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误惹病娇长公主 , 尚书大人夜夜被虐哭 》完结版在线精彩阅读,此书的主要人物有 宁云舒 、 张知熹 ,是由佚名倾力编写。本书语言朴实,十全十美,文风幽默,实力推荐。《误惹病娇长公主,尚书大人夜夜被虐哭》小说的主要内容是:第1章“大肃的公主?在孤这儿就是条狗!来,叫两声给孤听听。”“被那老东西玩过的女人,孤嫌脏!倒不如送给诸位当个乐子!”......宁云舒被人群左右推攘着,可那如梦魇般的声音依旧在脑子里回响。
《误惹病娇长公主,尚书大人夜夜被虐哭》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大肃的公主?在孤这儿就是条狗!来,叫两声给孤听听。”
“被那老东西玩过的女人,孤嫌脏!倒不如送给诸位当个乐子!”
......
宁云舒被人群左右推攘着,可那如梦魇般的声音依旧在脑子里回响。
“哕!臭乞丐!想死吗!”
“公主圣颜你个臭乞丐也配看?”
“太恶心了,滚远点啊!”
她和百姓一起被侍卫隔绝在长街两侧,蓬发垢面的模样叫人避之不及。
她没有回应,狭长的凤眸晦暗不明地扫视着众人嘴脸。
乞丐?他们竟觉得她是个乞丐......
七年前若不是她和亲匈奴,如今还有他们的国泰民安?
他们的命,是她续的,终有一日她也将收回来!
彼时黑云席卷上空,风雨欲来的威压逐渐笼罩整个朝都。
今日是明珠公主祈雨祭典回宫的大日子,万人空巷只为一睹公主绝世芳容。
她视线投向那顶越来越近的马车,形如枯槁的脸扬起一抹怪异的冷笑,眼眸里暗藏汹涌杀机。
镶着黄金顶的马车从她眼前而过,其中之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姣美的脸。
宁陌雪头戴凤冠身着朝服,朝百姓们莞尔,一颦一笑都极尽端庄矜贵。
“明珠公主千岁!”百姓们振臂高呼,激动难掩。
大肃干旱数月,若非这位公主亲自前往祭坛求雨还不知旱情会持续至几时。
所以百姓们对其爱戴有加,称其为大肃千年一遇的紫微星。
“嗤......”宁云舒嗤笑,眼睁睁看着马车经过,而马车上的人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
她沉眸看着远去的马车,笑意渐冷,恨意尤浓。
七年了,她在匈奴做了整整七年的奴隶,而宁陌雪却成了万人敬仰的明珠公主!
太可笑了,明明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大肃公主!
她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神无比阴鸷,发了疯似地挤开人群冲破了侍卫的防线朝马车飞扑而去。
侍卫们大惊,“保护公主”的声音骤然响起。
......
队伍最前方是当今的大皇子宁煜,他骑着马,正仰头看向远方即将到来的甘霖,嘴角噙着笑意。
雪儿果然是大肃的福星!干旱数月,她一朝求雨便解救黎民于水深火热。
彼时队伍后方传来骚动,他勒马闻声望去,俊朗的脸上顿时浮出愠色。
一骑兵火速前来:“报!殿下,有一乞丐企图拦路,还......还自称是长乐公主!”
宁煜的眼底闪过一抹诧色,随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用力调转马头朝骚动处而去。
“皇兄?”马车中,宁陌雪看到宁煜沉着脸骑马往队伍后方而去,唤了一声,但宁煜并未听见。
队伍还在继续前行,宁陌雪唤来马车外的随从询问。
得知有一个疯妇欲拦马车如今已经被控制,不过那疯妇却口口声声自称是七年前早已经去匈奴和亲的长乐公主。
听见这名号,宁陌雪微微一怔,不放心地往后方瞧了几眼,手不自觉拽紧了衣裙。
宁煜来到队伍后方时,只见侍卫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妇,她蓬发垢面看不清模样。
虽身子单薄得像块门板,可无论侍卫如何按她的脑袋都不肯下跪。
直到侍卫才一脚踹上膝盖后侧令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本宫乃是长乐公主,尔等岂敢如此!”
宁云舒挣扎着,没有注意到来者,只感觉侍卫力气大得出奇,几乎要将她的手臂生生折断,磕地的膝盖正火辣辣的疼。
“殿下!”侍卫们见惊动了宁煜,更不敢掉以轻心。
宁煜!她至亲的兄长。
宁云舒闻声抬眸,视线从凌乱的发间望去,那高头大马上的人,与记忆里的皇兄重叠。
他五官更加硬朗,那不屑的眼神里依旧是独属天潢贵胄的傲气。
“皇兄......”宁云舒开口,声音颤抖又嘶哑。
宁煜下马大步而来,脸色阴沉,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微微抬了抬手。
侍卫们见状松开了宁云舒。
她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朝宁煜而去。
她冒死拦下队伍就是为了认亲,她从匈奴逃回来的一路上,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是大肃的公主......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下一刻饱含愤怒的一脚精准踹中了她的腹部。
霎时间她整个人飞出去几丈远,五脏六腑似都要碎了一般,口中倏地一口鲜血吐出。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冒充公主!”宁煜厉声喝斥。
曾经大肃最尊贵的公主,又怎会是这般乞丐模样!
宁云舒一只手艰难地撑在地上,半月未进食本就虚弱,如今受了这一脚,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能与其他人一样不相信她的话呢?
他可是她的亲哥哥,那个曾经将她护在身后,信誓旦旦保证过,算就她说的谎言,他也会无条件相信她的亲哥哥......
是宁陌雪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当年在御书房中,她告诉他抽中和亲令牌的是宁陌雪,他却一口咬定她是为了逃避和亲在撒谎!
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不肯信,甚至不愿意再听她多言。
直到最后她被送上了和亲的花轿,他连道别都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珍重。
十六年的兄妹情谊,到了却只换来一句“珍重”。
宁云舒失去力气倒在尘埃之中,不甘心地蠕动身子朝宁煜的方向爬去。
七年前离开大肃的那一刻,她就早没了兄长。
她只知道,这七年她在匈奴受尽凌辱苟活至今,九死一生逃回来,可不是为了被他一脚踹死在大街上的!
“殿下,这......”侍卫询问地看向宁煜。
“大肃只有一位公主,今日为百姓们求得甘霖的明珠公主!此人冒充皇室,犯大不敬之罪,当街打死以儆效尤!”
宁煜负手冷冷而言,目光瞧向宁云舒,犹如瞧着一只蝼蚁。
“是!”
侍卫们领命上前,宁云舒不知多少拳脚落在了身上。
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紧接着暴雨倾盆。
她蜷缩着身子受着侍卫们的毒打,目光被大雨淋得模糊,她看见宫人为宁煜撑了伞,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眼中是那般嫌恶。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的眼神,可若当时他肯再多听听她的解释,或许如今她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双手紧紧护住脑袋。
绝不可以死在这里!该死的另有其人!
意识模糊之际,听见一阵铁骑之声飒飒而来。
“住手!”
众人看清楚雨中来者后连忙停下动作:“大将军!”
沈琰骑着马任凭大雨冲刷,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目光紧盯着地上蜷缩成一团躺在血水中的人。
“是她自称长乐公主?”他反问,声音低沉。
落在宁云舒的耳中,却是如当年那般好听。
她失声笑了,身子颤抖,她笑她与沈琰青梅竹马十余载,有的事情,只有他知晓,今天她冒死拦下这队伍,是赌对了。
宁煜看着马背上的人,讥讽道:“沈琰,如此拙劣的谎言你也信?!”
沈琰没作答,大雨模糊了他那张俊朗却又染着肃杀之气的脸,亦是模糊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盯着地上之人良久,冷冷开口:“抬起头来。”
她嘴角染血,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来。
虽然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但此刻的雨水已经冲掉她脸上的污秽,露出本来的面貌。
二人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皆难以置信。
和亲七年嫁父子两任单于,匈奴与大肃开战后成为朝廷的弃子。
若真是她,朝都离匈奴八千里地,她是怎么回来的?
第2章
“怎么可能......”宁煜失神上前。
这张脸,确实与云舒有七分相似,可八千里路途,她绝不会出现在此!
他猛然反应过来:“怪不得敢当街拦路,原是仗着与公主有几分相似!”
宁煜怒火更盛,拔出一旁侍卫的长剑直指地上的宁云舒。
和亲是殊荣,哪怕他的妹妹已经死在了匈奴,也是死得其所,他决不允许有人玷污这份荣光。
寒光扫过宁云舒的脸,她觉得可笑至极,当初说要保护自己一生一世的兄长,如今却手持长剑想要她的性命。
“慢着!”沈琰喝止。
宁云舒吃力抬眸与其对视。
七年,他也变了,他的脸染上几分沧桑,那双如深渊般的眸子是越发寒气逼人。
回想当初在御书房中时,他也是这般冷漠地看着她,看着她百口莫辩,看着她苍白自证。
宁煜诧异看向他:“你疯了?她怎么可能是云舒!匈奴是怎样的地方你比我更清楚,云舒是不可能回来的!”
原来他还知道和亲匈奴是有去无回。
所以他宁愿相信是她说谎也不愿相信本该和亲的是他从围场捡回去的民间公主。
宁云舒暗暗觉得可笑。
雨水从沈琰额头滑落,他没有理会宁煜,而是睨眼与宁云舒对视:“你说是她,如何证明?”
“疯子!”宁煜闻言气得丢了手中长剑,一副等着看沈琰撞南墙的姿态。
他乃常年与匈奴交战的镇关大将军,匈奴人如何残暴,他难道不清楚吗?!
云舒一个弱女子,若非是待匈奴投降了主动将她送回来,否则怎么可能活着逃出来!
宁云舒浑身似要散架了一般疼,不过这种程度的疼远比不上匈奴人的马鞭。
她颤颤巍巍地跪坐在血水之中,手颤抖地解开衣裳。
众人震惊,她竟然要当街宽衣,果真是个疯妇!
宁云舒艰难地褪下上衣,大雨之中,她只穿了一个单薄泛黄的肚兜。
周围人议论纷纷,女人暗骂她不知廉耻,男人则揶揄着多看两眼。
“伤风败俗!”宁煜气得咒骂,更是恼怒她玷污长乐公主清誉。
宁云舒再抵不住虚弱晕死过去,整张脸直直栽进了泥泞混着的血水之中,一张满是鞭痕的背赤裸裸展示在众人面前。
那些鞭痕或新或旧,但无不是触目惊心。
在鞭痕之下右肩的位置有一块陈旧的烧伤留下的疤,形状如一朵梅花。
沈琰瞳孔微微扩张,呼吸重了几分。
“怎样,说了是个疯妇你还不信!”宁煜嗤笑出声。
沈琰深深拧眉:“是她。”
“你啊就......什么?!”宁煜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琰,又嫌恶地看向地上的人,“脱个衣服能证明什么?!云舒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我看你是打仗打傻了吧!”
沈琰似回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声音越加凛冽:“右肩的梅花烙,是她十二岁时我带她私自出宫意外所伤,此事只有她与我知晓。”
宁煜这才注意到那梅花烙。
可他从未听她说过,她何时私自出宫?何时还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这或许就是个巧合......”他喃喃。
怎么可能,云舒怎么会这般模样出现在都城?浑身伤痕累累,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
而且匈奴离朝都千里之远,她若真的逃出来了,为何不去驿站,为何无人通报?
“是她。”沈琰再度说罢,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他想过无数种与她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是她会这般狼狈。
那泥泞中的人,似乎只要伸手触碰便会碎掉了一般。
宁煜双腿如灌铅,眸色震惊无以复加。
他与沈琰从小相识,性子他是知道的,断不可能胡言乱语,更不可能说出没有把握之事。
可方才沈琰说了两遍,是她,那么就一定是她。
宁煜双眸颤动,一步步艰难朝她靠近。
彼时前进的队伍也停下,前方马车里,宁陌雪顾不得礼仪连忙下来,宫人忙不迭给她撑伞,一群人朝着此处而来。
宁煜忙脱下外套披在宁云舒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消瘦见骨、蜡黄皲裂,与记忆里的人相差甚远。
“皇兄、琰哥哥,她是谁?”宁陌雪赶来,温柔的声音难掩诧异,任凭谁看见堂堂大皇子当街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乞丐都会震惊。
“她是云舒......”宁煜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情绪复杂。
宁陌雪瞳孔颤动。
宁云舒回来了!?
