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怀里的娇娇是黑心莲的主角是 窦昭昭 、 陆时至 ,这是一本古代言情风格的小说,是网络畅销大神佚名的作品,这本书条理清晰,结构层次分明,暴君怀里的娇娇是黑心莲主要介绍的是:第1章“昭昭,母亲就拜托你这一件事。”温婉的女声微微拖长了语调,情真意切,“你入宫,对你,对雯华,都是好事。”伴随着声音,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覆上了窦昭昭的手背,将神情恍惚的她猛地拉回现实。窦昭昭的呼吸急促,一只手捂着心口,感受着胸腔剧烈澎湃的心跳。眼神渐渐聚焦,从面前人的脸庞滑过,环顾四周。
《暴君怀里的娇娇是黑心莲》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昭昭,母亲就拜托你这一件事。”
温婉的女声微微拖长了语调,情真意切,“你入宫,对你,对雯华,都是好事。”
伴随着声音,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覆上了窦昭昭的手背,将神情恍惚的她猛地拉回现实。
窦昭昭的呼吸急促,一只手捂着心口,感受着胸腔剧烈澎湃的心跳。
眼神渐渐聚焦,从面前人的脸庞滑过,环顾四周。
空落的房间,摆的满满的博古架,窗外青竹环绕,采光有些昏暗,这是她在宗府的闺房。
窦昭昭终于确定,她重生了,回到了十八岁入宫之前。
宗夫人见窦昭昭沉默不语,牵起她的手,细细劝道:“昭昭,你今年也十八了,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再拖下去,愈发艰难。”
“就前几天,户部郎中来找你父亲提亲,一个四品官,还是续弦再娶,就敢求娶到我们宗府门前,偏偏这还是看在老爷的面上。”宗夫人眉头紧皱。
“可入宫就不一样了,那嫁的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是天子。”宗夫人放低了声调,满面慈爱,“更何况,你雯华姐姐是皇后,有她在,谁都不能给你委屈受。”
“天子尊贵,我怎么配?”窦昭昭望着生身母亲宗夫人,只觉得心底一片森寒。
她的婚事为什么高不成低不就?
还不是因为,属于她的宗氏嫡长女身份被宗雯华顶替。
十八年前,汉阳大旱,紧接着就是蝗灾,饥荒,灾祸之下,朝堂不作为,引得民怨沸沸,山匪遍地。
汉阳宗氏为避祸,举家迁往旧都雍州。
身怀六甲的宗夫人就在这颠簸的路上生下了窦昭昭,忙乱之际,和同行逃荒的农妇生下的女儿弄混了。
自此,农户的女儿成了宗府大房的嫡长女宗雯华,而她却成了窦家喂鸡、种田,操持里外的,不值钱的赔钱货女儿。
直到十五岁那年,养父母为了给小儿子攒彩礼,要将她嫁给年近半百的地主做妾,宗家的人突然上门,把她接了回来。
明明她才是宗夫人的亲生女儿,可为了所谓大局,对外只能说她是养女,不能入族谱,甚至连姓都不能改过来。
种种不公,为了一丁点温情,窦昭昭都含笑忍了。
可她的委曲求全换来了什么?
宗雯华以天下第一大姓、汉阳宗氏嫡长女的身份,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还要她没名没分地入宫为宗雯华争宠,稳固宗雯华的皇后之位,做她的垫脚石。
宗夫人看出窦昭昭的脸色不好,手绢一捏,眼眶就红了,清泪涌出,“都是为娘不好,逃难路上,若不是娘亲生了你后恍神昏睡过去,也不会让你被错抱了去。”
“都是娘的错!”宗夫人呜咽出声,一把将窦昭昭搂进了怀里,唉声道:“我可怜的孩子......”
宗夫人身边的宋妈妈也跟着抹了抹眼睛,语重心长道:“小姐,夫人生您耗尽了气血,当年的事哪里是夫人能够料到的,夫人为了您的事,眼睛都快哭瞎了。”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亲骨肉的呢?”宋妈妈唉声叹气,“可惜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啊!”
窦昭昭靠在宗夫人的肩头,闻着她头发里桂花头油的馥香,唇角牵起一抹冷笑。
阴差阳错?
造化弄人?
若不是窦昭昭死了一遭,她还真信了。
前一世,一无所知的她可不就信了宗夫人的鬼话,被这句“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亲骨肉”哄的晕头转向,一口应下了入宫的事。
进了宫,更是被善良亲厚的姐姐宗雯华糊的一愣一愣,为了宗家的权贵,母亲的荣耀,争宠献媚。
窦昭昭还记得,苦练舞蹈时,为了身段柔软,被宗雯华请的嬷嬷压着,一寸一寸疏通筋骨,以至于每逢下雨,骨头缝里宛如百蚁钻心地剧痛。
也因为体弱多病,又有“魅惑圣上”的骂名,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留不住,不得已养在宗雯华膝下,还真心实意地叩谢皇后姐姐善心。
为了稳固宗雯华的后位,为了母族的权势,为了女儿能有依靠,窦昭昭拖着孱弱的身子,吃了不知多少坐胎药,前后三次小产,终于诞下了一位皇子,皇子一落地,不过二十九岁的窦昭昭已经是油尽灯枯。
病榻之前,窦昭昭还拉着宗雯华的手,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她。
彼时宗雯华和宗夫人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也是这样泪水涟涟,满面温柔关切。
那时的她甚至还很欣慰,只觉得,自己的一切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宗雯华的皇后之位稳如泰山,父亲兄弟出将入相,母亲宗夫人也得封一品诰命,两个孩子有温柔善良的姐姐宗雯华照顾,她可以没有遗憾地走了。
可接下来,一切的爱护和美好就像镜花水月一样,在窦昭昭面前碎了个干净,将她扎的遍体鳞伤。
恍惚间醒来,或许是回光返照,在唤翠樱无果后,窦昭昭独自撑着身体去暖阁见孩子最后一面。
就在暖阁里,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婴儿床前,窦昭昭听到宗夫人问宗雯华,“你把昭昭喝的药停了?”
短暂的愣神之后,窦昭昭很快意识到什么,一颗心晃晃悠悠地提了起来。
宗雯华轻轻嗯了一声,“这药她吃了十年了,神仙来了也难救,张太医说她至多就这两天了,我让翠樱把药停了,别回头叫皇上看出蹊跷来。”
窦昭昭提着的心“砰”的一声轰然坠落。
“你想的很周到。”宗夫人的语气缓和了些,“我就怕你心软,坏了大局。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
“她虽然能帮你笼络圣心,但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声名狼藉,连带着累坏了你和宗氏的名声。”
“现在皇子落地,你的后位和汉阳宗氏的权势有了保障,就该果断舍了她。”
窦昭昭听着宗夫人温柔的声音,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了,眼前一阵眩晕。
第2章
“母亲放心,女儿知道。”宗雯华的声音还是一贯不疾不徐,“只是公主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这些天总闹着要见昭妃。”
“小孩子而已,她懂什么?无需放在心上。”宗夫人轻笑一声,并不在意。
“她若只是哭闹也就罢了。”宗雯华的声冷笑一声,“今儿早上,公主在房里砸东西,竟然口不择言,说我不让她见昭妃,定是心里有鬼。”
“什么?!”宗夫人微微抬高了声音,认真起来,“她这话可有人听了去?”
“母亲放心,我都料理干净了。”宗雯华的语气风轻云淡极了,“只是......公主养不熟,日后跟皇子朝夕相处,保不齐还要带坏了皇子,终究是个祸害。”
宗夫人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
窦昭昭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孱弱的身子发起抖来,她只得紧紧捂住嘴,才能勉强压抑齿关的颤抖磕碰之声。
“昭妃体弱多病,公主胎里不足早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宗雯华的声音阴冷刺骨。
听到这一句,窦昭昭本就孱弱地身体再也站不住了,带着一人半高的屏风一块倒了下来。
窦昭昭的突然出现,惊的二人猛地站起来,随即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满是杀意。
宗雯华厉声喝道:“来人!”
随着宗雯华一声令下,坤宁宫的大太监、大宫女迅速进来,掩上门。
不消几息的功夫,将窦昭昭所有的抵抗和挣扎消弭。一左一右两只手,将窦昭昭的头重重进了地毯里。
窦昭昭吃力的抬头,对上了这对“母女”同样冷酷的眼睛,她没有痴想过能逃过一命,只能赤红着眼,无助地哀求宗夫人,“母亲!”
“母亲…你要女儿死,女儿没有怨言,只求母亲可怜可怜您的亲外孙女,护她平安吧!”窦昭昭极尽哀切。
在没有得到宗夫人的回应后,窦昭昭又看向了宗雯华,“姐姐,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嫔妾求您高抬贵手,嫔妾别无所求,只求您留她一条性命......”
“公主不懂事,童言无忌,皇后娘娘若是不放心,嫔妾、嫔妾愿意和她解释!”窦昭昭的泪水汹涌,模糊了视线,“绝对不会让她坏了皇后娘娘的筹谋......”
为了女儿,窦昭昭忍着刻骨的仇恨,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宗雯华静静看着窦昭昭跪伏在自己脚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转了转眼珠,给了大宫女一个眼神。
面对窦昭昭的哀求,二人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等着她的,是挟制下巴的手和抵到齿关的药碗。
坚硬的瓷碗磕碰着齿冠,鲜血晕染进深褐的药汁,疼的钻心。
“母亲!母亲!”随着药汁呛入气管,窦昭昭声音含糊不清,“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呀!”
窦昭昭做鬼都忘不了,在她五脏六腑痛的仿佛被搅烂,像死狗一样只能躺在地上喘息时,宗夫人叹息的声音,“母亲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当年鬼使神差交换了你和昭昭,养了你这个好女儿。”
宗雯华温柔附和,“女儿也庆幸能做母亲的孩子。”
窦昭昭的一颗心仿佛被重重踩下,空气变得稀薄,血泪流出,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猩红。
原来不是意外抱错,而是她的亲生母亲刻意为之,是母亲早早舍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窦昭昭拼着最后一口气,眼睛睁的大大地,直勾勾地望着高贵端庄的宗夫人。
宗夫人看着她狰狞可怖的模样,微微皱眉,语带嫌恶,“怀你时,我百般不适,曾寻法师算过。”
“此胎若为男,则贵不可言,有雄霸天下之像。”
“若为女,则累母损父,轻则家道中落,重则全族俱亡。”
“我岂能留你?”宗夫人反问道。
窦昭昭呆呆望着宗夫人,五脏俱焚,痛彻心扉。
许是嫌屋内的血腥气重,宗夫人抬手,以帕掩鼻,“十四年前,因为不忍你被卖给老翁为妾,我将你接回宗府,让你如今得以荣封昭妃、诞下皇子,可以享尽荣华、青史有名,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宗雯华正伸手逗弄着皇子红彤彤的脸蛋,闻言漫不经心接了一句,“母亲心善。”
此时,外间隐约传来了一阵骚动,宗雯华的大宫女低声道:“是昭妃的宫女念一,估摸是看不见主子找来了。”
“既然来了,就一块杀了吧,毕竟主仆一场......”
不要!
窦昭昭张了张口,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死亡的味道已然钻入骨髓,窦昭昭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传来刺骨的疼痛,连带着背都弯了下去。
这也让她更贴近宗夫人,母女二人相依相偎,仿若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
窦昭昭静静在心里回味这二人的“母女情深”,脑中浮现起自己魂魄消散前听到了另一句截然不同的话。
或许是因为死于非命,又或许是因为仇怨太深,窦昭昭肉身虽死,却并未往生,而是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地在宫中游荡。
忘了是多久之后,宗府因谋反而全家下狱,连带着皇后宗雯华也被囚困于坤宁宫,宗雯华跪在皇帝面前,哭泣道:“皇上,宗家狼子野心,可臣妾是无辜的,臣妾并非宗家亲生,乃是因为宗家夫人的蛇蝎心肠,被迫与家人骨肉分离,请皇上明鉴!”
那时皇帝是怎么说的来着?
窦昭昭凝目回想着,哦......皇帝一句话都没说,只给了身后的大太监一个眼神。
大太监字正腔圆地宣旨,“坤宁宫皇后宗氏,虚有其表,德不配位,结党营私,戕害嫔妃,残害皇嗣,赐自尽。”
窦昭昭看着宗雯华温柔可怜的面具碎在脸上,连挣扎也来不及,一杯毒酒灌下,顷刻间就没了声息,七窍流血而亡。
反倒是皇帝身边大太监幽幽道了一句,“陛下仁慈,昭妃可以瞑目了。”
窦昭昭听见这句话,猛然向皇帝看去。
陆时至俊美凌厉的脸上露出一抹凉薄的笑,径直离去,徒留满室狼藉。
窦昭昭混沌的大脑猛然明白过来,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早就知道!
汹涌的回忆让窦昭昭赤红了眼睛,脱力般靠在宗夫人身上。
她这一生,有什么是真的呢?
第3章
宗夫人感受到窦昭昭的贴近,只以为她态度松动,温柔地拍抚着窦昭昭的后背心,声音饱含无限柔情,“母亲此生最后悔的,就是那日打了盹,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自从知道了你的存在之后,母亲再没睡过一夜的整觉,恨不能睡觉都睁着眼......”
宋妈妈立刻帮腔,“是啊,小姐您不知道,您回府后,夫人好多次夜半难眠,记挂着您,非要赶着偷偷来看您一眼。”
窦昭昭笑了,被逗笑了。
太可笑了。
太荒唐了。
也太虚假了。
她从前怎么会这么蠢,对这些粗糙到荒谬的虚假深信不疑?
