就算是一处贫民窟,此坊发生暴动可不是小事,万一波及到其他坊内,那便严重了,王禾当即让人撤出房间,重新贴上封条,火急火燎地赶回长安县。

第13章

“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我看尔等是不要命了!”

昭行坊内,闻讯赶来的宋部一声怒吼,高大的身躯往那一站便让人心惊,更莫要说那些手持棍棒从宋部身后冲出来的帮众打手,见到此番场面,原先觉得己方颇有优势的坊中贫民立刻泄气了一般,呆滞不动。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宋部的凶名,也知道此人有多么心狠手辣,他或许不敢对那些权贵嚣张,但对这些底层贫民,却是有着绝对的压制力。

众人方才被激发起来的怒火被恐惧彻底取代,甚至不敢太大声呼吸,生怕被拿来杀鸡儆猴,而宋部对于这些人的反应极为满意,他傲慢地上前几步,目光扫过众人,冷哼一声。

“闹啊?怎么不闹了?怎么一个都不吭声了?”

宋部见众人不再敢乱动,当即看向了负责管理此处的小头目,在此人惊恐的目光中,上前一步便将之扇倒在地,口中骂道:“废物,连这么个破地方都管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挨了一巴掌的小头目畏畏缩缩,将这些人因为取水之事而反抗的情况一一道出,宋部听完当即冷笑连连,在小头目的指认下,将那个率先闹事的汉子抓了起来,先前还颇为暴躁的汉子,在面对宋部时,也只能低着头不敢多言。

宋部也不废话,一脚将汉子踢翻在地,随后踩在汉子的手掌上,任凭汉子如何惨叫,他亦不为所动,反而是看着眼前那些消瘦的贫民,高声道:“你们饿死渴死之时,朝廷不管你们,是我辛辛苦苦,忙前忙后,为你们看好水井,让你们能活下去,只不过就是收取一点点辛苦费,这你们都不愿意?真是让人寒心啊!”

宋部说着又将脚踩到汉子的小腹,由于汉子的被其他帮众抓住,即使疼痛挣扎也难以动弹,撕心裂肺的惨叫让周围人敢怒不敢言。

“行啊,那以后我不管了,你们想怎么取水就怎么取水,倘若这水里被一些歹人下了毒,毒死了谁,那便与我无关了!”宋部从汉子身上踩过去,满脸皆是不屑。

“还是说,其实就是这歹人鼓动你们?只要你们说是他,那此事我便算了,往后依然给你们看好水井,如何?”

宋部此言一出,先前跟着一起闹事的贫民当即开始相互对视,眼神颇为复杂,仿佛真的在思考宋部话语的可行之处,而这股情绪漫延开来之后,也让众人生出嫌隙。

“都不说?都不说那便是默认了?也行啊,那我将这人手脚卸下来,我会将他挂在坊门前,你们别理会即可,平日如何便仍是如何。”宋部哈哈一笑,脸上变得尤为狰狞,显然他的威胁极其有效,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底层贫民是否会出卖脚下的汉子,他只需要将恐惧的种子散播在他们内心即可。

见无人反对,他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示意手下喽啰控制住那名汉子,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动长剑,眼看着就要将汉子的手臂砍下来,然而却突然听到嗖一声,硬物撞击在皮肉上的声音传出,宋部当即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怒视着眼前的贫民:“谁?谁啊?你们好大的胆子?谁干的?”

沾着鲜血的石块平静地躺在地上,不论是贫民还是其他帮众都愣住在了,随着宋部龇牙咧嘴的怒吼,他们也纷纷转头张望,随后便听到第二声响起,结结实实撞在了宋部握着长剑的手臂上,长剑哐啷落地。

在沉默片刻之后,那先前被压在地上的汉子突然怒吼一声,将愣神的帮众顶开,伸手拿起恰好落在他眼前的长剑,猛然砍在了一名最近的帮众身上,鲜血溅洒而出,惊得其余帮众纷纷逃窜。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高声呼喊:“怕他们什么?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冲啊!”

激动的情绪立刻在人群之中传递开来,先前所有的愤怒、恐惧、胆怯,在这一刻尽数被驱散,怒吼声响起,其中几人率先将靠近他们的虎象帮帮众撞倒,随后便是更多人冲出来。

“你们这些田舍郎......怎么敢......”宋部捂着脑袋,咬牙切齿,然而场面已经失控,他个人的威慑力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可不会被吓到,这种程度的械斗,他经历过无数次,这反而让他感到无比兴奋,在长安城待久,锦衣玉食,已经很少有这种场面。

然而就在宋部抓住一名贫民准备挥拳时,又一块石头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怒吼一声,目光迅速锁定了石块飞来的方向,看到一名拿着石头准备进行下一次攻击的男子。

“抓住他!”宋部怒不可遏,命令自己的手下去抓人,而那个拿着石头的男子察觉到宋部已经发现他,当即甩出最后一块石头,随后转身便跑。

宋部躲开这块石头,咬牙切齿,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撞开混乱的人群,向着那名男子追去,至于此地乱斗,他并没有太过担心,他手底下的人都是些混混泼皮,打架斗殴不过家常便饭,不可能斗不过这些吃不饱睡不醒的底层贫民,反倒是这个趁乱向自己丢石头,坏了此间好事的杂碎,他非要将之抓住,狠狠折磨一番。

他们追着那人一路进了巷弄,只不过对方似乎对此处非常熟悉,不断拐歪奔跑,以至于他们这几个追击者都在追出一段路后气喘吁吁,宋部呼吸粗重,看着四周环境,正想着应该如何时,一块石头呼啸而来,正中他的脸颊,嘴中血腥味弥漫开来。

几名手下想要去扶,然而宋部却怒不可遏:“去追啊,抓住他,分头追,将他给堵住!!”