宁陌雪呼吸加重,似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脖子一般难受。
她默默侧目看向了马背上的沈琰,彼时沈琰视线被大雨模糊,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她轻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依旧温婉如常:“皇兄,匈奴尚未投降,且离都城千里,姐姐怎会出现在此?”
宁煜眼中亦是茫然:“我也不知为何,可......确实是她。”
彼时沈琰淡漠开口,不夹杂分毫情绪:“先救人,待她醒了一切便知。”
“对!快,回宫!”宁煜眼底闪过一抹愧色。
“上我的马车。”宁陌雪示意。
宁煜抱着宁云舒朝马车而去,宁陌雪迈开步子欲跟上,又回头看向沈琰。
他虽没有什么动作,可视线却紧随着宁煜怀中之人的方向而去。
她垂下眸子薄唇紧抿,转身也朝马车而去。
一场久旱后的甘霖足足下了三日,雨停后都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繁荣。
都城之中还多了一桩传遍了大街小巷的逸闻。
七年前送往匈奴和亲的长乐公主回朝了!
最叫人津津乐道的是,作为亲兄长的大皇子尚不知道她左肩有梅花烙,作为明珠公主准驸马的大将军却知晓,实在引人遐想。
更有传言说长乐公主和亲前便与大将军暗度陈仓,正因为公主失贞才叫匈奴恼羞成怒再次举兵进犯大肃。
大将军保家卫国战功赫赫,而且还以军功求娶了明珠公主,其心可见。
而长乐公主当年一直对大将军爱而不得,必然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一夕之间,曾经为了大肃安宁而和亲的公主变成了催动了战争的众矢之的。
上至耄耋老人下到黄发小儿,人人对之唾弃。
朝堂也炸开了锅,对宁云舒的归来众说纷纭。
彼时看似平静的后宫里,永宁殿中。
宁云舒缓缓醒来,一张惺惺作态的脸却映入眼帘。
“姐姐,你终于醒了。”
第3章
永宁殿寝宫,宁云舒定睛看着榻边之人。
宁陌雪一副人淡如菊、温婉入骨的模样,楚楚动人的杏眸里此刻正闪烁着泪花。
“姐姐醒了!快去通知母妃与皇兄。”
宁陌雪吩咐着,紧紧握住了宁云舒的手。
宁云舒苍白冷笑艰难甩开,丝毫不掩饰眼中恨意。
见状宁陌雪又红了眼眶:“姐姐可还是在怨我?”
“明明当年该和亲的人是你,你为何不说!”宁云舒眼神如刀般凌厉,染着浓浓的恨。
七年前,荣亲王欲起兵造反,匈奴又虎视眈眈,大肃内忧外患。
为了破局,有朝臣提议送公主和亲暂时稳住匈奴,如此便可先发力解决内忧。
宫中就她们两位公主,为“公平起见”最终选择抽签的方式决定和亲之人。
可宁云舒却没料到,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任何公平所言。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保护宁陌雪,让她成为那个被送去和亲的人!
宁陌雪的眼泪眼眶里打着转,很是委屈:“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姐姐你别这样,你若是心里有委屈,打我骂我都可以。”
宁云舒咬牙,实在是手上提不起力道!
彼时一道声音传来:“童童!”
这是她的乳名,她已经整整七年没有听到过了。
贤妃从门外疾步而来,她虽年过四旬,可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散发光泽,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与宁云舒八分相似。
“童童,母妃真的不是在做梦吗?”贤妃来到榻边,含泪看着榻上的宁云舒,小心翼翼地靠近。
“母妃,您来了。”宁陌雪让开位置,默默擦着眼中的泪水。
贤妃瞥见宁陌雪正委屈巴巴地抹眼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到宁云舒虚弱地支起身子时又来不及多想见状连忙上前相扶。
“这些年,你受苦了,受苦了......”
贤妃眼泪止不住落下,伸出手抚摸上宁云舒消瘦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
宁云舒看着那晶莹剔透的东西,却觉得无比可笑。
当初将自己亲手推上和亲路时,她难道就没料到她会受苦么?
七年未见,当初的余嫔已经成为了执掌六宫的贤妃。
从围场捡回来的民间公主在她这个嫡女面前一口一个“母妃”唤得格外亲切。
一切都太讽刺了......
宁云舒发出一声干涩的笑,在空荡荡的寝宫里显得有几分诡异。
“母妃,这七年我究竟受了多少苦,您真的知道吗?”她语气带着几分袭人的寒意。
贤妃眼泪簌簌,怎能不知道呢?宁云舒身上那些深深的鞭痕,看的人触目惊心。
“童童不怕,有母妃在,再也无人会伤害你。”
“是吗?可这一切伤害,不都拜母妃所赐?”宁云舒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贤妃哭声戛然而止。
她看穿一切的神态让贤妃一阵心悸,含泪连连摇头:“不,童童,不是这样的,难道当年之事你是在怪母妃吗?”
宁云舒直勾勾看着她,不作回答。
当年,她与宁陌雪在木箱之中抽取令牌,一枚雕花,一枚空无一物,抽中雕花者和亲。
最后是贤妃将和亲抽签的结果呈给皇上的,所以明明平滑的令牌到了皇上手里却成了雕花的,她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怎么会呢?”宁云舒笑意凄凉,“毕竟用我的一条命换您与皇兄荣华富贵,是极值的。”
宁云舒一双跟贤妃极其相似的凤眸中似乎不染任何情绪,可越是这样,越让人看得心中发怵。
贤妃似想到了什么倏地收回手,脸上惊愕与痛心交织:“不可胡言!这与你皇兄没有分毫关系!童童,母妃知道,当年送你和亲,你心中有恨、有怨,可你是这大肃的公主,享受了公主的尊荣,理应承担公主的职责!”
“可明明抽中和亲令牌的人是她。”宁云舒看向宁陌雪,眼色阴鸷。
宁陌雪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喉咙一紧,猛地踉跄退了半步。
贤妃一番话堵在喉咙里分外难受。
是,当初为了她的贤妃之位,更是为了煜儿未来的储君之位,她必须牺牲宁云舒!
可不能怪她!
要怪只能怪为何皇上会把宁陌雪捡回来。
皇上要让她将二人抽签结果亲自呈上去,分明就是在考验她......
她怎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呢,对宁陌雪偏爱程度令人唏嘘,那和亲之人便只能是宁云舒!
贤妃深吸一口气,把这些话都藏在肚子里,眸色暗藏阴狞。
“宁云舒!”宁煜大步流星而来,他在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他本也是心疼她那些遭遇的,可谁知她却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回宫第一件事情不是高高兴兴与亲人团聚,而是开口便质问母妃,责怪雪儿!
当初他亲眼看着她们从木箱之中抽取了令牌放在托盘上,又由母妃呈给父皇,父皇再亲自当着所有人的面掀开令牌公布结果。
整个过程里,只有她是唯一可能撒谎的人。
甚至当年她为了逃避和亲还对雪儿做出那般令人发指之事!
而今依旧冥顽不灵!
看来和亲七年还没能让她明白何为家国大义!何为公主之责!
宁煜怒气冲冲来到了房中。
“宁云舒,同样是大肃的公主,你与雪儿为何差别如此之大!和亲乃公主之责,雪儿深明事理,对当年抽签之事坦然接受,她在你离宫后她更是日日为你祈祷,只望你能一切平安顺遂!如若不然,你怎么有命活着回来?”
宁云舒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惨白。
她从地狱逃出来,是其格豁出了性命才让她得以苟活至今,宁煜却将她能回来归功于宁陌雪的日日祈祷?
“呵......”她不由得嗤笑,眼神染上几丝苍白的戏谑,“真是多谢我的好妹妹了。”
宁云舒的目光朝宁陌雪落去,后者忙躲开了视线,瞧着像被吓着了般。
“你!”见状宁煜火气更甚,胳膊却被人一把拉住。
“好了煜儿!童童心里有怨是应该的,许多事情,只要她想明白了便好了。”贤妃忙拉住他。
“母妃,当年和亲一事,大家都在御书房看得一清二楚,这么多年了,她竟还觉得是我们害了她似的!史上哪位和亲公主不是名垂青史,如此殊荣却生生被她糟践了!”
这些话让榻上的宁云舒觉得无比刺耳,若非是身子太虚,她此刻巴掌已经扇他脸上。
如此名垂青史的好机会,当初该送他去和亲才对!
宁煜甩开贤妃,正色瞧向宁云舒:“当年之事乃是天意!既是你抽到了和亲令牌,你便该认命如!今侥幸平安回宫,亦是命!”
“命?”宁云舒冷冷一笑,目光扫过贤妃与宁陌雪,二人明显表情多了一分紧张。
“可我从不信命。”
她只信万般因果皆由人。
“信不信由不得你!雪儿乃是天赐紫微星,一朝祈福便为大肃求来甘霖。而你呢?!从匈奴私逃回朝,还当街宽衣,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宁煜想起几日前的场景,她明明可以选择直接回宫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叫全都城百姓都在猜和亲公主逃回朝,还被人糟蹋得遍体鳞伤,什么女子的清誉、什么公主的威仪皆化作尘泥。
他情绪越加激动,有的话不自觉脱口而出:“早知是如此,还不如死在匈奴,至少是清清白白为国牺牲!”
第4章
宁煜话音刚落房中紧接便响起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宁煜的脸红了半边,贤妃美目噙泪,颤抖地收回手,沉声怒斥:“够了!”
“母妃、皇兄!”宁陌雪如受惊的小鹿,站在二人边上左右为难。
宁云舒看着三人,只感觉在看一出滑稽的戏。
宁煜到底还是说出了心中真实的想法,他觉得她一个从匈奴逃回来了和亲公主丢了他的颜面。
而贤妃那一巴掌,更像是恼羞成怒,因为宁煜说的话,何尝不是如今宫中每一个人的想法。
可他们似乎忘了,当年若非是她和亲匈奴,如今的大肃恐怕早已不复存在!
宁煜用舌头顶了顶红肿的半边脸,目光再次落到宁云舒身上,眼神复杂。
贤妃上前来到宁云舒身边,眸色温柔,语气和善:“童童别怪你皇兄,他也是关心则乱。”
“这样的关心,大可不必。”宁云舒冷冷瞥了一眼宁煜。
“你!”宁煜更是恼怒。
宁陌雪见状忙打断宁煜道:“母妃,皇兄,姐姐醒来还滴水未进呢!”
贤妃这才反应过来:“快!”
宁陌雪上前从宫人手中端过茶水双手奉到宁云舒跟前。
她从茶水的倒映里淡淡瞥了宁陌雪一眼,面色冷冷:“不必。”
“姐姐先喝一口吧,宫人已经准备药膳去了。”宁陌雪说着将水杯朝宁云舒嘴边递去。
“说了不必!”宁云舒蹙眉拨开。
宁陌雪双手一颤,茶杯瞬间翻到哐当一声碎了一地。
宁煜一步上前握住宁陌雪打湿的的柔荑,紧张道:“可烫着了?!”
贤妃亦是关切看去。
宁陌雪连连摇头,挂着一丝委屈。
闻言宁煜瞪了宁云舒一眼:“宁云舒,你别太过分了!”
宁云舒眼中寒意更甚。
她才用多大的力道?明明是宁陌雪故意将茶杯摔出去的!
“皇兄,姐姐不是故意的。”宁陌雪眸色真诚。
宁云舒不想再说话,直接躺下背对几人。
贤妃见状无奈叹息:“让童童先安静休养吧。如今回来了便好,童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去。”
几人走后宁云舒才落得个清静,她坐起身来环顾房中一切,这不是她的永宁殿。
她的永宁殿里应该是金碧辉煌的。
她记得她宫里是有许多奇珍异宝的,因为她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所以父皇命人将永宁殿里所有东西都换成了黄金所制。
可现在,都没了......
