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金 、 李真铃 的书名是 大宋潜火队 ,是最近非常受书迷喜欢的作家佚名精心打磨而成的,它的内容条理清晰,内容丰富多彩,它是一本历史类型的书籍,本书的主要内容是:第1章李真金不会预知到,如果他今天没有遇到那场大火,他的人生轨迹或许会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年方十八的水工李真金是水行的一员,像往常一样,他要游走在大街小巷,送水到各个地方。刚过立夏,汴梁的街头已经开始热得有些发闷了。
《大宋潜火队》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李真金不会预知到,如果他今天没有遇到那场大火,他的人生轨迹或许会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
年方十八的水工李真金是水行的一员,像往常一样,他要游走在大街小巷,送水到各个地方。
刚过立夏,汴梁的街头已经开始热得有些发闷了。
趁着天色将亮,水行的水工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走上了街头,他们趁着清晨的一丝清凉,先取好了水,沿着街巷挨家挨户地送到各处的店铺与宅院。
李真金也推着水车上路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好朋友环饼。
环饼本来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因为喜欢吃环饼所以叫环饼,一直叫到了现在。
李真金和环饼两个人长得看起来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李真金身形瘦削,个头不高,环饼长得肥肥大大,恰好就像个环饼。
面和好了,拧成个圈,大小恰好能套在胳膊上,过油一炸成了金黄色,这就是环饼。
环饼比蒸饼要香多了,因此环饼最爱吃环饼,他也不愿意改成其他的名字。
他曾经对李真金说:“我就叫这个名字,永远也不改了,这个名字会保佑我永远有环饼吃。”
李真金比环饼还大两岁,可是环饼长得有两个李真金那么重,力大如牛。
这样一来,其实两个人正好搭班子送水。
环饼负责推车,整个汴梁,恐怕只有环饼才能单人推得动那么大的车子,一次装的水,足够一个脚店一天的用量。
李真金负责拉车,牵着方向。两个人配合起来,天衣无缝,携着巨大的车子健步如飞。
到了中午头上,水工们才有时间喘上一口气,吃上顿饭,喝上口水。
不过别说酒楼,就连一般的脚店他们平时也是不舍得去的,随便吃点自家带的食物也就罢了。
李真金和环饼一般就吃自带的蒸饼,不过行情好的时候,他往往会买两个环饼,他自己吃半个,环饼一个人吃一个半。
今天他兴冲冲地买了三个环饼,全塞给了环饼。
环饼笑嘻嘻地说:“哥,你也吃。”
李真金还是掰下半个说:“我就吃半个就行了,今天高兴,高兴得都不饿了。以后这车就是咱们兄弟的了,挣的钱咱们对半一分,每个人能挣到的钱比之前还要多出一半。”
水工们的车子有的是自家的,有的是水行的。用了水行的车,就要多交租车的钱,这样一来,挣到手里的钱就没多少了。
对于水工来说,拥有一辆自己的水车就像是农民有了自己的地,足以成为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多挣一半?那我以后可以多吃多少个环饼啊。”环饼开始畅想了起来。
“就知道环饼!”李真金笑着骂道。
中午头上的太阳像是毒火一般烤在人的额头上。在这种天气下奔波了一上午,停下脚步来,没有哪个送水工不乐意喝上一碗卤梅水。
天气就算炎热,李真金的妹妹真铃依旧围着一条纱巾,刚刚十四岁的她提着一大桶的卤梅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李真金连忙上前接了过来。
李真金和母亲妹妹三人相依为命,李真金做水工,母亲因为生病没有办法出来干活,于是在家里做卤梅水,每天让妹妹真铃拎出来卖一些,多少补贴下家用。
每天中午,真铃都会在这里等着哥哥和其他水工们。
说话间,梅子的酸甜味已经散开了,水工们见了,照例都来捧场。
真铃和母亲用不起价格昂贵的冰块,不过他们做的这卤梅水都是用井水冰过的,因此依旧清凉,更重要的是,价格便宜,解渴又去火。
“小铃姑娘啊,每天中午就等着你这一碗梅子水了,一碗下去,浑身的劳累全消了。”水工们纷纷夸赞道。
每每听到夸奖,真铃就笑着说:“还要多谢你们捧场,今天天热,我和母亲特地在里面加了一点甘草,这是我母亲特制的,因此没有了苦味,只有甜味。”
真铃的笑声就像她的名字,银铃过耳,同样能给人带来清凉。
“怪不得,味道好像厚了一些。”水工们又说。
李真金这时又说:“大家痛快地喝,今天都不收钱,谁也不要给钱。今天我请!”
水工们纷纷跟着笑起来。
“好!李真金弟弟今天刚买了水车,我们替他高兴,喝!”
水工们纷纷举起碗来,一饮而尽,颇有饮酒的架势。
“哥哥,你有车了啊。”真铃惊奇地问道。
“等哥哥以后挣了钱,想要什么给你买什么!家里给你堆上一百多个磨喝乐。”李真金越发得意了起来。
磨喝乐是京城人人都爱的玩偶,各式各样千奇百怪。
真铃吐了吐舌头,又说:“要是真挣了钱,希望能把娘亲的病治好。”
“我一定治好。”李真金叹了口气又说道。
娘亲早年落下了病根,双腿麻痹,今年行走都很困难了。这些年来,没少求医问药,可是都没有治好。
“我今天会晚点回去,顺便去抓药,你告诉娘,放心。”李真金又说。
“你注意歇息,不要太劳累了。”
真铃又响着银铃一样的笑声离开了。
水工们天黑前照例还要再送一趟水。酒楼脚店,勾栏瓦舍,到了天黑时,这些地方才正是人多的时候,真正开始热闹。
李真金喊了一声,环饼推着车子出发了。
穿过小巷,来到城郊的水井,打上满满一车水,又折返回到了酒楼市坊,一车又一车的水卸在了门前。
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李真金和环饼也结束了往常一天的工作。
李真金把水车放在了水行之后去了药店。
环饼没有家,或者说水行就是环饼的家。
环饼从小被水行的老师傅收养,老师傅带着环饼和李真金入了这一行,现在老了,水车推不动了,又无儿无女,因此一个人住在水行的偏房里,每天负责开门关门,防火防盗,水行每个月会给他发放例钱,以供度日。
抓完了药,李真金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走在通明的汴河边上,看着远处游船的辉煌灯火,瑟瑟乐声,李真金心想,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明天又会有新的希望。
李真金还未走远,便听到了远处的锣声。三短一长,急切而密集。
李真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锣声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水行的集结号令。
每当锣声响起,这就意味着城里有地方着火了。
此时环饼正好也飞奔而来,看见他连水车也推了过来。
环饼气喘吁吁地说:“哥,明义坊起火了。”
李真金长这么大,最怕的是火,最恨的也是火。
汴河悠悠,南来北淌。
人群熙攘,南来北往。
将近一百万人口在汴梁生活,这条悠悠的汴河牵连起了汴梁的人们,维系着汴梁的一切。
拥挤的汴梁,每次发生火灾,其悲惨程度往往不可想象,汴梁房屋多为木制,碰到干燥的天气,这些房屋在火神的面前,都是鲜美的燃料。
更有甚者,六年前的汴梁大火,让数万人流离失所,经历过那场火灾的人回忆起来说,那天汴梁的天空都是一片黑色,烟气冲上云霄,遮蔽了太阳。
城市里回响着人们的哭泣声,汴河里的水都变成了灰色,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从那以后,官府作出了规定,每当出现火情的时候,邻近的居民可以先行自主救援,率先遏制火势。
