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总裁豪门小说中,周斯年的传奇故事将超越《滇云诡案》的经典之作?

滇云诡案 》小说章节免费阅读,小说主角是 周斯年 ,这是佚名最新打造的悬疑书籍。本书文采斐然,内容丰富多彩,情节合理,寓意深刻,大力推荐。小说精彩内容分享:第1章尸祭(一)雨后晌午,日光温和的洒遍乡间田野,山风吹拂过灌木溪流,薄雾渐渐升到空中,变成一片轻云。民国九年,凛冬散尽,大地回暖,云南的春天来了。一列载满旅客的火车拖着十几节车厢,轰隆轰隆穿过山洞,惊飞了林间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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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云诡案》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尸祭(一)

雨后晌午,日光温和的洒遍乡间田野,山风吹拂过灌木溪流,薄雾渐渐升到空中,变成一片轻云。

民国九年,凛冬散尽,大地回暖,云南的春天来了。

一列载满旅客的火车拖着十几节车厢,轰隆轰隆穿过山洞,惊飞了林间的鸟儿。车头冒着浓烟,悠扬的笛声在山谷缭绕,火车沿着铁轨行驶在轻盈而坚固的桥梁上,两侧是青山岩壁,桥下是万丈深渊。

车厢内,数人聚集在一处,或站或坐,有老有少,皆围着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摩登青年。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秀,年轻俊朗的脸上神采飞扬,正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各位乡亲,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个案子,堪称德意志国本世纪最神秘的悬案之一。话说在慕尼黑郊外的一座农场里,住着安德烈斯一家五口……”

安德烈斯的女儿是名寡妇,她那个2岁的小儿子身世成谜,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一家人原本好好地生活在这里,谁料那年春天,农场里开始接连发生怪事。

先是女佣在夜晚听到阁楼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安德烈斯又在农场里发现了陌生人的脚印,这组脚印一直延伸到房子里,有来无回,就好像是什么人偷偷溜进了家中。惊魂不定的安德烈斯对自己的农场展开了一场彻底地搜查,结果却没有任何发现。

“可怜的女佣被吓跑了,但很快农场又来了一位新的女佣,此后几天,附近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安德烈斯一家。就在大家意识到不对劲,前往农场查看时,发现这里已是一片死寂……”

青年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周围人早已听的入迷,急于知道后续如何,纷纷催促他继续。青年却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有善于察言观色者忙递上自己的竹扁圆形水壶。

青年喝了口醇香回甘的普洱茶,才抹了抹红润薄唇继续道:“霎时间,农场里的狗开始朝谷仓狂吠,镇民小心翼翼地进去,看到了恐怖的场景!安德烈斯和他的妻子,女儿,大孙子躺在一片血泊里面,他们的尸体堆在一起,被人用干草盖着。”

嘶!有胆小者掩嘴惊呼,既害怕又忍不住追问道:“还有一个孩子呢?那女佣去哪了?”

青年又卖起了关子,索性这次他没有停顿太久,车窗外的春风吹拂过他柔软的短发,青年被整个车厢的目光所聚,火车的噪音让他纵使讲到神秘的关键处,也不得不抬高声音道:“那2岁孩童的尸体就倒在婴儿床上,让人生生扼住脖子掐死,脸都青了。女佣下场更是凄惨,被斧类钝器击中了脑袋,脑浆迸裂,血溅当场,死的透透的。”

“呀!”有妇人脸色一变,赶紧捂住怀中小儿的双耳,于心不忍道:“这凶手简直猪狗不如,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可不是。”青年叹了口气,虽然他也是道听途说,但可以想见当时的场面有多骇人。

又一人问道:“凶手是谁?可有逮捕归案?”

青年摇了摇头。“没有,抓到了还能称之为悬案吗。不过警方查案时,发现谷仓里的死者皆身穿睡衣,女佣也倒在卧室,由此可见谋杀是在夜晚发生的。且尸体都用干草或床单覆盖着,连那2岁孩童身上也裹着母亲的裙子。”

“这是为何?”听众不解道。

“凶手既心怀恨意,又想让这一大家子人死的体面些,想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些。”青年说到此处坐正身子,敛起笑容,笃定道:“谷仓里的死者必定是挨个被引过去的,凶手大可以趁夜摸进家中行凶,却多此一举,个中缘由调查清楚,自然能洞悉杀人动机。”

旅客们听得意犹未尽,这一路上青年讲了五件案子,个顶个的惊险新奇,其间还夹杂着海外风俗人情,比那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段子还扣人心弦。

当下就有人感叹道:“不愧是留洋归来的学子,放在平时可听不到这些。不过小兄弟,你怎么知道的这般多?”

青年眨了眨眼,笑道:“因为我是一名法医啊。”

“何为法医?”

“检验吏,仵作……怎么叫都行。”青年神色随意,活动完腿脚,一拍手道:“各位乡亲,旅途疲惫,方才随口所讲权当解闷,眼下我是口干舌燥,咱们这火车也快到站了,就此便散了吧。”

待围绕在他身边的旅客各自意犹未尽地归位,青年才将头转向窗外,终于得空好好瞧瞧这两年来令他魂牵梦绕的故乡了。

此时云雾消散,透蓝天空上,悬挂着的太阳显得格外刺眼。随着景色向后掠去,青年倏然瞪大眼,不敢置信般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几乎要将自己探出车窗外去。

只见那大片田地中,开满了红的、紫的、白色的花,团团锦簇,朵朵耀人,风吹来时,直立的茎杆,像莲一样拥有亭亭玉立的身躯,却是他离开云南时这片大地上早已不见踪影的罂粟。

青年瞠目结舌,缓了半晌,才犹豫着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老者,迟疑道:“冒昧一问,这……这些罂粟是怎么回事!”

老人满头银发,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流露出历经磨难的沧桑,闻言一脸平静道:“罂粟怎么了?”

“不是不让种了吗?”青年蹙眉,罂粟可制成大烟,自古吸食者小到穷极败家,大到偷抢杀人,祸及民众无数。

“何时不让种?”老人反问道。

“民国5年,省政府不是颁布了《禁绝烟苗条例》,转过年还来了场中英会勘。”他清楚地记得那年全省销灭烟籽,烟苗多的地方甚至要翻土犁铲。

“孩子,怎么称呼?”

“周斯年。”

“周小友,方才你自己都说了,这是4年前的事,如今已是民国九年了。”

周斯年叹了口气。“可……为什么啊?”

“不种有不种的道理,种则有种的无奈。大烟虽少了,吸食的人还在,如此鸦片供不应求,价格飞涨,周边各省趁机向咱们销烟,导致白银大量外流,纸币贬值,民不聊生……如此种种,现在再看,当年的禁烟是治标不治本的。”

“原来如此。”周斯年点了点头,方才听对方侃侃而谈,便觉此人身份不一般。

老人衣着虽不华贵,却不似寻常人家那般缝缝补补,浆洗发白。甚至他缠绕在手上把玩的那串黄龙玉珠子,也价值不菲。

“老人家怎么称呼?”周斯年好奇道:“又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年纪大了就爱唠叨两句,说的不做准,周小友这一路讲的故事倒是十分精彩。”

火车开始减速,到站的旅客纷纷收拾行李,老人两手空空地站起来,朝周斯年笑了笑,说到:“至于名字,萍水相逢,不值一提。”

对方既然不愿意透露,周斯年倒也无所谓,习惯性伸出手,老人笑着照做,双方行了个简单的西方握手礼。

周斯年道:“那便有缘再见了。”

数分钟后,火车重新启动,拉着呜呜的汽笛声,朝周斯年的家乡蒙自县驶去。

第2章

尸祭(二)

1

是夜,将近凌晨。家家户户早已熄灭烛火,连通了电的新式小楼也不过只留下几盏台灯照明,除了那寻欢作乐之处,蒙自县沉入了黑暗寂静。

几缕凄切的月光照在西边的山林坟地,老树的枝桠被风吹的鬼影重重,越发显得阴森恐怖。云团交错间,一道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夜空,数息后,雷声滚滚而来,响彻大地。

闪电将坟地晃的亮如白昼,新立不久的墓碑前腥气冲天,竟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颗鲜血淋漓,目眦欲裂的人头!