连镶嵌在铜镜上的宝石都被扣走,只剩下积了灰的凹槽。
“为何变成了这样?”她声音清冷,环顾着这陌生的永宁殿,清冷破败。
桂嬷嬷端着药膳粥上前,眼中的心疼都溢了出来。
她是宫里的老人,亦是宁云舒的奶娘。
当初是宁云舒心疼她,所以命她留在了宫里没有随行匈奴,否则现在也是有去无回了。
“公主有所不知,前几年大肃与匈奴、月氏等地战事频繁,国库空虚,所以皇上下令让各宫将闲置之物拿出来以充国库。”
桂嬷嬷解释着,小心翼翼将药膳粥吹凉然后送到宁云舒嘴边。
“所以便将我这宫殿搬了个空,怕也是没想到我还能回来。”
宁云舒说罢接过粥默默吃了起来。
许是药味有些冲,否则鼻子怎么酸酸的。
七年前,她以为那年过半百的老单于死了朝廷便能派人将她接回家,可等来的却是一道圣旨让她再嫁新一任单于!
她给朝廷写过无数封求救信,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后来匈奴与大肃战事又起,她在匈奴的地位不如猪狗牛羊。
可朝廷,依旧没派兵来救她。
她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越来越失望,越来越绝望。
“下去吧。”宁云舒将空碗递给桂嬷嬷。
桂嬷嬷见她吃完了药膳粥,又不放心地嘱咐她好好歇息,然后才领着一众宫人退下。
榻上,宁云舒的嘴角一点点上扬,眸里渐渐染上恣意的疯狂。
失望了才好!
她之所以要苟活着回到这里,本也不是为了和这些所谓的家人团聚!
七年,她那活在地狱般的七年,怎是他们一句“受苦了”便能抵清!
其格、桃子、清然的命,又何人来偿还?!
若非是这些不甘与仇恨,她又如何能够活到如今。
宁云舒静静躺在榻上,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翌日卯时,天色未亮,宁云舒已经起身。
她的精神已经恢复过来,身上的伤虽还是会隐隐作痛,但不影响正常行动。
“公主,太医说您要多休息。”桂嬷嬷劝说着。
宁云舒没有理会。
她休息不得,有的事情必须要趁热打铁。
“公主,尚衣局已经在为您做新衣裳了,只是没那么快。”桂嬷嬷帮她系好了腰带。
宁云舒看着铜镜里的人,明明穿着锦衣头戴金银,可那凹陷的双眼、凸出的颧骨、宽松的衣裳
真像一只披了凤凰羽衣的山鸡。
“公主,这些年,苦了您......”桂嬷嬷看着她这模样亦是忍不住落泪。
当初的公主是那般珠圆玉润,如今怎就成了这副枯骨之样。
那双长长的凤眸里,也早没了往日的神采,有的都是深深的倦怠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诡异。
宁云舒眸色却更加坚毅,转身大步朝门外而去。
“公主要去何处?”
“见父皇。”她淡淡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凛冽。
桂嬷嬷惊呼:“可这个时辰,皇上应还在早朝。”
宁云舒但笑不语,大步流星而去。
来到院中,三五个宫人见其出来连忙行礼。
彼时远天泛白,整个院子笼罩在朦胧的白雾之中,似梦中之景。
但是院子里的银杏树却与梦中不同。
梦中,那棵树还是她和沈琰亲手种下的模样,只有光秃秃的树杆,根本不知能否活得下去。
而如今眼前,银杏亭亭如盖,晨风轻拂,枝叶飒飒作响。
“备辇。”她收回视线淡淡吩咐。
一小太监上前,为难道:“公主,永宁殿常年无人,亦是没有备辇车,公主是要去何处?恐怕只能步行前往。”
宁云舒目光垂落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他虽低着头,但语气中的不屑确实叫人听得一清二楚。
“狗奴才!没有不会去找吗!竟敢叫公主步行!”桂嬷嬷气不打一处来。
曾经的永宁殿光辇车便有三顶,宫人更是数百,而今公主都回来了,这永宁殿还是清清冷冷得这几个没眼力见的奴才。
“这么早,奴才能去哪儿找呀?还是先委屈一下公主吧。”小太监垂首说着,眼中却满是不耐烦。
一个不受宠还和过亲的公主罢了,还一身公主病呢?!
宁云舒勾起一抹微笑,转身朝一旁的侍卫走去,电光火石之间拔出了侍卫腰间长剑挥手破开了小太监的喉咙。
小太监双眸圆睁,亲眼看着自己的鲜血飞溅而起,手颤颤巍巍捂住脖子,痛苦倒地。
鲜血溅了宁云舒一脸,桂嬷嬷与其余几个宫人都吓得怔住,有几个胆小的宫女直接叫出了声。
“公主......”桂嬷嬷见过大风大浪,但还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
曾经的公主是从来见不得血腥的,更别说亲手杀人。
可现在眼前的公主,脸上染着鲜血,狭长的凤眸里捕捉不到丝毫情绪,令人不禁背脊发凉。
“备辇,可还有异议?”宁云舒随意丢了长剑,冷冷扫视剩下的宫人。
“是!是!”众人忙不迭领命退下。
“嬷嬷,这衣裳都脏了,替我换身。”宁云舒看向桂嬷嬷,染血的脸上扬起莞尔的笑意,说不出的诡异。
桂嬷嬷嘴唇翕动,愣神了须臾才连连点头。
公主,真是变了。
第5章
太极殿殿内雕梁画栋,巨大的宫灯高悬,照亮了整个殿堂。
朝臣立于殿下两侧,其中二人正站在前方,龙椅上的人听着殿下二人各执一词眼神晦暗不明。
“皇上,胡人暴虐,张大人恐是不知。”沈琰沉眸扫了一眼身侧之人。
皇上亦将目光投向殿下之人:“张卿,大将军南征北战最是知晓胡人如何,即使如此,张卿还是执意要派使节前往?”
“是。”那人不卑不亢应着。
“可明知凶险万分,又有何人愿意前往?”皇上睨眼反问。
“臣愿亲自前往!”
彼时大殿门开,地平线初升的晨曦落入殿中正好覆上那人挺拔的身姿上。
“沈大将军与这位大人言辞激烈,不知是要派人去何处?”一道女声传来。
随着沉重的大门打开,宁云舒着一袭朱红色宫衣自逆光中而来,她径直朝殿前走去,从沈琰与另一人中间走过。
她侧头望去另一人,他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明明长了一双妖冶的狐狸眼,可偏偏眼眸之中是如遥远的星辰一般的清冷,又点染着读书人固有的几分温润。
他身着一袭白衣立在殿中,恰时朝阳覆盖他周身薄薄一层,风光霁月如一朵圣洁难攀的高岭之花,不染世俗的模样与这尔虞我诈的深宫格格不入,似有若无透出的禁欲之息更是叫宁云舒觉得她从他的身边走过都有亵渎之意。
竟是他......
她来到殿前停下步子,与那人对视间,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冷笑。
那人原本清冷的眼眸在与她对视的瞬间也发生了变化,朗星般的瞳孔遽然一缩,脸上难以隐藏不可置信的神情。
殿中众人在看清宁云舒后以后纷纷耳语起来。
七年过去,殿中多数人是不认得她的,一些老臣倒是依稀看出几分轮廓,一时间也不敢相信。
这些日子朝都有传言,说几日前有一乞丐拦路自称长乐公主而后被带回宫中。
可都过了这么些日子,皇上并未昭告天下长乐公主回朝之事,那拦路之人到底是何身份,长乐公主是否真的回朝了,一切尚未可知。
一旁沈琰深邃的眼中亦有震惊,但更多是困惑。
“儿臣云舒,拜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云舒作揖叩首朝殿上之人行了一套大礼。
刹时间殿中众人噤若寒蝉。
云舒!是七年前被送到匈奴和亲的长乐公主之名!
她竟真的回来了!
殿上,皇上双手紧紧扶住椅龙椅,随即又缓缓松开,眸色沉了几分。
“舒儿为何来此?”威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质问与不悦。
宁云舒颔首道:“七年未见,儿臣对父皇朝思暮想。儿臣回宫数日,今日身子才好转,是以迫不及待来拜见父皇,着是坏了规矩,儿臣甘愿受罚!”
闻言,皇上眼中多了一分动容,无奈叹息,瞧着殿中跪着的人身形单薄,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是啊,都整整七年了......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宁云舒抬眸朝殿上望去。
只一眼,皇上与众臣皆倒吸一口凉气。
就那张面黄肌瘦的脸,实在难以想象能是一位公主。
皇上一时间语塞,记忆里舒儿是一副肉乎乎的包子脸,双眸也应该如宝石般璀璨的。可如今眼前之人,脸颊深深凹陷,眼神黯淡无光,骨瘦如柴的身形比不上离宫前的一半。
这七年,她到底是受苦了,可她这却不是出现在此的理由!
皇上的眼神再添一分阴鸷。
“啊,公主平安回朝,真是天佑我大肃,恭迎公主!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宰相罗永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高呼着跪下。
除了沈琰与另一人,其余众臣见状纷纷效仿,齐齐下跪:“恭迎公主!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这一幕任谁看来都是父女重逢的感人戏码。
宁云舒直直看着殿上的人,含泪扬起浅浅的笑意。
重逢?感动?恐怕殿上那位并非这般感受。
她回宫数日,难道龙椅上的人不知?
可他不仅未曾露面,甚至也不曾宣布她已经回朝的消息,其心可见一斑。
和亲公主私逃回朝,此事若传出去,皇室颜面扫地。
他是何想法,她心知肚明。
事关大肃天子威严非同小可,若此番不主动出击,只怕等来的是一道遣返匈奴的口谕亦或是一杯穿肠毒酒。
皇上的脸越加阴沉难测,他与宁云舒对视,犀利的目光似想将她看穿,她的眼里噙着泪,似是委屈,嘴角却挂着笑,又似运筹帷幄。
他一时间竟是有些看不明白。
“父皇。”宁云舒再次开口,目光缓缓看向一旁依旧站着的沈琰,“儿臣能有幸归来,多亏沈琰将军常隆一战大败匈奴将儿臣营救,还请父皇论功行赏!”
沈琰与皇上皆是表情一怔,她还是如七年前一般,谎话是张口便来!
朝臣都疑惑地等着二人开口,和亲了七年的公主莫名其妙回朝,定是要对文武百官与天下百姓有个交代。
皇上剑眉紧拧,若告诉天下他的女儿在匈奴遭受百般折磨,最后不是靠打赢胜仗将其风光迎回,而是靠她自己私自逃回来,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笑他这天子无能,笑他大肃无能!
他决不允许此等事情发生!
想罢,他目光凝重看向沈琰。
沈琰与宁云舒对视间,看到她眼中的狡黠,那是七年前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此刻眼前之人,竟是叫他觉得有些陌生。
回过神来,他朝殿上之人跪下,亦是知晓皇上想要的回答。
“皇上,胡人野心勃勃数次侵扰大肃,当年和亲之约早已作罢,臣遂趁匈奴败北之机将公主迎回!此乃微臣之责,不敢居功!”
皇上神情严肃,看向宁云舒:“匈奴背信弃义,不配与我大肃联姻!舒儿此番回朝,朕心甚慰!”
“来人,拟旨昭告天下,长乐公主和亲回朝有功,封为长公主,赏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绫罗绸缎百匹!大将军救驾有功,特赐丹书铁券,以彰殊勋!”
叫天下人都知道,这才是名正言顺!哪怕匈奴贼人再传出任何消息,那便都是不作数的诋毁!
沈琰怔住,丹书铁券,以铁铸之,朱砂书字,可免死罪,可庇家族享荣华无虞!
“皇上,臣......”
他开口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之中。
他根本无法拒绝,宁云舒的话将他推上风口浪尖,认了是他救她回来,他便是欺君之罪。若是不认,那便是践踏了皇室尊严。
怪不得要赏赐免死金牌,原来如此。
他想明白了,便俯首:“臣叩谢隆恩!”