因此,这些水行人也往往是率先要出动的。
作为水工,最不愿意看到就是火灾。
虽然火灾的时候,一时会产生很大的用水需求,他们往往会卖出平日里十几天才能卖出去的水,但是大火最是无情。
更何况他们是水行人,水火从来不容。
李真金和环饼二话没说,照旧是一个拉车一个推车,赶紧取水去了。
他们走在街上,正看到远处仿佛有一丝火光。
一旦起火,水行人势必要立刻到位,这是他们行会的惯例。
如果说汴河是汴梁这座城市的血脉,那么负责送水的水行则是汴梁人们的血脉。
水行人肯定不是汴梁这个城市里最有钱最有势的工会,但却是最重要的工会。
他们每天打上来清凉的井水,推着水车走街串巷,沿着汴河两岸,走入千万家户里。
这些水有的被泡成了茶,成为闲情逸致时的消遣。有的被做成了各式各样的饮子,成为人们解渴的佳品。有的则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最终酿成了酒。
总之,这小小一捧水,融进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
这是个嘈杂的世界,充满了各类声音,号子声,叫卖声,瓦子里面的乐音,街头的喝彩声,这里永不安静。
这是个拥挤的世界,贩夫走卒,士农工商,天亮时涌上街头,夜深时慢慢退去,像潮水般来去匆匆。
但是,这里也是金碧辉煌的世界,有的挥金如土,有的夜夜笙歌。
这里就是繁华的汴梁。
李真金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了水行人,这个繁华的大世界也会突然停止运转,像青山失去了溪涧,大河失去了细流。
可是平日里,水行人并不起眼。
但遇到火情的时候,水行这条血脉便事关汴梁的安危。
真金和环饼装好了满满一车水,尽快赶到了水行,已经是气喘吁吁。
此时老师傅张头已经做好了准备,张头做了一辈子的水工,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往往还是他来牵头指挥调度。
此时他立刻召集所有的水工前来,因为说话的时候用了太大气力,他的嗓音几乎要撕裂开来。
“走水了!装车啦。”
一声出来,水工们立刻行动起来,装水的装水,开路的开路,四散而去,有条不紊。
水工们就近从汴河边取了水来,直奔火场而去。
火神来到之时,水就是汴梁城价比金银的珍宝。
李真金率先拉着水车往火场冲了过去。
看方位,着火的应该是明义坊的酒楼。
到了火场之时,火光已经冲天而起。
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这个四层的酒楼名字叫做晖月,如今浓烟从二楼绵延而上,遮住了酒楼,同样遮住了天上的晖月。
李真金感到的时候,打火队的人已经在场展开救援了,土行孙打火队是明义坊自发组织建立的打火队。
自从官府出令可以遇到火情,民间可以自发先行救援,之后汴梁城内几乎每一坊的民众都自发成立了打火队。
在汴梁城各式各样的民间社团中,打火队作为实用的一类很快推广开来。
土行孙打火队即由明义坊的店家牵头,联合出资成立的,明义坊的百姓之中有很多都是打火队的成员,他们按月领着例钱,每次遇到火情的时候,因为就驻扎在明义坊,因此他们率先可以赶到,组织救援,展开灭火。
此时,为首的是打火队头领木楞,他年方四十,身材高大,螳螂腿,车轴身,浑身的肌肉像是精铁锻打一般。
木楞指挥若定,时刻观察着风向,避免火势蔓延。
一方面,他派人进去救人,他们披上用水沾湿的厚蓑衣,冲进酒楼,救出里面被困的客人。
另一方面,木楞正派另一队灭火,打火队没有军队的云梯,他们灭火全凭蛮力,只好用水囊或者水袋装了水往着火处扔过去,用来遏制火势,又或者是用压水器往高处喷过去。
这种压水器又名唧筒,用长竹子制作而成,下面一端开了小口,下面用长杆裹上棉絮推动水从小口里射出,一般单人就可以操作,大一些的则需要两人。
但是唧筒这种人力压水器的水量有限,而且唧筒的喷射高度则更多取决于使用人的力气,碰上这种四层高的大酒楼,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此时酒楼中,还有人被困在里面。
一片惊慌的叫声,人们纷纷从酒楼上下来,李真金到场之后,立刻开始协助往压水器里面装水。
火灾刚刚发生的半个时辰以内,是最重要的时间。
人们能不能安全逃生,火势能不能及时遏制,家当能不能更多保全,全在这个半个时辰之内了。
酒楼的老板王员外此时看着面前的熊熊大火,人已经懵了,他呆呆地望着,一口一个阿弥陀佛。
这不是李真金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这样的大火。
在他十岁那年,汴梁大火烧掉了城南左厢的整整三个坊,大火蔓延到了李真金的家,李真金惊醒的时候,整个巷子已经烧得无路可逃,他抱着妹妹躲来躲去,像一只热锅上的老鼠。娘亲最后冲进大火救出了妹妹和他,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娘亲的腿被砸伤了,此后渐渐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大火卷起热气扑面而来,李真金浑身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四处的筋脉都跟着跳动起来。
第2章
眼前的大火仿佛一只饥饿的饕餮,烈焰大口之中喷出夺命的火舌。
李真金的内心感到恐惧,更对火神感到愤怒。
面对火神扑面而来的怒吼,他愣住了。
他感到害怕,双腿发抖。
环饼在喊他,他似乎都已经听不到了。
这场大火拉着李真金进入了一片昏暗的地狱当中,妹妹在哭喊,娘亲在呼唤,火舌灼烧他的皮肤,烟气吞噬着他的呼吸。
李真金没想到,他竟然当场昏倒了过去。
李真金的命运从来与火都是纠缠不清。
李真金从小没有父亲,父亲就是民间打火队的一员。
他记得从小跟在父亲的身后,去过城内大大小小的地方,父亲告诉他这里是哪里,那里是哪里。
作为打火队的一员,父亲应该要知道这里大大小小的路,因此,后来李真金依然保留了这个好记性,走过一次的路,永远不忘。
但是他怎么也记不得父亲那张脸了。
或许关于父亲的记忆早就让那场火烧得一干二净了。
八年前的汴梁大火夺走了父亲的生命,当时父亲正在别处救火,没想到火已经烧到了他们家里,烧成一片灰烬。
大火过后,父亲不知所踪。
或许小山一样的灰烬里还有父亲的骨灰,可是大雨之后,这一切又冲入了汴河,销声匿迹。
他也曾经怨过父亲,如果当时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就在娘亲身边,或许娘亲就不会受伤。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娘亲认为水克火,于是让李真金从小开始跟着师傅卖水,水车穿街走巷,走遍大小角落。
后来,李真金现在终于独立送水了,六匹马的宽路,一个人窄巷,整个城南左厢的路都记在李真金的心里。
从小就是这样,因此他送水送的很出色,因为他总是能找到最近的路。
后来李真金成为了一名出色的送水工,并且买下了一辆送水车,娘亲更是替他开心,娘亲希望他能跟水过一辈子,这样令人放心。
然而,生活从来都很艰难,生活从来都充满了意外。
因为这是汴梁。
汴梁的天空之上结出了哪怕一块冰雹,落在哪个人头上,可能都是灭顶之灾。
酒楼的火还在烧着,李真金的脑海里全是各种声音。
这时一泼水浇在了李真金的脸上,李真金突然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环饼就在他的眼前,呼呼地喘着粗气。
“真金哥,你怎么了?没事吧,没有受伤吧。”环饼说。
酒楼的火还在烧着,所幸酒楼里的人大多都已经疏散了出来。
此时火军人尚未赶到,打火队的头领木楞也未敢松懈一点。汴梁的救火系统目前是由军队承担。承担救火任务的火军人便是军队其一,上有都巡检,下有厢巡检。汴梁共六厢,每厢皆有负责各厢救火任务的火军人,由厢巡检直接管辖。
火情出现之后,一般由负责探查火情的火军人立刻向都巡检直接汇报火情。