“真的吗?”窦昭昭顺势抱紧了宗夫人的腰,不让她看见自己嘲弄的表情。
“当然是假的。”宗夫人温柔的否认,“你别听宋妈妈胡说,千万不要担心母亲,母亲很好。”
宋妈妈则露出讪讪的表情,心中忍不住啧了一声,怪不得夫人没有儿子却依然能在宗府屹立不倒,真是高明。
窦昭昭点头,“我只信母亲。”
宗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片刻后才口不对心地道了句,“好孩子。”
窦昭昭退出宗夫人的怀抱,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母亲当真觉得,入宫是我最好的选择吗?”
“那是自然。”宗夫人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点头,“你想呀......”
“好。”窦昭昭打断宗夫人的话:“那我听母亲的。”
宗夫人眼睛一亮,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孩子。”
窦昭昭望着她,也缓缓勾起一抹笑,心中默默接了一句,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就知道,还是你聪明懂事,说句实话,虽然雯华是在我身边长大,但我心里总对她亲近不起来,所幸母亲还有你贴心。纵然你父亲看重她,但母亲总还是忍不住偏心你。”宗夫人握着窦昭昭的手,笑吟吟道:“她再荣耀又如何?母亲只盼着你好。”
窦昭昭嘴角噙着笑,默默听着,“女儿也庆幸有母亲。”
“盼着母亲能平安康健。”
“荣耀此生。”
能亲眼看着自己所求的尊荣体面岿然倒塌,能够看着自己大难临头,能够不得好死。
“好。”宗夫人眨眨眼睛,眼中泪光闪动,怜爱地抚摸着窦昭昭的面庞,“母亲等着。”
***
璋始五年秋,一夜疾雨之后,坤宁宫皇后宗氏突染风疾,病情汹涌,久不见好。太医院进言,称皇后乃是积劳成疾以致心郁不散。
皇帝为安皇后,特诏宗府养女、皇后义妹窦氏入宫相陪,特封为八品御女,赐居御花园东侧的秋阑殿。
十月初六,一如前世,一辆小马车,一个嬷嬷并两位内侍太监,窦昭昭再次踏入了这座巍峨冷峻的皇宫,进了两道门,伴随着一声轻“吁”,马车停下了。
嬷嬷掀开帘子,目光在窦昭昭的脸上掠过,鸦羽般光亮熠熠的黑发团成髻,一缕朱红的流苏垂于侧鬓,肤白胜玉,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扬,更添了三分艳色,只一个侧脸,就可见倾城颜色。
嬷嬷的态度更添几分恭敬,“窦御女,马车不可入内禁,请您下车步行。”
窦昭昭点头,起身。
念一正伸手搀扶,腰侧突然传来一股推力,让她踉跄两步,差点没站稳。转头去看,翠樱正伸长手递给窦昭昭。
窦昭昭将翠樱的动作看的分明,眼中闪过一抹暗色,但并没有说什么。神色如常地搭上了她的手臂,下了车,转头颔首向嬷嬷致谢,“辛苦嬷嬷跑一趟。”
气鼓鼓的念一听见这句话,连忙从袖中掏出几个小布包,逐一递给了几个宫人,“几位留着买茶吃。”
此举显然出乎嬷嬷的意料,她愣了一会儿,接过银袋子,笑着道:“多谢御女赏,那便祝您一路通达、步步高升。”
“借嬷嬷吉言。”窦昭昭含笑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翠樱的身上。
翠樱一双眼睛先是直勾勾地望着钱袋子,而后又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这一次,宗夫人依旧送了翠樱过来,说是精心为她挑的,宗府的家生子,最为忠心机灵。
忠心?
窦昭昭一步步走在石板路上,默念着这两个字,可能是忠心吧。
只不过这份忠心不是对她,而是对宗雯华吧。
翠樱一路上小心打量着窦昭昭,莫名觉得怪异,眉眼明明一模一样,但通身的气度和神韵却不同了。
更令她不安的,是窦昭昭让念一打赏的举动......此前,宗夫人只派了教引嬷嬷教窦昭昭宫中礼仪,可没教这些人情世故。
翠樱想着主子的嘱咐,试探着开口道:“主子,恕奴婢多嘴,方才念一妹妹给那位嬷嬷打赏多少?”
窦昭昭轻瞥,反问:“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主子聪慧,才入宫就知道人心的重要性。”翠樱笑脸盈盈,语气真诚道:“只是宫中规矩森严,就是赏银也是有定数的,下位嫔妃不好越过上位嫔妃,传出去恐有不敬之意。”
即便翠樱没有在窦昭昭身边伺候过,但窦昭昭入府三年,怯懦胆小府里人尽皆知,翠樱知道对于这样的人恐吓比好言相劝更有效。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念一的表情就变了,有些紧张的看向窦昭昭,随后又看向翠樱,“那怎么办?翠樱姐姐,该给多少合适呢?”
翠樱的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温柔的宽慰念一,“这些接引的嬷嬷和太监多行走在宫外,纵然有些错处倒也不打紧,只是往后要当心些。”
念一长出了一口气,忐忑的看向窦昭昭,“......主子?”
窦昭昭心中了然,确实是个聪颖机灵的丫头,轻轻巧巧的压过了念一,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不着痕迹的在找她要管账的权利。
约摸上一世翠樱也是这么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念一,赢得窦昭昭的信任。
面对二人一个忐忑、一个气定神闲的目光,窦昭昭配合的看向翠樱,“多亏有你在。”
“既然你晓得的多,秋阑殿的大小琐事就由你多费心。”
随后窦昭昭自然而然的抬手,拍了拍念一的胳膊,“念一心细,我房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念一满脸笑容的点头,“奴婢一定尽心,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翠樱脸上的笑容微滞,跟着道:“奴婢也一样。”
话说完,窦昭昭的手重新搭回翠樱的手臂上,二人目光相触,只见窦昭昭的眼中一片干净坦然。
翠樱彻底放下心来,心里觉得好笑,亏得她疑神疑鬼,原来只不过是窦昭昭愚钝呆板,根本没有听懂而已。
之后果然也是翠樱占主导,张罗好了秋阑殿的人员安排和大小事务,念一只管伺候窦昭昭更衣。
念一正替窦昭昭挂上香囊,窦昭昭突然道:“叫煮一罐姜汤吧。”
念一点头答应,只当窦昭昭今天吹了风,怕寒。
翠樱在一旁提醒道:“主子,该去坤宁宫拜见皇后娘娘了。”
第4章
窦昭昭眼中闪过暗光,嘴角轻扬,点了点头,“走吧。”
她是该好好见一见这位温柔宽厚的“姐姐”了。
坤宁宫外,宫女探头往宫道上看了好几眼,窥见几人过来,立刻转去殿内通报,“皇后娘娘,窦御女过来了。”
宗雯华悠悠翻过一张书页,“春儿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衷娥点头,“娘娘放心。”
宗雯华摆了摆手,“去吧。”
窦昭昭到坤宁宫时,衷娥已经等在门口,笑吟吟上前,屈膝行礼,“奴婢请御女安!”
“快起来。”窦昭昭眼神微闪,连忙上前来扶,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不自在。
“谢御女。”衷娥礼数周全,十分自然地引着窦昭昭迈过高高的门槛,“皇后娘娘知道您今天进宫,早早就叫备好了您爱喝的桂花茶和栗子糕,就等着您来呢。”
窦昭昭熟练地流露出忐忑又欢喜的笑容,“这......让姐姐,让皇后娘娘费心了。”
衷娥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虽然过了一年,但窦昭昭的单纯怯懦半点没有改。
衷娥当即握着窦昭昭的手,“御女放心,皇后娘娘说了,这声娘娘是外人称呼的,她在您面前,永远是那个亏欠的姐姐。”
这句话说的连念一都流露出感动,欣慰地笑了。
窦昭昭自然更是瞳光闪动,俨然动容极了。
衷娥连忙安慰,进殿后更是对宗雯华道:“娘娘恕罪,御女最为柔善,更是与您姐妹情深,奴婢说了两句,竟把人哄哭了,实在是奴婢的不好。”
宗雯华一手拉过要行礼的窦昭昭,一边回头笑道:“竟然惹我的昭昭不高兴,我定要重重地罚你。”
窦昭昭连忙道:“皇后娘娘不可......”
宗雯华亲手接过茶递给窦昭昭,“我为了你,连坤宁宫的大宫女都不要了,昭昭还要生分地叫我皇后娘娘吗?”
窦昭昭望向宗雯华,她只挽了一个简单的环髻,配了几株花钗,鬓间还散出几缕发丝,温柔大气的鹅蛋脸精致舒展,耳畔一点珍珠坠子,浅米色橘色团花的窄袖长裙,显得温柔极了。
一点不像高高在上的皇后,仿佛只是那个和气可亲的姐姐。
也让此时的场景半点不像嫔妃拜见中宫,而只是姐妹之间闺中闲话。
窦昭昭忍不住感叹,论起做戏的高明,宗雯华不愧出自宗夫人亲传,怪不得宗夫人看不上自己。
窦昭昭对上宗雯华那双明亮温柔、仿佛生来就含了三分笑意的眼睛,缓缓接过茶杯,微微屏息,须臾间眼眶就泛了红,声音也喑哑了几分,“......姐姐。”
“诶!”宗雯华笑着应声。
殿中宫女们都跟着笑了,“平日里娘娘说如何如何信重衷娥姐姐,原来最疼的还是御女,御女一来,您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奴婢看着,您这一年都没有今儿一天笑的多呢!”
宗雯华故作生气,“尽胡说。”
殿内的气氛轻松愉悦,窦昭昭和宗雯华靠的很近,在四四方方的皇宫中,宛若亲姐妹一般。
笑闹一会儿,衷娥适时开口,“好了,娘娘和御女要说体己话,咱们都先退下。”
说着,衷娥带着念一等人一同退出内殿,殿中只留她们二人。
窦昭昭轻轻刮着茶沫,静静等待着宗雯华开口。
静默片刻,宗雯华幽幽叹了一口气,“昭昭,这深宫实在是是非之地,我原是没想让你入宫的,是我对不住你。”
这些话,窦昭昭已经听过一次了,实在是毫无波澜,只能回以沉默。
“是父亲执意如此,一来是为你找个好归宿,满京的世家公子,没有能强过皇上的,往后再无人敢低看了你。”
“二来,你是宗家的小姐,父母亲族、家族荣耀也系于你一身。”
“当年之事,实在是形势所迫、造化弄人,父亲、母亲终究还是盼着你能立起来,盼着你好。”宗雯华声音里饱含真诚,垂落的眉眼下,隐隐萦绕着三分落寞。
窦昭昭望着,缓缓放下茶杯,搭上了宗雯华的手背,“姐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要怪......只怪我命不好。”
“不!”宗雯华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窦昭昭的神情,“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昭昭是最有福气之人。”
“以后有姐姐在,定然不会让昭昭吃一点苦,一定会拼尽全力爱护你。”在确信窦昭昭的眼神一片纯然,神情中只有犹豫和感动之后,宗雯华唇边荡起弧度,握紧了她的手,“我保证。”
窦昭昭的睫毛飞快地眨动两下,晶莹的泪珠滚落,“......好。”
这一次,我也会拼尽全力,让你眼睁睁看着所有的筹谋算计化为幻影,让你跪在我的面前摇尾乞活,让你也尝一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在温馨的姐妹密语之后,窦昭昭贴心地留下翠樱收拾宗雯华的赏赐,只带着念一回了秋阑殿。
几人才进殿,乌云便压了下来,随着数道惊雷乍响,倾盆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起风了,奴婢给您添件厚衣裳吧......“念一看向窗外,心里有些不自在,怎么窦昭昭第一天入宫,就碰上这么个天,实在是不吉利。
窦昭昭摇头,抓住了念一的手,“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办。”
念一附耳上前,片刻的疑惑之后,重重点了点头,脚步匆忙地出了秋阑殿。
念一走后没多久,院内传来了响动,“主子,皇上跟前的人来了。”
不多时,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白面小太监进来,躬身行礼,“恭喜窦御女,皇上今儿点了您的名,请您预备着,今晚奴才等来接您。”
窦昭昭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点头,递了赏银,又道:“张公公淋了雨,不如喝一碗姜茶驱寒再走?”
张公公微微一愣,对上窦昭昭真诚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御女。”
宫女忙不迭地端了热乎乎的姜茶,忍不住悄悄看了眼神态平和的窦昭昭,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这御女也太神了,她一进宫就叫煮姜茶,就跟料着了似的。
张公公一口热乎乎的红糖姜茶入口,毛孔都放松了,等离开时,穿上窦昭昭命人备好的厚实蓑衣,纵然身子湿了一半,一路风雨,身上也热乎乎的,对她印象就更好了。
张公公回了乾清宫,就吩咐底下人早点备着今晚上窦昭昭侍寝的事宜,还额外添了一句,“秋凉雨寒,给轿子添个暖炉,别叫冻着了。”
底下的宫人忍不住好奇,“张公公您今儿怎么这么上心?这秋阑殿的窦御女莫非真生的神仙模样不成?”