百步开外,接近小路的边缘,两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汉子正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走来。

其中一人生的贼眉鼠眼,缩着脖子四下打量,压低声音道:“赵三,这一个个土馒头下面埋的都是死人。你小子喝酒划拳输了,兄弟可不奉陪。”

赵三闻言拽紧了李樟,越发后悔答应这赌注,嘴上却硬气道:“脓包,都是骨头怕什么,你走了谁能证明我在这睡了整宿。”

话音刚落,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二人忙朝斜前方的古树下跑。转过一个坟包,却见数米外的墓碑前,坐了个纹丝不动的人影。

借着闪电的光亮,赵三看清那人五官生的极为好看,只是面如纸色,目光空洞,身着白色长袍,无声无息,好似从坟里爬出来索命的冤魂。二人皆吓得大叫一声,再顾不上淋雨,转身夺路而逃。

翌日清晨,大雨过后,天蓝的像一汪海水。坟地褪去阴森,草木上的露水在晨曦中泛起光泽,虫鸣鸟叫中,远远的有几个身背竹筐的孩童,到林子里采摘新鲜的蘑菇。

坟地里有颗茂盛的枇杷树,上面结满了橙黄色的果子,几个孩子嬉闹间跑来用竹竿敲打树枝。很快,犬吠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其中个头最壮的男孩寻着声音往坟地深处走去,原本以为野狗在争夺猎物,待走近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吓得他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新坟的墓碑前,两条野狗正在夺食,它们所食之物,却是一只被撕扯烂了的人脚!

蒙自县警察局接到报案时,周斯年正翘着腿左一口油条,右一口稀豆粉,吃得不亦乐乎。警探范亦凡是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饭量是周斯年的三倍,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食物。

前来报案的人是孩子爹,看过现场惨状,再瞅这满桌美食,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大人!不好了大人!杀……杀人了!”

“大什么人,叫范警探。”范亦凡用手背一抹嘴,不慌不忙起身道:“说吧,哪又打架了?”

“不是啊大……范警探,那董家老爷子的坟前,有好些人手人脚,还有……一颗人头咧!”

范亦凡闻言皱眉。“歪货!一大早莫逗我啦!”

周斯年见男人急的满头大汗,料想可能真的出事了,忙推了推范亦凡道:“赶紧的,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二人年纪相仿,职务不分上下,范亦凡倒也不在乎周斯年对自己的态度,招呼上另一名叫李途的同事,三人便由男人带路去了城西边的坟地。

出了这么邪门的杀人案,此时现场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乡亲,人们大多不敢上前,远远的指指点点。

野狗早已被赶跑,待范亦凡看清那被啃噬的残肢,顿时咽了咽口水,把翻涌上来的早饭压了下去。

墓碑前分别被摆放着人的双手、双脚以及头颅,经过一晚暴雨的冲刷,又遭烈日毒晒,此时已经发白肿胀,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尸臭味。

“娘咧,这……也太残忍了!”李途个子瘦小,皮肤黝黑,一双眯缝小眼闪着精光,不着痕迹地往范亦凡身后躲了躲。一时间无人敢上前。

倒是周斯年面色如常,从警服口袋里摸出一副乳胶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好,蹲在尸体前打量起来。他在德意志国留学时当过半年法医学徒,见过不少尸体,甚至亲自解剖过,因此丝毫没有感到不适。

只见周斯年先是捏起手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依次观察脚掌和人头,最后道:“残肢肌腱断裂,创伤面不平整,骨头也碎了,看上去像是斧子一类凶器造成。凶手恐怕是第一次杀人,平时也没有宰杀牲畜的经验,砍了很多下才砍断。”

“另外,这双手骨骼纤细,皮肤光滑,属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脚掌则目测有27公分,脚底有硬茧,是个经常走路的男人。至于这人头……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吧,有人认得他吗?”

“佩服佩服!检验使就是不一样!”范亦凡先是吹捧了一番,继而指了指墓碑,摇头道:“人头哇,就是这位董老爷子的长子,董思齐。”

2

说到蒙自县城南的董家,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董元正董老爷子,生前曾任云南省盐运使,在这肥差上捞了个盆满钵满,董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待老爷子功成身退后,在蒙自富甲一方。

三天前董元正前脚才下葬,不承想后脚家中长子就人头落地,死于非命。

很快,得知消息的董家也来人了。老管家先是被吓得几近昏厥,缓过劲后方又哭天抢地。“我的大少爷呦,是哪个畜生把您害成这样……”

管家不敢与那恐怖的人头对视,视线朝旁一瞥,又对上了断手。这不看也罢,一看便惊觉那手掌无名指上所戴的翡翠戒指甚是眼熟,哆嗦着道:“这……这是……”

范亦凡一把将人搀住,肥胖的身躯托住老管家,双目瞪圆道:“咋咯?这个你也认识?”

“是我家大小姐啊!”老管家终于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范亦凡听得咋舌,董元正一辈子只得一儿一女,小姐名唤董思涵。这下可好,一家人整整齐齐都被摆在这了。

待他掐着人中把老管家喊醒,后者才颤巍巍地说兄妹俩彻夜未归,不过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是爱玩的,因此没有引起警觉,没想到却是遭人杀害。

凶手杀了人,其手法之残忍令人发指,又将儿女残肢摆在父亲坟前,冷血嚣张,像是跟董元正有着深仇大恨般。

范亦凡正待询问董家有无得罪人,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名贼眉鼠眼的瘦小男子,正是昨夜在坟地受了惊吓落荒而逃的李樟。

“范警探,鄙人有线索提供,不知道有没有悬赏?”李樟点头哈腰地搓了搓手,目光在范亦凡和老管家身上来回扫视。

范亦凡是知道这人的,李樟年纪不小,却整日游手好闲,在蒙自县是有名的光棍流氓,便道:“知道就快说,想必抓到凶手后董家是会酬谢你的。”

“是是。”李樟得了好处,这才把昨夜的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番。“小的刚才去看了看那白衣鬼……白衣人坐的坟头,正是赵氏娘子赵良芸的墓。”

“这是何人?”范亦凡蹙眉道。

“赵娘子啊!”

人群里有知晓者,七嘴八舌道这赵良芸年轻时乃是蒙自县有名的美人,后来去了外省,多年杳无音信。两日前她的儿子扶灵回乡,把赵良芸葬在了此地。那李樟夜里所见之人,多半就是赵氏的儿子了。

正说着,不远处有一身材高大,朗眉星目,俊朗非凡的男子信步而来,此人身穿原青色马褂,和周围人一比,端的是仪表堂堂,恍若天人。

男人直奔李樟而来,冷声道:“方才我见你站在我娘坟前,做了什么?”

李樟往范亦凡身后躲去,伸手一指道:“就是他!”

周斯年上前道:“此处发生了命案,昨夜他在坟地见过你,因为素未相识,所以特地去看了看你娘的墓碑,前来向我们提供线索。先生怎么称呼?”

男人看了周斯年一眼,面色稍霁道:“赵鸣岐。”

“赵先生,昨夜你何故来坟地?几时来的?待了多少?是否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周斯年一连问了四个问题,赵鸣岐有些不耐烦地挑眉,良久才道:“睡不着来看我娘,子时到的,待了三个时辰,至于可疑人物……”

赵鸣岐朝李樟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道:“我看他就十分可疑。”

如此嚣张的态度,让一直没有出声的警佐李途大感不爽,他贯会欺负没有背景或老实巴交的人,因此这时候站出来道:“深更半夜来坟地,我看他就像凶手,先带回去审了再说。”

说罢,便要用手铐捉拿赵鸣岐。后者不闪不避,在李途擒住他的手腕时倏然一个翻身,把身形瘦小的警佐给扔在了地上。

这等行为可算是公然袭警,范亦凡虽然平时就看不惯李途,当下但却不能坐视不管,他把手放在身后地步枪上,皱眉道:“赵鸣岐,你胆子也太大了。”

“等等!”周斯年按住范亦凡。“赵先生才刚回蒙自,根本不认识董家人。况且我看他身手不凡,想必即使用不惯斧子,也能控制好每次挥砍的力道。但死者伤口之处有深有浅,不像是习武之人所为。”

李途当着诸多乡亲丢了脸面,心中暗恨,咬牙道:“但他昨晚就在坟地,谁又能证明人不是他杀的!伤口一说或许是故意为之,好让人怀疑不到他身上。”

范亦凡见双方各持己见不好收场,肥胖的身躯把李途往后面一挤,震声道:“这样吧,李途你将尸体运回警察局,我与周斯年去董家。至于这位赵先生,就劳烦先跟着我们,正好让董家也认一认,双方到底有无仇恨。”

李途一听这恶心的残肢要他来负责,登时脸都绿了。周斯年却偷偷朝范亦凡挤了挤眼,义正言辞道:“如此甚好,正好我要去董家取证,赵先生问心无愧,想必也不怕麻烦这一趟。”

周斯年说罢看向赵鸣岐,后者与他对视片刻,仍旧板着脸道:“走吧,不麻烦。”

第3章

尸祭(三)

3

董宅在蒙自县城南,董元正生前家财万贯,整座宅邸共一进四院。四个院落之间,以"六合同春"和"走马串角楼"连贯成为一个整体。家中木雕、石刻价值不菲,照壁中央的大理石山水画更是尽显气派。

此时辰时刚过,以往这时候下人丫鬟们都已扫洒忙碌起来,可眼下整座董宅却静悄悄的,哪怕是前来开门的小厮脸上都挂着小心,生怕一个不慎遭到叱责。

董老爷才下葬不久,一大早竟有人来报信说大少爷被杀了,人头就砍下来放在老爷坟前。大少奶奶受了惊吓,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打发了管家去一探虚实,可这会连警察都上门了,不由人人噤若寒蝉。

范亦凡等人才进到院里,一行数人就闻讯而来。为首的妇人被丫鬟婆子搀扶着,正是董思齐的正妻钱氏钱润雨。旁边身穿长袍马褂,四方脸庞的中年人则是大小姐董思涵的丈夫赵锦达。

老管家上前两步,眼眶通红,颤声道:“姑爷,大少奶奶……少爷他……他……”

钱润雨两眼一黑,抚着胸口道:“他怎么了!”