不过汴梁之大,如果都巡检不能及时赶到,厢巡检一般要立刻带领着本厢的火军人前往救火。
明义坊距离火军人驻所并不近,况且现在正是夜晚,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各处道路都有拥堵,因此很难短时间内赶到。
一般情况下发生火情,在黄金时间内全靠这些民间的打火队了。
木楞明白,众人推出他作为明义坊打火队的头领,他的肩上担负着多大的责任,因此不到最后关头,他绝对不会有丝毫放弃的念头。
夏季正是多风的时候,火势依然旺盛地烧着。
这时酒楼里突然传来咯吱的声音,这声音钻进了木楞的耳朵里,立刻让他浑身汗毛倒数。
有过二十多年大火经验的他,立刻分辨出这是酒楼内的梁柱出现了异动,很有可能已经出现了断裂。
果然,不过一会一声巨响,整个酒楼斜了过来,一楼左边的梁柱已经歪了,如此一来,整个酒楼随时可能倒塌。
万一倒塌,火势必将蔓延到酒楼旁边的店家,除此之后,整个酒楼还有可能会震碎,到时候连一只老鼠都跑不出来了。
木楞大骂一声:“管他什么鸟火,救人要紧,全部都给我上。”
一声令下,一边掩护救火,一边喷水支援。
楼上的人纷纷开始被疏散下来,木楞也冲了进去。
李真金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丝毫不敢耽误任何进度,连忙开始帮忙续水喷火。
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水工,可是现在他们可以改变汴梁这座城市,改变这些被困人们的命运。
不过一会,木楞扛着最后一个伙计从楼上冲了下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人此时已经全部救了出来,当人员救出,火势又无法灭掉时,为了控制火势蔓延,打火的人会用人力把高层建筑拉倒,让它原地倒下,这样一来火势就不会烧到别的地方。
“还有人吗?”木楞扯着嗓子喊道。
打火队的人纷纷回答说没看到还有其他人困在里面。
“上火钩!”木楞又喊道。
打火人纷纷拿出钩子,勾住酒楼四角的柱子,由众人同时拉起,一齐用力,拉倒酒楼。
因为酒楼正是密集地带,四周都是店家。这样把起火酒楼倒下的时候,酒楼就不会倒向一边,烧到四周的其他建筑。
火钩已经勾好了,用粗粗的麻绳拉起,四角各有十个以上的汉子擎住绳子。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酒楼里传来了喊叫声。
透过浓浓的烟气,原来一楼右面的酒缸下面还有一个小姑娘,看样子十岁左右,她的腿受伤了,紧紧靠着水缸,几乎不敢移动半步。
木楞立刻摆手,让众人停下。
火烧得很旺,一时根本无法进入。
木楞尝试了两次都被门口的火逼了回来。
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酒楼左面的梁柱已经开始摇摇晃晃,这个时候,李真金突然一头扎进了水车里,水一激,他好像清醒了很多。
李真金接着又用火钩在水车的前后两端砸了两个洞,这样一来水流正好可以喷到他的身上。
“环饼,跟我冲!干不干!”
环饼此时还有些疑惑。
“你推,我拉,咱们把水车当柱子,顶住酒楼,我去把那个姑娘救出来。”
环饼的脑子向来反应慢。
“干不干!”
“你说咋干就干!”
随着李真金的一声吼,环饼推起水车往酒楼冲过去,水车前后砸出的小孔正好把水喷到两个人的身上,这样一来正好降温。
他们的大水车足有一人多高,正好可以代替梁柱,支撑住酒楼二层的重量。
“停!”
环饼听到了,李真金的喊声立刻停住脚步。
之后好一会,酒楼里面就没了动静。
这个时候,环饼才意识到李真金已经拉着水车进到了酒楼里面,他是要用水车撑住要垮掉的酒楼。
烟气扑面,吹得环饼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环饼大声地喊着:“真金哥,哥!”
打火队的成员纷纷被这一幕惊呆了:这个小子是个不要命的愣种!
木楞立刻明白了李真金的用意,当下趁机冲了进去,不过一会救出了小姑娘。
环饼擎着水车,大声喊道:“我哥哥还在里面,李真金哥哥还在里面!”
木楞这时又要折返回去,火气又把他逼了回来。
环饼见状松开水车,怒吼一声冲了进去,他浑身还湿透着,趁着这一身的凉意,他一憋气冲进了火场。
李真金被一块圆木挡住了去路,环饼搬开木头,把李真金抱了出来。
刚刚走出摇晃的酒楼,听得上面咔嚓一声,一根断掉的梁木从高处坠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向环饼和木楞两人。
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嘭的一声,只见环饼单手揽着李真金,单手挡住了那根梁木。
梁木上面还冒着火星,环饼的手上传来滋滋的烫伤声,可是在漫天的烟气中,他已经闻不到任何焦味。
环饼也感不到丝毫疼痛,用力一推,把梁木推到一边,带着李真金掏出了火场。
时不我待,木楞一声令下。
“一二,拉!催落!”
几十个汉子一同用力,本来摇摇晃晃的酒楼原地轰塌。
浓烟黑气夹杂着火星子吹了过来,遮天蔽日。
等到烟气散尽,酒楼已成一片废墟,火势已经不大,众人又开始泼水灭火。
李真金倒是没有受伤,仅仅擦破了点皮,但是环饼的手却已经起了脓泡。
木楞见了,赶紧找打火队的专人来处理伤口。
此时厢巡检也已经带着火军人赶到了,开始展开后续的灭火行动。
一场火烧之后,哭的哭,伤的伤,悲的悲。
酒楼的老板张员外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浑身瘫坐在地上,这下他的一身家当全都要打水漂了,他不止要承担酒楼的损失,因为火灾是从酒楼烧起,所以周边店家的损失他也要赔偿,包括酒楼的客人受伤的也不在少数,这些都要赔偿。
这下张员外彻底要赔个底掉了,他双眼无神,好似是被抽去了三魂七魄。
至于李真金,他新置下的水车这次是彻底报废了。
所幸,这辆水车倒是没有白白毁掉,救下了一个小女孩。
当他看见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妹妹的脸一下子跃入李真金的脑中,他已经顾不得想起太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火中的那个女孩不能伤到分毫。所幸最后女孩性命无虞,这总算是对李真金的一点宽慰。
李真金想起来,总是觉得又恨又恼,为什么偏偏火永远都在跟他作对呢?
大火夺走了父亲的性命,夺走了母亲的腿,现在又夺走了他的水车。
这一切都是因为无情的火神。
李真金打起精神,帮着水行的人继续装水送水。
当酒楼的大火已经熄灭的时候,天边也已经露出了淡淡的白色,街边的商贩们陆陆续续开始忙活了起来,蒸饼做汤的炉灶已经开锅,香气渐渐盖过了大火之后的焦糊味。
汴梁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像一架世界上最大的机械,不论怎么样,都还是要继续冷静无情地运转。
“小子们,干得不错。”
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站在了李真金和环饼的面前。
正是木楞,他塞过来几个环饼,又说:“你们两个不来找我,我都得去找你们,车子没了,以后准备怎么办?”
李真金之前是见木楞的,他自从做送水工以来,也碰到过几次火情,不过都没有这么大,因此并没有跟木楞说过话,木楞这个强硬的汉子看上去倒是让人会立刻感到安全,毫无防备。
对于李真金来说,买水车的钱是找水行借贷买下的,这下车子毁了,借贷还在,李真金一时真的无法想象之后的生活。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真金说道。
“按理说你不是我们的人,车子毁了我们没有惯例去赔。你看看我们打火队这一身破破烂烂,其实我们伙里的钱本来就没有多少盈余,但是不管怎么样,车子是因为救火才毁了的,所以我都会赔给你,等每个月的例钱到了,我给你一部分,分六笔,半年赔偿完毕,你看行不行?”