“宫里的美人还少么?”张公公微微一笑,“但我看着......这位窦御女,是个妙人。”
问话的宫人忍不住挠头,默默下去做事了,但心里给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窦御女记了个名。
第5章
秋阑殿窦御女侍寝的消息传出去不久,凤仪宫的宫人和翠樱也冒雨到了秋阑殿前。
宫人们笑脸盈盈跟窦昭昭介绍这些礼物有多稀罕、废了多少心思,窦昭昭心不在焉地听着,将目光投向站在角落的念一。
正擦拭着额头汗珠的念一对着窦昭昭点了点头。
这头滔滔不绝的宫女也终于结束了,窦昭昭抬头,“姐姐待我这样好,我都无以为报了。”
“娘娘是您的姐姐,姐姐待妹妹好不是应该的么?”宫女笑容更深,拿到了满意的答复,屈膝告退了。
“念一身上都湿透了,赶紧去换一身衣裳吧。”翠樱想起宗雯华的吩咐,手脚麻利地上前斟茶,顺势占据了窦昭昭身边的位置。
窦昭昭点头,接过杯盏,望向翠樱,“你去把姐姐的赏赐归置好。”
翠樱立刻答应,欢欢喜喜招呼人拿上东西出去了。
内间没有人了,念一立刻上前,“奴婢都照您吩咐的说了,只是奴婢去地突然,他似乎并不相信奴婢。”
窦昭昭起身,把剩下的半壶姜汤倒进茶碗,递给念一。
念一捧着热乎乎的茶碗,窦昭昭才继续道:“该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他的造化。”
她才入宫,只有蛰伏屈膝于宗雯华身前才能保身,今天让念一去内仆局通风报信已经是冒险行事。
***
深秋天黑的早,成团的乌云压的极低,空气中仿佛都萦绕着一股浓浓的不安,在轰隆的雷声中,乾清宫接人的小轿停在了秋阑殿门前。
窦昭昭站在四四方方的门槛处,雨幕之下,掀开的轿门黑洞洞的,好似一张大嘴,轿子左右两侧橘红的小灯随着风雨轻摇,就像两只眨动的眼睛,看着她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前世第一次侍寝距离久远,但架不住带给她的记忆太深刻,每每回想起来,都让她心慌畏惧。
第一印象是狼狈和难堪,不敢出声、不敢哭,还要依照宗夫人请的教引嬷嬷的话。
甚至被陆时至皱着眉、厌恶地轻轻“啧”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什么肮脏的玩意一般。
记忆笼罩下来,让窦昭昭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齿跟微微泛酸,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俯身上轿。
置身狭窄昏暗的轿内,干燥和温暖的体感立刻代替了阴湿,窦昭昭看到了座位旁小小的手炉,勾了勾嘴唇。
揣着热乎乎的手炉,窦昭昭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伴随着微微晃动的小轿,不禁想起了前世。
也是这样一方小轿,却冷的像冰窖一样,她本就体弱,又逢破身之苦,侍寝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宗雯华体贴地免了她半个月的请安,又在皇帝跟前进言,无数赏赐进了秋阑殿,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自然也引的后宫议论纷纷,下到宫人,上至太后,无不道秋阑殿窦御女拿乔猖狂的,也让窦昭昭彻彻底底成了众矢之的。
许多年后她才想明白,或许这只是因为那日下雨,张公公冒雨通传受了寒,自然无心过问接人的轿子是不是熏热了,在宫里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宗雯华也深谙从细节处杀人于无形。
但那时她只被教导了宫中尊卑规矩,对人情道理一无所知,只能在无数错误中碰个头破血流,理所当然地将宗雯华当成了救命稻草。
“窦御女,到乾清宫了。”轿子落下,一位面善的嬷嬷躬身递伞,扶着窦昭昭下轿。
在众人的簇拥下,窦昭昭穿过雨幕往偏殿去,一路上的宫人齐刷刷屈膝行礼,偌大的乾清宫静默无声,处处彰显着皇权的无形的压迫感。
李嬷嬷悄悄打量窦昭昭,只见她面上没有一丝忐忑,不由暗地点了点头,虽是宗府养女,但却是心性稳重的,想来今天出不了什么岔子。
不过很快,李嬷嬷意识到,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在更衣沐浴,把窦昭昭打理的齐齐整整之后,娇花似的美人站在铜镜前,竟然发起抖来。
李嬷嬷眼看着黑沉沉的天色,再看看浑身战栗的窦昭昭,叹了口气,“御女,时辰到了。”
窦昭昭轻轻点了点头,由着宫女将厚实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簇拥着进入乾清宫正殿,片刻之后,宫人尽数退下,只余身着单薄寝衣的窦昭昭跪跪坐龙榻之上,静候皇帝驾临。
这一等,几乎就到了后半夜。
殿外等候的李嬷嬷替她捏了一把汗,窦御女不知道此时是如何担惊受怕呢,别还没见着陛下,先给吓垮了。
更重要的,是宫里人尽皆知,皇帝最讨厌软弱之人,尤其嫌恶女人哭哭啼啼,这位窦御女恐怕凶多吉少。
但李嬷嬷是多虑了,若是从前那个窦昭昭,定然是忐忑不安到极点的,但伺候陆时至十年了,她已经摸清了这个男人。
他精于心计、多疑自负、薄情寡义,但他的的确确是个勤政的好皇帝,政事忙到夜里是常有的,无非是美人之于江山无足轻重罢了。
而且,陆时至真的讨厌柔弱可怜、哭哭啼啼的女人吗?
窦昭昭扪心自问,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未必吧。
若他真的讨厌软弱的女人,前世自己绝不可能得宠。
正相反,虽然窦昭昭不愿回忆、不想承认,但陆时至最爱她这般......这一次她要把握这一点,做的更好、更合他的心意,唤起这个男人心里隐秘的欲。
方才她的忐忑怯懦是做给乾清宫的人看的,更是要毫无破绽做给陆时至看。
此刻殿内暖意融融,浑厚幽沉的龙涎香包裹着她,窦昭昭等的无聊,忍不住泛起困来。
“圣上,窦御女已经在殿里候着了......”殿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随着门扉打开的响动,窦昭昭睡意全无。
隔着重重帷幕,窦昭昭依稀能够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陆时至一言不发,由着宫人们伺候他换下龙袍,一眼都没有看向床榻上的身影,径直入了配殿沐浴。
窦昭昭懒懒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动了动已经酸麻的腿,握了握拳,泪水渐渐萦上眼眶。
一刻钟后,随着宫人们躬身退下,阖上门扉,一只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掀开了床帐。
第6章
窦昭昭俯身拜下,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臣妾秋阑殿御女窦氏,拜见圣上。”
陆时至垂眸,目光悠悠掠过窦昭昭,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跪伏的姿势,纤腰塌陷,腰臀拉出一道曼妙的弧度,勾人魂魄。
更别提此时窦昭昭穿着一身轻柔的纱衣,隐约透着玉白的肌肤,一根朱红的细带环过后背......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浑身写满秾艳诱惑的美人,肩头微微发颤,连头都不敢抬,只能看见后颈微微凸起的椎骨。
怯懦可怜与娇艳魅惑交织在一块,愈发惹的人心痒。
陆时至静静的看着,垂在身旁的手指轻轻摩挲,有种想敲击拨弄女人小巧椎骨的冲动,但他很快压下了。
陆时至欣赏着窦昭昭曼妙的身形,一日的朝政辛劳荡然无存,心中升起隐秘的愉悦,他有意延长这种对女人的“折磨”,良久才道:“起吧。”
“谢圣上。”窦昭昭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只是脑袋依旧垂着,长睫半耷,做足了纤弱胆怯的小模样。
暗地里不禁咬了咬牙,她知道陆时至是故意的,要是他真的讨厌,早就拂袖而去了,根本不会多费口舌。
“怎么?你不情愿吗?”陆时至面上依旧冷酷,强人所难道。
“没有!”窦昭昭眼睫一颤,飞快地抬眼,在触及陆时至的眼睛后,又很快垂落,声音里的惊颤已经压不住,急促地呼吸之后道:“回皇上话,臣妾没有。”
“为何连头都不肯抬?”陆时至站定在窦昭昭面前,高大的阴影将床上的小人罩在其中,犹嫌不足道:“是不喜欢朕?”
“不是的......”窦昭昭的睫羽颤的厉害,细颈似乎难以承受陆时至的逼视,在埋的更低后,才缓缓抬起下巴。
以一种,卑微的,可怜的,犹如小动物般无助又恐惧的眼神,缓缓将视线从陆时至的腰际游至他的脸颊,最终对上他的眼睛。
陆时至无疑是极俊眉的,精致锋利的眉骨下,微狭的狐狸眼半垂着,偏浅的瞳色隐约闪过一抹蓝色,显得妖异又危险。
陆时至最讨厌别人看他的眼睛,但此时对上窦昭昭乌黑的、湿漉漉的,好似新生小猫似的眼睛,他却并不讨厌,相反,有点想欺负。
陆时至凌厉的眼睛盯着她,看着这双黑瞳中的水光越来越多,连带着绒绒的睫羽上都带上了湿意,在暗影下,仿佛坠着细碎的珍珠。
陆时至心头微动,抬手,有些被迷惑般,想要碰触她的眼睛。
窦昭昭压抑住偏头的动作,面对戳到眼前的手指,连目光都没有避开,所做的最大的反抗只是仓促地眨动睫毛。
陆时至感受到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扫过指腹,带来些许湿润,却并不讨厌。
有些粗粝的指腹擦过眼下,将窦昭昭眼角的泪水抹开,漫不经心地擦过她敏感脆弱的眼周,“哭什么?”
窦昭昭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泪水夺眶而出,“臣妾害怕......”
陆时至许久没有说话,而是近乎冷凝地打量着她,就像欣赏一个无生命的物件,估量着其中价值;又像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眉头微皱。
“怕什么?”面对颤栗惊惧、楚楚可怜的美人,陆时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你只要听话就好,嗯?”
他已经被挑起了兴致,想要尝一尝,这个软糖般的女人是否真如看起来一般,甜腻可人。
“嗯。”窦昭昭懵懂又乖顺地点头,眨巴着眼睛看着男人宽厚健硕的身躯逼近。
男人的手从窦昭昭的眼角移开,微微曲指,手背擦着她光滑的脸颊,一路向下,下巴、长颈、锁骨......指尖稍动,抽开她颈后的系带,小衣滑落。
衣不蔽体的感觉让窦昭昭没忍住颤了颤,手臂微动,试图遮挡。但很快在陆时至几不可闻地轻哼中束手就擒。
她的乖顺显然让陆时至很满意,他的眉头舒展,手掌炙/热,又带着常年习武的茧,刺的窦昭昭本能地颤抖。
窦昭昭忍不住后悔,开始思考今天是不是失策了,不过这点后悔,在目光触及男人滚动的喉结后消弭了。
他没有看起来这么冷静,相反,他克制的难耐。
片刻后,陆时至的大掌滑至她的后腰,抚摸的动作猛地变成了紧攥,温热的掌心顺着腰际的弧度滑落,男人的重量也压迫下来,让窦昭昭整个倒入被褥之中。
突然的失重让窦昭昭心中一慌,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陆时至的肩膀,就像攀附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随后窦昭昭忍不住暗叫不好,前后两辈子,她都知道陆时至不喜欢与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只喜欢掌控别人,不喜欢别人有一丝一毫的越界。
就像李嬷嬷跟所有侍/寝的嫔妃教导的那样,“侍/寝时,不可未经允许触碰圣上龙体,不可直视皇帝眼睛......”
听闻此前有嫔妃违反,惹得陆时至勃然大怒,以至于衣不蔽体被宫人拖了出来,次日就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一瞬的心慌之后,窦昭昭敏锐地发现陆时至搂着自己后腰的手掐的更紧了,颈侧的呼吸也愈发沉重,不由得心下一跳。
短暂地犹豫之后,窦昭昭把心一横,抱着陆时至肩膀的手上移,借着男人的动作,一把勾上了陆时至的后颈,脸颊贴到他的颈窝,肌肤相贴。
陆时至的动作一顿,垂眸,只看到女人颤抖的睫毛和摇摇欲坠的泪珠,窦昭昭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软软地依靠着他,似乎只需一点点动作,就能将孱弱的小崽子扼杀......
在窦昭昭忐忑之际,男人的一只大掌贴上她的后颈,力气很大,场面也随即变得有些失控。
意识昏沉之际,窦昭昭贴着男人火热的肌肤,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天下人人都知道这是位励精图治、手腕强硬的君王,皇帝欣赏落落大方、温婉平和的女人,最恶软弱之人,更讨厌女人的眼泪。
窦昭昭也曾听人私下议论过原因,都说陛下是厌恶他的生母,那个低贱到没有姓氏,有胡人血统的舞姬。
先帝后妃们曾无意间提起,这位舞姬就是位卑微软弱到极点的女人,软弱到,被先帝临幸,甚至诞下皇子,连个名位都没有争到,至死都只是个无阶无品的奉仪。
奉仪任人欺凌,平生做的最多的,就是垂泪自艾。
窦昭昭赞同这一点,但她知道的更多。
前世有一次侍疾,她守在龙榻前,听见了陆时至高烧时的呓语,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皇帝,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唤了声“娘”。
只有这一声,以至于彼时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死后化作幽魂,瞥见陆时至打开了乾清宫的暗室,里头赫然是他生母的灵位。
窦昭昭才窥见陆时至的内心,他的确厌恶生母的软弱,但那个软弱的女人才是他唯一承认的亲人,是他唯一记在心里的人。
她不是先帝的嫔妃,不是傀儡般的太后,她可能什么都不是,但她是这个钢铁般的男人心中唯一的柔软,是他又爱又恨的娘亲。
作为被母亲捆绑一生的孩子,没有谁比窦昭昭更清楚,母亲看似软弱无力,但对孩子,却有力敌千钧之能。她们可以用最温柔的话,让孩子逆转心意,让孩子驯服......
即便是天子,也不例外。
窦昭昭紧紧依靠着陆时至宽厚炙热的胸膛,迷蒙间看着他颈侧跳动的青筋,他表露出的厌恶里又何尝不是隐藏了他对母亲的依恋呢?