“父皇圣恩浩荡,儿臣叩谢!”宁云舒垂泪。
皇上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都免礼吧。”
宁云舒起身,垂着头擦拭眼角泪水,唇角微勾。
“张知熹,长公主回宫事宜,便交由你去办吧!”皇上已没了早朝时的好脾气,挥手吩咐到从始至终一直站在殿中之人,“至于胡人之事,改日再议!”
宁云舒目光再朝那人望去,他站在明朗的朝阳里似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朝着殿上浅浅作揖,声音清冷:“臣领旨。”
原来他叫张知熹......当年与他一路同行,她记得他这张好看的脸,却从不知晓他的名字。
宁云舒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无事退朝吧。”
众人纷纷退下。
宁云舒看着那抹转身而去的白影迈开步子欲跟上。
“舒儿,你留下。”皇上目光锐利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只能余光看着那人远去,欠身应承:“是。”
第6章
大殿之中只剩下宁云舒和皇上二人。
“七年未见,你是越发胆大!”皇上语含愠意,“你可知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宁云舒不卑不亢,抬眸看去:“父皇,当初靠和亲换来的和平已被匈奴打破,既是如此,我靠自己的本事回来何罪之有?”
“未得旨意私逃回宫可是罪?方才殿上满口谎话可是罪?!”皇上怒气更甚。
“是,皆是罪!可儿臣若不那般说,要天下人如何想?莫不是要天下人都知道明明和亲已作废,而大肃的公主却还在匈奴受辱?朝廷无力相救,我九死一生回到故土,还要被定个砍头之罪?”
二人目光对峙,宁云舒眸中的委屈与愤恨难以掩藏。
“父皇,当年和亲若是换作宁陌雪,您也会这样七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吗?”说话间,宁云舒的嘴角噙着几分苍凉的笑。
在宁陌雪没有出现前,宫里只有她一位公主。
她曾几何时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她比谁人都要得父皇的偏爱,她也以为她会那样幸福一辈子。
“荒唐!你莫不是还想说当年应该让雪儿去和亲?!”皇上眼中的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龙之逆鳞,不可触也。
整个大肃都知道当今天子有多么深情,他年轻时曾爱过一个民间女子,那一直是他难以释怀的白月光,然后这份遗憾与深情便全部转化成为了对白月光的女儿的宠溺。
大殿里安静了良久。
宁云舒肩膀微微耸动,当年该去和亲之人究竟是谁,他难道不清楚吗?
龙椅旁的田公公见状不妙,忙低声劝道:“皇上,公主这些年在匈奴定是受苦了,如今刚回宫,心中有委屈这才口不择言。”
皇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平复心情无奈看向她。
“舒儿,你是女子,不懂天下局势。大肃与胡人战火不熄,不是朕不愿接你回来,只是时机尚未成熟!”
宁云舒知道,再顶撞下去,他这父皇的耐心也要消失殆尽了,如今她刚回宫,且得韬光养晦。
“那现在舒儿自己回来了,父皇,您高兴吗?”
她目光投去,直勾勾盯着龙椅上之人,语气也柔缓了不少。
皇上身形一怔,看着阳光下的她,恍惚想起当初她离宫的背影。
七年了,恍如隔世,当初豆蔻般的少年,如今竟变成这般人不人贵不贵的样子。
他心中虽是不满她今日的做法,可说到底她还是他曾经捧在掌心上长大的公主。
而且如今她回朝一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若是处理不好,只会叫天下人嗤笑诟病。
“罢了!回来也好!”他拂袖,“舒儿,朕必须提醒你,如今你虽是回来了,可身份特殊,往后在宫中必谨言慎行!”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她颔首应着,眸底闪过一丝冷色。
宁云舒从太极殿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桂嬷嬷与宫人都在不远处候着。
她一步步走下长长的石阶,阳光直射,有些耀眼。
风自远方而来,带着寒意还混着泥土的气息,吹得她打了一个冷战。
想起来倒是有几分好笑,对于她在匈奴这七年究竟过得怎样也好,她如何从那样残酷之地逃出来的也罢,这宫里没有一个人过问。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她怎么样。
反而他们在意的都是她为何会回来。
真是可笑......
她轻笑出声。
桂嬷嬷与宫人上前相迎。
桂嬷嬷见状以为她是在高兴赐封一事,欣慰道:“恭喜长公主。”
公主被赐封,日后永宁殿也不得再被轻视了,公主和亲受了不少苦,如今终于是苦尽甘来。
宁云舒听见这个称呼后笑声越发肆意。
长公主?不过是个保全皇室颜面的空名罢了!
想要真正地掌控权势,并非一朝一夕能成。
“长公主。”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宁云舒收敛了笑声回身看去。
沈琰明显已经等候她多时,他表情凝重,视线直直望着她。
“方才多谢将军。”她嘴角依旧噙着笑意。
沈琰微微拧眉,声音低沉:“今日一切可如你所愿?”
他没想到她刚回宫,便送自己这样一份“大礼”!
“当然,说起来,本宫还要多谢将军帮忙。”她淡淡说着,听不出话中喜怒。
沈琰沉默地看着她。
她变了许多,不仅仅是容貌。
当初,每逢他进宫来,她总是乐此不疲地跟在他的身后,还会随他一同去练武场,他骑马射箭,她则在一旁观望。
那时她也不似现在这般生疏地唤他“将军”,而是一口一个甜甜的“琰哥哥”。
她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从前每次对上她的视线,她的眼神总是熠熠生辉,可如今,他从她的眼里,只能看到冷漠与疏离。
而方才在大殿之中那样的谎言,分明是她精心计划逼迫皇上承认她的身份,她竟是变得越来越心机深沉了。
宁云舒被他盯得有几分不自在,脸色黑了一分:“将军唤住本宫有何事?”
她语气冷冷。
他所率领的玄武军常年与匈奴作战,可这么多年,他却从未打算营救过她!
想当初她与他青梅竹马,她一厢情愿爱上他,还未及笄,便腆着脸去向皇上求职赐婚,于是二人之间才有了婚约。
为了他,她私自出宫,他们遇见歹人,她为保护他挺身而出被烙铁烫伤。
回到宫里因不想他受牵连便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受伤的事情,只用永宁殿常备着的金疮药生生扛了过来,所以那个梅花烙印的疤痕才久久留在了肩头难以消除。
她本以为,再冷的心也总会有捂热的一天。
却不想不是那颗心捂不热,而是捂热他的人,不是她罢了。
宁陌雪出现后,她见到了沈琰从未展露的一面,原来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他也是有那么温柔的时候。
他甚至可以为救宁陌雪千里奔袭一人杀光山匪,而换成她,被送到匈奴整整七年,却不见他来营救,哪怕一次。
沈琰从怀中拿出一条项链,黑色的绳子不知是原本的颜色还是血风干后的颜色,上面孤零零地挂着一颗狼牙。
宁云舒面色紧张,忙不迭上前从沈琰手中抢过项链,犹如珍宝一般紧紧握在手中,低声喃喃:“其格......”
沈琰僵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它对你如此重要?”
这是他当日在街上捡到的,是匈奴人常见的配饰,极有可能是她受伤之时遗落,所以他一直留在身上欲找机会找她求证,没想到真是她的......
宁云舒小心翼翼地捧着项链,眸色动容。
她还以为她将其格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这可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他是何人?”沈琰说出,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质疑。
他常年与匈奴作战,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其格,是个匈奴人的名字,她竟将一个匈奴人的东西视若珍宝?
“这与你有何干系!”宁云舒狠狠抬眸看向他,犹如一只炸毛的猫。
他看着她如此紧张的模样手在袖中越加握紧。
她是知道他有多恨匈奴人的,他的父兄与无数将士都惨死在匈奴人手中!如今她却为了一个匈奴人做出这般姿态?
沈琰目光从狼牙项链上收回,沉声道:“既然物归原主,那微臣告辞。”
他离开,转身之际眉头不受控制紧拧,手握在袖中,手里是一瓶军中的伤药,对于祛除疤痕有奇效,可下一秒药瓶破碎,瓷片扎进手心。
宁云舒全然不知,捧着手中的狼牙,眸中泛着薄光。
“其格你看,我回到宫里了,当初答应你的事情,我定不食言,你再等等,总有一日我会接你回家!”
第7章
凤辇落在永宁殿门前,宁云舒睨眼看向门口站着的若干陌生宫人,不动声色将手中的狼牙项链藏进怀中。
“公主,应是贤妃娘娘来了。”桂嬷嬷认出门口的宫人,是贤妃宫里的。
宁云舒下了辇车缓步往殿中而去,殿里贤妃与宁陌雪听见动静亦是出来相迎。
“童童,你身子刚好,这是去了何处?”贤妃上前,一脸关切。
宁云舒瞧了一眼贤妃身后的宫女,原来是有人去告状了。
“母妃是为早晨之事而来?”宁云舒直接发问,太极殿的事情应该还未传到她们耳中才是,所以她们出现在此,只能是因为那件事情。
贤妃的关心僵在脸上。
宫人来禀告的时候她是不敢相信的,她的童童居然拔剑杀了人,虽说死个太监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她不比七年前那般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如今总归是刚回宫来,放肆不得。
“童童,这些奴才疏忽,你交给嬷嬷去教训便是,何必大动干戈。”贤妃语气温柔。
宁云舒微微一笑,道:“母妃,匈奴人的脾性便是如此,能动手解决绝不动口,女儿在匈奴七年,这习惯一时间改不了。”
贤妃闻言蹙眉:“童童,你是大肃公主不是胡人!如今回了宫里,便要依照宫里的规矩办事。再说奴才的命也是命,断不可草菅人命。”
宁云舒饶有兴趣地盯着贤妃,她在后宫里是出了名的温婉恭顺,“奴才的命也是命”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没有半点违和。
不过她记得七年前,在宁陌雪还未入宫前,那些奴才惹了她不悦,她随便如何惩罚,贤妃也没有责怪她半句过,怎么现在却开始为一个太监的性命而责怪起她了?
“母妃教训得是,儿臣知错。”宁云舒应着,脸上不带情绪起伏。
贤妃面露几许无奈:“母妃并非要斥责你,母妃只是担心你......总之记住,日后谨言慎行,莫再任性。”
宁云舒颔首,贤妃与皇上说的话倒是出奇一致。
宁陌雪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柔声道:“姐姐,这是玄武军行军打仗用的伤药,对消除伤痕有奇效,你拿去试试,若是不够了,我那儿还有。”
宁云舒接过然后仔细打量药瓶,眼中染上几分疑色:“玄武军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她打开瓶盖倒出些许粉末,又嗅了嗅味道,果然......
闻言宁陌雪脸稍红了些,垂首道:“是琰哥哥给我的,前些日子琰哥哥回朝后便一直在教我骑马,我实在愚笨,下马之时摔破了膝盖,琰哥哥便送了许多这药给我。我见效果着实不错,想着来给姐姐用,姐姐那身上的伤痕......”
“嗤!”
宁云舒一声嗤笑打断了宁陌雪的话。
宁陌雪与贤妃面露疑色。
宁云舒看着那伤药觉得好笑至极。
刚才太极殿外,沈琰走后宁云舒便看见了地上瓷瓶碎片以及药渣,当时她不明所以,如今宁陌雪送来这伤药,无论是瓶子还是里面的药都和刚才太极殿外的一模一样,她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想来方才沈琰是要给她送伤药的,不过因为提及匈奴人,他心中不悦便走了,还气得摔了药。
原来他给她的,也都给别人了,真是廉价。
“殿下?”桂嬷嬷目光瞧向门口。
宁煜身着一袭平民装束,气势汹汹径直朝宁云舒而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宁煜一巴掌已经甩在了宁云舒脸上。
“煜儿!”贤妃大惊,忙拉住宁煜的手。
“公主!”桂嬷嬷亦是上前扶住身形不稳的宁云舒。
她捂住脸颊,嘴角一行鲜血流下,她抬眸恨恨看向宁煜。
“煜儿你为何如此冲动?童童她杀的只是个犯错的奴才,你何至于动手?!”贤妃埋怨说着。
“什么?!还杀了一个奴才?!”宁煜听后更是火冒三丈,“宁云舒你真是长本事了!”