看着几名手下分头追去,宋部这才擦去嘴角的鲜血,盯着那人逃离的方向,眼中已尽是怒火,他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随后迈步直追。

只是越追他越是觉得此人尤为狡猾,仿佛是在故意戏耍他一般,在这复杂的巷弄之中不断变化,好几次快要,至于他那些追出去的手下也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

就在宋部咬牙切齿之时,对方突然停顿了下来,他以为是自己的手下堵住了对方的去路,然而对方却只是在原地等待了片刻,便又一次拐入拐角,宋部觉得这就是对他的一种羞辱,当即再度奔上前去,一路追进去,然而在追到里面时,才发现,前方已无道路。

巷弄尽头只有一面陈旧土墙,两侧也皆是破败屋舍围墙,也不见方才那人的踪影,宋部眉头紧蹙,随口骂了几声,便准备转身离开,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过头来,却发现身后已然立了一道人影。

第14章

此人身形不高,皮肤黝黑,虽然头发包着矮幞头,但仍能从鬓角与胡茬上看到霜白之色,对方神情麻木,与坊内那些贫民并无二样。

“你胆子倒是挺大,知道我是谁吗?”宋部颇为不屑地看着对方,质问道。

然而对方却没有回答宋部的问题,反问道:“宋大郎,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对方居然呼喊自己以前的名字,宋部当即一愣,他改名也快十年了,除了几个熟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他再次打量起对方的样子,虽说确实有几分熟悉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来是不记得了。”张九鼻中发出哼声,随后一把短刀从他的袖子里滑落出来,“我来让你回忆回忆。”

然而这个举动还是引来了宋部的嗤笑声,寻仇私斗他见得太多了,他从十多岁起就开始到处与人打架斗殴,而来长安之后,虽说也是有贵人相助,但能成为一帮之主,也是靠着拳头和刀子一下一下拼出来的,莫要说一个看上去麻木弱小的贫民,哪怕是再来几个武夫他都不会惧怕。

“原来是寻仇啊,那你可太不守规矩了,想找我寻仇的人......都要排到玄武门了!”宋部面目突然变得无比狰狞,居然抢先一步冲向了对方。

他的目标是张九手中的短刀,他的佩剑在方才处理暴乱的贫民时被抢走,又因为是匆忙赶来,都没来得及拿防身匕首,但他有着丰富的打斗经验,即使在面对一名寻常民夫时,赤手空拳对上短兵器也可能会吃大亏,因此他只要夺走对方手里的短刀,那么这场战斗也就宣告结束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双手居然直接扑了个空,对方的动作不多,紧紧只是向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对方的短刀便猛然向着自己刺来。

宋部冷哼一声,侧身躲开锋利的刀刃,但对方却在刺空之中,最快速度侧翻刀身,向着他的胸口扫来,刺啦一声,他胸膛前的衣物便被短刀割开,他这才觉得心头一紧,一脚踹出,趁着对方躲避,迅速倒退拉开距离。

等退到一定的安全距离时,他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外面的衣物被轻松划开,里面的一块护心皮革的口子上也已经翻毛,如果对方手里的是一把三尺刀剑,说不定此刻他的胸膛已经被切开。

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交手,宋部立刻察觉到对方实力不弱,尤其是两下干脆利落的反击,绝不是寻常贫民能够做到的,所以对方的模样只不是为了让他掉以轻心的伪装?

“你到底是谁?是谁派来的杀手吗?”宋部此刻神情凝重起来,他得罪的人几双手都数不过来,长安城内外到处都是他的仇人,所以平日里都非常谨慎,出入都有护卫随行,只不过方才他为了追人,几乎是本能地喊了一声分头去堵,结果反而被对方抓住了可趁之机。

“你不是都说了吗?寻仇的,无错。”张九眼神一凛,快步上前,短刀挥动,发出阵阵刀风呼啸声。

宋部不敢再怠慢,连连躲避后退,然后没几步就要到后方的土墙边,已经无路可退,他眉头紧蹙,仔细盯着对方的步伐,一时间感到熟悉,随后抓住对方刀锋挥过的空隙,一脚踢出。

张九当即用另一只手去格挡,对方的力气不小,将他震退数步,连他用来格挡的手臂都感到一阵发麻。

“你方才那步伐,像是军营里出来的,你在哪里从过军吗?!”宋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对方果然不是什么普通民夫。

张九甩了甩麻木的手臂,随手继续举起了短刀,方才只是短暂的试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生死搏杀,他定了定神,随后再度向着宋部发起攻击。

......

昭行坊内此刻变得一片混乱,宋部不知去向,贫民与虎象帮帮众打作一团,多少怨气仇恨都在疯狂宣泄,只是还有不少弱者被殃及,或是躲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

这动静越大,时间越长,场面便愈发控制不住,最早还是两边人搏斗,但渐渐便成了暴乱,甚至趁乱开始杀人抢劫,欺凌妇孺,也分不清到底是那些贫民还是虎象帮众。

平时看上去还算是客气的邻居居然也面露凶相,冲进一旁的屋舍里大肆破坏,哭喊声一时不绝。

“都给我停下!”匆匆赶来的王禾发出一声怒吼,引得不少人目光,然而他没有宋部那种足以让人胆寒的威慑力,这种场面也不是他吼一声就能完全停下的,尤其是那些仍在厮打之人,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场面再度陷入混乱。

“还愣着干什么?都上啊!”王禾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容易收拾,当即呼喊自己的下属冲进去。

那些不良人当即抽出了腰间的横刀,迅速冲入坊内,相比起这些乱打一气的乌合之众,不良人的身手与手段便要高明许多,简单直接地将还在斗殴的人按倒制服,而面对他们手里锋利的刀刃,也没人敢再反抗。

不过仍然有不少人担心被抓捕,趁乱逃窜,另一头吴守义也带着他的手下一同帮忙镇压,不多时,水井周围的混乱便被平息,吴守义走到王禾身旁,望着四周道:“逃了不少人,尤其是虎象帮的那些喽啰,而且也没见到宋部。”

“他应该还在坊内,这泼皮平日里嚣张跋扈,此次非要给他安个罪名不可。”王禾说出此话时,脑海中忽然闪过孙少府让他找人顶罪的事,但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虽然宋部这人恶迹斑斑,估计手里也有不少人命,但没有证据也不可能拿他如何。

吴守义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禾,但见对方忧心忡忡,也没有多言,而是提议道:“我让人守住坊门了,他跑不出去了,你我再找人去衙署寻求增援,将昭行坊给围住,非得把宋部揪出来不可。”

王禾转头看向吴守义,思索片刻,当即点点头,此次事件的源头尚未查明,但从场面和结果来看,动静不小,长安城内正因为安西与连环杀人案的案子而极其压抑与敏感,此时发生这种事情,必然会有不小的影响,这年头日子再不好过,此地也是长安城,朝廷自然会极为重视,因此必须要找一个源头,很显然,宋部这种本就臭名昭著的泼皮,便是最好的人选,况且这件事情本来就该是他的罪责。

“立刻派人把昭行坊围了,抓捕宋部!”

