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静得可怕。
静到窗外的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连楼下偶尔传来的野猫叫声,都显得格外突兀。我躺在床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床板,心脏却在胸腔里砰砰直跳,震得耳膜发颤。
刚才那道声音,还在我的意识深处反复回荡——【你终于注意到了。】
我猛地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四下张望。宿舍还是熟悉的模样,上铺是老大的床,床底塞着双没洗的球鞋,淡淡的异味若有若无;对面王浩的床铺乱糟糟的,被子堆成一团,像被台风过境碾过;赵凯的电脑桌还亮着,屏幕停在游戏的登录界面,键盘上还沾着薯片碎屑。
没人说话,更没人能在我脑子里说话。
“我……幻听了?”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下意识地说服自己,“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神经衰弱,熬夜熬出来的错觉。”
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指尖死死攥着床单。冷静,冷静,明天还要面试,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崩溃。
【你现在崩溃,也没什么观众。】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更真切。不是从耳朵里传进来的,像是直接扎根在我的意识里,字字清晰,带着几分漠然的平静。
我整个人一激灵,差点从床上翻下去,手撑着床板稳住身子,压低声音低吼:“谁?!出来!”
宿舍依旧死寂,只有风声在窗外盘旋。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若是真的藏在我脑子里,我喊破喉咙也没用。
“你……你是鬼吗?”我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鬼?】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像是被这个定义逗笑,语气里多了几分轻嗤。
【按你们人类的分类,我大概属于非物质存在。不过,鬼这个称呼,未免太掉价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
【按你们现在的说法——】
声音顿了顿,像是在万千称谓里挑了个最省事的。
【你可以叫我,戒灵。】
“戒灵?”我默念这两个字,脑子里瞬间闪过那些看过的小说,“是……系统吗?”
【系统?】
那声音里的嫌弃几乎溢出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那种依附规则、只会执行低级指令的程序,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我是规则本身的碎片,是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就存在的秩序之一。】
【你脚下的这颗星球,不过是我漫长观察里的一粒尘埃。】
我:“……”
突然就有点想笑,这说辞,中二得离谱。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矫情?”我忍不住吐槽,“还规则本身的碎片,你是从哪本玄幻小说里跑出来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戒灵换了个说辞,语气依旧平淡。
【我是站在山顶看风景的人。】
【而你,是山脚下,正慌不择路的那只小土拨鼠。】
“我为什么是土拨鼠?”我不服气,“不能是老虎吗?”
【老虎不会在凌晨两点,对着一枚戒指求人生提示。】
戒灵的声音毫无波澜,字字戳心。
【土拨鼠会。】
我被噎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对方知道我刚才心里默念的每一句话。
“你……一直在我身上?”我压低声音,指尖攥得发白,“你是不是在我脑子里装了监控?”
【从你十岁那年戴上这枚戒指开始,我就在观察你。】
戒灵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的每一次开心,每一次难过,每一次对现实的不甘,每一次深夜里的迷茫,我都看在眼里。】
“你一直都在?”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那我洗澡、换衣服、打游戏骂队友,你全都看见了?”
【你洗澡时,我一般会把注意力移到别处。】
戒灵淡淡开口。
【你骂队友的时候,倒是挺精彩的。】
我:“……”
那一刻,我真想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狠狠扔出窗外。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这是我最想问的问题。
【因为你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关键节点。】
戒灵说。
【大四,毕业在即,工作、梦想、家庭、执念,全都堆在你面前。】
【接下来几年的选择,会大致定下你这一生的走向。】
【对我而言,这是观察你,最有意思的阶段。】
“有意思?”我苦笑一声,心口发闷,“你把我当成实验品了?”