半年?李真金现在本身就背上了借贷,恰好也是半年,这下相当于是李真金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接下来半年的日子没有着落了。
“你们想不想来跟我打火?比送水挣得多,怎么说也是拿命换钱。”木楞又问。
李真金看着眼前一片焦黑的废墟,心中不觉已经冰凉,他不禁凄惨地冷笑了一下说:“我是水命,水火不容。”
“小子说话狂得狠,你要是真是水命,正好克火。”木楞豪放地笑了一下。
经历一夜的奋战,其实木楞已经足够欣慰,扑灭了这么大的火,这次打火队没有一个人死亡,这是多大的幸事啊。
看着李真金久久没有回话,木楞又说:“如果想来,到明义坊打火队找我,张员外家羊肉店旁边就是,好打听。”
木楞其实真心想拉着这两个后生入伙,李真金脑子活,身体敏捷,环饼力气大。两个人如果好好训练,都会是打火的好手。
水车还有一个轮子是完好的,李真金从废墟里把轮子搬了出来,用衣服擦了又擦,扛起轮子回去了。
或许,以后再换车子,这轮子还能用得上。
李真金一路上都没说话,他的心在滴血。
带着环饼回到水行,李真金特意又把轮子交给了张头保管。
“张头,我现在可就剩下这个轮子了啊。”李真金说。
“哥,你不回家看看?”环饼问。
李真金小小年纪,眉头疙瘩挤成了老人一般,一脸愁容。
他也想回去啊,可是怎么回啊?
家里三口人等着吃饭,娘亲还病着,这些全都扛在李真金年轻的肩膀上。
这下刚买的水车就坏了,他该如何同家里人说呢?
第3章
李真金一直在水行待到晌午。
到了晌午,李真金照旧去等妹妹,等妹妹来了,照例喝上一碗卤梅水。
“哥,你的水车呢?”妹妹真铃问道。
“放在隔壁巷子里卸水呢。”
真铃又说:“昨夜听说起火了,娘一直提心吊胆。今天大早起来,又听人说火夜里就灭了,说看见你一大早就去水行了,这才放心,说你肯定是着急送水了,还夸你换了新车子果然是来了劲头。”
李真金笑了笑,点点头没有答话。
妹妹真铃走了以后,李真金一直在街头游荡,满腹心事,这当然瞒不了环饼。
环饼又说:“李真金哥,你放心,车子毁了不怕,钱咱俩一起还,我就算是去河边扛活,去城外抓鱼都行,过半年一年,咱们怎么都能把车子的钱还了,然后再置办一辆。”
李真金笑了下说:“瞎说些什么,买车是我的主意,把车推进火里也是我的主意,跟你没关系,要还也是我自己还,你不要再说了。”
李真金说完又把剩下的半块环饼给了环饼。
其实车子的钱咬咬牙,李真金不是没有办法,一年,两年,他怎么也能再挣回来。但是娘亲的药呢?
请医问药的钱才是大开销,李真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请了个好大夫,终于能抓上药。
药再断了,娘的腿病又前功尽弃了。
从小到大,娘亲的腿都是时好时坏,大夫曾经说了,这样下去早晚会瘫痪的。
李真金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顶着头上的大太阳一直转悠到太阳落山,环饼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真金哥,咱们转悠到什么时候才好啊。”
李真金抬头看了看街上,差不多到了他平时回家的时辰,于是说:“行,就这样先回吧。”
以前回到家中,娘亲往往已经做好了热饭,照例是素粥,里面放了大个的红豆。李真金白天在外面卖的是力气,晚上回到家,娘亲从来不会亏了李真金的肚子,特地留下的都是稠糊糊的一大碗。
这一碗粥,配上一碟子咸菜,李真金吃得很香。
一顿饭虽然简单,但是足以让李真金褪去一天的劳累。
之后,李真金就会开始煎药,每当煎药的时候,娘亲少不了唠叨:“又买药了?依我说,这些钱倒不如省下来,早晚给你找个媒人,好好寻一下,成个家,这样我也没有心事了。这病啊,吃了多少副药也不见好,依我说,可能是命。我一个老婆子,注定是这命了,不值得再费钱了。”
李真金听多了这话,早觉得已经是耳朵生了茧子。
生了茧子恰恰是皮糙肉厚,李真金也不当回事,沉住气哄娘说:“这个药便宜,我换了个大夫,大夫说了,真正有用的药不一定是贵的。你没听说,上个月,有个开酒楼的员外,病重了,大吃人参,没想到补过头了,当天夜里就走了,大夫说是这病本身就不该用人参,用对症了甘草也能治病,若是不对症,人参还不如甘草。”
每次李真金都是扯一大堆闲话,才哄得娘亲没了话说。
趁着这会功夫,妹妹往往在一旁细细挑选好梅子,准备天一亮起来做梅子水。
李真金家住得狭窄,娘亲妹妹和他三个人都挤住在一间木板房里,房子还是租下来的。
其实这也是汴京很多百姓人家的常态,不管是家里有几口人,多一间房子也是没有的。
大多时候,伺候娘亲吃完了药,天色已经晚了。
夜深之后,这里寂静得可以听到坊外小河的水流声。
这里是城边上的偏远地界,城区内的繁华与这里并不相干,整个苦井坊,住的全是做工的,又或是做生意的小商小贩。
忙碌了一天,他们早就鼾声四起了。
可是今天,李真金犹豫了好久才走进家门。
李真金照常开始为娘亲煎药,娘亲问起,他就说水车放在了水行,省得让娘亲操心。
李真金一直有些恍惚,一不小心分了神,喂娘亲吃药的时候,不小心把药洒在了娘亲的腿上。
李真金连忙去擦,这时他却发现娘亲的腿上有好几块淤青。
看着十分醒目,令人心疼。
“这是怎么回事?”李真金赶忙问。
“没事,磕碰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娘亲连忙解释说。
李真金又看向妹妹,妹妹又说:“娘挑梅子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平地就摔了,我也没有想到,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娘怕你担心,不让我跟你说。”
妹妹的眼睛湿润了,声音透露着委屈和担心。
“娘,以后你就尽量不要干活了。”李真金说。
大夫之前说过,娘的腿因为常年不能活动,所以气血最是容易不通畅,所以妹妹真铃每天都会给娘亲按摩,早晚各一次。
气血不通就会容易受伤,哪怕是一点磕碰都会难以痊愈,淤青只是表征之一。
大夫说,淤青的表现越是厉害,证明腿的病根越深越重。
李真金心里一团乱麻,嘴上还是说:“娘,吃药,吃药就好了。”
那天晚上等妹妹睡下了,李真金始终还是翻来覆去地烙饼。
月光轻柔地抚在妹妹的脸上,李真金看着越发心疼了。
妹妹左耳旁边那个烫伤的伤疤十分醒目,像一条伤痕重重地刻在了真铃的心上。
妹妹真铃早就长大懂事了,心思也越发细腻爱美,后来李真金攒钱给妹妹买了一条上好的丝巾,此后妹妹每天戴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摘下来。
这个伤疤就是那年汴梁大火的时候留下的,李真金每每看到这条伤疤,心里就像被狠狠扎了一下,心在滴血。
李真金悄悄起身出门,坐在了家门口的地上,默默地落下了眼泪。
这个拥挤的巷子里,三步就是间,五步就是一户。为了不让邻居和娘亲听到动静,李真金仅仅捂着嘴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李真金想,这个家还要靠他撑着啊,他的肩膀要变成铁变成金,砸不动烧不坏才行。
第4章
李真金第二天直接去了水行,他对环饼说:“我想好了,我要挣钱,我要去打火队。”
环饼脑子转了半天,又问:“那以后不送水了?”