第15章

锋利的刀刃逼近,宋部挥动起自己强壮的手臂,抵住了张九的手腕,将短刀格挡下来,不过短刀却在张九的使力下渐渐压制下来,眼看着刀尖便要扎进宋部的眼球,几寸之距,宋部低吼一声,拼着手臂被划伤方才将这一击挡开,随后一脚踹向张九的胸口,将之踢退数步。

张九小心卸去力道,稳住身形,没有半点废话,再度举起短刀,他不想给宋部任何休息的机会,刀刀皆往宋部的要害处砍去,而宋部虽然竭力阻挡,但为了不被砍中要害,胳膊手臂等位置都已经伤痕累累。

他再度将张九踢开,四下观察着环境,不得不说对方准备得十分充足,屋舍屋门全部被封死,地上甚至连块砖石木头都没有留下,空空荡荡,这是一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的意思。

“你可真有本事啊。”随着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流出来,体力也迅速从宋部的体内流失,他嘴角抽动,凶狠地盯着张九。

张九依然没有说话,那些教他搏杀的士卒不只一次与他说过,在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多一句废话都是浪费力气,力气只能用在杀死对方这一条路上。

他再度冲向了宋部,而宋部也不顾一切地反扑过来,他宛如一头扑食的野兽,强壮的身躯也不是张九能比,冲撞过来时气势十足,将张九狠狠撞击在了土墙之上。

张九被这一撞顿时陷入了瞬息的迷茫,而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握刀的右手被宋部抓住,对方依然没有放弃夺刀,毕竟只要夺下刀来,那宋部便有反击的机会。

两人再度僵持下来,宋部见仍然夺不下刀,于是干脆抵住张九的身躯,利用自己的力量优势,反将张九握着的短刀逼向张九的咽喉,两人皆是满头大汗,咬牙切齿,由于方才被撞击造成的脱力感,短刀当真被宋部逼近了张九。

张九眉头紧蹙,想要抬膝踢向宋部的小腹,然而宋部却经验丰富,先一步用自己的膝盖抵住了张九的膝盖,他颇为得意,只要再多几寸,短刀便会划开张九的喉咙。

眼看着宋部即将得逞,张九心头一横,冒着可能会被提前划开喉咙的风险,他用自己的头猛然向着宋部的脑袋顶过去,宋部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不要命,被这一下顶的头晕目眩,连连倒退。

张九挣脱束缚,不过对方的手却还是抓着自己,于是他干脆借着对方倒退的力道,紧追不舍,随着双方互换态势,撞击在对面土墙的刹那,短刀狠狠扎进了宋部的小腹之中。

粗重的呼吸声充斥着整片巷弄,浓郁的血腥味在这一刻激荡,汗珠滴落到张九的睫毛上,让他双眼颤抖,随后他将短刀从宋部的体内抽出来。

强壮的身躯重重地摔倒在地,宋部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却被一脚踢翻,狼狈地看着眼前依旧站立着的人影。

张九眉头紧蹙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几滴鲜血滴落下来,他随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刺痛感立刻传遍他全身,让他清醒了许多,他的目光移向宋部。

宋部颇为痛苦地咬牙道:“你......你到底是谁啊,就算要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看起来,你是真的将我忘记了......”张九俯视着地上的宋部,呼吸愈发粗重,“你居然忘记了......你怎么会忘记?!十年前,张赵村,你怎么会忘记!!”

“张赵村......张赵村......”宋部艰难地依靠在土墙边,目光死死地盯着张九,脑海中不断回想,直到某个人的模样与眼前的中年人重叠在一起,“是你?!”

张九嘴角略微抽动,因为宋部方才始终回想不起来,此事让他有些难以接受,情绪有些失控,自己将这个仇恨当做是唯一活下去的期盼,然而在仇人眼里却微不足道。

兴许宋部真的得罪了太多人,仇家遍地,确实很难记起来十年前的事情,但这都与张九无关,相比起宋部勉强回忆起来的状态,一个月前赵仁堂的反应才符合张九心中的预想。

“我说赵仁堂怎么会突然被人杀了。”宋部因为小腹的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不过随着想起张九这么一个人,他也逐渐回忆起十年前在张赵村时的场景,“没想到还真是你啊,当年你多管闲事却胆小如鼠,将妻儿留下,不敢现身......”

宋部脸上带着嘲弄之意,即使到了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对张九充满了不屑:“我确实记不太住你,毕竟像你这等软蛋田舍郎,我压根不屑去记,当初你要是敢现身,我还敬你是个好汉呢。”

面对宋部的讥讽,张九的情绪渐渐平复,这些年的逃亡与军武生涯,早就让他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冲动与不计后果,为了躲避盘问与缉捕,他学会如何收敛脾性,学会怎么让情绪平定下来,让自己变成一根只需要知道报仇的木头。

“赵六郎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张九将刀尖对准了宋部,“其他人在哪里。”

宋部顿时发出阵阵笑声,阴狠地看着张九:“你很想知道其他人在哪是吧?我偏不与你说,你想报仇是吗?我偏不让你如愿,我宋大郎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呼......什么场面没见过......”

鲜血不断从宋部嘴里流出来,他龇牙咧嘴的模样让他看上去颇为癫狂,鲜血沾染的牙齿如同狰狞的野兽:“你今日可莫要给我任何生机,否则......否则让我活下来,我绝对会将你大卸八块,剁成肉泥!”

“你放心,我会让你死透的。”张九深吸一口气,“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找到其他人,然后把你们的头全部挂在门楣下。”

“哈哈哈哈......咳咳咳......”宋部根本不在意张九的狠话,即使在这一刻,他还是想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企图进行最后的反击,然而下一刻,他的喉咙便被划开,他一只手捂住咽喉,一只手想要抓住张九,眼中满是怨毒,踉跄几步之后,他终于摔倒在地,于血泊中抽搐了片刻,便再无生息。

第16章

“都小心些,莫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王禾看着周围因为参与群殴而被押在此地的嫌犯,高声呼喊,京兆府与县衙的援兵已经赶到,将整个昭行坊的出入口与四周街道包围,同时也在王禾与吴守义的指挥下,投入到了坊内搜查。

虽然一点一点搜查的工作量极大,但他不相信宋部等人会凭空消失,抓住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在王禾思考着之后如何处理此件事宜之时,被派出去搜索的钱甲面色慌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王禾眉头紧蹙,心中莫名升起不妙的预感,当即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钱甲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转头看了一眼四周人,随后凑到王禾耳边,王禾听到钱甲所言,顿时瞳孔一缩,在停顿片刻之后,突然对着不远处的吴守义呼喊:“吴帅!快,随我过去,出大事了!”