“少爷被贼人给害了!”老管家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番,老泪纵横道:“眼下大小姐也凶多吉少,这可如何是好!”

赵锦达虽脸色煞白,但瞧着尚有几分冷静。自从董老爷子病倒后,家中的生意都是大少爷和这上门姑爷在打理,俨然有了半个家主的威严。

在众人抱头痛哭,乱作一团时站出来道:“范警探,我夫人或许还活着,能否请巡警队的兄弟们帮忙找找!另外,凶手可有眉目了?”

“这是自然,我们的人已经回去叫支援了。”范亦凡被吵得头痛,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说道:“我们来便是想问问,董家近期可曾得罪过谁?”

说罢稍稍侧身,不着痕迹地把身后的赵鸣岐露出来。董家人却根本不认识他,甚至无人注意到这一细节。

悲痛欲绝的大少奶奶闻言倏然激动起来,用尖细的嗓音叫道:“是那个人!一定是被爹赶出去的讨债鬼!”

周斯年听得云里雾里,叹口气道:“大少奶奶,您把话说清楚。”

“还是我来说吧。”赵锦达让丫鬟把钱氏搀下去。

原来董元正昔年当盐运使时,有一名唤张昆谊的部下,此人曾替老爷子挡过罪,坐过牢。就在数天前,张昆谊找来了董家,身无分文的他正是来跟董元正要钱的。可董老爷子并非感恩之人,更厌恶他挟恩图报,因此只甩给他几块大洋,就着下人把张昆谊给轰了出去。

“姓张的投奔不成反受辱,想必怀恨在心。”老管家适时痛恶道。

“那他人还在城里吗?”周斯年问道。

赵锦达摇头表示不知,这时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女娃从别院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诚惶诚恐的丫鬟。女娃扑到老管家身上,奶声奶气道:“娘怎么哭了,我爹呢?”

老管家用责怪的目光剜了丫鬟们一眼,方又抚了抚女娃的头发,温声安抚道:“大少爷……他出远门了,小姐快些回去陪陪大少奶奶,家里来了客人。”

吓坏的丫鬟赶紧把抱在怀里的精致铁盒拿过来,晃了晃这西洋外来物,连哄带求道:“小姐,咱们回去吃饼干好不好?这可是大少爷前些日子才给您买的,往日少奶奶不让多用,眼下可以多吃几块。”

待女娃被抱走,老管家才向范亦凡等人解释道:“那是我家小姐董幼恩,娃还小,可怜自此没了爹。”

范亦凡点了点头,让董家着人去趟警察局,把张昆谊的画像描出来,最好再详细说说此人的相貌,巡警们才好全城通缉。

老管家忙躬身称是,周斯年却看出一旁的赵锦达似有话说,二人眼神短暂交汇,周斯年心下了然,说道:“赵先生,我还有几个关于董夫人的问题要请教,咱们单独谈谈?”

“这边请。”赵锦达带着周斯年三人进了堂屋,下人端了四杯热茶进来,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赵锦达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身后挂着董老爷子的画像,手边八仙桌上价值不菲的花瓶乃明代五彩瓷。此时他面带难色,眉头深锁,良久叹了口气。

“都道家丑不可外扬,但眼下出了这么大的灾祸,我左思右想有一事不得不说。关于凶手的身份,其实,我还怀疑一个人。”

4

赵锦达这遮遮掩掩的做派,让周斯年瞬间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挑眉道:“赵先生莫非怀疑是自家人所为?”

“正是!”赵锦达激动地一拍大腿,复又压低声音道:“其实,岳父大人除了董思齐和我夫人外,还有一子。此子名唤董明,乃是家中丫鬟所生,孩子的娘死于难产,当年岳母不许他入族谱,就留在董宅做家仆养大,岳母过世后才当了岳父的贴身小厮。”

“得知大舅哥与我夫人双双出事,我便想到了董明。昨日他就不知所踪,岳父生前所用的书房里,又丢了好些个值钱宝贝,这些玩意平日里都是董明擦拭保管。大舅哥怀疑他是因不曾分得家产心生怨恨,才行窃私逃,但念及到底是董家的种便没有报案。”

“你怀疑董明杀了他们。”范亦凡喝了口热茶,砸吧砸吧嘴里浓香的普洱,暗道董家吃穿用度果然不一般。“既然如此,巡警也会连这人一并寻找。”

周斯年却想到了案发现场的人脚,问道:“死者还有一名,赵先生心中可有猜测?会不会就是董明?”

“这就不知了,我也不认识一个下人的脚啊!”赵锦达摇头,字里行间,显然没把董明与董思齐相提并论。

范亦凡道:“那贵夫人昨晚是几时离家的?有没有说要去何处?”

赵锦达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板着脸似有些恼火,又带着五分尴尬,良久才言语含糊道:“她啊……大概又去捧那个戏子了吧。夫人惯爱听戏,云桂戏院的花旦飞燕正是她的心头好。”

董思涵已为人妇,却深夜私会戏子。说得好听点是嗜戏如命,难听点就是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给赵锦达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这入赘的女婿显然管不住妻子,难怪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他们三个外人得知了董家小姐秽德的秘辛,显然让赵锦达脸面无光,一时之间气氛有些难堪,周斯年立刻换了个话头道:“那董大少呢?昨晚可曾见过他?”

谁知赵锦达又叹了口气道:“昨日我们在铺子里算账到戌时三刻,大舅哥要去寻欢作乐,我因身体不太爽快就先行回了家。”

周斯年不动声色地与范亦凡对视一眼,心道好家伙,董家兄妹俩都不是安分的主儿。

范亦凡却是对董大少爷的为人略有耳闻,放下茶杯,点头道:“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待赵先生或家中其他人想到了什么线索,可以去警察局告知。”

“那便不送了,一切拜托各位。”赵锦达抱了抱拳,临了又将董明的样貌打扮细细描述了一番,看上去十分疲惫。董老爷子刚走,大少爷又死于非命,董家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了赵锦达肩上。

出了宅邸,范亦凡立刻朝周斯年嗤笑道:“都说董家找了个乘龙快婿,比亲少爷还能干,没想到赵锦达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了,日脓包。”

周斯年知道范亦凡也就办案的时候正经点,私下里是个嘴上没个把门的贱皮子,打趣道:“莫挨我烦,有本事你当着人家的面说,看赵锦达叫不叫人给你打出来。”

“可不敢。”范亦凡嘿嘿一笑,复又朝始终沉默的赵鸣岐道:“小兄弟,你可以走了。”

赵鸣岐玉树临风,虽然带在身边养眼,办案却不方便。况且个头比他二人还高,往身边一站范胖子还得仰着头跟他说话。

周斯年忙道正是,原本他就不觉得赵鸣岐是凶手。对方初来乍到,母子俩又多年不曾在蒙自生活,跟董家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无仇无怨怎会杀人。

至于赵鸣岐,原本是不欲在母亲下葬后多生事端才答应跟着二人,在董家的时候也完美地扮演了一根不会说话的柱子。但从早上到现在听去不少,不觉间就将自己代入了和周斯年二人同样的身份,眼下十分好奇究竟谁才是杀人凶手。

但既然范亦凡叫他走,赵鸣岐自然不会赖着不动,只是分别前忍不住道:“我觉得董明不是凶手。”

“哦?何出此言?”范亦凡漫不经心地说。

“他若是真觊觎董家财产,应该在董元正活着的时候动手,没准老爷子就把这唯一剩下的儿子给认回来了。等人没了才下手,得不偿失。”

“你倒是了解那私生子的想法。”范亦凡嗤笑一声,摇头晃脑道:“人心隔肚皮,往往你看着不像凶手的人,心却最黑。”

这话不知是哪得罪了赵鸣岐,后者瞬间黑了脸,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

“咋个咯,火色这么足。”范亦凡翻了个白眼,与周斯年勾肩搭背,拽着他往反方向走。“咱们去会一会那飞燕。”

第4章

尸祭(四)

5

蒙自县人多,喜欢听戏的人也多,云桂戏院在诸多同行里出类拔萃,飞燕更是名角儿。浓妆艳抹的花旦在台上耀眼夺目,一手水袖甩得出神入化,多少人吹着捧着,范亦凡虽然不听戏,却也知道这么个人。

此时戏院尚未开场,飞燕正在后台吊嗓子,得知警察来找愣了愣,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罪。他穿着白色里衣,一张芙蓉秀脸唇红齿白,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举手间透出娇媚姿态。

范亦凡看得心漏跳了几拍,赶紧清了清嗓子道:“飞燕……先生,昨天晚上董家大小姐董思涵可有来找过你?”