“送,等到攒下钱来,我还是回来送水。”
“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就还是跟着老师傅待在水行吧,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不行,哥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也去打火队。”环饼的语气十分坚决。
李真金听了,不禁笑了。
“好,咱兄弟一起。”
环饼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环饼最乐意跟着李真金,也最看重李真金。
环饼没有家人,水行的老师傅张头和李真金就是环饼的全部了。
随后他们两个直接去了打火队,地方很好找,在明义坊的中心位置。
不过打火队所在的院子极其简陋,这里活脱脱像一个船工们的居住区,拥挤的床板挨着床板,打火队的单身汉们全都在这里扎堆。仓库里,仅有的打火设备摆在了一间小房里,虽然狭窄但是摆放整齐。
院子里摆放着平时训练用的一些器具,打火队的常驻成员们此时正在训练,身上的衣裳还带着昨天烧破的洞。
看得出来,他们的确也是一帮过着苦日子的穷汉子,经费并不充足。
李真金径直来到了木楞面前,行了个礼说:“木头,我想好了,一起来打火队。”
“真想好了?我们是拿命换钱,我不想强人所难。”木楞又说。
“你呢?”木楞笑了笑,又问环饼。
“我听我哥的。”环饼答道。
木楞又是洪亮一笑:“你俩倒是挺齐心,不过这就对了,做我们这一行,就是要齐心,万一钻进了火里,熏得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个时候能靠得住的就是你们身边的人,好,好,好。”
木楞一连说了三声好,又把两个人的肩膀重重挤到一起,眼睛里面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不过我有个条件,希望木头能够准我。我就做半年,半年之后,我还清了水车的借贷,再回去送水。”
木楞想了想,眉头皱了起来。
木楞说:“我们这里可是没有这个规矩,要是都这样,我们这里就留不下打火的老手了,全是生瓜蛋子,遇到起火,我们就只有白白送死的份了。”
听了这话,李真金又说:“要是木头觉得为难,我们两个就另作打算。”
“不要着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水车是因为打火烧坏的,就这一条,我就不能不管你,哪怕你就在这待两个月,我都收着你。”木楞掷地有声。
听了这话,李真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暖意,他心知水车损毁,如果要怨的确怨不得别人,他可以选择不去救那个小女孩,但是在那一瞬间,李真金还是毅然决然地冲了上去。
归根结底,要怨就怨这无情的火。
“想打火吗?”木楞又问。
“不想,我恨火。”
“恨火不才应该打火吗?”
李真金又回答说:“我也不喜欢打火的人。我们是送水的,水火不容。”
木楞听了没有接着再问,他又说:“回去收拾收拾,以后要住在这里。”
木楞没有指望李真金喜欢做一个打火人,这里的每一个人,有谁真正喜欢做打火人呢?
恐怕这个问题问了哪一个人,他都要犹豫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李真金的回答倒是实话,李真金确实不喜欢打火的人,之前也曾经怨过父亲,他不明白,一个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不负责任?从小时候开始,家中就很少看到父亲的身影,因为打火人不能夜夜归家,要时刻待命。
在李真金心里,父亲是个打火的老手,但讽刺的是,他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让家人在火灾中。
至于他却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娘从小就告诉李真金,父亲死在了大火里,父亲是个好男人。
可是李真金心里,还是难免有些耿耿于怀,既然如此,为什么他非要去打火呢?
李真金其实从没想过做一个打火人,他甚至有些怕火,平日里也不想记起他还有个做打火人的父亲。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好送水,好好养家。
不过更重要的是,李真金娘更不会同意李真金做一个打火人,父亲在她心中虽然没有任何瑕疵,但是李真金娘曾经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同意父亲做了打火人,所以娘亲也不想让儿子李真金碰到关于火的事情。
于是李真金决定瞒着母亲。
李真金对娘亲谎称说是又揽了一份在水行守夜的活计,于是不能每天回家了。
李真金娘再三地叮嘱说:“好好好,做活要紧,水行器重你,你就要好好干。”
李真金郑重点了点头,收拾了两件衣服出门去了。
送水的老师傅一直很看好李真金,得知他去了打火队之后,又鼓励他说:“你打火,我送水,我们两个还是做的一样的活计,好好干,哪里都能出头。”
等到正式来到了水行,李真金才开始了解到这个所谓打火队的现状。
这个所谓的打火队不伦不类,全都是散兵游勇。
打火队的处境也十分尴尬,汴梁城现在负责打火的除了民间的火行人之外,还有火军人,隶属于军队。可是火军人并不是所谓的精锐部队,往往都是各个精锐军队筛选下来的,整体素质一般。
无论是民间,还是军队,汴梁的打火力量都相对有限。
至于明义坊打火队内部,更是良莠不齐,有的蹲过大牢,有的不务正业,到这纯属是临时混口饭吃。李真金这才明白,为什么木楞要急于找新的人进来,因为打火的老队员很少,基本上是来了走,走了来,很少有人愿意一直做这种辛苦要命的工作。
李真金听木头说,现在大大不如从前了。
之前明义坊的打火队在全汴梁城都是有一号的,在民间组织的各类社团中,打火队首屈一指。
鼎盛时期,打火队备受尊重。木头还说,他们的老首领很有号召力,整个明义坊没有人不仰仗他的能力和侠义。在他做头领的十年里,明义坊没有发生过一例起火致人死亡的事情。每次有火情,他都能带队及时扑灭。
因此那个时候,打火队的生活过得很体面,打火队的人无论走到哪里,别人也都会多敬三分。
不过当年汴梁大火之后,打火队的精锐和骨血都在救火中去世了,老首领也死在了火里。
李真金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个老首领就是他的父亲。
第5章
打火人这三个字,在木楞心中的分量很重,在李真金父亲心中的分量更重。
其实木楞看到真金和环饼的时候,第一眼就想起了当年的他和李牢心,李牢心就是打火队的老首领。
少年时期的木楞总是想环饼一样跟在李牢心的屁股后面,李牢心比木楞年长几岁,他们两个是偷东西的时候认识的。
苦井坊的旁边还有个苦水坊,这里已经是比较偏僻的所在了,汴河的水流到此处已然变得浑浊,偶尔还能捞到上游人们遗落的烂骨头。
大概是河水污了井水,这里的水井隔三岔五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恶臭。
水也不好喝,煮茶做饭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苦味。
因此叫苦水坊,这里住的人大多都是跑船的船工渔民,他们拖家带口聚集此地。
这是大宋都城汴梁城市发展的特色之一,各行各业往往会不自觉汇集一处居住,这样一来招工出工都十分方便。
木楞和李牢心都是苦水坊里出生,苦水河里撒欢,船上长大。
他们的捕到的鱼都是卖给汴梁城里的张衙内,张衙内在秤杆上做了手脚,少给了他们三成的鱼钱。
渔民们看着,都是一肚子窝火,但习惯了忍气吞声。
其中两个年轻人硬是不服,趁着夜里,他们又偷了三成的鱼回来。
结果,两人都让衙内的手下抓住了。
张衙内专意要戏弄他们,让手下先揍一顿,再让他们磕头谢罪,否则就送官府。
按照大宋律法,他们的罪行至少要受脊杖二十,刺字发配,劳役三年。
劳役尚且好说,可是刺字之后,恐怕再无脸见人了。
两人皆是忍辱负重,木楞一根筋,打死不愿磕头谢罪。
这时衙内又说:“你们都是水里长大的,水性肯定没得说,我们来比试一番,闭一口气,谁能游得比我远,我就放了你们。”
张衙内好玩,最喜游泳,甚至他在汴梁组织了游泳的民间社团,每年都会组织比赛,每年的魁首都是张衙内。
两人一咬牙,比就比!
三个人一齐跃进水里,往前游去。
张衙内实在是水里的好手,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已不见了影子。
半柱香烧完了,木楞已经憋不住了,首先冒头上来了,爬到岸上之后直吐水。
静静的河面,让人看着不敢呼吸。
张衙内和李牢心还没有出来,这下最后的希望全都在李牢心身上了。
衙内的手下们等得都慌了,衙内的小命要是交代了,他们纷纷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他们纷纷开始下水去救。
这时张衙内从远处突然冒出头来,急忙朝手下们挥手。
等到衙内到了岸边,李牢心才从远处冒出头来,惹得围观的群众纷纷欢呼起来。
这下衙内输了,只好放了两人,灰溜溜去了。
从此,李牢心的名号从苦水坊传了出去,水下第一好手。
李牢心上岸之后,对木楞说:“这不是什么能耐,这是我们的活命的本事。衙内把水里的本领当做乐子消遣,可是我们呢?我们当做是救命的稻草,没有这点本事,说不好哪天就葬身鱼腹了。”
话音背后是捕鱼人的悲凉,可是道理木楞却记住了。
底层人的那点能耐是救命的稻草。
两人此后结成了过命的交情。
木楞回想起来,少年时他性格有一股子犟劲,倒是和李真金这小子有些像。
不过,木楞此时不知眼前的李真金就是李牢心的儿子。李真金也不知眼前的木楞曾经是父亲的兄弟。
木楞和李牢心自从和衙内有了过结之后,捕鱼的行当时做不成了,更糟的是,盗贼的坏名声也随之传了出去。
他俩走到哪里做工,没多久就被哪里赶出来。
穷途末路之时,他们进了打火队,收留他们的是当时的打火队首领,风癫子风头。
李牢心问他说:“你不嫌弃我们有个盗贼的名声?”