吴守义听到呼喊声,顿时面带疑惑地望过去,但见王禾神情复杂,匆忙而去,便也没有多问,立刻带人跟上王禾的脚步,他们便在钱甲的引路下,拐进坊内巷弄,弯弯绕绕,直到在某个巷口立着一名把守的不良人,见王禾等人前来,他当即行过叉手礼。

王禾向他点了点头,随后跟随进入巷内,刚进巷子他就愣在了原地,脸颊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在他身后走进来的吴守义见状也是眉头紧蹙。

巷弄之内,破落屋舍之前,一颗人头被悬挂在了破屋的门楣之下,随风飘动,从面目颇为明显伤疤来看,正是他们想要抓捕的宋部。

王禾忍不住揉着自己的脸颊,眼神显得五味杂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上午还在与自己作对叫嚣的宋部,再次见到他时,却是以这种方式。

当时他还随口说宋部小心自己的脑袋也被挂在门楣之下,结果一语成谶,才半天时间,宋部的脑袋真就被挂了上去。

并且也正如当时离开宋部的挑衅之语,如今当真要王禾来替他捉拿真凶了。

“这宋部张狂一世,作恶多端,最后落得个尸首分离,或许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吴守义叹了一口气。

不论宋部以往如何狂妄,如何给他们添麻烦,此刻也已经成了凶案的死者之一,多少仇多少怨,似乎都在这随风而动的脑袋前,烟消云散了。

王禾无奈地摇摇头,如果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这起连环凶杀案又多出了第八名死者。

在沉默片刻之后,王吴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带着不良人开始查看现场,不多时两人便回到巷子口。

“这里明显发生过非常剧烈的打斗,宋部身上有多处刀伤,主要夺他性命的应该是腹部这一刀,流血不止,待死了之后才被割掉脑袋。”吴守义看着还在固定证据线索的不良人们,若有所思道。

“宋部这人我和他交过手,虽是野路子,但可不是什么随便杀的弱者,我想即便是你我,也没把握能在短时间内杀了他。”王禾摇摇头道。

“这种生死搏杀其实都是一瞬间的事,而且看上去宋部没有兵器,确实处于劣势。”吴守义顿了顿,“凶手下刀非常果断与狠辣,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宋部的性命去的,再看这个巷弄环境,死路一条,宋部除了应战没有其他选择。”

“刻意截杀,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坊内贫民随机遭遇后杀人的情况。”王禾点点头,“凶手特意选的此地动手,方才抓到的几个虎象帮喽啰也说宋部领着他们追人,期间分头去堵了,最近的一人甚至离此只有两个巷弄的距离。”

“这味道可真熟悉啊,不论是诱敌还是动手,都很符合我们最早猜测的,凶手有过军伍经历,而且更像是经验丰富的边军而不是养尊处优的长安十六卫。”

虽然吴守义也只是推测,但颇有道理,只不过仅仅这些信息并不能有效帮助他们捉拿真凶。

“从引走宋部,到生死搏杀,再到割下头颅......时间如此紧张,他应该没有逃多远。”

王禾深吸一口气,以往七起案件都是至少隔了一晚上,才被人发现并报案,而今日却相隔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几乎是与凶手擦肩而过,距离凶手如此接近,压抑许久的王禾顿时感到尤为兴奋,只要能抓住凶手,什么顶罪什么安西,一切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尤其是现在整个昭行坊都已经被围住,县衙与京兆府的支援也已经到了,凶手必然还在坊内。

“除非他长上翅膀飞出去。”王禾眉头舒展,“找,这回绝对不能放他离去!”

......

几名手持横刀的不良人迅速从巷口奔过,他们一路搜寻,恨不得掘地三尺,其中一人呼喊了一声,随后返回巷子口,目光扫过,里面并没有什么通路,只有些许杂物,他走进来反复观察,此间巷弄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潮湿阴暗,似乎有不少人会跑过来解手,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排泄物,他确认此地没法应该藏人之后方才远去。

直到许久之后,角落里的破水缸里才有了些许动静。

湿漉漉的张九从中爬出,身上衣物还粘着不少血迹与骚臭的烂泥,他小心翼翼走到巷子口,探头看了一眼,确定并无外人,这才迅速逃离。

虽然知晓此地乱起来之后,县衙绝不会放任不管,他原本计划杀死宋部之后便趁乱逃离,而昭行坊内居住的贫民诸多,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是否少了一两个人。

然而这群不良人的速度远远超乎了张九的预料,他才刚杀完宋部,昭行坊便已经被围住,当然也有宋部颇为难对付,耗费了不少时间的原因。

无可奈何的张九只能迅速从杀人现场逃离,不断在巷弄之中游走,以躲避搜查的不良人。

他并非没有留下后手,这些年养成的谨慎习惯,让他每次都会给最坏情况做好准备,为了预防出现如今的局面,他已经给自己留好了逃生的工具,现在要做的就是前往自己存放工具和衣物的地方。

身上那些粪便他倒并不太在意,主要是杀死宋部后溅在身上的血迹,即便成功脱逃,他也不可能穿着染血的衣袍招摇过市。

有惊无险地找到了存放工具之处,他迅速换下泛着恶臭的衣物与幞头巾,头发肯定没时间去清理,只能先裹起来,待逃出去之后再去处理。

随后他从包裹里拿出了准备好的逃离工具,一把系着绳索的钩爪。

这是一种常见的工具,在安西时,吐蕃细作几乎人人配备,只不过边郡城池的城墙更厚更高,导致这种工具效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效,但用在坊市围墙上却刚刚好。

长安坊市围墙大概在一丈左右,普通人徒手翻越是绝不可能的,必须要依靠工具才能做到,他也想过是否可以通过地道的方式逃离,而且他觉得各处坊市必然也有这类地道,但他短时间内无法找到,而若是自己动工,不说这工事量,造成的动静也不可能被人忽视,还是应该将行动简化。

他迅速离开这处旧屋舍,并找到提前侦查过的位置,长安城修建坊市围墙原先是非常精细严格的,只不过天宝之乱后,各处坊市被破坏了许多,待朝廷重新回到长安城后,虽然有做修缮,但质量却差了许多。

如张九选择的位置,就比其他地方矮些,墙面也薄,位置也处于角落里,想必当初修缮的工匠也是特意选了这类角落来偷工减料。

张九退去几步,甩动钩爪,娴熟地勾住了围墙之后,确认牢固后,他便开始攀爬。

然而,就在他爬出不到半人高,忽然听到了有人接近的声音。

由于这里巷弄错落,那声音听上去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拐出来,张九看着自己与围墙的距离,迟疑片刻后,迅速放手落地,未做停歇转身便跑。