“哪里称得上先生,叫飞燕就行。”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点头道:“董小姐是来过,我陪她饮了些酒,怎么了?”

“她……”

范亦凡突然觉得跟这么美好的人讲残肢断掌,会不会吓到他。周斯年却对飞燕毫无感觉,把范胖子挤到一边,痛快道:“董小姐现下落不明,董老爷子的坟前又发现了她的断掌,警方怀疑她已经遇害了。你详细说说,昨晚董小姐是几时来找的你,待了多久才走?有没有人和她同行。”

“你说什么!”飞燕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地捂住嘴,眼眶开始泛红,很快蓄满了泪水。

外人都道董思涵和他之间有什么,实际上两人清清白白。飞燕是个戏子,哪怕他成了角儿,今生今世说白了也只是个戏子。但和董思涵相处时,她是欣赏他懂他的。对月饮酒时,聊的无非是人生和戏。飞燕悲痛欲绝,既替董思涵伤心,又替自己难过,从此往后可能再也没有这么个朋友。

好半晌,他才止住眼泪,回忆道:“大概将近亥时,家中有人来找,说了几句后她便匆匆跟着走了。我记得那人叫董明,似乎是家仆。”

“董明!”范亦凡挑眉道:“你可曾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飞燕摇了摇头,倏然又啊了一声,杏目瞪圆道:“对了,两日前我去药铺还碰到了那个人,他似乎……跟药铺的伙计买了很多草乌。”

董明买草乌做什么?范亦凡不解,周斯年却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当地人喜欢用草乌炖肉来进补,只需极少的量即可,草乌吃多了是会中毒的。

但飞燕当时并未多想,因此记得模模糊糊,二人得了线索还要亲自去药铺询问。眼下已过午时,早饭还尚未吃完的范亦凡饿得头晕眼花,匆匆在路边小摊垫了垫肚子,便马不停蹄地找上了药铺。

所幸伙计还记得董明,见范亦凡询问此事,便道:“飞燕大抵是听岔了,董明是来过,但买药的人不是他。他和两位警探一样,也是来向我打听那草乌的。”

“你把我弄糊涂了。”范亦凡热得额头冒汗,随手抓起铺子里的蒲扇扇风,呲牙咧嘴道:“究竟是谁买的?”

“董家的大少爷啊!”伙计说了个出乎二人意料的名字。

如此这般,药铺的伙计告诉范亦凡,董思齐确实买过不少草乌,但那是数天前的事情了,大概是董家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

范亦凡觉得此事颇为古怪,从药铺离开后,对周斯年道:“这董家也不是做药材生意的,你说他买那么多草乌做什么?”

透蓝的天空悬着烈日,大抵是还要下雨的缘故,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二人站在路边喝凉茶,周斯年动了动眉毛道:“董家老爷子是怎么死的?”

这事问范亦凡就对了,他如同租借里的包打听一般,认识蒙自县的三教九流,但凡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乎没有范亦凡不知晓的。

“人上了年纪身体就差了,董家老爷子这半年一直卧床不起,听说一开始还怕死,人参灵芝的吃了不少。后来大概是想开了,把家里的买卖交给董思齐,见天躺着等死。”范亦凡喝了个水饱,拍了拍肚子,啧声道:“后来有天到日子了,阎王索命。听说临死前眼也瞎了,吐了个昏天黑地,连气都倒不上来,咯噔就去了。”

“你这都是打哪听来的?”周斯年见他说得如此详细,好似当时也在场般,纳闷道:“做不做得准?”

“咋咯?不相信我?”范亦凡嘿嘿一笑道:“董家小厮躺在女人肚皮上说的,后来又传到拉车的牛二耳朵里,再然后是点心铺的王二……反正我就是听说了。”

周斯年白他一眼,继而正色道:“你可曾听过乌头碱?”

“乌头什么?”范亦凡愣愣道。

“是一种存在乌头中的有毒成分,如若剂量小,只是局部的神经末端受影响,能缓解疼痛,剂量大些则会出现麻痹、瘫痪,如果想用这东西毒死人,中毒者就会呼吸麻痹,心搏骤停而亡。”

周斯年见他仍旧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只好用最通俗的话道:“像你方才所说,董老爷子临死前失明、呕吐、呼吸困难的现象,都是乌头碱中毒的症状。我有点怀疑董思齐毒死了他爹。”

范亦凡连连摆手道:“不可能吧,董思齐为何要下毒?老爷子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我也是推测,咱们最好再去一趟董家。”周斯年谨慎道。

6

二人去而复返,此时的董家好似才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陀螺一样忙碌地旋转起来。大部分家仆都被派出去寻找仍旧生死未卜的大小姐,剩下的丫鬟婆子则开始准备大少爷后事。家里的灵棚丧幡才撤下来没几日,便又要重新操持起来。

赵锦达去了铺面,老管家将范亦凡和周斯年迎进来,枯苗望雨般殷切道:“两位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眼下并未找到证据,周斯年自然不能说他们是来调查董思齐的,只道要去看看大少爷生前的住处,或许能发现一些凶手的蛛丝马迹。

老管家不疑有他,领着二人进了穿堂,转过插屏后的三间小厅就是大房住的院子。正面五间上房,只见院中佳木茏葱,异香扑鼻,厢房上挂着各色鹦鹉,董家大少生前倒是个会享受的。

钱氏正在房中休息,范亦凡让院子里的丫鬟不要惊动她,问清楚平日里赵锦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后,便和周斯年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房间当中摆放一张梨花木大案,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烟雨图,左右木架上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摆满了值钱玩意。

周斯年见范亦凡要动手翻找,忙丢给他一双胶皮手套,嘱咐道:“戴好了,别把你的指纹留下。”

“你们这些搞技术的就是事多。”范亦凡嘟囔了一句。

董思齐的书房并不杂乱,大抵是常有人收拾的缘故,一切整齐有序,每个物件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但任凭二人将屋内翻了个遍,也没有草乌或形似乌头碱的可疑晶块。

范亦凡找累了,往大案后的金丝楠木椅上一靠,吐了口气道:“你莫不是想错了,这董大少爷不像是藏了毒的,就算有,恐怕也早就处理了吧。”

“碰碰运气咯。”

周斯年将目光从木架上收回来,倏然注意到大案上除了用镇纸牢牢镇住的字画及笔墨方砚外,还有个手掌大小的精致铁盒,上面印着色彩斑斓的人像。这东西方才还在丫鬟的手里见过,周斯年留洋的时候也没少贪嘴,正是当下有钱人家才会买来吃的饼干。

范亦凡见他盯着饼干盒瞧,顺手打开看了看。里面方方正正的饼干裹着冰糖颗粒,带着股辛温的气味。

“这玩意好不好吃?”范亦凡食指大动,捏起一块就想往嘴里送。

“别吃!”周斯年大喊一声,上前捏住范亦凡的手腕。

只见他拿起铁盒。除了饼干外,底层还有大量细小的冰糖颗粒,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淡黄色。周斯年用手指沾取了些凑到鼻子下面闻,又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一小粒,继而呸声吐掉。

“怎么了?”范亦凡见他这般反应吓了一跳,隐约猜到缘由,不由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后怕。

周斯年将铁盒盖好,蹙眉道:“董思齐可真是胆大如斗,那淡黄色的颗粒根本不是冰糖,而是从草乌中提取来的乌头碱晶体。他将毒药藏在饼干中,若非我们事先知晓此事,恐怕也发现不了。况且那饼干颇为贵重,数量亦是有限,放在书房也不怕家中丫鬟婆子偷吃了去。”

二人带着饼干盒出来时,又遇到了董思齐的幼女。董幼恩尚且不知父亲已遭人杀害,脸上仍挂着懵懂天真的笑意,甩脱丫鬟的手连蹦带跳跑过来,指着周斯年怀中铁盒道:“这是我送给爹的,怎的被你们拿走了呢?”