第7章
寝殿外,宫人们听着里头的动静不由得面露惊奇,张公公不由得笑着看向李嬷嬷,“看来接下来,李嬷嬷有的忙了。”他果然没看走眼,这个窦御女有几分手段。
李嬷嬷丈二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皇帝怎么转了性了。
但此时也不由得她多想,寝殿内叫水了,李嬷嬷等人躬身推门进去,床榻上杂乱不堪,白玉般的美人软软倒在其中,发出细细地抽泣声。
陆时至坐在床沿,觉得耳边的动静跟小猫崽似的,平白勾的他心痒,又生出几分意动。
但他很快压下心思,索性招手。
李嬷嬷得令,和宫女们拥上前,扶着浑身酸软无力的窦昭昭起身,裹上严严实实的披风罩袍,屈膝行礼退下。
依照规矩,乾清宫正殿,除了皇后娘娘,其他嫔妃是不可留宿的。
事实上,就算是皇后娘娘,除了封后的那三天,此后也未曾在正殿留宿,当今圣上寡欲,不喜与人亲近。
张公公等人也围到陆时至身旁,伺候他沐浴更衣,等再回到寝殿,床榻已经恢复了干净整洁,用龙涎香熏热了。
陆时至合眼之际,只在枕间嗅到了女人清甜的温香,随后他意识到这不可能,宫人肯定将寝具换了个干净。
可这股味道实在是萦绕不散,究竟是哪来的呢?
陆时至很快想到,可能是自己身上的,方才她搂的太紧了,被沾上了。
实在是太娇气了,磨人的很。
想到这一点,陆时至轻轻“啧”了一声。
张公公一个激灵,连忙轻声请示,“圣上有何吩咐?”
“传旨,秋阑殿窦氏,晋......”陆时至的声音穿过层层帷幕,有些模糊不清,“晋七品宝林。”
***
偏殿里,宫女们正扶着窦昭昭从浴盆里出来,不由得脸上泛红,烛光下,白玉的肌肤上痕迹明显。
更别提,窦昭昭眼都哭肿了,此时冷空气一激,更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李嬷嬷伺候的嫔妃多了,但此番场面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得有些怜惜,“小厨房顿了红枣银耳汤,御女用些歇息吧?”
窦昭昭一脸乖觉地点头,“谢嬷嬷。”
其实不只李嬷嬷惊奇,窦昭昭也有些困惑不解。
窦昭昭清楚地记得,前世明明很简单。结束之后,陆时至似乎并未尽兴,但依然毫不犹豫去配殿沐浴,并未留给她哪怕一个眼神。
思绪回到现在,窦昭昭想起方才,她下意识地松开攀着陆时至的手,识趣地远离他,却被男人钳着腰拉回来。
更让窦昭昭不解的,是自己,虽然依旧紧张恐慌,但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
窦昭昭甩甩头,压下胡思乱想,肯定是前世宗雯华让她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改变了她的身体。
这种变化带来的心慌,直到窦昭昭换上严实规矩的寝衣,端着温热的银耳汤,软糯甜蜜入喉,才渐渐平复下来。
随后门口传来响动,张公公笑脸盈盈躬身行礼,“恭喜窦主子,陛下方才下了口谕,晋您为七品宝林,特命奴才来传旨。”
窦昭昭微微一愣,立刻起身,面朝乾清宫正殿方向行了叩拜大礼,“臣妾谢陛下隆恩。”
张公公伸手来扶,“旨意传到了,您请早些歇息,奴才先退下了。”
张公公的笑容格外亲厚,侍寝晋封是常有的,但皇帝素来都是第二天下了朝,才想起来,今天睡前就把这事吩咐下来了,想来是十分中意窦昭昭的,他自然更高看窦昭昭几分。
窦昭昭颔首,可惜手上没有银两,只能笑着道谢。
一日颠簸,月光几近西沉,窦昭昭才得以躺进了温暖的被褥中,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她的神经却依旧无法放松下来。
今夜虽然成功勾起了陆时至的兴趣,但仅仅是基于对她的身体,前世她觉得这就够了,有皇帝的恩宠,步步高升、位至四妃,有皇后娘娘照拂,背后还有显赫的宗府,一生平安富贵足矣。
可再看穿了宗雯华和宗府之后,窦昭昭知道,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她只能也唯一能倚仗的,就是陆时至。
讨好陆时至很难,但她没得选。
更难的,是基于肉体的喜欢实在是太轻薄了,轻薄到,陆时至只会对她的讨好施舍一二,却对她的生死毫不在意。
皇帝的身边,多的是她这样谄媚讨好的女人,就像御花园里的鲜花,盛开时风头无两,可只需一阵风雨,就碾落成泥。
这一次,窦昭昭必须想的更长远,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怎么和陆时至建立更稳固、更紧密的联系。
当然,她不敢奢望能够俘获陆时至的心,想都不敢想,她已经用生命看清了,在这个男人眼里,人只分两种,只有有利用价值和无利用价值。
窦昭昭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能在陆时至的心里给自己的价值加码。
***
“主子。”随着烛火渐明,念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窦昭昭在短暂的昏沉后,迅速睁开眼,目光环视四周,大脑恢复清明,起身下床。
李嬷嬷已经等在一旁,一边细细嘱咐一会儿伺候皇帝的章程,一边指挥宫女们手脚麻利地替窦昭昭梳妆,举着铜镜让她审视镜中的自己。
清新靓丽的桃花妆,恰到好处的螺髻,翠蓝珐琅银质发冠,配着三两只粉白绒花,一身蓝色宮装,给她添了几分清婉稳重,一点挑不出错。
李嬷嬷暗自点头,可一个转身的功夫,临到出门时,窦昭昭脸上再不复平静,桃花眼怯怯地眨着,脸上也挂着无所适从的可怜。
李嬷嬷:“......”刚刚果然是错觉。
第8章
窦昭昭进到正殿,宫人们已经排成两列,等候在一旁,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绛紫色织花长袄,肩骨宽大,背脊微佝,方脸鹰钩鼻的太监,他的眼神很锐利,几乎是窦昭昭才出现在门口,就看了过来,躬身问礼,“奴才御前总管太监于力行请宝林安。”
窦昭昭点头,轻声回道:“于大总管好。”
“宝林客气了。”于力行一眼都没有多瞟,微微侧身,示意窦昭昭进殿。
窦昭昭在他面前丝毫不敢放松,于力行是陆时至身边的老人了,早在陆时至生母在世、母子二人还在宫里备受欺凌时就跟在他身边。在一众白面太监中,他看上去一点不像身居高位的御前大总管,从身形到憨厚的面相,更像淳朴的粗役。
但此人对陆时至忠心耿耿,眼睛毒辣,料理起事来更是心狠手辣。
窦昭昭脚步有些犹豫,仿佛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掀帘靠近床榻,但几乎是她走近的瞬间,床榻上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凌厉的视线射向她。
窦昭昭配合地瑟缩了一下肩膀,连带着脚步都退了半步。
下一刻,陆时至的眼神眼见着柔和下来,悠悠地扫过她,不知怎的,宫中多的是这样打扮的女人,与窦昭昭的年岁相当的不在少数,但她身上就是无端透出一股违和感,好似小孩偷穿大人衣裳,都不用细看,就能窥见她柔软的内芯。
没由来的,陆时至心情轻快,生出些逗弄的心思来。
沉默在纱帐中蔓延,陆时至眼瞅着女人只管埋头装鸵鸟,先开口了,“你是来站岗的么?”
“不是的。”窦昭昭这才抬头,也许是昨夜被男人勒令不许移开视线,她眼神闪烁,神情软糯,但一直将目光落在陆时至的眉眼处,“回皇上话......臣妾是来伺候您晨起的。”
“那来吧。”陆时至点头,懒懒地仰头躺着,一副等着她动作的模样。
“那......”窦昭昭张了张嘴,脚步一会儿靠近一会儿远离,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隔着老远弯腰轻声唤道:“皇上,该起身了。”
陆时至闭着眼,一点反应没有。
帘外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于力行适时提醒道:“宝林,时辰不早了,该叫皇上起身了。”
声音冷淡,但眼底带了笑意,皇上难得有这样的情致。
不过也难怪,于力行看向不远处的窦昭昭,只见她抿了抿嘴,弯月眉微皱,可怜急了,像被逼急了的小兔子,又往前蹭了几步,这位窦宝林确实有几分可爱。
窦昭昭屏息凝神,贴近陆时至的耳边,“皇上,该起身了......呀!”
陆时至突然睁眼给她吓了一跳,后者嘴角微扬,利落起身,还不忘淡淡说一句,“你这蚊子一样的声响,等你叫醒朕,早朝都要误了。”
窦昭昭被数落了还不算,等陆时至擦着她走出帷幕,身后就传来了李嬷嬷的催促声,“宝林,您该伺候陛下洗漱了。”
窦昭昭只能压着委屈,小步快走到陆时至身边,其实倒也不用她真的做什么,御前伺候的人一大把,至多只是接一把清露茶、递个帕子什么的。
但她站在陆时至身边,俨然浑身不自在,瞅着就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兔子,被拎着后颈伺候一只慵懒的大狮子,时刻提着心。
好在陆时至心里最记挂的还是朝政,没滋没味地陪侍完早膳,窦昭昭如蒙大赦,说话都利索了几分,“臣妾恭送皇上。”
也许是话语里的雀跃太明显了,抬脚离开的陆时至偏头瞥了她一眼,“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如愿看到窦昭昭重新苦了脸,樱唇微张,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大步离去。
连带着于力行都忍不住侧目,冲着窦昭昭点了点头后,给了张公公一个眼神。
张公公看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窦宝林眼瞧着是要飞升了,后宫要变天了呀!
当即看窦昭昭的眼神都热切了些,笑着问道:“窦宝林,奴才方才见你多吃了两口水晶包,不如带些走?”
窦昭昭只犹豫片刻,点头道:“多谢张公公。”
说着话,窦昭昭示意念一给赏钱,张公公连连推拒,窦昭昭温声道:“昨日张公公给我道喜时就该给的,我知道张公公对我照拂良多,公公就收下吧。”
张公公这才笑眯眯揣好,转头又叫宫人包了几样点心,一并交给念一。
窦昭昭看着四层高的漆盒,眉头舒展,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宫人看似微不足道,但他们用不用心带来的结果,可是天差地别。
尤其是皇帝和皇后身边人,能量更是超乎想象。
谁会不喜欢善良文弱又慷慨大方的主子呢?而且这位新主子,眼瞅着正合皇帝心意。
折腾了一早上,窦昭昭忙不迭地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走在道上,念一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盒子,憋不住笑了。
窦昭昭侧目,“笑什么?”
“奴婢替您高兴。”念一道:“皇上很喜欢主子呢!”
这回轮到窦昭昭笑了,笑里带了几分嘲讽,“是么?”
“当然啦,陛下那么威严冷酷,可他跟您说话的时候,眼里分明带着笑......”
窦昭昭听着念一絮絮叨叨的话,心中不禁冷笑,比起前世冷酷无情不容一丝反抗的模样,今日的陆时至堪称和颜悦色,看她,就像逗弄一只有几分得趣的宠物一般。
男人或许都是这样,对千依百顺、唾手可得的女人不屑一顾,但你不情不愿的、委屈巴巴的,他愈是得趣,要驯服你,将你揉捏把玩成他想要的模样。
可一旦你当真依从了,离食之无味也不远了。
即便他是天子,也是一样的。
这叫什么呢?
贱?
这个字冒出来,在想到陆时至的脸,窦昭昭噗嗤笑了,有点暗爽。
胡思乱想着,坤宁宫就到眼前了,窦昭昭看着院门口有些纷杂的人群,轻声吩咐,“宫中人多嘴杂,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念一知道轻重,点头应下,也注意到了坤宁宫的乱局,窦昭昭到了,甚至无人通报,不禁奇怪,“这是怎么了?”
内侍这才注意到窦昭昭,忙躬身行礼,并通报道:“秋阑殿窦宝林到!”
“哟,窦宝林来了,皇后这样护着窦宝林,连带着皇上也跟着稀罕,本宫还以为轻易见不着呢。”一道娇媚高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引得内侍悄悄变了脸色,显然是很畏惧此人的。
第9章
窦昭昭回头,说话者一袭织金烟紫色广袖宮装,十二幅织花褶裙随着步伐摇曳绽开,燕眉微挑,又圆又大的杏眼晕了大团的粉妆,端的一副娇嗔可爱的模样,只是粉唇荡起的弧度怎么看怎么不友善。
再见故人,窦昭昭不由得有些恍惚,原来丽妃从前是这么娇俏么?
内侍紧张之余,悄悄瞥了眼发呆的窦昭昭,想着这是皇后娘娘的义妹,壮着胆子预备开口提点时,窦昭昭先回过神来。
窦昭昭没有回应丽妃,而是微微错开,转向右侧方,低头屈膝,盈盈一拜,“嫔妾请贵妃娘娘安。”
而后才转回面色愠怒的丽妃,神情自然,“请丽妃娘娘安。”
窦昭昭四两拨千斤,拉上了位份更高的贵妃张惠君,纵然丽妃再不悦,此刻也轮不到她主导了。
果然,丽妃纵然面色阴沉,却只是撇开眼,压下不满。
张贵妃是陆时至的侧妃,在皇帝并未登基前,她是皇子后院里唯一的女人,虽然家世不显、性格温和,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陆时至对她有情,以至嫔妃打扮举止多似张贵妃。
纵然丽妃仗着家族是朝中新贵、还有一个太后姑姑,素来自命不凡,连皇后宗雯华也多冒犯,却也不会当面开罪张贵妃。
置身事外的张贵妃这才转过头来,一身月白青鹤暗纹广袖长衫,流云垂鬓,打扮素雅温婉,一派温和恬淡。
“妹妹请起。”张贵妃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缓步上前,“早就听闻皇后娘娘有一位极爱重的义妹,生的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贵妃娘娘谬赞,嫔妾愧不敢当。”窦昭昭耷拉着眉眼,举止规矩。
丽妃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哪个她都看不惯的,冷哼一声道:“窦宝林不是好奇发生了何事么?”