在他拐进一旁巷子的刹那,另一头便出现了两名持刀的不良人,他们疑惑地看了眼此处,并发现了未来得及撤去的钩爪。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当即道:“快,通知王帅与吴帅,凶手可能已经跑了。”

第17章

“跑了?”王禾抓着一名虎象帮帮众,听到手下不良人的汇报,神情变得颇为难看。

两县与京兆府派了百十人支援到此,将昭行坊团团围住,虽然不敢说滴水不漏,但这已经是极大的阵势,再大就只能让十六卫的卫士来了。

如此阵仗居然还是让凶手翻墙逃跑,显得他们这些人特别无能与愚蠢。

甚至都不用长上翅膀!王禾心中骂起来。

本以为自己已经与凶手非常接近,没想到功亏一篑,但他又没法去怪责任何人,毕竟这凶手并没有现身,也不是从谁的手里逃脱,想追责都追不到。

就在王禾眉头紧蹙间,一名虎象帮帮众突然冲了过来,并对王禾手里那人高呼:“阿兄快跑,我来拦住他!”

啪!

王禾直接一巴掌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帮众拍倒在地,随后将手里抓着的那人丢给手下,神情颇为不耐。

“吴帅呢?他在哪?”王禾想着寻吴守义商议一下之后如何处理,如果凶手真的跑了,那他们还得立刻对外进行搜查。

“吴帅也在抓人呢,方才看到在那边。”手下指了指坊内某个方向。

“去找......算了我自己去。”说罢,王禾便迅速赶去寻找吴守义。

......

张九在狭窄的巷子里一路逃离,他不可能再回刚才的位置,钩爪一定已经被那些不良人发现,他再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回去便是自投罗网,可惜的是没了钩爪,他便不可能再翻墙逃出去。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藏在坊内,躲避不良人的盘查,长安各坊市说大不大,但说小还真不小,加上住宅巷弄错落,想要一寸不少地搜查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小心躲避过几次不良人的搜找,如今时辰不早,临近酉时,待暮鼓一响,坊外宵禁,再流落在外容易惹人注意,既然已经错失逃离的良机,那留在坊内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张九打算找一间无人的屋舍先行躲藏,待明日再看情况,兴许到时候会有转机。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间破旧屋舍,谨慎地开始查看屋内是否有人,今日坊内一片混乱,谁也不能保证哪里会不会有什么可疑人物躲藏。

一番查看之后,确定无人他才敢放心入内。

夜幕降临,冬日的夜晚格外寒冷,但他不可能生火取暖,夜风呼呼作响,从门缝与墙壁缝里漏进来,吹得人浑身打颤,张九只能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的风声,精神紧绷。

他的脑海里开始回想今日种种,宋部比想象中难对付许多,他不得不怀疑赵仁堂是故意出卖宋部,好让张九前来送死,毕竟这人身手当真不俗,张九的大部分体力都是消耗在此。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粗糙的干饼,多年流亡,他早已习惯在这种极端环境生存,甚至此刻能有一处屋檐躲避已经极为不错,他曾不只一次躲藏野外,距离被冻死饿死渴死也不过一线之隔。

他能挺过来,都是靠着那份刻骨铭心的仇恨。

吃了些东西,他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体力,体温恢复,精神也终于是放松了不少,仅仅只是片刻间,疲惫感便涌上来,眼皮开始往下耷拉,意识开始恍惚。

模糊的视线里,张九看到了面目狰狞的宋部,他就那么直挺挺立在屋内,对着张九咬牙切齿,脖子上的伤口看上去格外显眼。

张九面带冷笑地看着宋部,自己的幻觉也好,当真有怨魂也罢,哪怕往后一辈子成为他的梦魇也无妨,他要的就是仇人死。

“四个!是四个!有四个!!”

疯疯癫癫的叫喊声冲进了张九的意识,十年来他无数次地回到那一天,他痛苦地跪倒在院内,自己孩子的脑袋被悬挂在门楣之下,随风飘摇。

那个头发散乱的疯子扒篱笆之外龇牙咧嘴,满是污泥的双手竖着四根手指。

“四个,有四个!阿姊跳井了!阿弟的头掉了!”

随后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飘荡在张九意识中的宋部仿佛听到了疯子的笑声一般,居然也咧嘴笑起来,鲜血不住地滴淌下来,他注视着张九,在张九痛苦之间一下子扑了过来。

张九猛然睁开双眼,一阵阴冷之意紧逼而至,他几乎是本能地向一旁倒去,随后耳边便传来了沉闷声响。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看到自己的短刀扎在了他方才倚靠的位置,而手持短刀的黑影呼吸急促,近在眼前。

黑影见没能刺中张九,而张九也已经苏醒,顿时怪叫一声,奋力拔出短刀,在对方再度发起进攻前,张九毫不犹豫地迎面扑过去,对方躲闪不及,不过一时间却没有被扑倒,反而是举起短刀扎向张九的后背。

张九咬牙切齿,脚下使力推着对方冲向大门口,以至于对方根本没有机会继续刺向他,借着地上的门槛,张九终于将对方扑倒。

这一下摔得不轻,一时间天旋地转,两人在门外的地上痛苦扭动着。

张九定了定神,气喘吁吁地支起身来,目光投向一旁袭击他的黑影,虽是黑夜,但清冷的月光足以让自己看清对方。

可以确定他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袭击自己,也许是此间房屋的屋主,但更有可能是白日里趁势作乱,而后四处逃窜的歹人。

对方也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月色之下,他的神情看上去颇为慌乱,伸手去捡落在一旁的短刀。

这就是张九放在怀里的短刀,只是没想到方才陷入梦魇之中,连武器被人偷走了都没有注意。

张九抢先一步冲上去踢走短刀,对方见未得逞,只能整个人扑过来,失去了偷袭的先机,也没有兵器加持,他根本不是张九的对手,两三下便被打倒在地。

张九不想惹麻烦,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对方却再次起身扑过来,张九当即侧身躲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这一下不过虚张声势,冲过来也是为了去捡地上的短刀。

张九面无表情地看着持刀的男子,对峙间,他能够明显看到对方紧张的神情,似乎在犹豫到底该继续动手还是转身逃跑。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外面却传来了嘈杂的声响,火光燃起,分明是还留在坊内搜查的不良人,男子顿时惊慌失措,哪还管张九,转身便跑。

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拿着短刀,夜晚光线极差,他又举刀而动,那些追踪而来的不良人见状果断地扣动了手弩扳机,男子的胸膛接连中箭,踉跄走出几步后摔倒在地。