风癫子风头
没过几年,风头离开了人世。
之后李牢心接下了首领的位置,好景不长,汴梁打火夺走了打火队十几条鲜活的性命,其中也包括李牢心。
后来木楞接下了打火队,他继承了打火队的传统。
在他的带领下,火行人依然坚持刻苦的训练和严格的规矩,其实要比水工的生活还要辛苦很多。
这是从李牢心开始就定下的规矩,木楞一直记得当年李牢心的话,和捕鱼人一样,对于打火人来说,他们的能耐是救命的稻草,是无情火海当中唯一的护身符。
如今,打火队辉煌不在了,当年队里的豪杰也不在了。当年声名,一时半会也打造不出来了。
这是木楞最大的遗憾,也是最大的愿望,他一直希望能够让打火队重现往日辉煌。
木楞坚信,唯一的办法,就是训练,踏踏实实训练。
让每个队员都能练好各自的护身符。
五更天,打火队的院子里就开始响起操练的声音。
起来先是早课,此外,一天还要再训练四个时辰,晌午前后,分别两个时辰。
每天清晨的早课是闭气,热身操练之后,院子里的两排大水缸里,队员们开始轮流钻进去闭气。
这里闭气时间最长的记录是半炷香,是木头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在着火时,遇到烟气浓重的地方,闭气时间很多程度上左右着打火人的小命。在火场当中,最多的人不是死于火烧,而是被浓烟夺去了性命。
木头平时不负责跟进训练,由张小凤负责监督训练,张小凤是这里除了木头之外资历最老的打火人,平日里大家都尊称他为大师兄。
不过张小凤为人向来冷冰冰,凡事一副不可商量的样子。
他的身材倒是高大匀称,按说要是从武,应该是禁军的好苗子。
据说,他之前曾经果真是做过禁军,不过后来的事情大家都不得而知了。
开始训练的时候,极其难熬。
首先是闭气,这一点李真金倒是不在话下,他唯一的特点就是水性好,从小在汴河里游大的。
可是环饼可就难了,他虽然力气大,但是气力不行,从小更是不通水性。
两个人一个重在爆发力,一个重在耐力。
环饼耐力不足,一场早课下来,能喝进去一肚子水,接下来的常规训练主要有三项,掷水袋,喷唧筒,扛沙包。
训练时用的水袋是沙包,模拟水袋的重量,这个训练的目的在于提升投掷的距离和精确度。
唧筒训练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把水精准地喷在火源上,同时也要练习投掷的距离。
至于扛沙包,则是为了模拟人体的重量,这样训练,以便起火时可以把人从火场中更快地救出来。
这几样训练,李真金练习起来就相对吃力了。一天练下来,他的腿感觉都快失去了知觉,走路飘飘晃晃。
因为环饼的闭气训练一直不过关,下水不过是十来个数就撑不住了,一般人至少可以撑住五六十个数。
于是大师兄张小凤罚他专练闭气,不许吃饭,什么时候过关才能吃饭。
到了晚上,李真金出门买了两个蒸饼带给了环饼。
一天没吃饭,环饼的肚子都饿瘪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哥,你说我不会钱还没有挣到,先饿死在这里吧。”环饼吃完还不够,拼命往肚子里喝水。
“不会的,你行,明天一定能过。”
“我就怕连累你,要不我还是去送水好了。”
“现在去送水,那是怂了让人撵走的,没人瞧得起我们。咱们通过了训练,留下来再走,那是自己走的,出去别人也得高看我们一头。你想怎么走?”
“我要留下来,让别人高看我们一头。”环饼又喝了一碗水。
“饱了,喝饱了。”环饼傻傻地笑了起来。
“慢点喝。”
李真金忍不住笑这个傻弟弟。
可是明天的训练,依旧恐怕是个难题。
第6章
到了第二天,训练还是照常,环饼的闭气还是没有过关,照例又被罚不能吃饭。
张小凤板着脸对环饼说:“吃能吃三个人的份,一个闭气怎么就练不出来,难道你就这么没用?”
张小凤在训练的时候,说话向来是有些刻薄。
到了第三天,环饼白天走路的时候都已经开始打摆子了。
李真金终于是忍无可忍了,他当即撂了挑子。
“他吃是能吃三个人的份,但是力气也能顶三个人。你凭什么不让他吃饭,不吃饭怎么能有力气练习?”李真金怒道。
张小凤见李真金跳了出来,说道:“我不让他吃饭,是因为他闭气没有过关,这是我们打火队一贯以来训练的规矩。今天不行,不能吃饭,明天要是还不行,我还不能让他吃饭。明白了吗?”
“别练了。环饼闭气不行,但是其他的未必不行,你为什么要这么刁难他?不吃饭他就没有力气,怎么能够练好?”
李真金小心扶过来吐得不行的环饼,扶他坐下。
“像你说的,他不是个废物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啊。哦,我知道了,反正你们两个早晚都要走的,所以打算随便练练就行,是吗?我告诉你,你只要是还没走,就算是呆在这里一天,也得给我好好训练。”大师兄张小凤的眼睛瞪着李真金,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还没有你说的那么没出息。你要说他是废物,我不服!”李真金说道。
“不服我就让你服,这样吧,我和你们两个人比试,你们要是赢了我,什么都好说,可你们要是输了,你们两个就都不要吃饭了。”
“好,比就比。”李真金挽起了胳膊。
此时,首领木楞已经在他的房间里听到了这些争论,他倒是没有制止,依旧在闭目养神。
说比就比,抽签选出了要比赛的课目,第一项是比扛沙包。
张小凤扎个马步,拉开了架势,深吸一口气,两手分别抓住一个人形沙包,说话间手一抬便顺势扛在了肩上,每个沙包都有百斤以上。
张小凤脚下丝毫不乱,身形依旧很稳。他接着迈开步子,扛着沙包径直走了三圈,放下了沙包之后,大气也不喘一口。
此时众人见了,纷纷喊出喝彩声。
接下来就轮到环饼了,李真金小声在环饼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环饼重重点了点头。
众人只见环饼吸了吸鼻子,大步上前,也是单手一个,两只沙包都扛在了肩上。
这还没完,又见环饼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子,又用嘴咬起一个沙包,硬生生衔了起来。
众人都看得呆了,莫不是铁牙铜嘴?
人群当中开始有窃窃私语传来:“不愧是吃货,练出了好牙口。”
环饼迈着重重的步子,围着院子绕了三圈,放下了沙包。
喝彩声迟迟没有响起,但是队员们纷纷看得愣了。
第一轮,毫无疑问,环饼胜了。
第二轮再抽签,课目是闭气,这下只好由李真金上场。
这个倒是简单,就比谁闭气的时间长。
随着一声令下,李真金和张小凤纷纷跳进了水缸里。
李真金其实最善水性,小时候父亲经常会带他去城外河里抓鱼,李真金钻到水下,可以足足游出去三十多丈,从这头进去,从远处冒出来,怀里还能抱着几条鱼。
时间长了,李真金在水下能听到声音,能看见东西。
偏偏是一个水命,没想到如今干起了火行。
李真金正在闭气,不过一会,隐隐之中听到了动静。
那是张小凤用手紧紧抓缸壁的声音,听着仿佛缸要被他抓出裂痕。
这个时候,李真金稳了稳心神,突然跳了出来。
一旁张小凤也忍不住了,缓了一下也冒出头来,呼呼喘着粗气。
这一局,胜负也十分明显,李真金输了。两场比拼下来,这样才算是打平。
“打平了,这怎么算?”李真金说道。
李真金的心里清楚得很,第二局他需要输。如果第二局他还是赢了,李真金猜测,这样会更让大师兄下不来台,对谁都没有好处。
刚才第一局中环饼的表现已经让大家看出了他的能力,这样一来,谁也不会再小瞧他,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既然没有分出胜负,我们就再比一轮。规矩就是规矩,这个规矩我今天守定了。”大师兄又说。
这个时候一旁突然传来木楞的声音:“我看吧就不用再比了。”
大家见了木头,纷纷噤声,并排成列地站好。
木楞走到了李真金的面前说:“还比什么比,两个人比人家一个,才打了个平局,胜负还不够明显吗?”