“呐!”丽妃抬了抬下巴,指向院落西侧的厢房,“不若自己去看看?也可长长见识。”
丽妃说着,掩嘴轻笑出声。谁不晓得,皇后这个义妹不过乡野村妇出身,一个实实在在的泥腿子。
坤宁宫的宫人脸色微变,想拦着,但还是在丽妃凌厉地目光下又呐呐闭上了嘴。
院中大大小小的嫔妃也看了过来,张贵妃没有说话,静静等着窦昭昭的反应。
窦昭昭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对上丽妃咄咄逼人的眼神,但很快垂眼,没有辩驳,压下念一拉扯的手,做足了温吞柔顺的模样,缓步朝西厢房走去。
才一探头,正看见地上一具发青的女尸,额角破了一个血洞,依稀可见白色的脑浆并血浆搅合在一块,溅了满头满脸,几乎没有人样。
即便早有预料,但窦昭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股恶心,借着这股劲,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匆忙撇过头,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念一,逃似地退回院落,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念一也被吓到够呛,差点没扶住窦昭昭,稳住身形后急道:“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而一直守在西厢房的衷娥这才出声,像才发现窦昭昭一般,神情担忧道:“窦宝林,您怎么进屋了呢?”
窦昭昭虚弱地半合着眼,缓缓摇头,静默无言,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窦昭昭是真的觉得恶心,不过不是为尸体的惨像,而是为眼前的场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此惨烈地逝去,在场的人却连侧目都不曾,只有冷漠。
丽妃甚至被窦昭昭的不适逗乐了,她最看不惯皇后一副温柔大度的模样,对明摆着是皇后一派的窦昭昭更是看不上。
今天坤宁宫出了人命,她乐的看皇后闹笑话,出言激道:“窦宝林胆小,别是吓傻了,还不赶紧叫你们皇后娘娘好好瞧瞧她的义妹......”
“丽妃。”宗雯华的声音从正殿响起,语气难得重了些。
“虽是奴婢,但多少是一条人命,如今因你殒命,你如何还能发笑?”面对满脸不屑和得意的丽妃,宗雯华柳眉微蹙,神情悲悯,“你怎能如此狠心呢?”
宗雯华说完,院中的人齐刷刷看向了丽妃。
丽妃显然晓得其中厉害,脸色登时就变了,瞪圆了眼盯着宗雯华,失声道:“你说什么?!”
宗雯华一个淡淡的眼神给到衷娥,衷娥站了出来,“丽妃娘娘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记得了。”
“几天前,春儿去内宫局领月例银子,碰见了您的大宫女银朱,非指说春儿手脚不干净,动了广明宫的银子,抓了她当街掌嘴。”衷娥微微抬高声音,好叫院里的人都听得清楚,“春儿无辜被冤,回来就病倒了,皇后娘娘开恩叫开了药歇着,谁承想她竟存了死志,一个没看住就这么没了。”
“一派胡言!”丽妃脸色阴沉,眼神阴狠地看着衷娥,厉声道:“区区贱婢,竟敢污蔑本宫!”
宗雯华根本不同她辩驳,只幽幽叹了口气,谴责地看向丽妃,“看来丽妃早将此事抛之脑后了,只是可怜这丫头一条性命,花一般的年纪,就这么没了。”
如此一番,三言两语间,无论真相如何,二人已然分出高下。
在场众人,尤其是宫人,都能看出,皇后娘娘宽和仁慈、温良纯厚,丽妃跋扈冷酷,对奴婢毫无怜悯之心。
宫人们对春儿的死兔死狐悲,看向丽妃的眼中难免含了几分怨怼和谴责。
丽妃张狂但并不愚蠢,如何还能看不出宗雯华的算计,当即反驳道:“皇后娘娘未免太过偏私,臣妾对此事毫不知情,如何就能将此事归咎于臣妾?”
对于野心勃勃的丽妃而言,她对皇后无礼是一回事,却不能留下个狠毒的名声。
丽妃身旁的大宫女银朱也附和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奴婢确与春儿有些口角,不过误会一场,当即就说开了,无需惊动丽妃娘娘。”
银朱说着,看向丽妃,意有所指道:“现在时隔多日,春儿突然想不开去了,纵然可怜,皇后娘娘也不该责问我们娘娘呀。”
丽妃很快醒过神来,嗤笑一声道:“正是呢,皇后娘娘与其对嫔妾疑神疑鬼,不如好好审审自己宫里的人,谁知道这丫头是被谁逼死的。”
第10章
院中众人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深意,目光在丽妃和宗雯华身上转悠。
已经经历过一次,窦昭昭只觉百无聊赖。
前世在宗雯华的引导下,她觉得丽妃可怕极了。可如今再看,才发现,原来二人的胜负早就定了。
宗雯华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她就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盯着你,潜移默化地纵容你,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而丽妃轻狂张扬,她的身上可供宗雯华拿捏的地方太多了。
宗雯华利用窦昭昭对付丽妃,又何尝不是利用丽妃恐吓、控制窦昭昭呢?
窦昭昭神游之余,捕捉到衷娥的脸色有一瞬间不对,眼神微微躲闪。
窦昭昭了然,如果说此前只是猜测,现在她能确定了,春儿就是死于宗雯华之手。
再看向宗雯华,她似乎被丽妃的话给气着了,眉头紧蹙,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丽妃,本宫念在姐妹情分上,本不愿深究,谁知你竟如此冥顽不灵?”
“既如此......”宗雯华转头看向衷娥,“本宫只能请陛下来决断了。”
丽妃面上一慌,只能强做镇定,“请就请!我问心无愧!”
知道陆时至要来,院中嫔妃一扫疲态,不动声色地整理起发髻衣裳,和和气气地坐在殿中喝茶。
皇帝醉心朝政,偌大的后宫就跟冷宫一样,除了新人入宫那一阵,其余时候,短则半月,长则两个月,根本想不起嫔妃们。嫔妃们去年进的宫,除了几个重臣之女,多是至今还未蒙幸的。
窦昭昭默默看着,心道白费功夫。
陆时至根本没把后宫的女人看在眼里,更何况只是死了个宫女这样的小事,只随口将事情交由皇后发落......
窦昭昭正想着,殿外传来于力行的声音,“皇上驾到!”
窦昭昭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忍不住诧异看向珠帘处,一身赤金龙纹玄袍的陆时至径直穿过人群,坐上首座,“坐。”
皇后率先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阐述,尤其突出春儿的死状之惨烈,“臣妾本不想深究,奈何今日诸位妹妹都在,受此牵连,吓坏了,臣妾身为六宫之主,总要给个交代。”
三两句话,说的义正言辞。
丽妃脸都气绿了,忍不住分辩,“皇上,贱婢寻死,与臣妾何干呐,请陛下明鉴。”
陆时至显然不是有耐心听女人吵架的,当即一抬手,只问一句,“你不知情?”
得到丽妃肯定的答复后,陆时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开口道:“广明宫宫女杖毙。”
陆时至话音落下,御前大总管于力行一个眼神,两个太监当即就把人架了起来。
眼瞧着要拖了下,殿中响起两道女声,“皇上!!”
是丽妃和张贵妃。
丽妃急哄哄道:“皇上,银朱是臣妾的陪嫁丫头,伺候臣妾多年,何况事出偶然,怎能怪她呢?”
皇帝思忖片刻,并未立刻开口。
“皇上,银朱有错,但罪不至死。”张贵妃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今日诸位姐妹都在,实在不宜再造杀孽,也请皇上念在丽妃妹妹的面上,饶她一命吧。”
皇帝幽幽看着张贵妃慈悲温婉的脸,最终点了头,“那就杖三十,罚奉半年。”
丽妃松了口气,皇后则不动声色地沉了脸。
陆时至又开口了,“皇后说你们吓坏了?”
顷刻间,众美人一扫八卦的表情,又是蹙眉、又是捧心,拿出最动听婉转的语调,各显神通地诉说起心中的害怕,再不着痕迹地提一提自己的名字。
纵然窦昭昭已经是第二世了,也没碰见过这阵势,一时睁着眼睛,有些发懵。
不过很快,她心里就有了计量,这是冲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窦昭昭就对上了陆时至泛着幽蓝的瞳仁,“嗯?”
随着陆时至的视线,殿中女人们的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窦昭昭生动地表现了什么叫瞳孔巨震。
宗雯华神情有些复杂,她读懂了皇帝眼中的兴致盎然,片刻后微笑开口,“昭昭,陛下问你话呢?”
窦昭昭维持着紧巴巴的表情,给出了完美答案,“回皇上话......臣妾没有被吓坏。”
她有预感,陆时至喜欢她的懵懂可怜和茫然无措。
事实也确实如此,陆时至长眉微挑,露出几分兴味,心头像被某个软绒绒、热乎乎的东西蹭了蹭,感觉不赖。
宗雯华微微蹙眉,有些不满窦昭昭的不上道,开口帮腔道:“窦宝林这是不想叫陛下担心,方才妹妹不慎瞧见尸体,险些吓昏过去。”
“那朕可得好生安抚。”陆时至目光灼灼望过来,薄唇微勾,“传朕旨意,窦氏晋六品才人。”
难得有个能逗趣的,他不介意捧她一把。
“!”话音落下,满殿哗然。
就连宗雯华都有点绷不住温和的笑脸,看向窦昭昭的视线闪过一瞬戒备,看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不会是真喜欢上了窦昭昭吧?
窦昭昭也难掩震惊,这是前世没有的事,陆时至的行事简直让她摸不着头脑。
见窦昭昭傻愣着,于力行轻声提醒,“窦才人,该谢恩了。”
“臣妾叩谢皇上隆恩。”窦昭昭这才起身,俯身拜下。
“起来吧。”
窦昭昭起身之际,陆时至走至近前,团金升龙织花下摆进入眼帘,低沉的声音传至耳畔,“希望你真的知道,该谢的是谁。”
不等窦昭昭多想,陆时至已然大步离开,只留下心思各异的嫔妃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窦昭昭。
此前大家虽然知道窦昭昭是皇后弄进宫来争宠的,却并没当回事,毕竟皇上的性子在这,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亲近两次就了不得了。
现在一看,不得了!
一日之内,连晋两级,这风头也太大了,俨然将六宫嫔妃全给压下去了。
丽妃此时都顾不上生气,目光直勾勾看向皇后,脸上满是凝重。
皇后已经占据中宫,再有个宠冠后宫的义妹,无异于如虎添翼。
殿中气氛凝滞之时,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恭喜窦妹妹了。”
窦昭昭转头看去,对上张贵妃和煦的笑脸,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隐隐含着几分窥视,笑不达眼底。
“本宫那有一套桂花缠丝头面,与妹妹十分相配,便赠予妹妹做贺礼了。”张贵妃很快移开视线,又转向丽妃,温声提醒道:“丽妃妹妹,三十杖打的可不轻,还是赶紧给银朱请个大夫吧。”
丽妃这才想起,转头指使宫人,“还不快去!”
宗雯华敏锐抓着机会刺道:“丽妃待自己身边的人倒是十分亲厚。”
“将春儿好生收殓安葬,多给她娘家封一些银子,一应花销,都从本宫这出。”宗雯华只当看不见丽妃青白的脸色,捂着心口,悲悯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眼见皇后占了上风,众嫔妃跟着附和道:“皇后娘娘真是心善。”
窦昭昭垂头,掩去脸上的冷笑。宗雯华总能牢牢占据道德高地,永远是那个贤德的皇后,她真的很期待,她撕下这副假面,歇斯底里的模样。
第11章
请安草草结束,众嫔妃散去,宗雯华撑靠在矮桌旁,眉头紧蹙,“本宫倒是小瞧了她,不想倒真有几分狐媚本事。”
衷娥默默走到她身旁,斟茶递上,动作轻柔地为她按揉太阳穴,“娘娘还请宽心。”
“罢了。”宗雯华轻叹一口气,偏头看向衷娥,“外头该怎么说你知道的。”
“娘娘放心。”衷娥点头,“要不了多久,丽妃草菅人命、目无尊卑的事就会传遍朝中上下,自有言官为您说话。”
“只可惜张贵妃这个伪君子横插一脚,坏了本宫的事。”宗雯华颔首,闭眼放松,“再让宫人们把消息传出去,春儿死的时间正好是窦昭昭进宫的时候,她的荣华是踩在一条人命上的。”
“娘娘放心,宫中的舌头怎么说,全听娘娘吩咐。”见宗雯华眉头稍稍舒展,衷娥这才开口道:“娘娘,奴婢看着窦宝林恐怕不简单。”
宗雯华闭着眼,轻哼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方才在院里,窦宝林一眼就认出了丽妃和张贵妃,俨然是对宫中嫔妃了如指掌的。”衷娥提醒道:“昨天翠樱也说,窦宝林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与从前大不相同......娘娘您不得不防呀。”
“她?”宗雯华忽地冷笑一声,睁眼,凉凉道:“她若真有这个本事,何至于走到今日?”
窦昭昭有几斤几两宗雯华很清楚,她入宫前与窦昭昭相处了两年,窦昭昭软弱、自卑还有一股毫无意义的善良,十五年贫苦的生活带来的影响是不可能抹去的,窦昭昭担不起宗府的担子......也不配。
“娘娘的意思是?”衷娥动作微顿。
“本宫是要防,但防的不是窦昭昭这个蠢货。”宗雯华挥退了衷娥的手,坐直了身体,“而是本宫的好母亲。”
“这......”衷娥瞳孔微张,有些不敢相信,“夫人对娘娘您寄予厚望,怎么会......”