不良人们小心翼翼围上前来,火光照亮了这个破落小院,几人上前查看被射倒的男子,其余人则是迅速靠近张九,并毫不犹豫地将他按倒在地。

张九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这种时候反抗,那么下场只会与一旁这名男子一样。

泥土的味道不断传进张九的鼻腔,他一言不发,看着火光里走过来的那名青年。

“别乱动,我们正在追查一件凶案,现在怀疑你与此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火光照在青年的脸上,张九对这人有些印象,他是万年县的不良帅,吴守义。

第18章

锋利的刮刀在水盆里反复清洗,待清洗干净之后,四娘将之小心安置在一旁的白布上,随后她将面前之人脸上覆盖的温热面巾取下,确定了那些胡须被温水捂软之后,方才伸手去取桌案上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带有香气的羊脂油。

“昨日宋部本在揽月阁里好生吃酒,突然就有手下喽啰跑进来说昭行坊出了事,他醉醺醺地拿起佩剑就带人去了。”四娘一边将羊脂油抹在王禾两腮侧的胡须上,一边说道。

“没有其他异样吗?”王禾眉头紧蹙询问道。

四娘略作思索,良久方才道:“倒也确实有一处异样。”

“是什么?”王禾微微一抬头,望着倒转的四娘,问道。

“他十句话有九句在骂你。”四娘憋着笑道。

“......此事不算。”王禾嘴角一抽,毕竟自己昨日一早就去堵宋部家门,换做是谁都会骂骂咧咧,“我指的是,他与其他人交谈间有无其他可疑之处,不仅仅是昨日。”

“宋部此人性情恶劣张扬,得罪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长安内外到处都是想他死的人,倘若可能,我都想给他两刀。”四娘不以为然道。

王禾无奈叹了口气,宋部的仇人确实多,倘若是平日里,他被人砍死在街头,也会被人说一句死有余辜,但今时今日却不同,他也成了连环杀人案的死者之一,便无法再以往日目光去看待。

“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基本可以排除乱中被杀,凶手有意将他引到无人角落,我们连夜审问了些参与者,都说看到有人故意拿石块砸他,从而激怒了他,可惜的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根本没人看到是谁扔的石头。”王禾解释道。

“所以你认为,他是被人故意激怒随后引入无人之地再进行刺杀?”四娘眉头一挑,问道。

“显然是针对他来的,但麻烦就麻烦在,他的脑袋也被挂在了门楣之下,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了,我昨夜还在思考,是否可能是他的那些仇人借由连环杀人案来混肴视听呢?”王禾叹了口气道。

四娘放下琉璃瓶,调整了一下王禾脑袋的位置,拿起刮刀开始给王禾修面。

“这些人身份、地位、平日所为,都没有什么共通之处,”王禾这次不再敢有什么大幅度动作。

“或许不一定只盯着他们的共同之处,也可看看一些不同处嘛。”四娘提醒道。

“不同处?此话怎讲?”王禾话刚说完,刮刀便从他脸颊处掠过,他急忙停止。

“比如,第一个死的赵仁堂与最后一个死的宋部,他们两个认识。”四娘一边说,手里动作依旧不停。

“两人认识?”

“不错,我想起来,几年前,我曾经见过赵仁堂与宋部一起在揽月阁吃酒,虽说只遇到过一回,但两人显然颇为熟悉,但往后几年就没再见过了。”四娘将刮刀上的胡须擦去,重新沾了水。

王禾若有所思,此事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倒也并非不可能,赵仁堂在长安经商,并且家财不菲,而宋部又是长安黑道的重要人物,不敢说从商之人便一定要与黑道有所瓜葛,可如果两人相识也在情理之中,从王禾对赵仁堂的了解,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商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人,确实需要宋部这种恶霸来用非常手段摆平诸事。

可两人为何往后几年又没见面了呢?是不再有来往?亦或者在其他地方见面?

思索间,四娘将温热的面巾往王禾脸上一盖,将脸上多余的羊脂油与胡须擦掉。

王禾一把拿开面巾,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赵仁堂与宋部,两人与其他人的不同处,便是两人相识?从此入手,兴许能找到线索?”

“既是不同处,亦是关联处。”四娘耸耸肩,将擦干净的刮刀收入布包中,“好了,提供情报十文钱,修面......十贯。”

“十贯?!”王禾直起身来,瞪大双眼,“抢钱呐?”

“当然啦,你以为揽月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这是消金窟,不是善义堂,我虽然不是阁中花魁,但也价格不菲。”四娘不以为然道。

“可以往你也没收过我钱啊?”王禾急道。

“以往你也没主动进揽月阁翻我名牌啊?”四娘嘴角带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一脸悠然地看着王禾。

“这不是事发突然,想找你打听消息......况且我只是修个面啊......”王禾略显尴尬道。

“你若不光修面还要做其他事,那便不只这个价了。”四娘顿了顿,“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挺划算的香积贷,借完来惠顾啊。”

“......你我的交情不能便宜些吗?”王禾无奈道。

“亲兄妹也得明算账啊,我的王帅,况且,你期望让其他人知晓你我有交情?”

“我月俸还未下来......”王禾双手缩进袖子里。

“有什么金银珠宝,玉器首饰也行。”

“......”

王禾顿感头疼,今日确实有些焦急,坊市一开就立刻赶来揽月阁,毕竟宋部被杀的事情太大,不仅仅是涉及到出现了第八名死者,也是因为可能引起长安那些黑道帮派的动乱,所以他才想来这里打听第一手消息,而此刻又急着要回衙署,犹豫良久之后,他方才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包,里面包着一根发簪,他凝视着发簪,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许多回忆,神情恍惚间,他抬起头来看着四娘,犹豫片刻之后方才将之递给四娘。

“这根簪子是亡妻的,只是寄存在你这里,你不可自己戴,不可拿去换钱,不可被人看见,待我月俸下来便赎回去。”

四娘闻言,不由眉头一挑:“嫂子的发簪你还随身携带?倒是个痴情郎。”

“少说这些无用之语,今日衙署还有要事,你这里若是有何异样,及时告诉我。”王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迟疑片刻后又指着四娘接过去的发簪,“记得,别戴。”

说罢便快步离去,临出门时还思索了一下,最终决定神态自若地迈出房门,全程目不斜视,不让自己看上去有任何可疑之处,不过毕竟有些心虚,总觉得从身边那些经过的郎君娘子都在看着自己,以至于到门口之时,与一名前来修缮楼阁的木匠撞了个正着,木匠工具撒了一地,王禾颇为尴尬,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手忙脚乱,急忙低头替木匠将东西捡起来,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匆匆出门。

四娘打着哈欠,慵懒地倚靠到楼阁窗边,她注视着在人流之中远去的王禾,直到看不见人影,方才回过头来,将那根发簪举到眼前,不是什么贵重材质,只是普通的桃木柄,不过头部却镶着一枚漂亮的翠绿玉石,想来整个簪子的价值都在此处了,簪子被擦得很干净,除了一些旧磨损,并没有其他特别。

“不让我戴?我偏要戴。”四娘轻哼一声,走到铜镜旁,将发簪插在了发包之间,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随后向着屋外呼唤,“锅锅!锅锅!”