【可以这么理解。】
【我见过太多天赋异禀的人,一出生就握着好牌;也见过太多人,从落地开始,就被命运按在底层摩擦。】
【前者,命运的线从一开始就绷得笔直;后者,人生的路从起点就被锁死。】
【而你——】
【普通家庭,普通成绩,几分清秀,几分小才华,几分不肯低头的倔强,还有几分藏在骨子里的懦弱。】
【不上不下,刚好卡在中间。】
【这种状态,最适合用来观察:在看清规则之后,一个普通人,能把自己的人生,扭转到什么地步。】
这番话听得我心里极不舒服,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阳光下被指指点点。
“你能不能别把我说得这么……普通?”我小声嘟囔。
【你要认清现实。】
戒灵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你现在的状态,用你们人类的网络话讲,就是——看起来有点潜力,却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你可以闭嘴了。”我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
戒灵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看看你,在看清世界的运转规则后,是选择利用规则往前走,还是被规则裹挟着,摔得一败涂地。】
【看看你,能不能在不碰底线的前提下,活得比现在好一点。】
【当然——】
【我不会给你开挂,不会往你账户打钱,不会帮你改命。】
【我能做的,只是在你迷茫时,给你一个基于规则的方向。】
【路,终究要你自己走。】
我沉默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你能看到什么?”
【你所在的这个世界,未来几年的大致走向。】
戒灵说。
【哪些行业会崛起,哪些城市会飞速发展,哪些技术会改写时代,哪些泡沫会彻底破裂……】
【对你而言,这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对我而言,这只是基于当下推演的无数种可能,以及各自的概率。】
【我不能告诉你,某件事必然在某个时间发生。】
【我只能告诉你,你做出某个选择后,未来大概率会往哪个方向倾斜。】
“那你能看到我未来的样子吗?”我屏住呼吸,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能看到很多种。】
戒灵的回答毫不犹豫。
【但没有任何一种,是注定的。】
【你现在的样子——一个普通的大四学生,对未来迷茫,却又不甘心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这,就是你未来的起点。】
【至于终点——】
【我也很好奇。】
“你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足够普通。】
戒灵的答案很简单。
【普通到,不会引起规则的警惕。】
【也普通到,一旦被点亮,会生出无限可能,足够有趣。】
【我想看看,一个被规则眷顾,却又不被规则宠坏的普通人,能走到多远。】
【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在不破坏规则的前提下,活成一个——对自己、对家人、对周遭,都问心无愧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慢慢平复,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落定。
“好。”我在心里默念,“从现在开始,你指导我。”
【我不会帮你。】
戒灵立刻纠正我。
【我只会在你跑偏时拉你一把,在你迷茫时指个方向。】
【路,必须你自己一步一步走。】
【先从最简单的事开始。】
【明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
“七点?”我愣了一下,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十七分,“现在都两点多了。”
【所以你更该睡觉。】
戒灵说。
【连自己的作息都管不好的人,谈什么掌控人生?】
【你现在的状态,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情绪稳定全靠熬夜,抗压能力全靠硬撑。】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戳中我的痛处?”我有点无语。
【我只是陈述事实。】
戒灵的声音平铺直叙。
【你今晚在酒吧唱了三首歌,喝了两杯柠檬水,和一个音乐学院的女生交换了名片,回来的路上一共看了四次手机。】
【你此刻的脑子里,正同时装着三件事:明天的面试,那张名片,还有要不要把《普通人》发给她。】
我心里猛地一惊,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观察了你很多年。】
戒灵说。
【你每次纠结时,眉毛会拧成川字,手指会无意识摩挲戒指。】
【你刚才,已经摩挲了三十七次。】
我赶紧把手从戒指上挪开,耳根发烫:“你能不能别这么变态?”
【我只是在记录数据。】
戒灵淡淡道。
【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我在给你写一份《普通大学生成长观察报告》。】
“那你现在,给我一个关于面试的建议。”我收敛心神,认真问道。
【我给你三个建议。】
戒灵的声音清晰无比。
【第一,不要迟到。】
【第二,自我介绍里,别再说自己是个普通人。】
【第三,别把你的迷茫,当成自己的标签。】
“我什么时候把迷茫当优点了?”我反驳。
【你在简历里写着对未来充满期待,心里却反复默念自己好迷茫。】
戒灵一语道破。
【面试官不是心理医生,他们不在乎你有多迷茫,只在乎你能不能把活干好。】
“那我该怎么说?”
