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探仇踪,虎穴救母
林福带回的消息和沉甸甸的九十文铜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破败的宅院里激起了持续的涟漪。
林枫并没有立刻沉浸在这小小的成功喜悦中。身体的痛苦依旧是每时每刻的提醒,而苏婉儿提出的合作意向,更迫使他必须尽快做出更周全的谋划。
他让林福第二天去西市时,除了补充原料和售卖(谨慎地减少了数量,只带了两块),最重要的事情是设法打听一下那位“苏娘子”和她家杂货铺的底细。林福虽然只是个老实巴交的老仆,但多年在洛阳底层挣扎,总有他打听消息的门路——茶摊的闲汉、相熟的菜贩、甚至西市里其他老实的摊主。

与此同时,林枫忍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开始更深层次地整合两世记忆,并进一步探索系统的功能。他反复思考着与苏婉儿可能的合作模式。直接卖配方?绝不可能,那是杀鸡取卵。委托代销?如何控制价格和销售渠道?分成合作?又如何确保自己这个“技术方”不被架空?
他需要一个可靠的、能代表自己出面处理商业事务,甚至提供一定保护的盟友,而不仅仅是合作伙伴。苏婉儿是潜在的选择,但信任的建立绝非一日之功。
身体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复仇的念头便像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他的心。郑元寿,这个名字是原身记忆里最深的毒刺,也是他林枫在这个世界必须拔除的第一个障碍。
“福伯,”在第二天林福出门前,林枫叫住了他,“打听苏娘子的同时,也……留意一下郑家,尤其是那个郑元寿的近况。不必刻意冒险,听听市井流言即可。”
林福脸色一白,声音都发颤:“少爷,您……您身体还没好,万不可冲动啊!郑家势大……”
“我知道。”林枫打断他,目光平静却深邃,“只是想知道仇人过得如何。放心,我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
林福这才稍稍安心,但眼中的忧虑丝毫未减。
这一整天,林枫都在一种混合着焦灼、筹谋和身体痛苦的状态中度过。他强迫自己进食、服药,同时脑海里的各种念头如同走马灯般旋转。
午后,林福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好坏参半。
关于苏婉儿:她确实是西市一家“苏记杂货铺”的东家,原也是洛阳小有名气的商贾之女,但两年前其父行商遇盗身亡,家道迅速中落,铺子也差点被债主夺去。是这位苏娘子挺身而出,以稚嫩肩膀扛起家业,与债主周旋,勉强保住了铺面。她为人精明却不失厚道,在底层商贩中口碑不错,据说有些门路能弄到些特别的小玩意。最近似乎正在努力寻找新的、有潜力的货品,试图重振家业。
——一个精明、有韧性、有野心,且暂时处于困境、急需机会的年轻女商人。这个形象,与林枫的初步判断基本吻合。风险与机遇并存,但至少,她的动机是清晰的,合作的诚意可能更高。
关于郑家:郑元寿依旧是那副跋扈子弟模样,最近似乎更嚣张了。前几日,据说因为城东一家铁匠铺不肯低价转让祖传的几件好铁料给他,便指使家奴去闹事,不仅砸了铺子,还将铁匠的儿子打成重伤,扣押了老铁匠,逼其就范。这事在西市一些角落私下流传,人人敢怒不敢言。
铁匠铺……林枫心中一动。原身的记忆里,自家城外田产旁,似乎就有一户赵姓铁匠,手艺颇佳,为人豪爽正直,以前与林家关系不错。郑家侵吞田产时,那赵铁匠还曾试图为林家作证,结果反被郑家记恨。后来便没了消息。
会是同一家吗?林枫询问林福。
林福努力回忆,忽然脸色一变:“少爷,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出去买药,好像听人嘀咕过,说南城破庙那边,有对母子凄惨得很,那儿子是个铁匠,好像就姓赵!母亲病重,儿子前阵子不知为何被打伤,现在不知死活……”
铁匠、姓赵、被打伤、母亲病重、破庙……一连串的线索瞬间在林枫脑中串联起来!
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和某种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如果真是那位曾试图帮助林家的赵铁匠一家,那么他们的遭遇,很可能与自己家的血仇间接相关!郑元寿的毒手,不仅害死了他的父母,还在持续殃及无辜!
而且,一个手艺不错的铁匠,在这个乱世将启、武力为尊的时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打造更精良的武器、工具,意味着一个极其宝贵的技术人才!如果可能……
一个大胆的、冒险的念头,在林枫心中疯狂滋生。
他需要确认!需要知道破庙里的,到底是不是赵铁匠一家,处境究竟如何!