贤妃和宁陌雪愣住,不是因为此事?那是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
宁煜指着宁云舒的鼻子,厉声道:“母妃、雪儿,你们可知道她做了什么!早朝时分她竟去了太极殿,胁迫父皇赐封她为长公主!”
贤妃倒吸一口凉气,踉跄退了一步,宁陌雪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难以置信问道:“姐姐,你方才真是去了太极殿?”
“何必问她!我刚回宫便遇见了沈琰,他亲口所说!”宁煜朝宁云舒逼近,“你竟还敢让沈琰替你圆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闻与沈琰相关,宁陌雪也坐不住了,连忙追问:“姐姐,你到底做了什么?此事与琰哥哥又有何关系?”
血腥味充斥着口腔,宁云舒从怀中拿出手绢擦拭着嘴角的鲜血,神情自若:“是,我刚从太极殿回来,叫沈大将军帮我圆谎是真,父皇赐封也是真。”
贤妃双手颤抖,难以置信看着她:“童童你糊涂啊!你如今是何身份,你竟敢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母妃倒是说说,我是何身份?我不是这大肃的公主吗,我回朝拜见父皇,有何荒唐?”宁云舒语气平平,看着眼前这抓狂的三人,她心中莫名畅快。
“你!”宁煜再次抬手。
宁云舒扬起脸庞上前:“来呀!皇兄若藐视父皇赐封的长公主身份便尽情打死我便是。”
若只论身份品阶,她现在可是皇子公主之中最尊贵的存在,除非有朝一日宁煜能成为......太子。
宁煜的手悬停空中,气得五官扭曲。
“皇兄别打姐姐!”宁陌雪上前拉住宁煜的手,连连摇头,“姐姐这么做,定是有苦衷的,皇兄听姐姐解释。”
宁云舒淡淡一笑,目光冷冷地瞧向宁陌雪,她倒是人间清醒,宁煜要真是冲动把她打死了,那贤妃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就毁于一旦了。
“苦衷?!在我们面前,她谎称当初去和亲的应该是雪儿,说我们亏欠于她。但在父皇面前,她又换了副嘴脸邀功诿过,乞赏求赐。我今日就是打死她也不为过!”宁煜说着还想挣开宁陌雪动手。
桂嬷嬷一个箭步上前跪在宁煜面前:“殿下不要!”
“也轮得上一个奴才插嘴?!”宁煜气得一脚踹开她。
“嬷嬷!”
宁云舒惊呼上前。
桂嬷嬷被大力的一脚踹得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脸也因磕在地上而见血。
“嬷嬷......”宁云舒连忙扶起桂嬷嬷,眼中满是心疼。
小时候她一直都是由桂嬷嬷照顾,这么多年没见,她鬓间的白发多了,背也微微驼了,这七年,也是她一直守在永宁殿里等她回来。
“公主,您明明是为了殿下好,您快与殿下解释......”桂嬷嬷捂着胸口艰难发声。
宁煜皱眉:“什么叫为了我好?!”
宁云舒冷哼一声看向他:“我以为皇兄还如往昔一般,半点不想听我解释。”
宁煜还想骂些什么,但是话倏地哽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七年前离开御书房后,关于抽取和亲令牌之事,她一直想要再解释些什么,可是他不愿再听,所以直到她上和亲的马车前,他都没再见她。
不过当初之事本就是她不愿和亲而撒的谎,怎可与今日之事相提并论!
昨日他受命出宫调查一桩案子,所以今日才未能回来早朝,可他刚赶回宫里便听沈琰说了大殿上的事情,自然是要来找她问个明白的!
“好,你说,我倒要看此番你又能编出何种谎言来!”宁煜拂袖站在原地。
第8章
银杏在风中枝叶摩挲,院中众人目光都落到宁云舒身上。
“嬷嬷,你与众人先退下吧。”她吩咐道。
桂嬷嬷点头,与一众宫人都离开。
宁云舒挑眉看向宁陌雪:“这是我与母妃、皇兄之事,外人回避。”
宁陌雪嘴唇翕动,眼中浮出委屈,微微颔首便准备走。
“等等!”宁煜连忙拦住宁陌雪,恶狠狠看向宁云舒,“你有话就说!雪儿怎么就成了外人!”
贤妃亦是心疼握住宁陌雪的手,生怕她受半点委屈:“是啊童童,当初雪儿进宫便由我照料,也唤我母妃,与你和煜儿便是亲兄妹。”
宁陌雪摇了摇头,轻声道:“母妃,皇兄,姐姐定是有重要之事要单独与你们说,雪儿在门外候着便是。”
双方僵持了片刻,见宁云舒不作声,贤妃只能无奈点头。
宁陌雪委屈地欠身,然后转身离开。
宁煜拧眉看向宁云舒,很是不满:“都七年了你还是如此任性,何时才能有雪儿半点懂事!”
宁云舒淡然一笑:“像她那样?那要让皇兄失望了。”
“你!”
贤妃开口制止:“好了。童童,告诉母妃,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去太极殿?对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宁云舒将今日在殿上说的话一五一十给贤妃二人复述了一遍,二人听得目瞪口呆,一身冷汗。
“童童,邀功自诩、欺君之罪,你今日所作所为,稍有不慎,你可知后果?!”贤妃语气严肃。
宁云舒自然是知道后果的,倘若今日她不是被赐封而是被定罪,那她的母妃与皇兄也必受牵连。
他们担心的,正是这一点罢了。
“母妃,父皇为了皇室颜面定会将计就计,所以今日之事,只会万无一失。”宁云舒回答。
宁煜沉眸摇头:“你何时变得如此心机深沉!”
宁云舒看向他反问道:“皇兄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宁煜疑惑,贤妃却倏地想到什么。
“童童,难道你是为了......”
母女二人对视,贤妃顿时想到了什么。
“为了什么?”宁煜追问。
宁云舒沉声道出:“为了让皇兄成为太子,这个解释可是够了?”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精准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虽是兵行险着,但要取得他们的信任,也只有以命相赌。
这场赌,她一定会赢!
贤妃闻言眸中浮出几许欣慰。
果然,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与煜儿是宁云舒最重要的人,她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
看来和亲七年真是让童童成长了许多,刚回宫便知为大局而谋,不愧是她的女儿!
“你胡说什么!”宁煜气急,“此等大逆不道之话也敢说,你是想害死我与母妃?!”
贤妃忙按住宁煜的手,眸色凝重,低声道:“煜儿莫急。其实你也知道......近年来你父皇已有立储之心。”
“母妃,怎么连你也......”宁煜诧异看向贤妃。
贤妃轻吸一口气,正色道:“煜儿,你是皇子,总会面临这一天的。”
这么多年,她从余嫔一步步爬到贤妃,她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煜儿!
奈何他没有夺嫡之心,每当她想要提及此事他都巧妙避开,而今日宁云舒说出这番话,倒是正好可以让他直面一切。
宁煜负手转身看向别处,道:“母妃你该知道的,嫡出皇子不是儿臣!况且宫里人多嘴杂,若是传入父皇耳中后果不堪设想!有关于立储之事,你与云舒都莫再提!”
贤妃闻言蹙眉,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煜儿,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能者居之!”
“母妃慎言!”
贤妃顿了顿,微微叹息,又看向宁云舒:“童童以性命冒险,煜儿当真要如此辜负?”
贤妃垂眸,眼中失望难掩。
宁云舒微微颔首:“为了皇兄,我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皇兄不理解也没关系。”
彼时宁云舒和贤妃默契地一唱一和,宁煜也看出其中端倪。
他闻言轻哼一声转身看向宁云舒:“为了我?那我倒想知道,你今日所作所为,如何能帮到我?”
宁云舒无奈而笑:“皇兄还是不信我。”
贤妃上前解释:“煜儿,今日童童虽是冒险了些,可皇上当着群臣的面,只能顺着童童的话接下去,所以赐封童童以彰显皇恩浩荡。如今童童贵为长公主,文武百官必定前来趋附......”
贤妃言尽于此,留给宁煜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宁煜咬了咬牙,看向宁云舒的眼神越加阴沉:“结党营私,罪加一等!”
宁云舒沉默。
贤妃是何想法,当年在御书房暗中调换她和宁陌雪抽到的令牌之时她便明了。
只是宁煜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知贤妃为他的谋划,究竟是真傻还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装傻?
宁云舒眸中带着几分质疑依旧没有做声。
“煜儿!”贤妃厉色,“童童是你妹妹,她这么做都是为你好!立储之事,虽不是你我说了算,但母妃希望你还是奋力一搏,你......”
贤妃说着鼻尖一酸,眼中泛着泪花,“你难道是要看母妃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吗?”
贤妃是宫女出身,从一个小小的美人到如今的贤妃已是不易,可奈何没有显赫的娘家撑腰,哪怕成了统领六宫的贤妃,那些世家出身的妃嫔背地里还是对她颇有微辞。
“母妃!”宁煜知道他说错话了,可他说那些话并非针对母妃的,而单纯是针对宁云舒!
她才回宫来,便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与他们商量,他自然是心中有气的!
此事若换作是雪儿,那必定是会先与他们商议周全再行动,而不是如此冒失直接去父皇面前说那些话。
正如母妃所言,所有差池,那莫说搏一搏储君之位,恐怕他被遣派到鸟不拉屎的封地都是最轻的惩罚。
宁煜眸色动摇,亦是知晓有些事情,他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身为皇子,终究是要面对的,只是没想到这“面对”会因为宁云舒的冒进而来得如此快。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母妃,儿臣......。”
他正欲说些什么,余光却见一旁宁云舒猛地跪在了地上。
“你又想做什么?”宁煜没好气说着,定睛看去才发现她脸色惨白,额头满是汗水。
“童童!”贤妃连忙上前,“童童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怎么回事?”宁煜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扶在怀中。
“别碰我!”宁云舒下意识猛地将其推开,眼神猩红。
宁煜怔住,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抗拒自己,可是因为方才他的话太重了?
“公主!”桂嬷嬷第一个冲了进来,宁陌雪也跟在后面。
宁云舒挣扎着推开贤妃走向桂嬷嬷:“我没事,歇息歇息便好了......”
贤妃满目忧心:“不行,你脸色白成这样了,快传太医来!”
“不!”宁云舒一口回绝。
她的病,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捂着腹部,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母妃,我没事。嬷嬷帮我熬些红糖姜茶来便是。”
闻言在场的女子都明白了。
宁煜却不依不饶:“什么病喝茶便能痊愈?!都这样了还嘴硬,快去传太医!”
“皇兄~”宁陌雪轻唤,“我们先走吧,让姐姐好好歇息。”
宁煜不明所以,疑惑看着她。
贤妃亦是颔首:“走吧走吧,嬷嬷好生照顾童童。”
“是。”桂嬷嬷应着。
宁煜被贤妃与宁陌雪带走,桂嬷嬷随即将宁云舒送入房中安置榻上,替其盖好被子。
“公主,怎疼得这般厉害,瞧着可不像是月事......”桂嬷嬷一眼看穿,“老奴要如何做?”
桂嬷嬷知道她不让传太医,必然是不愿让人知晓病因。
可到底是什么病竟这般见不得人?
第9章
宁云舒疼得双眼紧闭,脑子里一直在搜寻记忆中的人,太医院还有哪些人在,何人才能放心传召过来给她看病......
“泉仁、泉仁可还在?”脑海里只出现这么一个人。
她记得泉仁是李院判的弟子之一,当初她在宫里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李院判亲自为她看诊。
她之所以对泉仁有印象,是因为当初他只是一个七品医师,因为在宫中没有依仗常受到同僚欺负,有一次他受欺负,她正巧遇见出言替他解围,从此众人知道他得她照拂,也不敢再随意欺负他了。
如此算来,她也算是对他有恩。
“泉仁,泉院判?”桂嬷嬷诧异,“好,老奴这就去请他过来!”
宁云舒没想到当初那个受人欺负的小医师如今居然已经取代了他师傅的位置成了太医院的院判。
一切,还真是令人意外。
不多时,桂嬷嬷领着一人回到殿中。
那人手中提着木箱疾步来到榻边:“微臣泉仁见过长公主!”