【你可以说——我目前还在探索自己的长期方向,但在可预见的三到五年里,我愿意在金融行业深耕,把基础工作做好。】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辈子要做什么,但在你们公司干几年,绝对没问题。】
“这不是玩文字游戏吗?”我有点心虚。
【这是在不违背事实的前提下,优化表达。】
戒灵说。
【规则不允许我教你说谎。】
【我能做的,只是帮你把你本就拥有的东西,整理成别人更容易接受的样子。】
【就像你写歌,你不会凭空捏造情绪,只是把心底的情绪,用更合适的旋律和歌词表达出来。】
我愣了一下,指尖顿住:“你还懂音乐?”
【我懂的东西,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戒灵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不过就你目前的水平来看——你写歌的天赋,比你做金融的天赋,只高那么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我不服气,“你刚才还说我《普通人》写得不错。”
【那是和你简历上寥寥无几的实习经历比。】
戒灵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实习时,连客户的风险等级都能填错。写歌的时候,至少不会把主歌和副歌搞反。】
我:“……”
那一刻,我真的想把这枚戒指摘下来扔了。
“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打击我的?”
【我是来帮你认清自己。】
戒灵的声音重归平静,字字恳切。
【认清自己,是所有成长的前提。】
【你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不够优秀,而是对优秀的理解太单一。】
【你总觉得,只有进了江海证券,拿了高薪,在别人面前有面子,才算成功。】
【可事实是,成功有千万种模样。】
【有人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有人在小城安稳度日,有人把热爱的事,做成了一生的事业。】
【你该问的,不是我能不能成功,而是——我想要什么样的成功。】
“我想要什么样的成功……”
我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我只知道,不能太差,不能让父母失望,不能比身边的人落后。却从来没问过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可以先不用回答。】
戒灵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这个问题,不是你在凌晨两点的宿舍床上,就能想清楚的。】
【你现在要做的,只是睡一觉。】
【明天,你有一场面试,一张名片,还有无数个可以试试的机会。】
【你需要清醒的头脑。】
“我睡不着。”我如实说,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杂念。
【你可以试试。】
戒灵说。
【闭上眼睛,深呼吸十次。每一次呼吸,就把脑子里的一个问题,暂时放到一边。】
【面试,先放一边。】
【榜单,先放一边。】
【名片,先放一边。】
【父母的期待,先放一边。】
【最后,只对自己说一句话——我现在,只是一个需要睡觉的普通人。】
我照做,缓缓闭上眼睛,深吸第一口气。
面试,先放一边。
第二口气,榜单,先放一边。

第三口气,名片,先放一边。
第四口气,父母的期待,先放一边。
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脑子里的杂念慢慢消散,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不知道过了多久,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你看。】
戒灵的声音在意识深处轻轻响起,像晚风拂过湖面。
【你并不是一无是处。】
【你至少,还能学会好好睡觉。】
我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困意像潮水般涌来,裹着全身的疲惫。
“你能不能……”我迷迷糊糊地嘟囔,“别总在我快睡着的时候,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只是在帮你,建立一个健康的睡前仪式。】
戒灵说。
【从今天起,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私人心理咨询师,人生教练,还有专属吐槽对象。】
“那我要不要付你咨询费?”我半梦半醒,随口打趣。
【你已经付过了。】
戒灵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你用你的人生,付了筹码。】
【我用我的时间,做个看客。】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我轻笑一声,彻底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窗帘,宿舍里只剩我均匀的呼吸声。无名指上的银戒,安静地贴着皮肤,冰凉的触感,像是一个沉默的开关,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凌晨,被悄然按下。
【晚安,小土拨鼠。】
戒灵的声音,在意识最深处缓缓响起。
【明天,会比你想象的,更有意思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