“福伯,”林枫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和决断,“带我去南城破庙。现在,天黑之前。”
“少爷!万万不可!”林福魂飞魄散,“您的身子怎么经得起颠簸?那里龙蛇混杂,太危险了!”
“福伯!”林枫紧紧抓住老仆的手臂,尽管这动作让他伤口剧痛,但他眼中的光芒却锐利如刀,“如果真是赵叔一家,如果他们的苦难因我家而起,我林枫岂能坐视不理?况且……”他压低了声音,“一个铁匠,对我们将来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林福看着少爷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又想到赵铁匠曾经的恩义,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对少爷的忠诚和对旧情的感念占了上风。他一咬牙:“少爷,我带您去!但您一定要听我的,我们只看一眼,确认了就走,绝不可久留,更不能露面!”
两人做了最简单的伪装。林枫换了林福那件最破旧的短褐,用一块灰布包住头脸,只露出眼睛。林福扶着他,主仆二人如同最不起眼的、赶路的贫民,趁着暮色初临,沿着偏僻的小巷,艰难地向南城挪去。
每走一步,林枫都感觉伤口在撕裂,冷汗浸透了内衫。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控制身体和观察环境上。
南城是洛阳的贫民区,屋舍低矮破败,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贫穷与绝望的气息。破庙位于区域边缘,靠近一段废弃的城墙,更加荒凉。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那座荒废的小庙,半边屋顶已经塌陷,墙壁斑驳,在渐浓的暮色中像一只蹲伏的巨兽残骸。庙门早已不见,黑洞洞的门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林福扶着林枫,躲在一堵断墙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庙里隐约有微弱的火光晃动,还传来断续的、压抑的咳嗽声,以及……低低的、粗暴的呵斥声?
有人!而且不止是那对母子!
林枫心中一紧,示意林福再靠近些。两人屏住呼吸,借着断墙和杂草的掩护,悄悄挪到破庙一侧一个坍塌的窗户洞下。
里面的情景,让林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冷却成冰。
破庙残破的正殿里,一堆微弱的篝火旁,蜷缩着一个头发花白、面色蜡黄的老妇人,身上盖着破麻片,正不住地咳嗽,气息微弱。她面前,一个身材高大、却满脸血污和青肿的壮汉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轮廓和依稀的眉眼,让林枫瞬间确认——正是赵铁匠,赵虎!
而围着他们的,是三个穿着青衣、一脸痞气的汉子,腰间挎着短棍,正对着赵虎骂骂咧咧。
“赵大傻!别给脸不要脸!郑三爷看上你家那几块镔铁,那是你祖上积德!乖乖交出来,再签了那卖身契,去郑府铁匠铺效力,不但你娘有药吃,你也能吃香的喝辣的!硬扛着有什么用?等着你娘咳死在这破庙里吗?”
一个三角眼的汉子用脚踢了踢赵虎的肩膀。
赵虎猛地抬起头,尽管脸上肿胀,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怒火,声音嘶哑却如闷雷:“呸!郑元寿那狗贼!害了林家老爷夫人,又想夺我赵家传家之物!那铁是我爹用命从西域带回来的,是留给子孙吃饭的家伙!我就是砸了,扔了,也绝不给他!想让我给他当狗?做梦!”
“嘿!骨头还挺硬!”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哥几个,看来不给你这铁疙瘩再松松骨,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短棍,就要朝赵虎身上招呼。
老妇人发出一声虚弱的悲鸣:“虎子!我的儿啊!你们……你们放过他吧……铁……铁你们拿去……别打我儿……”
“娘!不能给!”赵虎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挡在母亲身前。
窗外的林枫,浑身冰冷,怒火却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果然是郑元寿!果然是因林家之事牵连!看着赵虎的硬气和他老母的悲苦,看着那三个狗腿子的嚣张,原身的记忆、自己穿越以来的压抑、对未来的筹谋、还有胸腔里那份属于现代人的良知和热血,瞬间沸腾到了顶点!
救人!必须救人!
硬拼?他和林福一个重伤一个老迈,绝不是三个打手的对手。
智取!
林枫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迅速扫视周围环境:破庙、断墙、暮色、远处的犬吠……目光落在墙角几块松动的砖石和更远处一堆废弃的、可能是之前乞丐留下的破烂杂物上。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形。
他附在林福耳边,用极低、极快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林福脸色煞白,却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暮色中。
庙内,打手的棍子即将落下。
突然!
“呜——呜——”一阵凄厉的、仿佛鬼哭般的呜咽声,从破庙另一侧的断墙外猛地响起!紧接着,是“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墙上的声音,又像是一大堆杂物倒塌的声响!