宗雯华冷笑一声,没有多说,“只盼母亲是一时心软吧。”
“她这么能干,有些事就得早些提上日程了。”宗雯华神情郑重几分,思索片刻后道:“有些话,母亲来说,比本宫说更好。”
衷娥附和道:“娘娘思虑周全。”
***
秋阑殿
窦昭昭才一进门,发现院里多了好些人,十分热闹。
窦昭昭打眼一瞥,正对上一张笑咧了嘴的瘦长脸,那人三两步上前,俯身行了个大礼,“奴才内仆局总管胡义拜见窦才人,请才人安!”
窦昭昭定睛看去,后宫五局宗雯华最看重地就是内仆局,所有的事最终都要落在人身上,内仆局主管宫人调度,油水多,但也是最难做的,稍有不慎就要得罪人,又或被牵连进争端里。
因而想在内仆局混出头来,都得寻个靠山,这位胡总管就是宗雯华重金收买了,以致让前世的窦昭昭纵然仆从成群,却无一人可用。
“胡总管怎么来了?”窦昭昭微微讶异,前世这个胡义有宗雯华做靠山,在她面前可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
“回才人话,奴才是来恭贺您晋升之喜,给您送几个奴才伺候左右的。”胡总管笑容恭谦,弓着腰挥手让人上前来,“您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只有这么几个人伺候怎么行?。”
哗啦啦六个宫人一字排开,齐齐屈膝行礼,“奴婢(奴才)请窦才人安!”
窦昭昭的目光上下一扫,都是熟悉的面孔,只一个排在最边上的小太监,面生的很。
正看着,窦昭昭感受到念一搀着她的手紧了紧,偏头,念一也正直勾勾盯着那个小太监。
“窦才人放心,奴才给您挑的,都是最好的。”胡总管在一旁笑吟吟恭维道:“您正得圣宠,又备受皇后娘娘看重,奴才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呀。”
见窦昭昭不搭腔,胡总管赶紧补充道:“当然,如果您有哪里不喜欢,只管吩咐奴才......”
“我相信胡总管的眼光,看着都很好。”窦昭昭很快反应过来,笑着点头,“辛苦胡总管。”
胡总管笑容舒展了些,笑眯眯领了赏银告退。
窦昭昭转身看着低眉顺眼的宫人们,“进了秋阑殿,你我主仆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我希望你们都记牢了。”
“奴婢谨记!”众人齐刷刷应声。
“念一,赏。”窦昭昭不动声色地抬了念一的位置,好叫新人们晓得,秋阑殿里,谁才是主子跟前得脸的宫女。
琐事安排妥当,窦昭昭才一进内殿,念一就迫不及待开口道:“主子,刚刚那个太监…就是春儿的哥哥向雨石!”
窦昭昭点头,她猜到了。
“他怎么会来?他还不知道春儿死了的事么?”念一惴惴不安,自说自话。
从进宫那一刻开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念一应接不暇。
而这些环环相扣、没头没尾的事,也让心性单纯的念一都忍不住推敲起来,昨日下午窦昭昭就让她去内仆局找春儿的哥哥,告知他恐有性命之忧愁,今天早晨春儿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
念一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失声道:“春儿不是自杀,是皇后娘娘......”
说到一半,她惊恐地消了音,转而紧张地盯着窦昭昭,“主子,皇后娘娘不可信!”
“你知道就好。”窦昭昭反应平平,定定望着念一的眼睛,“记住了,在这宫里,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
“我只相信主子。”念一毫不犹豫地点头,握紧了窦昭昭的手,“主子也可以相信奴婢,为了您,奴婢死也甘愿。”
念一是三年前被窦昭昭买下的,她五岁就被亲生父母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在主家当牛做马十年,倍尝辛苦打骂,而后又因主家染上赌瘾,将她典卖出去。
遇见窦昭昭时,人牙子正要把她卖进窑子,是窦昭昭用身上所有的银子,就连头上的发簪都拔了下来,才将她买下。
因为这件事,十五岁的窦昭昭被指责没有规矩,禁足思过,罚了女诫百遍。
自此念一就发誓,她这条命是窦昭昭的,要一辈子守护主子。
望着念一坚定的眼神,窦昭昭眼瞳微颤,眼底泛酸,“我知道。”
窦昭昭一点点握紧了念一的手,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我定然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而那些利用别人、把别人当棋子的人,也最终会沦为弃子。
第12章
“那向雨石怎么办?”念一回想起大雨中,男人怀疑又凶狠的目光,“只怕来者不善......”
“他还活着,而且来了秋阑殿,就说明他是个聪明人。”与念一的忐忑不安不同,窦昭昭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向雨石还活着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前世向雨石是知道妹妹的死讯后,悲伤过度,“自缢”身亡。
这两桩血案,坐实了丽妃的恶名,也成了窦昭昭日后蛊惑君王的先兆,是她声名狼藉、不详的开始。
以前窦昭昭只觉得是自己命不好,如今罩在眼前的薄雾随着散去,才知,不过是宗雯华一箭双雕的手段罢了。
生死之事并非不能更改,而所谓命运,也不过术士的诳语而已。
“至于来者不善......”窦昭昭对着念一释然一笑,“该怕的也不是我,而是那个幕后黑手。”
***
紫宸殿
紫檀木桌案后,隔着青铜博山炉的袅袅青烟,陆时至眼帘微垂,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青玉的笔杆落下朱批,寥寥几笔力透纸背,笔画之间锋芒毕露。
于力行放下茶盏,“陛下,丽妃已经往皇太后宫里去了。”
陆时至轻哼一声,“过几天,再送一本《女诫》去广明宫,让丽妃好好学学。”
“那依着丽妃娘娘的性子,恐怕要闹的皇太后不得安宁。”于力行咧嘴笑了,“宫里又要热闹了。”
“热闹点好,免得朕的左丞相和母后误以为胜劵在握,一门心思想着在朝中培植党羽。”陆时至轻笑一声。
皇后和丽妃僵持太久了,他索性推一把,打破平衡。
丽妃眼见皇后占了上风,自然会想法子拖皇太后和左丞相下场。
***
秋阑殿里,一连多日,向雨石毫无水花,窦昭昭先等到了宗夫人捎来的信。
翠樱昂着下巴将房里伺候的宫人谴出去,欢天喜地地将信件递上,“夫人嘱咐过奴婢,若要互通消息,买通采买太监必不可少,今儿可算用上了。”
眼看着念一稳稳占据窦昭昭心腹的位置,而且一天比一天长进,俨然要压过她,身负重任的翠樱少不得要着急,借机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窦昭昭瞥了她一眼,随后露出惊喜的笑容,迅速接过,“母亲的信!?”
展开,窦昭昭一行行看下来,唇瓣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长睫半掩的眼瞳却是愈发冰冷。
念一忍不住问道:“夫人说了什么?”
窦昭昭合上信,缓缓吸了口气,才扬起脸,语调轻快道:“母亲说想我,说日日梦见我过得不好。心心念念记挂着我的安康,特意托了信得过的太医照料我。”
“她听说了我连晋两级的消息,说她为我骄傲,说我不愧是她的女儿......”说到最后,窦昭昭的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眼眶也染上湿意。
窦昭昭想起了死前宗雯华提起的“药”,记忆有些模糊,原来这么早的么?
她不记得了。
但她记得,前世是宗雯华借着她着了风寒给她请的太医。
这一次,是她亲生母亲,劝她去吃这要命的药。
她的亲生母亲,没有哪怕一瞬,是站在她这边的,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夺命的毒药。
即便窦昭昭已经用生命知道这一点,可当这份充斥着爱意和思念,填满她渴望一生的歉意和肯定的信送到她眼前时,她还是被刺痛了。
念一看出了窦昭昭笑容里苦涩,也跟着红了眼,双唇紧抿,连忙打哈哈道:“主子这是高兴坏了!”
窦昭昭深吸一口气,轻轻点拭眼角的泪花,点头,“是,我太高兴了,我还以为此生都不能再和母亲联系......”
翠樱还沉浸在立了功的得意中,笑着劝道:“主子快别哭了,若是夫人晓得了,该怪奴婢了。”
“奴婢听说,若是嫔妃有孕,家人也可进宫探视,那才风光呢!”翠樱暗戳戳地提醒道:“主子正得圣宠,往后风光的时候还多着呢。”
“对。”窦昭昭将信悬在烛火上,看着火舌模糊了字迹,“时间还长着......”
次日请安之后,窦昭昭被宗雯华留了下来。
“昭昭收到母亲的信了么?”宗雯华挥退宫人,拉着她的手进了内殿。
温暖柔软的触感,窦昭昭却只觉得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了。
纵然心里已经被仇恨腐蚀的千疮百孔,怒火几乎要烧尽她的灵魂,她面上依旧要挂着纯然又腼腆的笑容,点头,“姐姐都知道了?”
“是母亲也捎了一封信,嘱咐了我许多。”宗雯华摇头,面上流露出几分落寞,“母亲十分挂念你,日思夜想,几乎是你才入宫她便后悔了,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宗雯华说着,缓缓红了眼睛,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羡慕地望着窦昭昭,“母亲对我好,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她心里惦念着的,终究还是昭昭你,母女亲缘胜过一切。”
窦昭昭望着宗雯华动情的模样,心中冷笑,比起时不时流露出嫌弃的宗夫人,宗雯华才是那个足可以假乱真的高手。
也许是窦昭昭只顾呆愣着不接茬,宗雯华只能自己擦了擦泪水,吸了吸鼻子,“不过我绝对没有怪妹妹的意思,我对你只有愧疚和怜惜,只想替母亲照顾好你。”
窦昭昭跟着红了眼,回握宗雯华的手,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不是姐姐的错,怪只怪命运弄人。”
“而且......”窦昭昭笑容真挚,“我很高兴,能有这么好的姐姐,这么好的母亲。”
若没有你们的悉心教导,我哪能演的这么好?
第13章
窦昭昭陪着宗雯华演够了姐妹情深,她终于进入正题,“我请了母亲说的那位太医来,一会儿让他给你请个平安脉,好叫母亲宽心。”
片刻后,一位短须、微胖,面相温和手提木箱的中年男人进来。
男人进门先屈膝行礼,“微臣马志才请皇后娘娘安,请窦才人安。”
“马太医?”宗雯华露出讶异的神情,“本宫早就听说马太医医术精湛,此前多次请你,你还时常不得空,原来竟和宗府有渊源?”
马太医显然没有那么老道,愣了片刻,抬头触及到皇后阴冷的眼神,才有些吞吞吐吐地接话道:“回皇后娘娘话,职务在身,实在不得空,但马家受宗夫人恩惠颇深,宗夫人有求,微臣不好推辞,还请皇后娘娘莫要见怪。”
宗雯华摆了摆手,转头看向窦昭昭,“可见母亲多心疼你呀!”
窦昭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宗雯华递了个眼神,示意马太医上前给窦昭昭搭脉,一边对窦昭昭道:“既然是母亲引荐的,马太医必定值得信赖,往后你有什么不舒坦的,只管找马太医。”
“好。”窦昭昭看着凝神听脉的马太医,点头。
确实是值得信赖,只不过是值得宗雯华信赖。前世从窦昭昭怀孕到最后诞下皇子,都是马太医看护,他也因此一路高升,做到了医监的位置。
马太医也恭谦道:“得蒙窦主子信任,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保您安康。”
“好。”窦昭昭笑容浅浅,默默磨了磨后槽牙,“马太医的好,我都会记在心上的。”
她还记得,自己三次小产,淤血久久不停,这位马太医用失宠和公主前程,半恐吓半哄骗,让她用了多少药,忍受多久钻心的针灸之苦,强行止住了经血,以便继续承宠和怀孕。
马太医笑的慈眉善目,收回诊脉的手,拱手回话,“回二位主子话,窦主子脉搏有些虚沉,气息不稳,应是气血不足。”
宗雯华皱眉,“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许是胎里不足所致,只需细心将养着便可,倒没有什么大的妨碍。”马太医略一犹豫,继续道:“只是气血亏损恐怕在子嗣上有些艰难。”
“这怎么会没有妨碍?”宗雯华脸上忧愁更甚,看着窦昭昭的脸上满是怜悯,“在宫里,子嗣是最要紧的,是女人后半生的依靠和倚仗。”
窦昭昭配合地露出惶恐之色,望着宗雯华,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是实话,但实话里存了多少私心就未可知了。
宗雯华安抚般地拍了拍窦昭昭的手,看向马太医,“马太医,可有什么法子吗?只要对昭昭的身子有好处,无论是多么珍贵的药材,本宫都可以想办法。”
“办法倒是有的,只是......”马太医略一沉吟,“只是要长年累月地吃滋补养阴的药,若再无好转,还需辅以针灸,饮食上也要格外注意些,窦主子恐怕要吃些苦头。”
马太医说着,和宗雯华一块,直勾勾地望着窦昭昭。
窦昭昭也想起来了,前世马太医说到这里,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应允了,还对宗雯华的体贴和帮助感恩戴德。
但这一次,窦昭昭没有接话,反而有些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宗雯华的嘴角微微向下,对马太医摆了摆手。
马太医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宗雯华这才挂着笑看向窦昭昭,“昭昭,你怎么想的?”
窦昭昭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犹豫,“姐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宗雯华眉头微不可觉地拧了一下,但很快舒展,挂上笑,“昭昭有什么顾虑吗?”