第19章

“来啦来啦!”回应声响起,便有一年轻的婢女入内,她年龄看着不大,少女模样,也不用等四娘吩咐,便开始将房间收拾起来。

四娘伸着懒腰问道:“白郎君到了吗?”

“没,白郎君还没到呢。”锅锅一边收拾一边摇摇头,“这白郎君总让人觉得神神叨叨的,和其他那些郎君都不太一样呢。”

四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才子嘛,总会有些怪脾气,何况是那么有才的才子,他给我看了最近写的诗句,我念给你听听,人间四月芳菲尽......”

“不要不要不要,我又听不懂,最讨厌什么诗词歌赋了,也受不了这些文人才子,还不如我家隔壁的小郎君?”少女捂着耳朵叫嚷。

“你家隔壁?就那个......黑不溜秋的?”四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吃点好的吧!”

锅锅哼了一声,四娘也没再与她多言,刚走出房门便听到楼外传来嘈杂声响,看动静应当是楼阁的打手小厮在教训什么人,揽月阁虽说是如今长安最大的风月地,但毕竟三教九流众多,时常会有一些人在此纸醉金迷后变得穷困潦倒,没钱了自然是不能继续待下去,更别说一旁赌室里那群赌狗了。

四娘随意一瞥,正要离开,却突然发现那被痛殴的男子有些许眼熟,她略作迟疑,这才下楼上前,楼阁管事见四娘前来,不卑不亢地向她行了一礼,道:“欠债不还的烂赌鬼而已,季娘子别靠近了,免得溅一身血。”

“那也不好在门前这样打,我们这里进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莫要让人觉得我们这里是什么下九流之地。”四娘神色平静道。

楼阁管事若有深意地看了四娘一眼,随后笑着道:“季娘子说的是。”

他挥手示意众打手停下,并俯视着地上的男子道:“今日看在季娘子的面上,放你一条生路,只给你些教训,倘若再不还钱,你小命不保。”

男子当即捂着痛苦的胸口从地上爬起来,烂泥似地向四娘道谢,他知晓这位娘子本可以不管此事,也不知道为何要救自己,于是借着道谢小心一瞥,看对方妆容服饰,也与其他楼阁里的莺莺燕燕无甚区别,他根本不认识对方。

四娘看都没看一眼,转身便要走,然而男子的神情却突然在这一刻出现变化,眼中满是愕然地想要上前,却被颇为强壮的管事一把按在地上。

“你想做什么?你这烂泥也想染指我揽月阁的娘子?”管事怒斥道,他此刻当真有些后怕,倒不是有多关心四娘的安危,而是楼阁掌柜给他们定过规矩,不论是何原因,楼里姑娘遇险,他们全都要受重罚。

尤其是他本打算卖四娘一个面子放过此人,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般变动,其余的打手也纷纷冲上前,想要再度对男子拳打脚踢。

“哪来的?那个你哪来的?!”然而男子却没有去管这些打手,虽然被管事按在地上,但还是龇牙咧嘴地望着四娘,口中质问道。

“你在说什么?”四娘眉头紧蹙。

“簪子!这个簪子怎么在你这里?!”男子咬牙切齿地吼道,“这是我阿姊的簪子啊!”

四娘眉头紧蹙,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男子说的是头上哪根簪子,也知道男子是谁,正是王禾那个烂赌鬼妻弟刘其,正是因为四娘先前认了出来,因此才会上前来解围,只不过没想到这刘其会一眼认出她头上的簪子。

四娘心中轻叹一口气,这才刚戴上不到一刻便要出事,果然还是该听王禾的话,不该戴上。

似乎是刘其的嘶吼声,让其他人有些愣神,那管事更是转头看向四娘,问道:“季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客人一时间拿不出钱来,恰好我又很喜欢这簪子,便让他拿出来抵房钱了。”四娘不动声色,她平日里尽量不让人知晓自己与王禾有什么来往,但只要有心之人查一查,就能知道当初王禾帮过她,只不过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她是王禾的暗桩,因此,她只能将两人的关系往露水之情上引。

“季娘子,这不合规矩。”管事眉头紧蹙,四娘既不是楼阁里的花魁,也没有什么靠山,明面上管事对她有礼,那也只是因为四娘这样的女子能给楼阁赚钱而已,一旦有什么把柄,他自然也不用客气。

“我知道,我自会去找萍娘说明。”四娘轻哼一声。

“把簪子还给我!还给我!!”刘其不断挣扎,奈何怎么也挣脱不开。

四娘与王禾接触也不少年月了,旁敲侧击听了不少关于王禾的家事,差不多知晓了关于他亡妻和这个妻弟的事情,这人就是一滩烂泥,王禾因为对亡妻有愧,这才一直照拂着这个妻弟,只是她没想到如此一个烂赌鬼看到这根簪子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王禾前脚刚走,他这个妻弟就在此处闹事,虽说与四娘关系不大,但她却还是颇为不悦,待刘其喊累了,方才俯视他道:“想要?把钱拿出来呀,噢,我忘了,你那阿兄的钱全给你还赌债了。”

“那是他活该!可他怎么敢!怎么敢?!”刘其睚眦欲裂道。

“你这烂赌鬼都敢在揽月阁外大呼小叫了,别人有什么不敢的?”四娘嘴角带起一抹笑意,缓步走上前,“像你这样的人不过就是一累赘,这般拖累他,踢一边去又能如何?”

“还给我!还给我!!”刘其还在怒吼,然而四娘却悠然退去,管事当即吩咐别人快些将他赶走,只不过刘其疯了一样挣扎,他们不得不将之直接打晕,随后丢到了一边的巷子里。

四娘不动声色,退回楼内,此刻心有戚戚,原本只是因为认出刘其,想着万一打残了,受累的还是王禾,这才上前解围,却没想到被被对方一眼认出了簪子,虽说王禾今日来此是客人的身份,但谁能预料这般引人注目后是否会有什么后果?