听了这话,队里有些看热闹的老人不禁又瞟向李真金和环饼坏笑着,以为有热闹可以看了。
但是谁知木头阴着脸又说:“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一直这么说。我看你小子不错,你的力气是从哪里来的?”
木头是为问环饼,环饼说:“环饼。”
“我知道你叫环饼,我问的是你的力气是从哪里来的?”木楞笑了。
木楞的脸一直是阴晴不定,让人摸索不定。
环饼又说:“就是环饼,因为吃了环饼,所以有了力气。”
“你个傻子,那么说来,是个人天天吃环饼,都能一膀子力气了?你能吗?你能吗?还是说你能?”
木楞挨个地问了问其他的队员,他们纷纷低下了头。
“你们不能,我也不能。所以环饼还小子还点能耐的,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为了这样的人,我们可以给个例外,你们说是不是?”
一番话有理有据,众人听了纷纷齐声答:“是!”
木楞又看向张小凤,张小凤连忙说:“听木头的。”
木楞又对环饼说:“限你一个月的时间,把闭气的本事练上去,这能保你的小命呢!”
环饼使劲点了点脑袋。
木楞这时又看向李真金,说道:“现在说回你,你叫李真金,真金不怕火炼,但是你是肉身啊,肉身可经不住火知道吗?”
“知道!”
李真金面无表情,响亮的答了一声。
木楞这还嫌弃不过瘾,竟然真的喊人拿来了一根烧着的木头,红彤彤地喷着热气,冒着烟气。
“来了这,你们就是打火命,什么是打火命知道吗?”
“不知道。”李真金回答说。
木头笑了笑,又说:“两层楼起火,你都不用靠近,风一吹,热气都能把你烤熟了掀翻了,这就是打火命。”
木楞拿着烧红的木头,逼近李真金的面门。
火焰还未靠近,李真金已经闻到了眉毛烧焦的气味。
李真金心知木头要作弄他,偏偏心里又生出一股子犟劲,他咬着牙纹丝不动。
“火要是连成了片,汴河里的水都能煮开了,逃命别想着跳到河里,河水滚得冒泡,见过脱猪毛没有,钢针一样的毛都能烫软了,这就是打火命。”
木楞话说得慢慢腾腾,木头还在一丝丝逼近,李真金的眼睛已经被烟气熏红了。
“看见过烤猪没有,巴掌大的火,烧半炷香,皮都酥了知道吗?这也是打火命。”
木楞还在说着,李真金的眉毛已经烤掉了。
环饼见了,立刻冲上前去,挡在了李真金面前。
“要出人命了。”环饼喊道。
红彤彤的木头瞬间在环饼的胸前划出黑红的道子。
木头还没有停手,环饼的胸前响起滋滋的声音,肉皮烤熟的糊味传来。
第7章
胸前的木头紧紧顶在环饼的胸前。
人群中响起了笑声:“这下真是烤猪皮了!”
“环饼,你个傻子。”
李真金这时立刻推开了环饼,去看环饼的胸口,胸前的衣服已经烤烂了,肉皮上是一片通红,不过一会就起了水泡。
“你是不是傻,不想要命了!”李真金急切地说道。
“你有个仗义的兄弟。没大事,皮外伤。”木楞说道。
“你还不是说风凉话,还不是因为你。”李真金已然有些气愤了。
木楞笑了笑说:“我有言在先,训练时,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你顶撞大师兄,该怎么处罚?”
这时人群里有声音传来:“按规矩,罚掉半个月的例钱。”
李真金这下有嘴难辨。
“看在你兄弟替你受了罪,不处罚你了。要成真金,我看你还差着远呐,好好练吧。”木楞说道。
对环饼称赞有加,对李真金处处刁难。一捧一踩,木楞有意如此,他正好借机杀杀李真金的傲气和犟脾气。
木楞的这番处理,让众人无话可说,皆是心服口服。
之后,木楞又悄悄把李真金叫到了房间里。
“你是故意输的吧。”木楞是在问李真金,可语气里又没有任何怀疑。
李真金表面上不动声色,疑惑地问道:“木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木楞笑了一下说:“你小子肚子里的鬼主意倒是不少,我这双眼睛是什么啊,火眼金睛,火里都能看到针尖。不过我告诉你,这些都没有用,打火人靠的是真本事,有了真本事才能保命。”
这件事情,单从李真金的应对上来看,有进有退,有勇有谋。其实木楞的心里不禁又对李真金这个小子产生了一些好感。
但是李真金还是心思不定,总是一种心事重重的样子,木楞对这点倒是有些担心。
这场比拼下来,李真金总算是替环饼争了口气,但是这下出了风头,也容易遭人看不惯了。
当天晚上,两个人铺盖被换到了角落里,这里本来是冬天的时候放尿桶的地方,虽然现在尿桶都在房外,常年积累下来的尿碱还是一层又一层,重重的骚味直窜鼻子。
李真金看着床上铺盖,无奈地笑了笑,躺了下去。
“大哥,这骚味太恶心了。”环饼说。
李真金捏住了环饼的鼻子,说:“傻,骚就不闻。你要争气,咱们都要争气,别让人看扁了,明天好好练。”
月色上来的时候,李真金又想,娘亲应该吃完药躺下了吧,妹妹或许也睡了吧。
“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李真金又对环饼说,也是对他自己说。
哪里的生活都不如意,可李真金从来不服气,人要挣命,不能服命。
不过他没有想到,打火队里的难关这才算是刚刚开了个头。
好在打火队的收入还行。
送水一天按说才能赚个四五十文钱,可是打火队一天能有八十多文钱。
八十多文钱在汴梁能够买上一斗米,如果省吃俭用,还能存下钱来给娘亲拿药,对李真金来说,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按说工钱方面,打火队的工作是要好多了,可是打火队的训练简直要比送水累多了。
水车毕竟是带着两个轮子,可是纯靠人的两条胳膊两条腿,百多斤的沙包天天扛过来扛过去,李真金的两条腿活活要练成车轮子才行。
来了不到半个月,环饼能吃能练,闭气训练也进步了很多,终于过关了。
过关之后,两个人就要迎来打火队的入队仪式。
整个汴梁,每个大大小小的打火队都有各自的仪式,新人要通过仪式才能成为一名正式的打火人。
仪式的内容基本上也大同小异,祭拜火神祈求火神的保佑等等,仪式过后,火神便会保佑打火人从今往后,火里来火里去,如水中鱼天上鸟,来去自由,性命无虞。
但是木楞带领的打火队的仪式稍微有些不同,并不是单纯的祭拜这么简单。
很快到了入队仪式这一天,全队的人都来到了后院,仪式要在这里举行。
后院平日里他们都不来,这里稍显荒凉,两间破屋里住着一群老人。李真金十分惊讶,近在咫尺,他竟然没有发现这里还住着一群老打火人。
老打火人大多都是在之前的火灾中受了重伤,从此打不了火了。老一辈的打火人大多身体虚弱,而且都会有后遗症,咳嗽虚弱,他们大多都是无儿无女,形单影只,于是在这里抱团取暖,由打火队供养到老。这也是打火队一直入不敷出的重要原因。
这些老打火人做不了什么活计了,都聚在这个河边的院子里,平日里手工做一些打火队用的器具等等,这样算是自给自足了。
为首的老打火人叫做冯员外,据说之前是汴梁城内的大老板,但是后来成为了一名打火人,至于其他,再没有人知道更多,他的过去像是个谜。
不过大家依然还是称呼他为冯员外,心中对他皆是十分敬畏。
冯员外的右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他的眼睛在救火中瞎掉了一只,看着有些可怖,不过冯员外的左眼里却尽是慈祥,脸上也时常挂着淡淡的笑容。
或许对他们来说,人生早就被看淡了。
其实这里很多人大多身上都带着伤,有的一瘸一拐,有的老打火人甚至断掉了一条臂膀或者一条腿。
他们在火中经历过生死,也早就浴火重生。或许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击败他们了。
仪式照例是要由冯员外主持,明义坊打火队的仪式有一点十分特殊。
别的打火队都是拜火神像,可这里,拜的却是火神墙。