宁云舒额间冒着虚汗,睁眼看向他,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瘦,与七年前变化倒不大。
她伸出手去,泉仁立刻上前搭脉。
“公主,老奴去门外候着。”桂嬷嬷识趣地推到寝宫外。
泉仁仔细感受着脉搏,眼神倏地惊愕,试探问道:“公主可是时常下腹坠痛,并伴随恶心头疼?”
宁云舒收回手,眸色凛冽:“不必再问,泉太医医术高超心中已有答案,只管对症下药便是。”
泉仁眼中难掩震惊。
七年前他只是一个小小医师,有幸得面前这位公主庇佑,也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那时候的公主,在他的眼中就是天上的神女,是熠熠生辉的宝石,可......七年未见,如今的公主居然成了这副模样,还染上了......脏病!
不知那匈奴之地是何等龌龊肮脏,不知公主是受到了多少人的凌辱......
他不敢再想,连忙从箱子里取出银针。
“公主,微臣先施针为您止疼。”
他技法娴熟,在宁云舒手上的几处穴位逐一施针,果然她下腹的坠痛和浑身的不适感都减轻了不少。
“本宫这病,可能痊愈?”宁云舒询问。
泉仁微微点头:“公主放心,这病不难治。”
“可我听说,此病最是难根治,常会复发?”她反问。
当初在匈奴的时候,她也照着医术上采过不少草药治疗,可病情却时好时坏,无法根治。
泉仁一直垂着视线不敢看她,语气中不掩有几分尴尬:“公主,此病实则易治,之所以容易复发,并非病理困难,而是禁欲难。”
宁云舒染上几许疑色:“太医的意思是,只要禁欲,便不会复发?”
“是。需要根治以后再行房事。”
她的眸色渐沉,隐约泛着几许凶光。
可她从未行过房事,为何此病还会反复?!
当初在匈奴初得此病之时,她便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又反反复复,她只以为是此病难以根治,如今看来并不简单。
她倒吸一口凉气,倏地想到了什么。
“呵......”她轻笑,手将锦被拽出了涟漪状。
她早该想到的,这件事情始作俑者是那个女人!
“公主,微臣回去后会给公主开药方,一副是日常饮用,一副是每日熬煮成汤后用以沐浴,坚持三个月,其间不可同房,此病自会痊愈。”泉仁起身拱手禀告。
“多谢泉太医。”宁云舒打量着眼前之人,眼中带着几分考量之色。
泉仁倏地跪下:“公主当年大恩微臣没齿难忘!如今能有机会替公主效犬马之劳微臣荣幸之至!”
宁云舒波澜不惊,道:“嗯。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太医可明白?”
“是,微臣今日奉命来替公主看诊,公主因月事导致气虚体弱身子不适,需要以药调理。公主日后所有的药,都由微臣亲自抓熬。”
闻言,宁云舒满意颔首:“辛苦太医。”
泉仁轻吸一口气,再次行礼:“公主好生休养,微臣这就去抓药。”
“嗯。”
泉仁走后桂嬷嬷便进来,关切上前替她擦额头的冷汗。
“公主感觉可好些了?”
“嗯。”宁云舒看着眼前的嬷嬷,心底一阵温暖与欣慰。
此番之事,她做得不错,倒是个如今为数不多可以暂时信任的人。
桂嬷嬷颔首,松了一口气,道:“泉院判医术高超难得,皇上命其专门负责照顾明珠公主的身子,替其诊疗哮症。老奴本还担心请不动他,不曾想他听到是公主立刻便赶来了。”
“他如今是宁陌雪专用太医?”宁云舒拧眉。
父皇倒真是偏心得紧,最好的太医不留着自己用,却给了宁陌雪。
“是,公主是担心今日之事......”桂嬷嬷询问。
宁云舒想了想,道:“派人下去查查泉太医的底细。”
凡事皆有万一,这世间也没有绝对值得她相信的人。
但蛇有七寸,只要拿捏了便不足为惧。
“是,老奴明白!”
提到宁陌雪她又才想起方才的事情,侧目看向桌上那瓶伤药,是方才宁陌雪送来的玄武军特有药。
“嬷嬷,那伤药你拿去用吧。”
“可......”
“没有可是,记住,凡是玄武军的东西,日后都不许再出现永宁殿中。若再有人送来,你看着处置便是。”
桂嬷嬷顿了顿,这才明白为何她对那伤药如此抗拒,不仅仅因为那药是宁陌雪送的,更是因为那是玄武军的东西。
玄武军的首领可是那位沈大将军。
当初公主对沈将军的爱有多轰轰烈烈整个皇宫都知晓,如今一朝回朝已是物是人非。
沈将军与明珠公主虽因沈将军还在孝期所以未能成婚,可二人的婚事乃是沈将军自己以军功向皇上求来的。
沈将军对明珠公主的偏爱,亦如当初公主对他一般,人尽皆知。
公主好不容易回来,却要亲眼看着曾经深爱的男子娶另一位公主,心中定然是难过的。
“是。”桂嬷嬷应着,不再推辞。
宁云舒眼神冷了几分,道:“嬷嬷,替我备样东西。”
“公主请讲。”
翌日正午,炙热的阳光洒满皇宫,宫巷的青石板上热浪滚滚。
永宁殿中,几百号宫人齐齐站在院里,其中大多都是宁云舒被封长公主以后内务府新调过来的。
仲夏的阳光晒得人头昏脑涨,宫女太监一个个顶着烈日口干舌燥,但前方桂嬷嬷恶狠狠扫视着,众人不敢有任何怨言。
终于,殿门推开,宁云舒着一袭清凉的裙裳缓步走出来,站在屋檐的阴凉里睥睨殿下众人。
“奴才(奴婢)见过公主,公主千岁!”众人齐齐行礼。
桂嬷嬷迎上来替她扇风去暑,道:“公主,如今殿中宫有宫女一百二十三人,太监一百五十五人,还有侍卫八十七人,全在此处了。”
宁云舒目光扫视,宫人里最小的瞧着不过十二三岁,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六。
“嬷嬷你可知,他们今日为何会跪在此处?”她问。
“老奴愚笨。”桂嬷嬷不解她今日将全宫之人召集所为何事,许是要立什么规矩。
她勾唇淡淡道:“人生下来便分为三六九等,这才是他们今日跪在此处根本之因。”
桂嬷嬷怔住,眼中困惑更深。
宁云舒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唤道身后宫女:“东西拿来。”
宫女不敢懈怠,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呈上。
宁云舒缓缓将其拾起,这是一瓶毒药,名曰“封喉”,只要一滴,便可让人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今日她要,立威!
第10章
张知熹来时,宁云舒正一只手紧捏宫女的脸,另一只手将毒药强迫灌入其口中。
阳光炎热,她站在阳光之中,脸庞清瘦,凤眸犹如寒潭。
她松开手,药瓶摔碎在地,那清脆的声音,让院中数百宫人备受惊惧,纷纷驼着头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被灌了毒的宫女忙不迭用手抠喉咙。
“公主赏你的便好好受着!”桂嬷嬷一声厉斥,那宫女停下动作,眼泪直流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敢跑到贤妃娘娘那儿乱嚼舌根,公主留你一命已是仁慈!”桂嬷嬷冷冷斥责,目光也同时扫过院中其余宫人,“若日后再有妄言者,一律如她做个哑巴!”
彼时那服用了毒药的宫女药效发作,痛苦倒在地上,用力挠着喉咙处,似有千万只蚂蚁在气管之中撕咬。
宁云舒浓密的睫毛在凤眸上投下一片荫翳,她眼神晦暗紧盯着那宫女,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唤道:“嬷嬷。”
“公主。”桂嬷嬷上前。
“她唤什么名?”
“回禀公主,这贱婢名唤如烟。”
宁云舒若有所思地颔首:“瞧这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真叫人怜惜。”
桂嬷嬷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讳莫如深。
宁云舒正欲在吩咐些什么,余光瞥见院中那银杏树下立了一抹白色身影。
她定睛看去,二人视线对在一起,她唇边漾起一抹更深的笑意。
“张大人何时所至?”她缓缓走下台阶,一众宫人连忙朝两侧退去给她让出道。
张知熹上前,行礼:“见过长公主,微臣刚到。”
宁云舒停到他的面前,他垂着头,白衣一尘不染,青丝束管,鬓间一缕拂过脸廓。
微风不惊,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似松柏般淡淡的笔墨香气夹杂在风中。
特殊的味道似一把开启尘封记忆的钥匙,嗅到这特殊的香气时,宁云舒脑海中那些久到几乎遗忘的回忆又清晰起来。
七年前,面前之人还只是一个区区员外郎。
和亲史官最是苦差,要跟随和亲队伍一路抵达匈奴,再行原路返回。
那时刚以金科状元身份入了尚书省,也不知得罪了何人被安排了这苦差。
他随她的和亲队伍一路,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无论发生何事,他总能波澜不惊执笔录下,她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公主回朝八方来贺,贺礼已到殿外,公主是否过目?”他开口,淡漠疏离。
宁云舒眸中染上几许不明意味的打趣:“好啊,本宫倒要看看,他们都送了些什么好东西。”
张知熹目光朝殿外示意,早已等候的侍卫将一个个红木箱子往里抬,足足摆了大半个院子。
“劳请大人替本宫一一介绍。”宁云舒微微挑眉。
他却始终未曾抬眸看她,而是上前打开第一口箱子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
“此乃幽州郡守献礼鲛人珠,传说将其珠碾磨成粉乃美颜圣品......”
“此乃治华县县令献礼鹿茸,乃补气益血圣品......”
“此乃......”
宁云舒一直盯着他的侧颜,他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都清晰可见。
忽然,她顿住了脚步,面露疑色。
幽州、治华县......这都是大肃一些弹丸之地,她回宫的消息竟然传得这般快,而且送上的东西不是美容养颜便是强身健体,看来连她回宫的状态,这些人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宁云舒目光看向高高的红墙,这宫墙困住的,到底是只有人。
张知熹见她停下这才抬眸看去,顺着她的视线,他只看到了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宫墙。
“公主可是对贺礼有疑?”他问。
宁云舒收回目光恰好与他对视,漫不经心似的道:“本宫想知道,张大人你献了何礼?”
他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淡淡垂下视线拱手道:“微臣惶恐,未曾备礼。”
一直跟在后方的桂嬷嬷恰时上前附耳低声解释道:“公主,张大人身居礼部尚书,若是献礼不合规矩。”
宁云舒闻言静静瞧着他。
原来回宫这些日子常听宫女私语念叨之人便是他。
那个从一介草民到御前红人,不到而立之年便官拜一品尚书的传奇人物。
说是他乃是皇上的智囊,替皇上出谋划策,凭一己之力便让林胡、柔然等多地不战而降,避免了战火荼毒。
宁云舒轻笑,七年,他既无帮派依傍,亦无显赫世家为盾,从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员外郎,一步步攀升至尚书高位,倒真有几分本事。
“如此。”她开口,打趣之意更加显然,“尚书大人既然未给本宫准备礼物,那不如在接风宴抚琴一曲以表祝贺如何?本宫可是听说大人一手琴技冠绝都城。”
闻言面前之人抬眸看来,冷峻的脸上多了一丝诧色。
一众宫人亦是纷纷震惊于她提出的无理要求。
张知熹的琴技确有盛名,但是他向来不喜在人前展露,哪怕是皇上生辰也未尝见他以琴音贺寿,又怎么可能为公主回宫而破例?
公主真是在痴心妄想!
“怎么?还是说大人并不欢迎本宫回朝?”她微微睨眼,透出几分危险之息。
二人对视,她眼中满是戏谑与威胁,而他眸色依旧如清风似霁月。
良久,他终是垂下头拱手行礼,语气听不出喜怒:“微臣,领命。”
桂嬷嬷等宫人皆是震惊,这位大人竟然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如此无理的要求?!
他竟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公主的请求,如此轻松就为公主破例?!
宁云舒亦是眉梢微扬,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看来七年过去,当初之事他也从未忘记......
