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冬。
陕西地面,旱得能裂开口子吞人。
地里的庄稼早枯成了枯草,风一吹就碎,连草根都被饥肠辘辘的流民挖得干干净净。
太阳挂在天上,像个烧红的烙铁,晒得地皮发烫,却晒不出半点水汽。
刘枫蹲在自家破草房门口,手里攥着个空粮袋,指节捏得发白。
袋底沾着几粒发霉的谷子,是他昨天在地里刨了半天才找到的。
“咳……咳咳……”
里屋传来母亲王氏剧烈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刀子似的剜着刘枫的心。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进屋,掀起那床打满补丁、薄得像纸片的被子。
王氏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胸口一鼓一鼓地喘着气。
“娘,您再忍忍,我再去山里找找,说不定能挖到野菜。”刘枫的声音发颤,伸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烫得吓人。
王氏缓缓睁开眼,枯瘦的手抓住刘枫的胳膊,力气小得几乎握不住。
“别去……山里也没野菜了……”她喘着气,眼神落在刘枫空荡荡的粮袋上,眼里满是愧疚,“是娘没用,拖累你们了……”
“娘,您别这么说!”刘枫赶紧按住母亲的手,眼眶发红,“我是您儿子,照顾您是应该的!”
这时,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探了进来。
是刘枫的妹妹,刘梅。
她才十二岁,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袄,头发枯黄,却把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
“哥,娘,我藏了半块窝头,您俩吃。”刘梅的声音细细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
那是她昨天从村里救济的粥棚里省下来的,一直藏在怀里暖着。
刘枫看着妹妹冻得发红的小脸,又看了看母亲虚弱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疼。
“梅儿,你吃,哥不饿。”他把布包推了回去。
“我吃过了!”刘梅赶紧摇头,把布包塞进王氏手里,“娘,您病着,您吃!”
王氏看着怀里的窝头,又看了看两个懂事的孩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窝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叫骂。
“刘老实家的!开门!交剿饷了!”
声音像炸雷似的,打破了小院的死寂。
刘枫的脸色瞬间变了。
剿饷,又是剿饷!
崇祯皇帝要平闯贼,要守边关,把苛捐杂税堆在老百姓头上,光是剿饷就征了一遍又一遍。
今年大旱绝收,家里连口饭都吃不上,哪有银子交剿饷?
“哐当——”
院门被一脚踹开,四个穿着号服的官兵挎着腰刀,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头目,三角眼扫过破草房,又看了看刘枫,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刘枫,你爹死得早,官府念着你们孤儿寡母,已经宽限了半个月。”
“今天,三两银子的剿饷,要么交,要么拆房拿人!”
三两银子!
刘枫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别说三两,就是三钱,家里也拿不出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干裂的地皮。
“官爷,求您开恩!”
“今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实在交不出剿饷啊!”
“求您再宽限几天,我一定想办法凑银子!”
他磕得额头出血,血腥味混着泥土味,呛得他喉咙发紧。
“宽限?”头目冷笑一声,抬脚就踹在刘枫的胸口,“老子宽限你们,谁宽限老子?”
“少废话!搜!”
身后的三个官兵立刻冲进屋,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
破桌子被掀翻,矮凳被踢倒,王氏藏在床底的半袋野菜被倒了出来,散落一地。
“娘!”刘枫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拦,却被两个官兵死死按住。
“放开我!那是我娘的救命粮!”刘枫红了眼,拼命挣扎,胳膊被按得生疼。

王氏躺在床上,看着散落的野菜,又看着被按住的儿子,急得浑身发抖,咳嗽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别打我儿……”
“官爷……求你们……放过我们……”
头目走到床边,瞥了一眼王氏,眼神里没有半点怜悯。
“老东西,还没死呢?”
“正好,把你卖去窑子里,说不定还能换几两银子抵饷!”
“你敢!”刘枫像疯了一样,猛地挣开官兵的手,扑过去就要跟头目拼命。
可他才十七岁,常年吃不饱饭,哪里是官兵的对手?
头目侧身躲开,反手一巴掌扇在刘枫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刘枫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流出鲜血。
“哥!”刘梅吓得哭了出来,跑过去扶刘枫,却被一个官兵一把推开。
那官兵盯着刘梅,眼睛里露出猥琐的光。
“哟,这小丫头片子,长得倒还清秀。”
他伸手就去摸刘梅的脸蛋,语气轻佻:“不如跟老子回营里,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别碰我妹!”