“什么声音?!”三个打手动作一滞,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传来的黑暗处。
呜呜的风声穿过破庙的缝隙,配合着那突兀的怪响和越来越暗的天色,让这荒凉之地平添了几分阴森。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三角眼汉子咽了口唾沫。
“怕什么!装神弄鬼!”满脸横肉的汉子嘴上硬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黑暗。
就在这时,“咻——啪!”一道黑影(是林福扔出的石块)带着破风声,精准地打在了篝火旁的一个破瓦罐上,瓦罐应声碎裂,里面的少许污水溅了几人一身!
“谁?!”三个打手彻底慌了,纷纷抽出短棍,背靠背站在一起,警惕地环视着黑暗的破庙内外。他们欺负老实人可以,但对这种“闹鬼”似的未知情况,却本能地恐惧。
“是不是……是不是这庙里不干净……”三角眼声音发颤。
“听说……听说以前这里死过不少人……”另一个打手也开始自己吓自己。
趁着他们注意力被吸引、心神不宁的瞬间,林枫动了!
他强忍着剧痛,像一只最敏捷的狸猫(尽管动作因伤痛而变形),从窗户洞无声地翻了进去,落地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他立刻稳住,滚到赵虎身边。
赵虎正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从窗户翻进来、包着头脸的人。林枫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然后迅速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块边缘锋利的碎陶片(来自之前林福熬药的罐子),开始拼命割捆住赵虎双手的粗麻绳。
麻绳粗糙结实,林枫又是重伤虚弱,割得极其费力,汗水瞬间湿透了头巾。外面,林福制造的声响还在断断续续,那三个打手疑神疑鬼,暂时没敢乱动。
快!再快一点!林枫心中狂吼,手指被陶片割破也毫无所觉。
终于,“嘣”的一声轻响,绳索断了!
赵虎双手一松,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和滔天的怒意与力量。他看向林枫,林枫却一把捂住他的嘴,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别出声!背上你娘,跟我走!从窗户出去!快!”
赵虎瞬间明白了。他不再犹豫,猛地起身,动作却出奇地轻巧,一把将病弱的老母用破麻片裹好,背在背上,另一只手扶起踉跄的林枫。
林枫指了指那个窗户洞。
庙内,三个打手似乎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去查看一下异响的来源,正小心翼翼地朝另一侧挪动。
就是现在!
赵虎背着母亲,扶着林枫,三人如同沉默的影子,迅速而轻捷地翻出窗户,隐入庙外沉沉的暮色之中。断墙后的林福看到人影,立刻停止了制造声响,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四人不敢停留,也不敢走大路,专挑最偏僻、最黑暗的小巷,借着地形的熟悉(林福和赵虎都是本地人),七拐八绕,朝着破宅的方向拼命奔去。
身后,破庙的方向隐约传来打手们气急败坏的咒骂和搜寻声,但很快就被夜色和复杂的街巷吞没。
直到远远看到自家那熟悉的、破败的宅院轮廓,四人才敢稍稍放慢脚步,但心依旧悬在嗓子眼。林枫几乎是被赵虎半拖着回到屋里,一进门,他便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壁软软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湿透,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冰冷的笑意。
救了。人救出来了。
赵虎将母亲小心地放在角落的稻草上,转身,“噗通”一声,对着林枫重重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恩公!大恩大德,赵虎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我赵虎这条命,就是恩公的!”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声音哽咽,虎目含泪。
林枫勉强抬起手,想扶他,却没什么力气,只是虚弱地摆摆手:“赵叔……快起来……咳咳……都是……应该的……”
他看向角落里昏睡过去的赵母,又看向眼前这忠义刚烈的汉子,心中那个关于未来的模糊蓝图,似乎因为这一员猛将的加入,陡然清晰、坚实了一分。
窗外,夜色已深,星子稀疏。破宅之内,喘息未定,危机暂解,但一种新的、更加紧密的联系,已然在危难中悄然铸成。
林枫知道,今晚的行动,无疑是在郑元寿的眼皮底下,狠狠拔了他一根刺。郑家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自己,也终于从被动承受,踏出了主动反击的第一步。
虽然微小,虽然冒险,但意义重大。
他看向赵虎,又看向气喘吁吁却满脸后怕与欣慰的林福,缓缓说道:
“这里,暂时安全。但郑家不会罢休。赵叔,伯母的病,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从今往后,我们……同舟共济。”
赵虎再次重重叩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油灯的光芒,似乎因为人数的增加和共同历经的险境,而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明亮,也更加温暖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