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匆匆回到房内,这些工夫已经收拾干净,她想着还是将发簪取下来,以免再生事端,而这时锅锅又跑了进来:“娘子,白郎君来了。”

四娘点点头,取下发簪重新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珠宝盒里并上锁,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姿容,方才起身出门。

第20章

今日的长安县衙署颇为忙碌,甚至说混乱也不为过,毕竟昨日在昭行坊出现的暴动并非小事,虽然很快便被平息,但涉及人数众多,又在这段颇为敏感的时期,出动了两县乃至京兆府的大量人手,甚至已经惊动了其他高官,连中书省都派人过来问询。

所幸京兆府特意让两县共同办理,长安县令才松了一口气,将昨日抓捕的那些人从牢里提出来,不论是暴动的始作俑者,还是期间伤人抢劫者,都需要一一审问,衙署之内不敢有任何怠慢。

王禾一边咬着胡饼,一边走进衙署,满脸焦急的钱甲见到他回来,当即上前道:“王帅,你可算是回来了,赵县令到处派人找你呢。”

王禾点了点头,当即随钱甲赶到了衙署堂内,身着便服的赵县令正坐在桌案之后审阅文件,王禾快步上前向其行过一个叉手礼。

“你上哪去了?”赵县令抬起头来,眉头紧蹙,问道。

“查案子去了。”王禾肯定不能说自己一大早就跑揽月阁去了,说查案也不算扯谎,毕竟他确实是为了查案。

然而县令却两眼一眯,盯着王禾道:“你修了面?”

糟了!将这事给忘记了!

王禾心头一凉,刮完胡子修过面,加上他平日里也不太注重这些,如今脸上干净了许多,确实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顿时觉得颇为尴尬,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署里忙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去修面?!”赵县令怒视着王禾,不过他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言道,“宋部之死,你有何看法?”

王禾松了一口气,当即答道:“早先我还怀疑连环杀人案是否是宋部或者宋部手下所为,但如今连他都被杀了,线索也断了。”

“说些有用的。”赵县令摇摇头道。

“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进展,下僚查到,宋部与赵仁堂是熟识,先前一直找不到死者之间的联系,现在至少有眉目了。”王禾回答道。

“现在才有眉目?”赵县令没好气道,“你知道现在整个朝廷都盯着此案吗?!”

“我知道进展太慢了,可此次案件确实有些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赵县令拿起桌上的毛笔就丢到王禾身上,“昨日凶手几乎是当着你们面杀人了,你还在此地无从下手?!”

王禾确实无可奈何,都已经两县并案共同调查了,然而进度却依然缓慢,倒也不是他们不努力,该盘查的都盘查过了,该调卷宗也都调过了,也没有遇到过什么阻挠,偏偏就是毫无头绪,实在有种力不知往何处使的感觉,否则他也不会急得去堵宋部。

案子迟迟未破,县令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虽说平日里王禾破案不少,但往往做好了一百件事,到头来关键之事未做好,那么他就是罪人。

究竟是凶手太高明,还是他们太无能?

“下僚必定全力以赴。”王禾低头叉手,保证道。

县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嘴角抽动半天,方才开口道:“先前......孙少尹找过你了吧?”

王禾听到此话不由一愣,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县令,对方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明白,可王禾一向颇为敬重自家县令,赵县令不敢说什么绝世清官,但平日里也是个颇有才干的能臣,行事作风上王禾也一直视之为师,可如今他居然会对自己做出这般暗示,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王禾知道赵县令在想什么,赵县令也明白王禾在想什么,只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并非是我违背本心,着实是如今事态有变,你不在朝中,不会感觉到暗流汹涌,我也好,孙少府也好,平日里看着颇有威仪,实则面对大势,也不得不妥协,你得明白我的苦心。”

听到县令苦口婆心,王禾心中自然也颇为不适,犹豫良久方才询问道:“赵公,下僚实在是不明白,虽说死了一个户部主事,可一个主事凭什么能牵扯到整个安西大计,甚至不惜为此要迅速结案。”

“所以我才说你不在朝中,根本什么都不懂,他一个人自然牵扯不到安西大计,可是他身后的朝臣呢?朝廷不是你立些功做些事,就能在自己位置上安稳下来的,你不去攀附权贵,就一辈子只能当个小吏,但真当你去攀附了,就意味着你被捆绑在了这些权贵的战车上,你的任何举措都可能会被他们的敌人当成武器,如此一说,你能明白了吗?”赵县令眉头紧蹙,“从我们走上官途开始,就身不由己了。”

王禾沉默不语,低头看着地上那只毛笔,他听明白了赵县令的意思,凶手杀多少人没关系,户部主事死也没关系,关键是有人可以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从而让安西大计止步不前,因此,连救不救援安西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只要能利用起来构陷政敌,皆无所谓。

王禾俯身将毛笔捡起来,并送回赵县令的桌案上,随后行了个叉手礼便转身离去,赵县令愣了片刻,直到王禾离开,他方才忍不住骂道:“这个不知变通的顽固匹夫!”

离开内堂的王禾心情无比复杂,先前京兆府的孙少尹找他,他还能勉强承受,可现在连自家县令都来劝说自己,他顿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有些出神地走到牢房门口,看着昏暗的牢门口,颇为恍惚。

现在牢里面关押了许多嫌犯,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找一个替死鬼。

正当此时,两名不良人托着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嫌犯出来,见到王禾在外面,当即解释道:“王帅,这是虎象帮的人,盘问过了,应当是没什么嫌疑,打一顿便要放了。”

即使没什么嫌疑,也要打一顿,这样的事情,这些年王禾已经见过太多,也已经从最初的惊愕到后来的麻木,但是此刻,这遍体鳞伤的嫌犯却让他觉得颇为刺眼。

他没再理会几人,转身便走,两名不良人对视一眼,满脸困惑。

王禾快步行至仵作所在的停尸间,看上去颇为苍老的仵作正低头记录,宋部的尸体昨日便已经送过来,仵作察觉到王禾来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他自便,王禾点点头,拿起一部分验尸记录开始看起来,这一看便是半个多时辰,就在他伸起懒腰,准备活动一下时,外面却传来了嘈杂声响。

钱甲匆匆跑进来,王禾询问道:“外面何事?”

钱甲看了一眼仵作,这才略显尴尬地回答道:“王帅,你还是出去看看吧,你那个妻弟在衙署外大闹呢。”

刘其?王禾眉头紧蹙,本就心烦,这小子还不让人省心,今日非得好生教训他不可。

王禾完结小说,此小说风格搞笑,构思大胆,表达很细腻,推荐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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