周斯年闻言蹲下来,摸了摸董幼恩的头道:“何时送给你爹的?”

董幼恩眨了眨眼。“十五…六七八日前?记不得了。”

老管家见状问道:“两位警探,这饼干可是有什么问题?”

范亦凡不答他的话,板着脸环视周围数人道:“平日里是谁负责打扫书房的?”

一名丫鬟战战兢兢道:“是我,老爷宝贝那些古董字画,平时不喜欢别人进书房,每次打扫都是他在的时候。”

范亦凡点了点头,这才对管家道:“周检验使在铁盒里发现了乌头碱,此物有毒,混于饼干中,详细情况待我们回去查清后自会告诉你们。”

听到食物有毒,众人皆吓得脸色苍白。这时有位巡察队的兄弟跟在下人身后进了大房的院子,朝范亦凡道:“范警探,有人称在大烟馆见到了张昆谊。”

第5章

尸祭(五)

7

这张昆谊乃是昆明人士,早年董元正任盐运使时,曾在其手下做小官。后董元正克扣银钱,收受贿赂事发,张昆谊就被推出去顶了罪。因着世道混乱,朝野腐败,董元正在孝敬了一大笔银子后倒是安然脱身,回乡做起了富家翁。

数年后张昆谊从大牢里放出来,才得知家破人散,已然成了丧家之犬。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沉溺于吸食大烟,但苦于贫病交加,身无分文,便想到了董元正。谁承想董老爷子自己捞了钵满盆满,转头就翻脸不认人,施舍了几个大洋就将人赶了出去。

不过赵昆谊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趁夜色偷偷翻墙溜进董家,偷了幅被董老爷子压箱底的字画,原本想着逍遥快活些日子,大不了被抓后一头撞死,反正离了大烟也没个活头。

但张昆谊运气好,董老爷子病得起不来床,自然不晓得丢了宝贝,没几天又一命呜呼翘了辫子。轮到董家该分财产了,董思齐兄妹俩惨遭不测又闹出了人命。不过此时的张昆谊尚不知情,还在大烟馆里吞吐烟雾,享受这最后的快乐。

青云烟馆是个极大的铺面,进来便是数张烟床,烟床中间放一炕桌,罗汉榻上两人共卧,彼此吞云吐雾,更有左手拥女人右手抱猫的大爷。

范亦凡让巡警守在外面,与周斯年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瞧瞧这些个人,骨瘦如柴,目光呆滞,生生被大烟给毁了。”周斯年对鸦片鄙夷不屑,自从留洋长了见识,更觉得这外国人都不吸食的毒品,只能毁了这个国家。

范亦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说他们也活不久。”

二人目光从数张烟床上扫过,皆没有张昆谊的身影。这大烟馆没钱的散客挤在大厅里吸,有钱的则往里面的包间雅座,正待往里查看时,倏然一个打扮艳丽夺目,香粉扑鼻的女人被烟馆老板赶了出来。

“知道她是谁吗。”范亦凡用胳膊肘撞了撞周斯年,挤眉弄眼道:“醉花楼名妓,董小宛。”

只见那董姑娘颇为狼狈地捋了捋长发,目光幽怨地盯着老板道:“这几日我不过手头紧了些,等我从醉花楼出去当了少奶奶,难道还会欠你这区区十几块大洋不成。”

老板阴阳怪气道:“少奶奶,您都拖欠三日了!我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财神。”

董小宛遭了奚落,脸上挂不住,从腰间解下一个挂饰,作势要扔给老板,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道:“康熙年间的罗汉钱,值钱得很,我且先抵给你换几块福寿膏,过两日再来赎。”

老板是个见钱眼开的主,立马变了副面孔。范亦凡嗤笑出声,老板怒目瞪过来,见来人是警察便不敢造次,搓了搓手迎上来道:“您二位有什么事?”

“找一个叫张昆谊的。”范亦凡撩开帘子进了里间。

另一边张昆谊正飘飘欲仙,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探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脑子不太清醒,精神却极为亢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个鲤鱼打挺从烟床上弹起来,竟是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模样虽狼狈身手却敏捷,猝不及防下,范亦凡愣是没能将人拦住。

周斯年二人忙追出去,那张昆谊如过街老鼠般埋头蹿得飞快,正慌不择路间,倏然与人撞在一起。

“死远点!”张昆谊骂骂咧咧要跑,却感觉自己被钳住了手臂,对方力气极大,如一堵墙般纹丝不动地阻碍了他的去路。

此人正是与周斯年他们分开不久的赵鸣岐,他回了趟老宅,正想请工匠来家中修整一番,半路就遇上了这出好戏。

范亦凡追上来给张昆谊戴上手铐,周斯年则朝赵鸣岐笑了笑道:“多谢赵先生出手相助,差点让这人跑了。”

“不必客气。”赵鸣岐面无表情垂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张昆谊。

方才张昆谊逃跑也是下意识的举动,全凭几口大烟撑着。现下被抓了,整个人便萎靡不振,仿若死狗般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口水顺着下巴淌下来。

范亦凡生怕他厥过去,用力拍了拍张昆谊的脸道“昨夜你人在何处?”

“什…什么?”张昆谊愣了半晌,才目光呆滞道:“在烟馆。”

“可有人证?”

见张昆谊缓缓点头,范亦凡火冒三丈,恨声道:“那你跑什么!”

“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张昆谊缓过来了些,欲哭无泪道。

他之所以逃跑,是因为偷窃董元正的字画卖了换钱,以为这事终于东窗事发,董家叫了警察来抓人。可当张昆谊听说董家的大少爷被砍了头,董家人怀疑是他所为,吓得腿肚子发软,忙不迭道:“大人明察啊!我在烟馆待了三日未曾离开,么得机会去杀那劳什子的大少爷啊!”

范亦凡听罢嚯了一声,挑眉道:“敢情是个贼,我看你身手不错,说不准是偷溜出去行凶杀人。”

“冤…冤枉啊!”张昆谊哭丧着脸,没读过书的嘴笨得很,只觉百口莫辩。惶急间倒是想起一事,用力一拍脑袋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8

“你知道?”周斯年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他。

张昆谊倏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夜我溜进董家,离开前路过董元正的屋子,见里面有人声便凑上去听了一耳朵。你们猜怎么招,原来一个叫董明的小厮是董元正的私生子!”

“哦。”周斯年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们知道了?”张昆谊愣了愣,自讨了个没趣,打着哈哈道:“没想到董元正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舍得把大部分家财留给一个私生子……”

“等等!”范亦凡打断他,眼睛一瞪道:“你方才说什么?董元正要把钱财留给董明?”

这事他们可是头一次听说,董家人从未提起。

张昆谊见二人这般反应,猜测董元正向私生子许下的承诺,还未来得及兑现就两腿一蹬一命呜呼了。顿时又来了精神,鹦鹉学舌道:“是咯,董老头说那个董明对他尽心尽力,临到快死了才想通谁才是孝子,还要让他入族谱。”

范亦凡和周斯年对视一眼,又将张昆谊交给巡警,让其将人押送回警察局。

“原来是这样。”周斯年恍然大悟道:“恐怕董思齐也知晓了他爹的打算,又不愿意将家产分给董明,所以才在老爷子尚未公布这件事前将人给毒死了。”

范亦凡点了点头,紧接着道:“董明不知从何处得知真相,前去药铺询问草乌一事,又恰巧被飞燕给撞见了。如此一来,凶手是董明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或许下毒这件事董思涵也参与其中,董明心生怨恨,卷走了董元正屋子里的藏品,又杀了他兄姐报仇,从此逃之夭夭。”

“也不见得。”周斯年眯起眼,一手抵着下巴,一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别忘了董元正的坟前还有双人脚,如果凶手是董明,他还杀了谁?除此之外,案发当晚董思齐独自离开又是去做什么的呢?”

周斯年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然而没等他说出口,一旁安静而立的赵鸣岐道:“董明也失踪了,你们就没想过他惨遭毒手了吗?”