一座又重又厚的土墙,上面刻着一副火神像。
此时,墙的四周已经堆上半人高的柴火,在冯员外的主持下,木楞带着全体敬拜火神。
之后才是入队仪式的重场戏,新人要在熊熊大火中,翻过这面墙。
这面火神墙足有一丈有余,火苗已经窜了起来,整面土墙几乎都被这跳跃的火苗围绕了起来,热气逼人。
人在火神墙前,宛若石头上的烤馍,任其宰割。
然而接下来,李真金要从这面滚烫的墙上翻过去,这样才算真正入队,成为打火人的一员。
下油锅走一圈,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第8章
火神墙被烤出了一股浓重的烟火味,好似眼前便是火场。
火焰之中,跳跃着人影,回荡着呼喊,甚至是飘出鲜血的味道。
这面墙代表着队里的过往,代表着队里最深处的伤痛。
汴梁房屋多为木结构,少有土墙,这面墙来自粮库。
汴梁大火那年,粮仓起火,为了抢救粮食,打火队有一部分人进了粮仓,却被困在了里面。
粮仓的夯土墙大概是汴梁除了城墙之外最高的墙了,他们最后没有一个跑了出来。
大火烧过之后,一片灰烬。
他们的尸骨已经难以寻觅,但是唯有这面土墙依然竖立着,本来就十分坚硬的夯土墙在大火中烤了十几天,如今已经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上面甚至渗进了老打火人的鲜血。
之后木楞把这面土墙抬了回来,放在后院,又找工匠在上面刻上了火神像,另一面上,刻上所有因救火而死的打火人的名字。
木楞每天看着这面墙,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要记得,不能再死人了。
这是木楞的心思,可以翻过这面土墙,才能进入打火队。
木楞不想当年的惨剧再次发生,如果他们能在熊熊烈火中翻过这面墙,那么汴梁城的大多数墙都不在话下,他们永远不会被困在大火之中。
仪式之后,火神加身,任何毒火便不能伤害他们分毫。
火神墙前,李真金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热气将他包裹,火焰之中,她仿佛看到了妹妹的脸,脸上的伤疤像恶魔的嘴巴张开怒吼,朝着真金露出凶恶的獠牙。
他浑身的鲜血都烤热了,沸腾了。
这恶魔又变了,变成了娘亲的样子。他仿佛看到娘亲抱着妹妹从恶魔的嘴巴里跑了出来。
恶魔凶狠的獠牙,刺伤了娘亲,鲜血中,娘亲大喊着......
那恶魔最后又变了,变成了一张空白的脸。
是父亲,是李真金已经记不清的父亲。
这时他为什么又冒了出来?李真金不得而知。
他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可她的双脚依旧黏在了地上,无法挪动分毫。
木楞已经没有耐心了,扯着嗓子喊道:“你干嘛呢?发什么呆,等着死人呢?这要是火场,你这一眨眼会死几个人你知道吗?”
木楞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让李真金睁开了眼睛。
他大喊一声,仿佛是一头发狂的小狮子,拿起木桶把浑身浇了个湿透。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冲进火里,一跃而起。
他的双手正好抓住了土墙顶端,可是顶端此时被烧透了。
李真金感到像是把手伸进了铁水里面一般,当即烫得松了手,滚落在地。
等到爬起身来,李真金看向手上,已经是一片殷红。
环饼立刻冲了过来,说道:“哥,没事吧,要不你踩在我的肩上爬过去。”
“不用。”李真金说道。
“我们这可是从来没有翻火墙还得找人帮忙的道理,这也是规矩。”大师兄张小凤说。
这时李真金又重新站起身来,多跑了两步,又冲了过去。
爬上火墙的那一刻,传来一声呐喊,李真金硬是没有松手,在跳跃的火影中甩动身子,翻了过去。
木楞见了,不耐烦地说道:“杀猪似的,干什么这是。”
继而又轮到了环饼,这下可是难倒了他。
环饼跳跃能力不行,试了好几次,连墙边都够不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烤得冒了烟。
直到环饼累得不行了,坐在了地上。
他浑身是汗,唯有嘴唇干得像裂开的土块,脸红得像烤熟的猪肉。
这时李真金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上前来对木楞说道:“木头,你也知道环饼的情况,这个他实在是不擅长,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他改天再试。”
木楞听了没有答话。
大师兄冷笑一声说:“难道进了火场,火神也会跟你们通融吗?”
大概大师兄说出了木楞的心里话,木楞并没有作声,表示默认。
李真金又说道:“是不是每次有新人来都要这个仪式?”
“那是自然。”张小凤说。
“如果翻过这堵墙,火神真的可以保佑我们,那么这些老前辈们也不会受伤,可见火神不会保佑我们,更不会可怜我们,我们如果相信这些,那我们就是笑话。”李真金说完之后,看向后院的那些老前辈。
他们听了这话,纷纷有些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如死水一般。
队里其他人都知道,李真金的一番话,触碰到了木头的逆鳞。
这话让所有人沉默了,更让那些老打火人十分难堪。
木楞火冒三丈,许久,他呵斥李真金道:“放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以为你什么都是对的?我告诉你,他们这些老前辈都是从火场里滚出来的,轮不着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木楞的话一出,整个院子瞬间沉寂下来,只剩下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
李真金再也无话可说。
“罚你再翻一遍火神墙。”木楞说道。
“翻。”
李真金废话不多说,大吼一声向火神墙冲去,这次他翻得更顺利。
但是也更疼。
原本手上的烫伤已经疼痛难耐,李真金翻过去之后,感到双手已经几乎麻木了,鲜血渗了出来。
之后,李真金努力睁着他的大眼睛,环顾了四周,又说:“我认罚。可是我偏偏不要火神的保佑。我们应该敬火神,但是不要忘了,我们更应该恨火神。既然火神要挡路,我们就让他无路可走。”
之后,他又悄悄附在环饼的耳边说了几句。
环饼听了,重重点了点头,大家都不知道真金要耍些什么花招。
之后,环饼猛地起身,像一头进击的猛牛,用尽全身力气撞向火神墙。
环饼的双脚重重地踏在地上,与此同时,他双手重重地拍在墙上,发出巨响。
伴随着环饼的一声怒吼,火神墙摇晃了一下。
之后,环饼又重重地撞上去。
火神墙开始慢慢松动。
随着环饼最后一击,轰的一声,火墙倒了下去。
柴火的浓烟四散开来,火星四溅,环饼踏着重重的步子,从火神墙上踏了过去。
等到环饼回过身来,他的身上已经到处是灰,头发已经烧焦了多半。
环饼的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身后的火还在烧着。
他宛若从火里出生一般,懵懂地看着四周。
火神墙倒了,众人愣了。
在场的人纷纷看得汗毛倒竖,脚像是粘在了地上。
按照规矩,要求是要从火神墙上翻过去,环饼确实是从火神墙上翻了过去,甚至是踏着过去的,按理说也没有犯规。
众人大眼看小眼,都没有吱声,都在等着木楞拿主意。
大宋潜火队李真金、李真铃的精彩分享,了解更多完结小说,就上本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