她勾唇一笑,满意地转身而去:“这些东西都送去库房吧,本宫乏了。”
张知熹目送她走进殿内,然后他目光落到地上的一箱箱献礼,嘴角漾开一抹不被察觉的苦笑。
幽州等地如此偏远又岂会大费周章送来这些贺礼呢?
这些东西......
他沉默着收回视线,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行动。
殿内,宁云舒惬意地尝了一口御膳房送来的解暑冰饮。
这冰,哪怕是炎炎夏日送入口中依旧是如针刺般感觉。
桂嬷嬷面露担忧:“公主,张大人再怎么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命其在接风宴上登台献曲,恐惹人非议。”
“嬷嬷是觉得本宫会遭人非议,还是他?”她微微抬眸,嘴角含笑。
“老奴不敢妄言,可是公主,张大人向来刚正不阿,今日竟然答应了您的要求,实在令人匪夷。”
她闻言低笑,目光透过窗看向蓊郁的银杏。
是啊,都说他乃渊清玉絜的真君子,可她偏偏想要让他坠入深渊。
今日的要求,不过只是对他最初步的试探,她要看看他到底能在她面前妥协到何种地步。
“嬷嬷你说,将一朵高岭之花折下神坛,岂不是有趣至极?”她语气轻蔑,带着几分玩味。
她需要一枚棋子,一枚如同棋盘上的車能够横行肆意铲除一切的棋子!
张知熹合适至极,毕竟谁能想到儒雅的笔也能化作杀人的利器呢?
桂嬷嬷不敢应声,但见她如此胜券在握的模样,也大抵能够猜到几分,她是想将张知熹收作己用。
可那位大人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洁,从不搞结党营私那套,她想要收他,怕是难如登天......
第11章
都城,天福客栈二楼雅间。
酒樽僵在嘴边,沈琰冷峻的脸上露出几分疑色:“她当真这样说?”
宁煜眉头拧成八字:“半点不假!我看她这七年在匈奴,好的没学到,尔虞我诈倒是学了不少!”
沈琰沉默着饮下了手中的酒,缓缓放下酒樽:“殿下打算如何?”
“我!”宁煜猛地停住,左右环顾无人,还是沉眸压低声音道,“你知我向来对权势不感兴趣,但母妃之愿,我也不能不顾。”
这些年来他何尝不知道母妃的想法,只不过在宁云舒没有当面戳破之前他都佯装不知。
“可哪怕我真要争一争这王储之位,也不需要她来帮忙!”宁煜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恼怒,“她自作主张去找父皇,走了如此一步险棋,置我和母妃于何地?!”
沈琰又饮了一口酒没有作声。
脑海里不仅想起那日在太极殿外,她看着他的眼神是如此冷漠,却在面对匈奴人信物之时是那般情真意切。
心下不知为何,竟泛起一丝苦楚。
“但她此番,毕竟是为殿下谋划。”沈琰淡淡说着。
宁煜气得拍桌:“都是为了我?!母妃不知实情便罢了,难道我还能不知?她分明是因为当初之事心中有愧,所以才一回宫便迫不及待弥补罢了!”
沈琰眸中染上一丝疑惑。
宁煜反问:“当年之事雪儿未曾与你说?”
“何事?”沈琰更是疑惑。
宁煜深吸一口气,回忆道:“当初和亲旨意下后,她是百般不愿,竟命宫人将雪儿绑到冷宫,企图逼迫雪儿替她和亲!”
沈琰瞳孔微颤,竟还发生过这种事......
当初他只以为她胆小怯弱不愿和亲,所以编造借口诬陷陌雪偷换令牌,可却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宁煜看他一副并不知情的模样,感慨道:“也就是雪儿心地善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否则若是父皇知晓,她定免不了重罚!”
沈琰眼眸晦暗不明。
“云舒从小任性惯了,这七年在匈奴更是无人管教变得更加恣意妄为,宫里是留她不得。”宁煜郑重说着。
沈琰想起她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虽沉着冷静远超常人,可每一句话却都叫人出乎意料。
或许宁煜说得对,她确实不该继续留在宫中,否则七年前对陌雪做的事情,若是再次上演又该如何收场。
“圣旨已下,长公主受圣恩久居宫中,殿下如何改变?”他道。
宁煜目光冷戾:“嫁人!”
沈琰顿了顿,眸色凝重。
“殿下该知晓,公主是和亲归来......”
宁煜自是知晓他的意思,宁云舒和亲七年人人皆知,哪怕如今有长公主的身份在,那些家世清白的优秀男儿断都是不愿意做这个驸马的。
“放心吧,此事我已有安排。”宁煜胸有成竹。
优秀的儿郎没戏,但至少也给她挑个品貌好的,有些身份的小官或大臣庶子。
一个和亲过的公主能够再嫁给这样一个驸马,也绰绰有余了,她当知足才是!
沈琰没有再说话,默默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如此,也好。
皇宫,飞花殿。
宁陌雪坐在长榻上,左右宫女替其扇着扇子,案上白玉雕花圆盘之中盛放着降暑的冰块。
泉太医正替其认真把脉,随后起身禀告:“公主,脉象看来,您近来忧思过重,脾肺受之影响。微臣开些调理的方子,但还望公主能早日排遣忧思,莫再伤了身子。”
“嗯。”宁陌雪轻声应着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楚楚,烦忧尽写在眼角眉梢。
她怎能不忧思。
宁云舒回来了,当年之事犹如一根刺,又从肉中长了出来,如何也拔不掉。
而且面对她的回归,皇兄究竟是怎么想的?琰哥哥又是如何想的?
如今宁云舒还被封为了长公主,身份已经在她这个明珠公主之上......
她知道她不该如此烦忧,不该去揣测这些,可她控制不住,她总觉得她似乎随时会失去一切。
近日连做梦都梦到了当初她才回到皇宫成为公主之时,她看见宁云舒被皇兄宠着,被母妃护着,身后还有琰哥哥宠溺望着。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她心中有多么羡慕,甚至是有几分嫉妒。
同样是公主,她在民间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宁云舒却从小锦衣玉食被人宠爱,所以和亲一事,本也该宁云舒去的!
可谁知道抽令牌之时,她竟然会抽到那块代表和亲的......还好,还好最后宣布的名字不是她。
“公主?”泉太医又唤了一声,重复道,“公主请好生歇息,微臣告退。”
宁陌雪回过神来,蹙眉颔首:“多谢泉太医。”
她说完,身后的赵嬷嬷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递去:“这是公主赏的。”
泉仁轻吸一口气双手接过:“微臣叩谢公主!”
见他接住金子,宁陌雪才试探问道:“听说前些日子长公主召见过泉太医?”
泉仁垂着视线,这宫里没什么消息是绝对瞒得住的。
“回禀公主,长公主体虚,微臣亦是开了方子。”
宁陌雪很是担心:“泉太医,你如实告诉我,姐姐身子究竟有何问题?那日在永宁殿,我瞧着便不对劲。”
泉仁额头冒出冷汗,两边都是公主,谁也得罪不起。
宁陌雪看出他的难处,道:“太医尽管放心,我只是太担心姐姐的身子。姐姐和亲定是吃了不少苦,如今回宫了,我定要好好照顾姐姐。”
泉仁眸色纠结,他答应过长公主不说出去的,可明珠公主又姐妹情深,都因为担心长公主而忧思过度了......
“泉太医明知长公主身体抱恙却不上报,如今在公主面前还闪烁其词,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追究下来可是小罪!”赵嬷嬷厉声说着。
泉仁内心挣扎良久,跪地道:“公主恕罪,微臣答应过长公主不可说。但请公主放心,不出三月微臣定能令长公主痊愈。”
“不行,我要去找姐姐问清楚,若真是什么严重的病重,好请父皇多增派太医给姐姐!”宁陌雪说着便欲起身。
“公主!”泉仁无奈,面前之人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只能是对不起长公主了......
“公主,微臣如实相告,但请公主务必替长公主保密!”
宁陌雪满脸真诚:“那是自然,我只想知道姐姐究竟怎么了,若无大碍我也方能安心。”
泉仁低声,紧着眉道:“长公主她是......染了脏病。”
宁陌雪闻言表情震惊到无以复加。
直到泉仁告退离开良久,宁陌雪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脸色苍白:“嬷嬷,母妃现在何处?”
“回公主,这个时辰,贤妃娘娘应该与萧贵妃一同在礼佛。”
“此事重大,去佛堂......”说着,她连忙朝屋外而去。
她难以想象宁云舒堂堂一个公主竟然染了脏病!
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是皇室的脸都要丢尽,兹事体大,她既然知道了就无法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虽是有些对不起宁云舒,可她是大肃的明珠公主,自是一切要以大肃为先!
第12章
暮色起华灯初上,保和殿内灯火通明。
皇上端坐殿上,殿下右侧坐的是后宫嫔妃、公主等人,左侧则是皇子、文武百官及其家室。
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今日这场接风宴乃是为宁云舒所举办,所以她坐在右侧离皇上最近的位置,依次才是贤妃、宁陌雪、萧贵妃、昌都郡主以及其余妃嫔。
在她正对面大皇子宁煜、二皇子宁南州、宰相罗永、镇关大将军沈琰、礼部尚书张知熹以及其余百官,座无虚席。
她抿了一口清酒,目光不经意扫视对面。
张知熹今日着一袭藏青色朝服,更显得深邃沉稳,他端坐在席间,左右都是尚书省的同僚。
今日人来了不少,许多大臣都携子入宫,妻女却未见。
“嬷嬷,去问问张知熹,今日宴会名单为何本宫未曾过目。”宁云舒吩咐。
“是。”桂嬷嬷领命后便从大殿后方朝张知熹的方向而去,殿中歌舞正盛,几乎无人注意到她。
桂嬷嬷来到张知熹身侧,他抬头认出了桂嬷嬷,随即视线朝宁云舒的方向看来。
宁云舒嘴角含笑,手中酒樽荡漾,只见嬷嬷嘴唇翕动,随后张知熹脸上似有一丝诧色,然后说了些什么。
“臣女婉乔见过长公主。”
宁云舒闻声看去身侧不知几时多了一个人,杏眸樱桃唇,笑容璀璨,竟有几分故人之姿。
记得七年前皇上封了个郡主为忘忧公主,让忘忧公主担起和亲重任。
可谁能料到匈奴人嗜血残暴,知晓这个忘忧公主不是皇帝的亲女儿,将其八百里加急送回了朝都来,并放话若和亲之心不诚,便兵戎再见。
她想起那个当年第一个被当作和亲公主送去的人便是这般眉眼,当初听闻她还有一个亲妹妹,无论是年龄还是容貌,都对得上了。
不过一个郡主为何会出现在今日的宫宴上?
陶婉乔看出她眸中疑色,解释道:“当年贵妃娘娘念长姊之功,不嫌臣女身份卑微收臣女做了义女。”
宁云舒瞥了一眼萧贵妃,她与贤妃二人正谈笑风生不知在聊些什么,二人从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便一直跟随,一向是姐妹情深的。
不过这么多年,萧贵妃一直无所出,也是幸得皇上宠爱有加,让她没有子嗣也坐上了贵妃之位,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她才在七年前趁机收了个养女。
“如此说来,你也算是本宫的妹妹了。”宁云舒淡淡说着,语气平静。
陶婉乔语气活泼,笑容更加明媚:“承蒙长公主不嫌弃臣女!”
宁云舒淡淡一笑放下手中酒樽,既是萧贵妃亲手调教出来的人,怪不得缺心眼。
“姐姐。”陶婉乔甜甜唤了一声,但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敢问姐姐,张大人可是犯了什么事儿?”
宁云舒微微挑眉:“何出此言?”
陶婉乔看了一眼桂嬷嬷的方向:“臣女认得张大人身边那嬷嬷,是姐姐殿中之人。”
宁云舒看着面前的女子,若非是一直关注着张知熹的一举一动,如何又能第一时间便发现他身旁多了人。
此女应及笄已有两年了,至今也未能如愿嫁给心仪之人,看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想及此处,宁云舒又不禁朝张知熹的方向看了一眼,彼时桂嬷嬷已经离开,他则继续端正坐着,似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贵妃没教过你?宫中之事少打听。”宁云舒冷冷说道。
陶婉乔表情僵住,笑意退去。
不过一个和过亲的公主罢了,竟也摆这般大的架子,不像陌雪姐姐,身份尊贵,却待她亲如姐妹,从不会这般!