“正是!”周斯年目光灼灼,倏然觉得赵鸣岐与自己很有默契。

“假使董明是凶手,他既想着偷些盘缠跑路,说明此人并非鲁莽轻率一门心思只想报仇,那与其背负人命背井离乡四处躲藏,不若向警察揭发董思齐的恶行,也好过把自己逼上绝路。总而言之,我觉得董明不至于将事情做到如此之绝。”

言罢,他站定道:“眼下只要找到那三具尸体,就能证明我们的猜测。”

此时大地回暖,蒙自县正是闷热多雨的时节,凶手若将尸体藏在城里恐怕很快就会散发出臭气,抛尸荒野是最好的选择。既然残肢是在坟地发现的,那么尸体就近掩埋必定更为方便。

早些时候,巡警已经搜过山林,但荒郊野地人手有限,因此还未传来好消息。现下调查陷入僵局,范亦凡便提议去坟地附近看看,说不定运气好能让他们寻到蛛丝马迹。

周斯年看向颇有好感的赵鸣岐,想到这人身手不凡,又冥冥中被牵扯进此案,便道:“人多力量大,赵先生若是没有要紧事的话,可否帮我们一同寻找?”

赵鸣岐住在客栈里,原也不急着修整老宅,此时也不知垂眸想到了什么,竟一口答应下来。“可以,但不必叫先生,我表字九如。”

“九如兄。”周斯年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我字勉青,不过你还是叫我周斯年吧。”

“就显你俩读过书。”范亦凡翻了个白眼,拍拍肚腩道:“赵九如是吧,我没什么表字,我娘说男人身上有肉是福气,咱们年纪相仿,不整那些虚的,你跟斯年一样喊我范胖子就成。”

三人结伴而行,岂料出城后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瞬间便乌云遮日。云南的雨说来就来,闷热的天气被豆大雨滴驱散,天空黑沉,雷声、风声、雨声搅和在一起,仿佛天都要塌下来般。

三人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穿行。范亦凡被淋成落汤鸡,喘着粗气道:“我说,咱们找颗大树避避吧,这怪里咕咚的天气,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不可!”周斯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摇头道:“雷雨天不能靠近树下,容易被雷劈。我看这雨势来得又烈又急,应该是阵雨。”

话音刚落,赵鸣岐突然驻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见他耳朵动了动,朝远处侧脸倾听,在雷雨的干扰下皱了皱眉,紧接着道:“我似乎听到了乌鸦的叫声。”

范亦凡与周斯年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普通人,耳目自然不能跟赵鸣岐相提并论,因此皆是一脸疑惑。但赵鸣岐坚持自己没有听错,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道:“这么大的雨鸟不在树上躲着,八成是见到了食物。”

乌鸦喜食腐肉,这点周斯年倒是清楚,见赵鸣岐如此肯定便让他在前面带路。走出百米后,天空落下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鸣声中果然有乌鸦惊飞。

范亦凡暗道声好耳力,登时加快脚步,拨开前方遮挡的树木,只见土坡经过暴雨的冲刷垮塌了一块,露出半截被埋在土里的手臂。

“有死人!”周斯年惊呼一声。

第6章

尸祭(六)

9

阴云遮日的天幕让林间看上去犹如黑夜,坑洼的土地积了雨水,显得肮脏不堪。那手臂发白肿胀,蔽体衣料在乌鸦的啄食下化为碎片,暴露在外的皮肤已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范亦凡折断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前开挖,尸体掩埋得并不算深,加上被暴雨冲刷,没几下就刨出了死者的上半身。这是一具衣着华贵的无头男尸,脖颈处被利器砍断,创口却并不平滑,显然凶手并不精通宰杀一事。

范亦凡强忍着胃里的翻涌,长舒一口气道:“找到董思齐了。”

周斯年和赵鸣岐则面不改色,纷纷寻找趁手的东西帮忙,很快,另外两具尸体也被挖了出来。除去董家大小姐董思涵外,余下一人正是董明。

范亦凡不愿忍受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索性脱下来打着赤膊,甩掉木棍道:“你俩猜的对,董明也死了,他不是凶手。”

周斯年蹲下来观察董思涵和董明的尸体,前者双掌皆断,脖子上有一圈勒痕,姣好的面容却狰狞可怖,大抵是死于窒息。后者头上则带有些许不甚明显的干涸血迹,周斯年将尸体翻过来,董明的后脑被砸得瘪进去,破了个窟窿,像是用石块猛击数下所致。

带血的石块大抵已经被雨水淋干净了,此处也并无砍断残肢的凶器,或许被凶手带走或丢到其他地方。

“你看他的脸,是不是有点奇怪。”范亦凡壮着胆子蹲在离尸体几步之外,本就豆大的眼睛此时眯成了一道缝,恨不得用手捂着,左看右看,半晌啧声道:“似是小孩在生气般。”

尸体怎么会生气呢?还是临死前与凶手发生了争执?

周斯年闻言又把侧躺的董明翻回去,只见他双目瞪圆,面部浮肿,两腮稍有鼓起,微微努着嘴唇,果然像是孩童鼓气的样子,十分诡异。

周斯年探着身子凑近去看,与此同时,一条吐着信子的花蛇蜿蜒爬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周斯年。

范亦凡尚未注意到,赵鸣岐却察觉到了危险,他大喝一声别动,电光火石间从怀中摸出一柄三寸长的精致飞刀脱手甩出,嗖的一声钉在花蛇七寸,那蛇顿时被囚在原地,拧成了麻花。

周斯年差点命丧蛇口,待他回头去看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起身躲开,岂料脚下一滑,惊叫着扑倒在董明的尸体上。慌乱间,周斯年左手碰到了董明的脸,原本紧闭的嘴乍然遭受撞击,口腔里的气体被挤了出去。随着尸体头微微歪斜,有什么东西从董明的嘴里滑了出去。

“吓死我了。”周斯年狼狈地爬起来,朝赵鸣岐道:“多谢九如兄救我小命。”

赵鸣岐一脚踩爆花蛇的头,淡定地拔出小刀,在树干上蹭了蹭塞回怀里,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你们快看,董明吐了个什么玩意?”范亦凡捡起那物,捏在指尖来回翻看,越看越觉得眼熟。

周斯年短暂地啊了一声,顾不上收拾身上泥土,挑眉道:“这是罗汉钱,咱们方才在大烟馆见过。”

听他这么说,范亦凡也想起来,此物和醉花楼名妓柳小宛抵给老板的铜钱一模一样。董明含在嘴里的罗汉钱上还挂着流苏穗子,所以才显得两腮微鼓。

周斯年道:“这康熙年间的罗汉钱在“康熙通宝”四个字上与普通货币稍有不同,因稀有而价值不菲,民间也有情侣用它做定情信物。董明有一枚,柳小宛也有一枚,莫非他二人……但为何要藏在嘴里呢?”

周斯年还未想通其中缘由,就见赵鸣岐抬起董明的手,指着他掌心道:“看,双手皆有红痕,像是被绳子勒出来的。”

董思涵就是被勒死的,三人眼神交汇,不约而同猜测道莫非是董明先勒死了董家大小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转眼又被凶手给杀了?

“反正尸体也找到了,依我看还是先去找柳小宛,问清这罗汉钱的事。”雨势渐小,范亦凡起身将东西交给周斯年,作势要独自守在此处。

周斯年挑眉,打趣他道:“范胖子,你自己守着三具尸体,别吓得尿了裤子。”

“死远点!啰里八嗦的,谁怕谁是日脓包!”范亦凡梗着脖子道。

然而当周斯年和赵鸣岐离开后,他又忍不住转到一棵树后躲远了些,嘴里唠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范某平日没做过什么坏事,可别叫我瞧见什么不该看的……”

另一边,周斯年二人折返城中通知巡警前去运回尸体,紧接着便带着赵鸣岐直奔大烟馆。

柳小宛果然还在,弱柳扶风的女人歪在罗汉床上,眼神迷离地抱着烟枪吞吐,仿佛已不知身在何处,沉醉在鸦片带来的美好虚幻中。

周斯年把罗汉钱放在柳小宛眼前晃了晃,冷下脸道:“你可认识此物?”

“夫君……”柳小宛朱唇轻启,娇媚地用香帕朝周斯年扇了扇,似是将他错认成了别人。

周斯年一阵恶寒,眼前若是男人,真恨不得两个嘴巴将其扇醒。赵鸣岐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拇指狠掐柳小宛人中,后者吃痛地起身,眼神终于清明了些。

“你们是何人?”她愣了愣,倏然抢过周斯年手中的罗汉钱,抚摸那碧色流苏,疑惑道:“怎的他送我的定情信物在你们手中?”

周斯年皱眉道:“谁是你夫君?”