“陛下不重色,甚少进后宫,至今无嗣,若能诞下皇嗣,昭昭的身份就再不一样了,母亲和我都能放心了。”宗雯华耐心劝解,“宫中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嫔妃三年一选,朝政大臣、往来藩国时有进献美人,向来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你若不紧着现在,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窦昭昭静静听着,在没有得到皇帝的青睐前,她必须和宗雯华扮演乖顺懂事的好妹妹。
只不过,这一次宗雯华想利用她,也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窦昭昭好似被触动般抬头,抿了抿唇,愁容满面道:“姐姐,不是我不愿,是我实在害怕。”
“我只是看着他威严冷酷的模样,都怕的要命,怎么敢奢望陛下能喜欢我呢?”窦昭昭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而且宫里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做梦都能想起春儿鲜血淋漓的模样,生怕哪一天自己也会落得如此境地......”
宗雯华呼吸一沉,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压抑不满,柔声道:“怎么会呢?定是你多想了。”
脸上笑着,心里忍不住烦躁,暗自嘀咕,皇帝当然不会喜欢你,他谁也不喜欢!陆时至要是能对一个女人上心,本宫哪里还用的上你?
而且,谁在乎你窦昭昭讨不讨皇帝喜欢,只要你生个皇子,给丽妃添堵,就够了。
“你怎么能拿自己跟春儿比,她只是个奴婢,你是宗府的小姐,是我的妹妹,谁敢伤害你?”
可窦昭昭就像听不懂一样,自顾自沉溺在悲观情绪中,任凭宗雯华如何好声好气,都只管埋头强忍泪水,“可马太医说的这么吓人,我既怕苦,又怕痛......既然有姐姐护着我,我又何必非要遭这个罪?”
宗雯华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双唇绷紧,俨然堵的够呛。
窦昭昭眼底闪过笑意,你不是喜欢扮演好姐姐吗?那我就配合你,好好演一演单纯任性的妹妹。
而哄孩子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满足她的物欲。
宗雯华缓缓呼了一口气,拉过窦昭昭的手,“我自然舍不得昭昭白白受罪。”
宗雯华转头,递给衷娥一个眼神,片刻之后,宫人们进进出出,各色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摆了满满一桌,垒的老高。
窦昭昭配合地睁大眼睛,摸着华彩的缎子爱不释手,感动道:“姐姐待我这样好,我都听姐姐的。”
目的达成,可宗雯华脸上的笑却并不真切,心中烦闷,以至她都没心思再说些软和话来笼络窦昭昭,“好了,回去慢慢看,一会儿我叫衷娥取了药送去秋阑殿。”
“好!”窦昭昭满载而归,心中稍定。
宫里做事,向来是银子开道。她入宫时带了珠花、衣裳,宗夫人独独忘了多封些银两给她。
现在好了,用宗雯华的钱,培植自己的人,也算物尽其用。
第14章
晚膳后,窦昭昭正指点念一清点库房单子,等来了笑容可掬的衷娥。
也许是窦昭昭今天下午的发挥给宗雯华留下了心里阴影,衷娥手里提着药,后头还跟了位捧着匣子的小宫女。
见着窦昭昭,先掀开木匣,“窦主子,娘娘午后找了对成色绝佳的翡翠镯子,特意叫奴婢给您送来。”
窦昭昭笑吟吟拿起,对着烛光打量,果然是晶莹剔透、色若凝翠。
确认窦昭昭高兴了,衷娥这才端上药碗,“窦主子,马太医嘱咐了,这个方子先吃上半个月,届时他会再来为您请脉的。”
窦昭昭接过药碗,目光掠过满脸殷切的衷娥,在念一微皱的眉头下,将药汁一饮而尽。
衷娥一颗心落了地,笑容真切了许多。一边给窦昭昭递上腌制的甜果子,一边道:“马太医还给了坐胎药的方子,奴婢相信,窦主子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窦昭昭点头,“我相信姐姐。”
又转头吩咐翠樱,“你去把剩下的药收好,以后煎药的事就交给你了,别叫其他人经手。”
“是。”衷娥和翠樱的眼睛同时一亮,二人笑呵呵端着空碗下去了。
门帘才落下,窦昭昭就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喉咙口,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来,伴随喉咙口压抑的挤压声,将喝下的药吐了出来。
念一担忧地拍抚着窦昭昭的后背,低声道:“主子?”
窦昭昭眉头紧促,摇了摇头。
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念一抢先一步出去,“翠樱姐姐,今日你辛苦了,我来值夜吧。”
“那就辛苦你了。”值夜是个辛苦活,翠樱乐的推脱。
打发走了翠樱,念一端了茶给窦昭昭漱口,“这也太辛苦了,您如果坚持不喝,皇后也不能强迫您,要不算了吧?”
“与其让她暗地里动手脚,防不胜防,不如依了她的意思。”窦昭昭摇头,“这个药,她有用,我也有用。”
无论事实如何,明面上窦昭昭前有皇帝偏宠,后有皇后重赏,在后宫风头无两。
只是在风光背后,有关她来路不明,命里不祥的流言也甚嚣尘上。
次日一早,窦昭昭正翻书,身侧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才人,燕窝好了。”
窦昭昭偏头,眉梢微挑,是向雨石。
念一戒备起来,“怎么是你?”
向雨石躬身不急不缓道:“皇后娘娘遣人送了些缎子和阿胶来,翠樱姑娘转不开身,叫奴才来的。”
窦昭昭端起瓷碗,捏着勺子缓缓搅动,轻声道:“你妹妹的事......还请节哀。”
向雨石抬头,目光凛然,“窦才人怎么知道皇后要杀奴才?”
“我不知道。”窦昭昭抿了一口温热的汤汁,“只是猜测罢了,基于对皇后的了解,得出的猜测。”
“猜错了不打紧,猜对了,好歹是一条性命。”窦昭昭打量向雨石,他身量不高,身形瘦消,面容清秀,一双微长的眼睛,眼皮微微耷拉,遮住了眼神光,显得黑沉冰冷。
向雨石嘴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一个十分晦涩复杂的笑容,“才人慧眼如炬,奴才该谢您救命之恩。”
该?
就说明纵然理性如此,他内心并不能做到。
窦昭昭听懂了,看来即便他们有同一个敌人,他却并不能为她所用,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
毕竟自己出现的突然,行事怪异,难以取信于他。
人心总是不足的,只会想,你既然早就料到了,救了他,为何不能连着春儿一起救下?
而且,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枉死,背负仇恨独活或许还不如死了。
向雨石来了几天了,直到今天才接近窦昭昭,足以说明他不止聪明,而且心性极佳,懂得隐忍。
“不必。”窦昭昭看清了这一点,便也没想绕弯子。“救你,也是帮我自己。”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若想活命,最好是这辈子不要出现在皇后面前,不要让她想起你,最好离开皇宫。”窦昭昭喝完了燕窝,胃里暖暖的,倦意涌上来,“我能做的不多,但送佛送到西,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念一微微皱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主子的处境已经危机重重了,犯不着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向雨石再冒险。
而一直半合着眼,目光沉郁的向雨石眼中闪过讶异,抬头观察窦昭昭的神情,试图看出她的话语中,有几分试探,又有几分虚伪?
但什么都没有,窦昭昭打了个浅浅的哈欠,脸上只有淡然,仿佛做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见向雨石还愣在原地,开口道:“去吧,你想清楚了告诉我。”
说罢,窦昭昭起身,预备浅眯一会儿。
“才人所言当真?”身后传来向雨石的声音。
窦昭昭回首,点头。
“奴才只有一事相求。”向雨石屈膝跪下,“求您给春儿一个体面的丧事,莫要让她曝尸荒野。”
窦昭昭微微一愣,随即开口解释,“皇后当日就下令厚葬......”
“回才人话,我们兄妹二人幼年丧母,父亲再娶后将我们卖入宫中,皇后给的银子到了他们手里,只会被挥霍一空,根本不会料理我妹妹的后事。”向雨石咬紧了牙关,“尸体送回家当天,就裹了一张草席抛至乱葬岗......”
窦昭昭呼吸一滞,她能体会向雨石有多绝望、有多恨。
“你要多少银子打点,只管找念一支取。”窦昭昭点了头,“念一,你陪走一趟。”
念一也为他的遭遇伤心,眼底也泛起湿意,立刻点头道:“是。”
向雨石俯身,深深磕了一个头。
第15章
乾清宫,陆时至午憩才起,于力行伺候穿衣的功夫,提起了秋阑殿,“陛下,方才太医院的人来传话,皇后娘娘请了马太医给窦才人开了许多药,药里有些门道。”
陆时至神色淡淡的,鼻腔呼出一个气音,表示知道了。
这是小事,于力行看着陆时至对窦昭昭有几分特殊,才多嘴提一句。现在看陆时至的态度,就知道皇帝对此事不在意,识趣地止住话头。
不想等皇帝整装完毕,坐定在书案后,突然开口,“什么门道?”
“啊?”于力行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回皇上话,说是滋阴补气,对坐胎有奇效,但药效凶猛,长久服用损耗元气,是损耗母体滋养胎儿的歪法子。”
于力行请示道:“您看,要不要叫人拦下?”
陆时至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后,未置可否,“吩咐下去,今夜秋阑殿掌灯。”
***
秋阑殿
宫女欢天喜地地来通报,窦昭昭却是愣了好一会儿,她依稀记得,前世自己侍寝没那么快。
前世陆时至压根没想起她,宗雯华在等了两个月后,耐心告急,遣了乐坊出身的姑姑来,教导她苦练舞技。
彼时正逢年宴,宗雯华安排她在年宴献舞,窦昭昭才第二次得幸。
她习惯了陆时至的冷漠,如今他如此反常,反倒让窦昭昭摸不着头脑。
想不通,窦昭昭索性不想了。
反正陆时至是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六宫知道她窦昭昭是货真价实的新宠,就够了。
日落昏黄时分,念一和向雨石赶在宫门下落前赶了回来。
“都办好了?”窦昭昭看着眼眶微红的向雨石,问了一句废话。
“办好了。”向雨石嘴唇因为干涸而有些粘黏,声音微哑,“我为妹妹选了个山花烂漫的山头,阳光很好,她应该会喜欢的。”
“一定会的。”窦昭昭垂眼,掩去眼底的酸涩,微微一笑,“明天我去钦安殿为她供一盏引魂灯,好叫她一路走好。”
向雨石微微躬身,“才人大恩,奴才无以为报。”
“您宫里的翠樱别有异心,奴才可以替您杀了她。”向雨石平淡的声音响起,“当然,如果您想,奴才也可以替您杀了衷娥,斩断皇后一条臂膀。”
“你在说什么呀?!”念一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向雨石。
窦昭昭偏头望去,向雨石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仿佛说的是很平常不过的事,对上她的眼睛,十分认真,“只要您一句话。”
“没有她,还有别人。”窦昭昭定定望着他,神情郑重,“在时机到来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
“我是这样,你也该是这样。”
“而且......”在向雨石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窦昭昭微微勾唇,“人是最难预料的,今天她是皇后用来监视我的,明天说不准就是我的帮凶呢?”
向雨石沉默片刻,垂首,拱手沉声道:“奴才悉听主子吩咐。”
直到这一刻,向雨石才称她一声主子。
聪明人之间无需说太多,窦昭昭知道,在宗雯华倒台之前,向雨石会是她坚定的盟友。
窦昭昭放下杯盏,伸手扶起向雨石,“你放心。”
说话间,说话声从门廊传来,翠樱端着药进来,有些奇怪地扫了眼向雨石,但还是紧着自己手头上的事,笑道:“恭喜主子今夜侍寝,奴婢煎好了坐胎药,主子请用。”
窦昭昭摸了摸碗壁,烫手的很,刚倒出来的,不禁冷笑,她倒是心急。
“晾一会儿吧。”窦昭昭不紧不慢地端起清茶。
翠樱笑容微紧,盯着窦昭昭,催促道:“主子,马太医嘱咐了,药要趁热喝才好。”
“马太医吩咐的?”窦昭昭轻笑一声,“这么说,是马太医要毒害我?”
话音落下,翠樱惊愕抬头,直勾勾望着窦昭昭,愣了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主子真会说笑,这是上好的补药,皇后娘娘废了好大的周章才寻摸来的,可祝您一举得男......”
窦昭昭轻笑出声,在翠樱慌乱的眼神下,冷冰冰道:“那就是皇后害我。”
提起宗雯华,翠樱膝盖一软,扑通跪下了,支吾半天,才像刚刚找到嗓子似的道:“主子、主子您误会了!是哪个不要脸的在您面前嚼舌根?”
“是念一?”翠樱的眼睛胡乱转动,又指向一旁的向雨石,“还是你!?”
向雨石似乎被逗乐了,露出一个森然的笑,“翠樱姑娘冤枉我了,我只说过要替主子杀了你,可没嚼过你的舌根。”
翠樱吓得缩了缩脖子,挪动着离向雨石远了些,仰头期期艾艾道:“主子!奴婢是受了夫人重托伺候您的,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没有异心!主子千万不要听信他人胡言呀!”
“忠心?”窦昭昭微微挑眉,“当真么?”
翠樱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
“既然这样......”窦昭昭状似有所松动,放松地靠在软枕上,“那一会儿陛下来了,你替我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要谋害我,这药就是证物。”
“主子?”翠樱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望着窦昭昭,“主子饶命呀!奴婢会死的!”
“得罪了皇后,不止是奴婢,奴婢的家人,都会没命的!”翠樱磕头道,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只要想到宗雯华的手段,她就害怕的要命。
“你怕皇后,就不怕我么?”