她咬了咬唇垂眸欠身,隐忍道:“是妹妹多嘴了。”
桂嬷嬷彼时也走了回来,陶婉乔见状也识趣地俯首退下吃瘪地回到了萧贵妃身旁。
“公主,张大人说宴会名册是大殿下交给他的,他以为是您的吩咐,遂未再将名册递呈。”桂嬷嬷附耳禀告。
宁云舒闻言目光看向对面的宁煜,他此刻正洋洋得意地与身侧之人攀谈,二人目光时不时还朝她的方向看来。
“嬷嬷觉得今日这名单可有何奇怪之处?”宁云舒收回视线询问。
桂嬷嬷毕竟是宫中的老人,常也会受到调遣去各宫临时当值,所以也是认得些人。
她仔细环视了一圈,道:“今日在场的生面孔皆是青年男子,如今正与大殿下攀谈那位老奴有些印象,应该是兵部侍郎之子,两年前在一场宴会上调戏宫女被皇上罚过终身不可入仕途......”
桂嬷嬷面色凝重,压低声音道,“依老奴看,今日名单是大殿下所拟,来的又都是适婚青年,难不成是想要替公主您......择驸马?”
宁云舒掩唇冷笑,连桂嬷嬷都能看出来,宁煜的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宁愿使出这种卑鄙的手段也不愿意她留在宫中碍他眼是吗?
从七年前宁陌雪出现后,她在他的眼里处处不如宁陌雪,早已经多余的那个。
尤其是当初在冷宫时,他那一巴掌,似到现在还会疼。
可她明明只是命太监将宁陌雪骗到了冷宫说了几句威胁的话想让她说出换和亲令牌的真相罢了,在宁煜的眼中却是她为了不去和亲要将宁陌雪逼上绝路。
他怎么就不肯信她呢......
“姐姐。”耳边传来宁陌雪的声音。
宁云舒侧目看去,今日宁陌雪身着一袭鹅黄广袖裙,圆润精致的脸颊略施粉黛,国色天香之姿在这殿中分外惹眼,招来不少男子暗中窥探。
“姐姐,我来同你坐,与你解乏。”宁陌雪轻言细语,举手投足都如水般温柔。
“歌舞尚好,岂会乏味。”宁云舒面不改色。
宁陌雪坐下,面露委屈:“姐姐可还是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倘若当初抽中和亲令牌之人是我,我定会毅然和亲。”
她语气分外真诚,眼中满是无辜。
宁云舒闻言失笑,直直盯着她的双眼:“如今天下动荡,妹妹现在想和亲,匈奴也好,柔然也罢,多的是选择。”
宁陌雪霎时哑口无言,她本就是害怕面对宁云舒的,可今日受皇兄之托前来与宁云舒介绍殿中的各路青年才俊,她努力说服自己面对恐惧如方才一般勇敢说出那番话,岂料宁云舒会这样回答。
宁云舒看着她脸上紧张的神色,忍不住失笑,眼中满是戏谑与讽意:“你倒不用担心,父皇如此宝贝你,怎么舍得?且你与沈将军婚约在身,他也不舍。”
宁陌雪脸上的紧张没有减退分毫,眼前之人越是这般毫不在意,她心中越是觉得惶恐不安。
宁云舒还故意提及琰哥哥,可是心中是有何盘算?
当初她对琰哥哥爱得那么轰轰烈烈,即便她去和亲了,如今七年已经过去,她对琰哥哥定还是余情未了的......
该怎么办,琰哥哥如今又是什么想法?
宁陌雪心下慌乱朝对面沈琰的方向看去,恰好沈琰正放下酒樽抬头看来,可他的视线却是直直落在了一旁宁云舒身上。
宁陌雪柔荑紧握,一时间呼吸都乱了节奏。
彼时,丝竹声骤停,舞姬纷纷退下,但见对面一道身影站了起来朝殿中央而去。
众人都纷纷疑惑,只有宁云舒,凤眸弯成一道新月,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笑。
这抹笑意恰巧落到了对面沈琰眼中,而沈琰那倏然拧起的眉头又被宁陌雪捕捉到。
殿中央,张知熹朝殿上行揖礼:“陛下,微臣不才,今日献琴一曲以贺长公主回宫之喜。”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张大人吗?!
朝臣眼中的大肃第一狷介之士,女子眼中的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梦中情郎,如今竟然在接风宴上要为长公主献艺?!
宫中年年宴会无数,众人都知晓张大人一手琴技冠绝天下,可就是皇上寿宴都不曾见他献上过琴艺!
今日太阳必定是打西边出来了!
“张卿......当真?”皇上脸上亦是充满困惑与惊异。
张知熹目光示意,一旁宫人将早已备好的长琴与案椅都迅速搬了上来。
众人见其是真的要抚琴,霎时都纷纷屏息以待。
席间,陶婉乔眼神既是期待又充满了嫉妒。
在她心中犹如九天神明一般不可亵渎的张大人竟然会为了宁云舒那样的女人抚琴!
那样一个肮脏不堪之人,怎配得上张大人替其抚琴!
第13章
殿中长琴悠扬,时而似高山流水浸润人心,时而又如塞北疾风扣人心弦。
曲到哀婉处,似饿殍遍野,白骨累累,待至磅礴处,又如千军万马奔袭,大获全胜凯旋,再到婉转动听时,一副国泰民安的盛景仿佛出现在众人眼前。
张知熹坐在长琴前,骨节分明的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弄,俊逸的脸颊在明亮的烛火中越显柔和。
琴声渐低,宁云舒感到有什么东西滑落脸颊砸在了手背上。
她不动声色擦拭,没让任何人瞧见。
只是那琴声凄婉时她不自觉回忆起从匈奴逃回来时一路的见闻与经历。
她和其格曾差点饿死在寒冬腊月,她守在高门大户外与乞丐一同争抢下人倒出来的泔水,她抢不过那些人,每次都只带回几张烂叶子。
躺在破庙中的其格越加虚弱,她也饿得快要没有力气再去与乞丐争抢。
于是趁着风雪大作的夜里,她用一块石头砸死了那个乞丐头子......
大殿席间,宁云舒嘴角勾起一抹低笑,眼中的泪光早已被阴冷取代。
如今她活着回来了,她要那些害她与其格沦落到这般地步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曲终,众人皆还沉醉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宁云舒鼓掌叫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张大人真叫本宫刮目相看。”
皇上亦是赞许点头:“张卿琴技莫说大肃,就是放眼天下也再无第二,赏!”
张知熹行礼:“微臣叩谢陛下。”
“父皇都赏赐了,儿臣也当有所表示才是。”宁云舒一席话引众人视线看去,她含着笑,手中端着已经喝了半杯的酒樽。
“噢?舒儿欲赏张卿何物?”皇上问。
宁云舒目光直直看向张知熹,他抬眸正巧与她视线对上,将她眼中那股戏谑尽收。
她摇晃酒樽,笑意明媚:“一杯美酒,张大人可不嫌弃?”
霎时间在场哗然。
“童童!”贤妃低声唤住。
这成何体统,在皇上与文武百官面前赏给一品尚书一杯她喝过的酒,说是赏赐,但根本就是折辱。
宁煜又气又疑,这张知熹是何时惹恼了他这妹妹,竟然被她如此当众羞辱,怪不得会献艺,多半也是受了胁迫!
毕竟她向来都是如此任性而且睚眦必报。
沈琰原本便阴沉的眼神此刻亦是染上困惑,不由得回忆起当年和亲路上发生之事。
他记得当年的张知熹只是一个小小员外郎,负责记录和亲一路上发生之事,二人除此之外从来也没有过交集,她为何要这样对他?
龙椅上,皇上的脸色沉了一分,但眼底深处却暗藏狡黠,沉默看着殿中人并未打算制止。
张知熹虽是他最宠爱的臣子,但他也不能在接风宴上为了一个臣子而拂了宁云舒的面子。
况且张知熹一向自视甚高,今日倒正好趁机敲打一番。
在场只有陶婉乔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欲喷出火来,此刻指甲已经嵌入了肉中。
那可是她眼中高高在上的神君,怎容得宁云舒这样一个肮脏卑贱之人如此侮辱!
方才抚琴,她只因想聆听他琴声的私欲战胜了理智所以没有阻止,此刻宁云舒还想侮辱他,她陶婉乔第一个不允许!
她正欲起身一把被人拉住,回眸看去,是宁陌雪不知几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妹妹莫冲动!”宁陌雪与陶婉乔在宫中姐妹相称七年,她知道陶婉乔对张知熹的心意,所以见状不对连忙过来阻止。
陶婉乔咬了咬唇,眸子颤动,叫她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受辱!
宁云舒见张知熹迟迟没有动静,而殿上之人也未出声阻止,越加肆意,将酒杯朝他的方向递出:“大人可对本宫赏赐有何不满?”
张知熹,你的底线究竟在哪儿呢?你那一身的倨傲清高又能够保持到几时?
她笑意盈盈,朝臣却不寒而栗。
这长公主行事太过乖张,可偏偏皇上不发一言,如此默许,众人都心知肚明,一来是长公主当年为国和亲有功,就算是皇上也要顾及她几分颜面,二来也是张知熹这人从来清高,今日有这样的机会,皇上定也不会错过对他的警醒。
张知熹神色淡然,目光落到那半杯酒中,酒樽里映着大殿上的烛火,像呈了一汪星河,周遭一切的私语议论都与他无关,他只知道,今日这杯酒他一定得喝。
他迈步上前,似踏着清风与明月朝她而来。
宁云舒的手微微一僵。
只要他巧言令色推辞一番,这杯酒也不可能强迫他喝下的,可他却,应了。
“真是岂有此理,父皇也太过纵容她!”宁煜低声怒斥。
他和张知熹不熟,张知熹的荣辱与他无关,可宁云舒是他的妹妹,她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叫他这个皇兄的脸往哪儿搁!
张知熹在众人同情的眼光中走到了宁云舒面前,垂首行礼,伸出双手接过酒杯:“微臣叩谢长公主!”
“不可!”大殿之中爆发一声尖锐。
众人纷纷投去目光,只见陶婉乔已经甩开了宁陌雪的手毅然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愤恨与焦急。
“张大人不可饮这杯酒!”她连连摇头,看向张知熹的时候满目心疼。
宁云舒睨眼看去,眼神之中已经充满了危险之色。
“婉乔不可无礼!虽只是一杯酒水,但也是公主赏赐,张卿如何饮不得?!”皇上的眼里亦是染上几分愠色。
萧贵妃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起身拉住陶婉乔的手,看向殿上道:“皇上恕罪!乔儿她......她是不胜酒力才胡言乱语,臣妾这就带她回去。”
“不,儿臣没有醉!反正......父皇,母妃,张大人不能饮长公主所赐之酒,绝对不能!”陶婉乔急得跺脚,却又有意含糊其辞。
宁云舒疑惑,说她是因为钟情张知熹不愿看他受辱还能解释的过去,可她却口口声声说不能饮这杯酒,莫不是这杯酒有何问题?
但自己也喝了,并无不妥......
彼时,宁云舒目光注意到陶婉乔另一侧之人,是宁陌雪,也不知她几时过去的,但此刻宁陌雪双眸圆睁,脸色苍白,似在害怕什么一般。
“这酒有何不妥?为何饮不得?”皇上也发现了陶婉乔话中的重点,眼中染上阴鸷,带着几分怀疑看向了宁云舒。
“因为......”陶婉乔嘴唇翕动,目光看向宁云舒与其对视,眼神里嫌恶更甚。
她这样的人怎么配让张大人抚琴,又怎么配让他喝她饮过的酒!
“说!”殿上之人声音威严。
陶婉乔浑身一颤,似下了重大的决定。
宁陌雪一惊,连连摇头,喃喃道:“不能说......”
而陶婉乔毅然手指宁云舒,厉声开口:“因为长公主寡廉鲜耻身染脏病,张大人乃国之栋梁,绝不能受其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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