只见柳小宛又醉意萌生,极尽得意地笑了笑,尖声道:“我夫君当然是赵锦达咯,很快他就会娶我过门,从此我便是少奶奶了……”

10

蒙自县警察局地方不大,因着不是省城的缘故,只有三间屋子。正对院门的房间是对外开放的办公区,供警察局里的人休息,也可调解纠纷用。左侧房间做审讯室,右侧是留给周斯年解剖尸体用的法医室,此时董思齐三人的尸首就停放在里面。

雷声渐小,乌云散去,暴雨过后,原本要落山的太阳又从西边重新露出脸,染红了天上的云。

折腾一天的范亦凡累得两股战战,方才淋了雨也只能匆忙换件干净衣服,便坐到审讯室里,与被巡警押来的董家女婿对峙。

“赵锦达,我且问你,这罗汉钱是不是你与柳小宛的定情之物?”

“什么定情信物,不过是哄女人的小玩意罢了。”赵锦达看上去泰然自若,又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前几日被我弄丢了,怎地到了范警探手中?”

范亦凡本以为赵锦达会矢口否认,不成想他倒是回答得痛快,但又极为高明地率先表明罗汉钱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丢了?”范亦凡冷哼一声,敲了敲桌面,一手指向西边厢房道:“我们在董明口中发现了它,为何你的东西会被一具尸体含在嘴里?”

“这我怎会知道,或许是被那董明偷了去。”赵锦达闻言,蹙眉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我的夫人惨遭毒手,范警探不去抓凶手,怎么反倒审问起我这个苦主。”

“我看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范亦凡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是你与董明联手,杀害了董思齐兄妹,而后又趁其不备,将董明砸死。不过仓促间你没发现董明拿走了罗汉钱,临死前含在嘴里,紧跟着一场大雨把掩埋尸体的土坡冲垮,将你的罪行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赵锦达眼角抽搐,咬牙道:“我为何要杀害夫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董元正生前家财万贯,待他快死了,你们就在背地里互相觊觎钱财。眼下董家人几乎都死绝了,只剩下董幼恩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儿,那些个铺面尽数落在了你手中。

范亦凡先前已经跟周斯年讨论过案情,有了赵锦达这条线索,几乎就可以把整件事情拼凑完整。“董老爷子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十分清楚。董思齐是个不学无术的,他纵使买了大量草乌也变不成乌头碱,反倒是你,祖上行医,这是有迹可循的,只需问一问你家的老街坊便知。”

“无稽之谈!”赵锦达闻言勃然色变,恼羞成怒地瞪着范亦凡道:“你可有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他们!”

“自然有!”周斯年信步走进来,身后跟着警察局局长朱仲雄。

三刻钟前,法医室内。

朱仲雄是蒙自县警察局的局长,朱局长当年也是秀才出身,乱世中扛过枪打过仗。浮云朝露,于不惑之年迁升到如今位置。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却也体恤下属,在蒙自县德声远扬有着极深的根基。

他并非守旧之人,因此民国初年各处警察局都在大力引进法医技术时,朱仲雄聘来了留德归国的周斯年,眼下他正觉得此举有着极大的先见之明。

“勉青,指纹提取得如何了?”

周斯年戴着口罩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黑色铅粉撒在从董思齐房中得来的饼干铁盒上,待现出数个指纹,再以骆驼毛刷轻轻将他处多余的粉末扫去。其中几个最为明显的,就是凶手留下的,因为人在紧张的时候更容易出汗分泌油脂。

“很顺利,局长。”周斯年将另一个带有赵锦达指纹的茶杯拿过来,这是后者方才被带来警局时留下的,绝对没有经过他人之手。

周斯年将两件物品放在一起对比,又向朱仲雄解释道:“我学的是德国的汉堡式指纹分析法,人的指纹分为弓形纹、蹄状纹、涡状纹三种,每种又可细分为其他。以数字代替指纹型种及其纹线数量,再追踪线纹线流向位置,便可比较出赵锦达的指纹。”

在范亦凡盘问赵锦达时,周斯年已检验完毕,确定饼干盒上带有其指纹。而据大房的丫鬟所说,董思齐十分宝贝此物,自打从小姐手中要来铁盒,再也没让其他人接触到。

“饼干盒上有你的指纹,足以证明你与董思齐合谋,毒死董元正。如若你再狡辩,大可将董老爷子的尸体挖出来,待我解剖后自当真相大白。”

周斯年言罢,赵锦达已面如死灰。这些西洋来的新鲜事物他闻所未闻,正因无知,而感到畏惧,听周斯年说得头头是道,哪里还用他挖出老爷子的尸首,眼下便无话可说。

第7章

尸祭(七)

11

范亦凡起身让位,朱仲雄在赵锦达面前落座,厉声道:“你是董家的女婿,董元正待你不薄,为何要做下这般禽兽不如之事?”

“这些年来,表面上我是董家的女婿,可实际上与那看门护院的狗无甚区别。”赵锦达自嘲一笑,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未娶妻前,赵锦达是董家铺面的掌柜,早年念过些书,靠着灵活的头脑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董元正自知生了个只懂玩乐的儿子,生怕自己百年后董家被败个精光,便动起了招赵锦达上门为婿的念头。

“我承认,董家的钱财确实令人心动,但自从娶了董思涵,我对她百般迁就,呵护备至,对董家更是尽心尽力。”

“可他们呢?”赵锦达怒不可遏,捏紧拳头道:“这些年董思涵不让我碰她,竟然去养一个戏子!董元正更是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稍有不满就声色俱厉地叱责,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曾有把我当过家人!”

赵锦达心中的不满越演越烈,终于,当他偷听到董元正要将家产分给私生子,却仅仅只给他们二房留了极少一部分时,赵锦达心中的怨恨攀升到了顶点。

“我将此事告知董思齐,他惯来看董明不顺眼。要知道这私生子的娘,本是董家主母生前大发善心在路边救下来的丫头片子,却私自爬上了董老爷子的床。”

父子俩本就心存芥蒂,董元正这般做法,彻底伤了大儿子的心。赵锦达在一旁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勾起董思齐的杀心,这才有了下毒一事。

董元正死后,董思齐还想朝董明下手,而这时赵锦达则对庞大的家产生出了更大欲望。既然妻子也与他离心,不如将这些人都杀了。

赵锦达悄悄找上董明,欺瞒他董老爷子的死是兄妹俩所为,董思齐也不会放过他。董明一为活命,二为报仇,在亲耳听到药铺伙计说董思齐买过大量草乌后,便不敢坐以待毙。他先是卷钱离开董家,又依照赵锦达指使找到董思涵,将其骗到偏僻之地打晕后带往林中。

另一边,赵锦达阳奉阴违,表面帮董思齐出谋划策,自称差人抓到了董明,绑在荒郊野林中,今晚就可将人大卸八块。但他没想到的是,董思齐同样包藏祸心悄悄在腰间别了短斧,他虽然不聪明,却也知不能留下活口,否则弑父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便成了赵锦达手中的把柄。

双方在林中碰头,董思涵尚未醒来,董思齐只身一人不敌赵锦达与董明联手,很快就被制伏。赵锦达一斧子砍进了大舅哥的喉咙,董明则勒死了姐姐。

再往后的事,便与周斯年等人猜测的一般无二,赵锦达当场翻脸,趁董明不备捡起石头猛击他后脑。董明倒地前挣扎了数下,拽走赵锦达别在腰间的罗汉钱悄悄塞入口中。

周斯年想起一事,不解道:“那你为何要砍下三人残肢,摆在董元正坟前?”

赵锦达闻言仰头大笑三声,眸中带着怨毒,阴阳怪气道:“多年种种无以为报,只好将他的子女供上,以期董元正泉下有知,能体会到我这份心意。”

“真是疯了……”朱仲雄摇头叹息,挥了挥手,示意范亦凡将这魔怔之人押下去送入牢中。

董家虽富甲一方,董元正晚年却引狼入室,最终死于亲生儿子之手。兄弟二人手足相残,还连累了董思涵,真真是家门不幸。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若非董元正苛待女婿,或早年不受那忘恩负义的丫鬟勾引,亦或木已成舟早早将董明入了族谱,便不会有今日之惨剧。恐怕过了今夜,董家就要沦为蒙自县的谈资笑柄。

后记

今来净绿水照天,游鱼鱍鱍莲田田。赵鸣岐到蒙自寥寥数日,已然喜欢上这位于西南边陲之省的小县城,大抵这里才是他的家乡,有种由心而发的归属感。

母亲去世后,赵鸣岐多半过的浑浑噩噩。他从生下来,就如提线傀儡般遵循长辈的期盼所成长,为了那个在他看来十分可悲,却让母亲趋之若鹜的目标努力。倏然有一天,那个约束他的人消失了,赵鸣岐便不晓得自己为何而活。

眼下处理完母亲的后世,他却并不打算回去,反而在客栈里落了脚。身上还有那人给他的票子和母亲的遗物,赵鸣岐典当了支金钗,准备修整一番搬回去住。

这日,他接到了一通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前来通知他的是军队的人,对方态度客气,陪着赵鸣岐一路骑马过去。

“喂,我是赵鸣岐。”

“世侄近日在我这待得可还舒心?”对方中气十足,言语间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唐叔叔。”赵鸣岐礼貌地问候,捏着电话道:“挺好的,云南是个好地方。”

“你父亲惦记着你,昨日还打来电话询问。”

赵鸣岐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接话,所幸对方并没有等他回答,朗声道:“我听说你准备在蒙自住下,想不想到军队里历练一番?”