伴随着一声冷笑,窦昭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翠樱的齿关无端端发起颤了。
“你猜,一会儿陛下来了,看到我楚楚可怜的模样,知道你胆敢毒害主子,会如何处置你?”窦昭昭有些百无聊赖地搅动药汁,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向雨石幽幽接话道:“谋害嫔妃,死罪一条。”
翠樱愣愣地望着窦昭昭皮笑肉不笑地脸,眼瞳颤抖,泪水浸了满面。
“而我的好姐姐要是知道你如此不争气,又会做些什么呢?”窦昭昭微微歪了歪头,皱眉思索。
“为除后患,定然要斩草除根。”向雨石轻笑一声。
其实不用他说,翠樱最清楚宗雯华的为人。帮宗雯华做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更何况此事宗雯华极为看重,宗雯华必定会勃然大怒,无论是为了泄愤,还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都会杀了她的家人灭口。
翠樱的身子彻底瘫软下来,呆滞地跪坐在地,往前往后都是死路一条,她该怎么办?
在其绝望之际,一只素白纤长的手伸入视野,“你做皇后的人,是死路一条,但做我的人就不一样了。”
翠樱仰头,呐呐道:“主子?”
“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窦昭昭微微一笑,黑眸幽深。
翠樱凝滞片刻,颤抖着将手搭上了窦昭昭的手,“奴婢、奴婢愿为主子效犬马之劳。”
第16章
内殿暖阁,雾气蒸腾,窦昭昭浸泡在温热的水中,伴随热气蒸腾,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念一有些心不在焉地往浴盆中添加香油和花瓣,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主子,翠樱说反水就反水,真的信得过吗?”
窦昭昭仰头靠在木桶边,指尖拨动水面,“只要我在皇后面前还有利用价值,只要她还想要自己这条命,就信得过。”
虽然窦昭昭没有看到翠樱的结局,但是其实她们的命运是牢牢扣在一起的,翠樱的价值是依附在窦昭昭身上的。
不出意外的话,窦昭昭死后,宗雯华为了扫尾必定不可能留她。
念一忐忑不安,“那万一......”她没说下去。
“那一天,我会先除了她。“窦昭昭的声音透着寒气。
对敌人的心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这一点,她已经深刻领会过了。
念一呼吸一滞,对窦昭昭的担忧压过了恐惧,片刻后目光坚定道:“主子放心,奴婢一定盯紧她。”
窦昭昭微笑点头,“我相信你。”
得到肯定,念一立刻欢喜起来,烦恼抛之脑后,转而说起了手里的花瓣,“主子怎么想到用槐花泡澡了?这味道也太淡了。”
内宫局知道秋阑殿掌灯,早早巴巴送了时兴的新鲜花瓣来,都是香气浓郁、开的正艳的,好叫主子们沐浴之后香气扑鼻、动人情肠。
可窦昭昭偏偏放着不用,吩咐向雨石去药房取了槐花干来。
槐花虽然有香味,但极淡,不凑近了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香有什么用?”窦昭昭掬起一捧花瓣,轻轻在颈侧搓揉,让花汁染上肌肤。
“皇上喜欢最要紧。”窦昭昭声音很轻,意味深长。
念一眨了眨眼睛,想不明白,只好道:“反正我听主子的!”
沐浴之后,宫女们手脚麻利地伺候窦昭昭穿衣,念一一边轻柔地替窦昭昭绞头发,一边请示道:“奴婢替您梳妆吧?”
今天窦昭昭格外不紧不慢,底下的人自然着急,一会儿皇上就该到了,说话间,宫女都在梳妆台旁侯着了。
窦昭昭摇了摇头,挥退了梳妆宫女,“不必了,就这样吧。”
宫女们互相看了看,摸不准主子的性子,只能无奈退下,暗自祈祷不会惹了皇上不满。
窦昭昭懒洋洋靠在软枕上烘头发,热气熏染之下,大脑开始昏昏沉沉,索性歪靠在一旁眯起眼来。
念一看着窦昭昭合上眼了,转身去取薄毯。
等她轻手轻脚回来,一抬头,正看见一身玄衣的陆时至,吓得扑通就跪下了,“皇......”
陆时至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缓步走到了窦昭昭身侧,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垂眸细细打量。
跟上一回在乾清宫里艳丽妩媚的装扮不同,窦昭昭今天穿了身藕色轻衫,暖融融的烛光下,几乎要跟肌肤融到一起,柔和又动人。
窦昭昭半张脸陷入团花软枕,饱满的颊肉挤出软软一坨,玉白的肌肤里透着糯粉,呼吸轻缓。乌发披散在脸侧,微微透着水光,衬的整个人仿佛也沁着水。
进到温暖的香闺,望着眼前的人儿,陆时至无端端觉得心下一松,晚秋的萧瑟无影无踪,一日的烦躁似乎也走远了。
心头的放松,让陆时至并没有惊醒她,心道,怪不得皇后大费周章把窦昭昭弄进宫来,皇后的眼光还是毒辣的,这个美人,还真挠到了他的痒处。
走近了,陆时至突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很淡,他忘记在哪里闻过,但格外合心意。
没由来地,陆时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颤了一下,仿佛被遥远的、记忆中的一缕丝线牵了一下。
不等他细想,安睡中的窦昭昭小幅度地缩了缩肩膀,也许是他身上裹着外头的寒气激着了。
陆时至注意到了,转头,看向战战兢兢的念一,伸手。
念一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埋头将薄毯奉上。
陆时至抽过毯子,抖着展开,搭在了窦昭昭的肩头。
轻飘飘的压力覆上,窦昭昭有些迷蒙地睁开眼,再看清了眼前人之后,迅速收起茫然。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窦昭昭慌忙屈膝,“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人醒了,陆时至方才那一瞬的柔软也消失不见,径直落座,“起来吧。”
“谢皇上。”窦昭昭起身。
随着窦昭昭的动作,身上淡淡的槐花香也随风散开,陆时至轻轻闻嗅,“你好香,”
窦昭昭微微一愣,老老实实答话道:“臣妾方才沐浴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窦昭昭垂头耷脑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也不动作,活似一根漂亮的木桩子。
念一守在不远处,急的直跳脚,心里直念叨,今天主子是怎么了?平日里生动可爱的人,怎么到了皇帝跟前就跟冻住了似的。
念一攥紧了拳头,正绞尽脑汁思索该怎么提醒窦昭昭呢,目光一瞥,掠过了陆时至的脸。
咦......皇帝冷峻的面上分明是含着笑的!
念一的视线移过去的瞬间,陆时至就注意到了,他没说话,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茶杯。
念一的脑子空前活络,忙不迭地上前,“茶冷了,奴婢替烧壶新茶来......”
窦昭昭这才好似被触动了,抬手压住了茶壶。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念一疯狂给窦昭昭使眼色,“主子?”
窦昭昭也意识到不妥,开口解释道:“喝茶醒脑,夜深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实在不宜饮茶。”
“臣妾叫人熬了一盅百合汤,这会儿应该也快好了,不如陛下喝那个吧?”
于力行才端了茶水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心里“咯噔”一声,陛下最讨厌被人指手画脚,从前寄人篱下不得不忍着,如今登基了,更是一点也受不了的。
果不其然,窦昭昭才说完,陆时至的眉头微皱。
于力行当即紧走上前两步,正要开口为窦昭昭说两句话呢,就听陆时至开口追问:“怎么想起了炖百合汤了?”
窦昭昭对自己的危险境地茫然不知,一边示意念一去看看,一边笑着回答陆时至的话,“回皇上话,臣妾是想着皇上忙于政务到半夜,要是我,肯定饿了,饿着肚子怎么睡得着?”
“百合清甜,不沾油腻,清心助眠......”窦昭昭小嘴叭叭说了许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皇上喝么?”
第17章
在陆时至欣然点头之后,于力行算是切切实实体会了一番,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作为最懂皇帝脾性的御前大总管,他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总之,于力行才煮好、晾到适口温度的茶水,是压根没在陆时至面前过眼,就怎么来的怎么端出去了。
而他本人,转而去看着小炉子,给皇帝安排试毒去了。
随着念一和于力行相继出去,内殿一下子就只剩二人,再次陷入了令人如坐针毡的沉默之中。
当然,觉得如坐针毡的恐怕只有窦昭昭,陆时至姿态放松地靠着软枕,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窦昭昭,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她的窘迫不安。
或许更合适的说法,是他在欣赏她的不安,就像欣赏一只胆怯不安的幼猫,窦昭昭想。
窦昭昭已经知道,这种示弱和可怜能够取悦他,确切地说,是引诱他。
没一会儿,热腾腾的百合汤端到了小桌上,窦昭昭起身,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陛下,臣妾特意做清淡了些。”
窦昭昭一边说,一边细心地用手背贴了碗壁,确认温度合适。
陆时至端起瓷碗,搅动着汤勺,偏头看向窦昭昭,“你做的?”
此话问出,窦昭昭缩了缩脖子,好似做了什么错事一般,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轻声回道:“是......我做惯了,可能及不上膳房的手艺,要不算......”
陆时至眉梢轻挑,抓住了关键词,“做惯了?”
窦昭昭仿佛被刺着了,神情越发紧张,人也站起来了,手足无措,但还是如实道:“幼时家中饭食都是臣妾做的,偶尔也给弟妹做些零嘴。”
短短两句话,一个温柔真挚,对旁人无限付出,可怜可爱的形象跃然而出。
同样穷苦出身的于力行忍不住侧目,心里对窦昭昭多了几分关注,也不由得替窦昭昭惋惜。
皇上是万乘之尊,多年养尊处优,他未必能体会其中难处?
相反,窦昭昭此举有点自曝其短,皇上对女人何其凉薄,宫中嫔妃无不要尽善尽美。
正想着,陆时至轻笑一声,“怕什么?坐下说话。”随即,品尝起碗中的汤。
窦昭昭似乎依旧提着心,屁股只虚虚靠了椅子边,紧张地倾身,巴巴地望着他。
口腔里的味道淡淡的,食材本真的味道,跟膳房里精心调配的食物截然不同,口感上确实差远了。
伴随着温热的汤汁烘热肺腑,鼻端嗅到了那抹莫名熟悉的清香,从窦昭昭身上传来的。
这一回陆时至想起来了,是娘身上的味道。
陆时至立刻警觉起来,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对上窦昭昭干净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尽的眼瞳,里头盛满了忐忑和期待。
陆时至渐渐放下警惕,这些旧事,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身世飘零的窦昭昭更不可能。
再面对这份期待,陆时至的目光柔和下来,“不错。”
此言一出,他如愿看到窦昭昭的眼睛“腾”地一下亮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讨巧的话,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露出羞怯满足的笑容。
接下来,在于力行震惊的目光下,陆时至喝光了碗里的百合汤。
要不是就这么一小盅,于力行是真想尝尝究竟是什么味,能让挑剔且不重物欲的陆时至这么给面子。
随着放下碗,意识到接下来要做什么,才高兴了没有两秒的窦昭昭再次陷入忐忑。
而这一次,可能是吃饱喝足了,陆时至没有直入主题,态度算得上温和,“朕去沐浴,你先歇下。”
窦昭昭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是。”
随着乾清宫的宫人拥着皇帝进了配殿,窦昭昭坐回椅子上,脸上的忐忑荡然无存。
念一呆呆地望着变脸的窦昭昭,隐隐猜到了什么,“主子?”
窦昭昭轻轻摇了摇头,只轻声道:“你退下吧,把帐前的几盏灯熄了。”
念一知道窦昭昭心里有成算,也放下心来,应声忙活完下去了。
窦昭昭掀帘上榻,整个人被温暖的被褥包裹着,渐渐放松身体,她赌对了。
谁说皇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陆时至可不是一出生就倍受宠爱的皇子,相反,在他最脆弱的幼年时期,他所能享受到的最大的照顾和满足,就是生母省吃俭用为他煮的饭食。
人对自己的苦难总是记得最深的,而困苦中的那一抹甜,更是弥足珍贵。
当然,窦昭昭并不知道陆时至生母凝露的手艺如何,更对当时的菜肴一无所知。
但她知道,自古以来,人们认为“鬼伏木为槐”,槐树素有既邪又贵的寓意,非气运深重、命格显贵者不能镇之。
因为这个,皇室子弟演武的武英殿种植了许多,后宫女人多,为避麻烦,多替换成了寓意更好、更美观的植株。
只几处偏远的宫院,槐树树大根深,无人理会。其中就有陆时至的生母凝露所居的宫室。
当然,窦昭昭拿槐花做文章的原因不止于此,而是她恰巧知道槐花的功效。
凉血止血。
前世她小产后,经血断断续续,久久不断。马太医就给开了槐花,用寒气冲撞,止住了经血,当然,对身体的伤害是巨大的。
陆时至的生母凝露既然能做宫中舞姬,容貌身段必然是出挑的,又诞下皇子,按道理,不该落魄至此。
再联想她早早病逝......
唯一的可能,是她生产后身子亏损厉害,再不能承宠。
而一个失宠落魄、无阶无品的奉仪,自然用不起药房的药,唯一能自救的,就是院里的那颗槐树......
只有常年吃用,才会身染槐花香气。
这只是窦昭昭的猜测,但陆时至的反应替她确定了这个猜测。
作为同样在宫廷倾轧中丢了性命的女人,窦昭昭一时不知是该为自己赌赢了高兴,还是该为一个同样风华正茂的女人殒命身死而丧气。
窦昭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将郁气抛至脑后。
于此同时,纱帐轻飘,本就昏暗的烛光被陆时至高大的背影遮去大半,窦昭昭抬眼,望进男人深邃幽蓝的眼眸。
暴君怀里的娇娇是黑心莲窦昭昭、陆时至精彩又独特的魅力故事情节,深深的吸引着读者的眼球,小说很精彩,值得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