刘枫目眦欲裂,连嘴角的血都顾不上擦,爬起来就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那官兵的胳膊。
“我操你娘的!敢动我妹,我跟你拼命!”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在官兵的胳膊上。
“啊——”官兵疼得大叫,反手一拳砸在刘枫的头上。
刘枫眼前一黑,却还是死死咬着不放,嘴里满是血腥味。
“反了!反了!”头目气得大吼,“给我打!往死里打!”
两个官兵冲上来,对着刘枫拳打脚踢。
拳头落在他的背上、胸口,脚踹在他的腿上、腰上,每一下都疼得他骨头快要碎了。
可他死死护在刘梅身前,哪怕蜷缩在地上,也不肯让开。
“哥……哥你别护我了……”刘梅抱着刘枫的头,哭得撕心裂肺,“我跟他们走,我不要你受伤……”
“闭嘴!”刘枫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有哥在,谁也别想动你!”
王氏看着被打的儿子,又看着吓得发抖的女儿,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咳出血来,溅在被子上,像一朵朵刺眼的红梅。
“枫儿……梅儿……”王氏虚弱地喊着,眼神开始涣散。
“娘!”刘枫心里一紧,挣扎着想去看母亲,却被官兵死死按住。
头目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别跟他们耗着了,拆房!”
一个官兵抄起墙角的锄头,对着房梁就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朽坏的房梁断了一截。
茅草哗哗往下掉,落在王氏枯瘦的手背上,落在刘枫的脸上,落在刘梅的头发上。
“不要拆房!那是我们的家!”刘枫绝望地大喊。
可官兵哪里会听?
锄头一下接一下地砸在房梁上、墙壁上,破旧的草房摇摇欲坠。
刘枫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妹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快要倒塌的家,一股从未有过的恨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不再挣扎,不再求饶,只是趴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几个官兵,眼底的恨意像火苗一样,越烧越旺。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抠出几道血痕。
“我刘枫在此立誓。”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狠劲。
“今日之辱,今日之仇,我必百倍奉还!”
“谁伤我家人,谁毁我家园,我定要他碎尸万段!”
头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就你这穷酸样,还想报仇?”
“我看你是被打疯了!”
他抬脚踩在刘枫的头上,把他的脸按进泥土里:“给我记住,在官府面前,你们就是蝼蚁,想捏死你们,易如反掌!”
刘枫的脸贴着滚烫的地皮,泥土钻进他的鼻子、嘴巴,可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丝毫屈服。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
半边房梁塌了下来,砸在离王氏不远的地方,尘土飞扬。
王氏被吓得一哆嗦,眼神彻底涣散,嘴里喃喃地喊着:“枫儿……梅儿……护好……护好……”
“娘!”刘枫心如刀绞,再次挣扎起来。
头目见房梁塌了,也怕出人命,啐了一口:“晦气!”
“给他们留个念想,三天后,三两银子,少一分,就把这两个小的抓去充军!”
说完,他带着三个官兵,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抢走了刘梅藏在怀里的半块窝头。
官兵走后,小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母子三人的哭声和王氏微弱的咳嗽声。
刘枫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床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王氏的手冰凉,呼吸微弱,她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刘枫,又看了看刘梅,从怀里摸出一支磨得发亮的银簪。
那是她当年嫁给刘枫父亲时,唯一的嫁妆。
“枫儿……拿着……去城里……换点药……”
“护好梅儿……别让她……受委屈……”
“娘……娘您别说话,我这就带您去看病!”刘枫接过银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银簪很凉,却带着母亲的体温,重重地压在刘枫的手里。
“哥……”刘梅抱着刘枫的胳膊,哭得浑身发抖,“我们的家……没了……”
刘枫抬头看了看倒塌了半边的草房,又看了看虚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深吸一口气。
他擦干眼泪,把银簪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把母亲抱起来,又拉着刘梅的手。
“家没了,我们可以再建。”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只要我们娘仨活着,就有希望。”
“梅儿,别怕,有哥在。”
夕阳西下,把他们母子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倒塌的草房旁,尘土飞扬,干裂的土地上,刘枫紧紧抱着母亲,拉着妹妹,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知道,前路漫漫,乱世之中,想要活下去,太难太难。
可他不能退,也不能输。
为了母亲,为了妹妹,为了报今日之仇,他必须拼尽全力,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生路来!
晚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刮在刘枫的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可他的脚步,却越来越稳,眼底的火苗,也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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