“多谢唐叔叔的好意,我对打仗没有兴趣。”赵鸣岐道。

“那你想去哪?内政?外交?世侄不用客气,到了云南,我自当照顾好你。”

赵鸣岐本想拒绝对方的好意,但他倏然想到了先前与周斯年等人查案的经历,话音一转道:“我想…去警察局,我想当警探。”

“这简单,你等我安排。”

对方又关心了一番他的生活,这才挂断电话。赵鸣岐半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要求了什么,但话既出口,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也挺好。他深吸口气,睫毛微微一颤,垂下眼眸。总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与那二人一起查案,说不定是件有趣的事。

第8章

戏子无情(一)

1

粉墨画皮戏做骨,起承转合笑啼哭。众道戏子冷无情,怎知心为何人住?

近来阴雨绵绵,春雨如牛毛细丝,密密地斜织着蒙自县。如今总算盼到了晴天,将云桂戏园的青瓦砖墙晒得褪去了潮湿。此处是蒙自县最大的戏园,老板楼占双从戏班班主白手起家,凭借手下名角和台柱子,挣下这一亩三分地。

要说拥有戏迷最多的,当属飞燕了。这位角身材清朗,面容秀丽,唱腔婉转妩媚。他演的女旦神态惟妙惟肖,咿呀一声,便能颠倒众生。

可惜可叹,听闻飞燕得知那董家大小姐遇害后哭坏了嗓子,已经接连几日没有上台了。

到得日头西下,掌灯时分,一台好戏落幕,云桂戏园的后院却突然走水了!

那火是从飞燕的房里烧起来的,许是点着了里头的戏服,火舌蹿得飞快,瞬息间便冒出浓烟。红色的光映照黑夜,熊熊火焰肆无忌惮地吞噬了整间厢房,哭喊声,奔跑声乱作一团。

所幸戏园里人多势众,院外又有口深井,火起得快灭得也快,并未殃及其他地方。唯独飞燕被困其中,葬身火海,自此云桂戏园少了位谪仙般的名角。

几日后,蒙自县警察局。

局长朱仲雄夹着大檐帽进来时,范亦凡正口若悬河地向周斯年吹嘘他早先逛青楼时的经历。

“勉青啊,不是范爷我吹,那些个姑娘,个个细皮嫩肉肤若凝脂,莺莺燕燕地贴过来,这心里就跟猫挠似的痒……”

李途悄悄翻了个白眼,又不敢揭穿这胖子不过是去抓贼,否则哪来的闲钱去那种地方消遣。

朱仲雄清了清嗓子道:“都在呐,正好,给你介绍下咱们的新同事。”

言罢,一个瘦高青年逆着光从屋外走进来,正是赵鸣岐。两日前他才和云南王唐继尧通过电话,表示自己愿意来警察局当个差事,没想到后者雷厉风行,打了个招呼就顺利把他调了进来。

朱仲雄对这个空降来的新下属不咸不淡,周斯年和范亦凡见他却十分惊喜。后者蹦高跳起来,也不知肥胖的身子怎么就这么灵活,呲溜一下蹿过来,拍着赵鸣岐的肩膀道:“缘分呐,今后可是要同我们共事了?”

赵鸣岐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周斯年也笑着走过来道:“朱局,九如兄身手不凡,您可给我们找了个好帮手。”

朱仲雄只在审讯犯人赵锦达时见过赵鸣岐,并不清楚他们相识的来龙去脉,见二人都颇为热情,脸色才缓和了些。

唯独李途一脸晦气,他这人十分记仇,还想着赵鸣岐在董老爷子的坟前让他出了好大糗,因此目光不善地撇了撇嘴。

赵鸣岐背后到底站着唐继尧,既然此人并非好吃懒做的歪货,朱仲雄便乐得卖个人情。眼下警察局并无紧要事可做,便道:“小赵初来乍到,放你们半天外出,带他熟悉熟悉蒙自县,今后也好查案。”

范亦凡闻言咧嘴一笑,立刻自告奋勇,见李途并不热络,便拽上周斯年道:“你不是也才回来不久,正好,范爷带你们好好认认路。”

三人结伴出了警察局,赵鸣岐一副无所谓的冷淡姿态,周斯年却少年心性未泯,兴奋道:“咱们去哪?”

范亦凡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上云桂戏园听戏可好?九如兄,这可是我们蒙自最有名的戏园。”

赵鸣岐并无甚兴趣,但左右无事可做,没必要拂了别人的好意,便道:“可以,我来请客。”

“上道!”范亦凡啧啧两声,挤眉弄眼道:“跟范爷玩,包你们满意。”

云桂戏园自打走水,便一蹶不振了数日。飞燕去后没有大张旗鼓地发丧,但消息不胫而走,传他是为情所困寻了短见,戏迷们很是伤感了一遭。今日重新开园,便有不少人前来捧场,也算是缅怀下这位名角。要不是范亦凡门路广,三人差点没买到戏票。

戏台前的一百来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周斯年打头从人缝里挤过去,屁股刚坐下,范亦凡就拦住一个挎着篮子卖炒黄豆的,挑了些吃食,又招呼人送上热茶。

台上已经开唱了,穿着蓝布长衫的老者手指连续弹拨丝弦,发出抑扬顿挫的乐声,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

范亦凡见戏未到精彩之处,扭头找周斯年聊天,几句功夫便扯到了飞燕身上。

“勉青,我觉得此人就是个情种,别看他说和董大小姐清清白白,但扭头就殉了情,一把火将自己烧了个干净。”

周斯年也是见过飞燕的,回想先前后者乍闻董思涵遭遇不测,确实哭得情真意切,但言语间却只有对故人的思念不舍,并无私情。

周斯年抓了把炒黄豆塞进范亦凡嘴里,皱眉道:“人都没了,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或许只是场意外。”

赵鸣岐不欲参与二人的争论,又听戏听得昏昏欲睡,无聊至极地活动了一下腰身,瞥见前方两条人影从观众席起身,七拐八拐绕过几张桌子进了后台。赵鸣岐没往心里去,摸出怀里的小刀至于五指间翻飞把玩,若谁盯着看必定眼花缭乱。

片刻后,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戏台后的隐蔽角落里,两个身影正低声交谈。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看上去孔武有力,目光轻蔑地注视着大堂里热闹非凡的景象。

另一人行为鬼祟,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不怀好意地四处窥视,贼眉鼠眼道:“爷,咱不是来听戏的,真要这么干吗?”

“哪来这么多废话。”高大男子冷笑一声,不以为意道:“爷心情不好,看这戏园子红火的势头就来气。”

说罢却好似倏然被什么吸引,身子不受控制地探出了些……

一盏茶的工夫,好戏唱到精彩之处,台上的将军四处寻着心上人,原本应是飞燕扮演的女匪,此刻由他的徒弟红玉接替。红玉年纪不大,自打进了戏班就跟着飞燕学唱戏,虽不及师父的样貌才华,却也清秀俊俏,只见他亮了嗓子碎步而出。

这出戏讲的是将军奉旨剿匪,却爱上了女匪头,历经猜忌背叛,最终破镜重圆的故事。此时女匪正掩盖身份,以江湖女侠的形象接近将军,趁机一剑刺出。

那将军也是云桂戏园的名角,乃是林文生所扮,虽有大将之风,却无戏中之情,与红玉对视时隐晦的目光显得心事重重。

只见红玉唱完一句,手挽了个剑花,径直刺向林文生。因着头次上台挑大梁,红玉不免紧张,用的力气也大了几分,原本道具剑接触到林文生时就该节节缩回去,谁知那剑头却坚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生生刺入心口。

红玉吓得松了手,林文生吃痛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手握剑身倒在了台上。

“好!”台下观众以为是事先编排好的,纷纷为二人喝彩。

周斯年却隐约觉得不对劲,范亦凡皱了皱眉,上半身微微前倾就要站起来,嘴里道:“不对,原先没倒地这出啊!”

三人尚未行动,后台倏然冒出黑烟,有人大喊走水了,火舌转瞬便舔到戏台上。刹那间场面失控,人们惊恐地往外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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