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三天雪。
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白,分不清哪是山,哪是天。风卷着雪粒子,没日没夜地刮,刮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林枫的活计从挑水,变成了清扫膳房前后院的积雪。雪太厚,得用大木锨一锨一锨铲,堆到墙角,堆成一座座小雪山。手冻得裂开一道道血口子,握木锨时钻心地疼。
王莽的脾气也像这天气一样坏。雪大路滑,内门送下来的新鲜灵蔬和兽肉耽搁了,只能用库房里的陈粮和腌菜对付。负责采买的管事挨了训,回头就把火撒在膳房头上,嫌饭菜没油水,难以下咽。王莽夹在中间受气,看谁都不顺眼,林枫自然首当其冲。
“扫干净点!没吃饭吗?这里,还有这里!雪堆这么高,绊倒了内门的师兄师姐,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林枫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挥动木锨。雪沫子溅到脸上,化成冰水,顺着脖颈流下去,冷得他一哆嗦。
中午吃饭时,李厨工偷偷塞给他半个冻得硬邦邦的杂粮窝头,低声道:“省着点,晚上饿了好垫垫。”
林枫道了谢,把窝头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用体温慢慢焐着。那点微弱的暖意,透过粗糙的布料传过来,是这一天里难得的慰藉。
下午,王莽被叫去前山办事,膳房难得清静了一会儿。林枫铲完最后一锨雪,拖着几乎冻僵的腿,去库房归还木锨。
库房在膳房隔壁,更大,也更阴冷。一进门,那股混杂着陈年谷物、干草药、还有某种类似石灰的干燥剂味道,就冲得人脑门发紧。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气窗透进一点惨白的天光。
管库房的是个姓张的老头,佝偻着背,总是咳嗽,眼睛浑浊。他正蹲在一袋敞开的麻袋前,唉声叹气。
“张伯。”林枫叫了一声,把木锨靠在门边。
老张头抬起头,看见是他,叹了口气:“是林枫啊……放那儿吧。”
林枫放下木锨,目光却被地上那袋东西吸引了。
是米。但不是杂役吃的那种灰褐色的劣等灵谷。这米粒细长,颜色是一种温润的淡青色,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隐隐有层莹润的光泽。只是现在,米堆表面一片狼藉,许多米粒上蒙着一层灰白的霉点,有些甚至变成了黑褐色,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潮湿的霉味。

青玉灵米。林枫认得。是低阶灵谷里较好的品种,据说煮粥清香扑鼻,蕴含的灵气也纯净些,通常是给内门低阶弟子或者外门有潜力的弟子享用的。
“这……”林枫蹲下身,抓了一把。
触感潮湿,黏腻。霉变很严重,尤其是上层。
“唉,造孽啊……”老张头又叹了口气,捶着自己的腰,“前些天下雨,屋顶漏了,正好滴在这袋米上……我老糊涂,忘了及时挪开……这下全完了……这一袋,值十块下品灵石啊……王执事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十块下品灵石。林枫知道,那相当于杂役不吃不喝干五年的全部收入。对老张头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底下的……好像还好些。”林枫用手指往下扒了扒。霉变主要集中在上层,越往下,霉点越少,虽然也受潮了,但米粒本身看起来还算完整。
“好又有什么用?”老张头哭丧着脸,“混在一起,都是霉米,谁敢给内门的师兄们吃?万一吃出毛病……”
林枫没说话,只是仔细地看着那些米。前世在餐馆,米受潮发霉是常事,尤其是南方的梅雨季。处理的办法,就是赶紧摊开晒,把明显霉变的挑出去,剩下的,多淘洗几遍,如果用来炒饭,隔夜之后水分蒸发,反而更合适。
当然,那是前世的经验。这灵米,他不知道能不能一样处理。
“张伯,”他站起身,“这袋米……王执事说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扔了呗!”老张头一脸绝望,“等雪停了,让我扛到后山扔掉……还得罚我三个月的贡献点……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林枫沉默了一下。
“张伯,这米……能给我吗?”
老张头一愣,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愕:“给你?这、这都霉了……”
“我知道。”林枫点点头,“反正要扔,不如给我。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来一点。”
老张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救?怎么救?这可是灵米,沾了霉气,谁还敢吃?你小子……别是饿疯了吧?”
林枫摇摇头,没解释,只是看着老张头。
老张头与他对视片刻,也许是林枫眼里的平静让他觉得这人不是开玩笑,也许是走投无路之下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本能,他犹豫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挥挥手:“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也是要扔的……不过,别让人看见,更别说是从我这儿拿的!王执事问起来,就说你自己在后山捡的!”
“好。”林枫应下。
他找了两个平时装泔水的空麻袋,把上层明显霉变的米扒拉到一边,尽量将下层看着还能救的米,小心翼翼地捧出来,装进麻袋里。动作很慢,很仔细,生怕惊动了什么。
装了大概七八斤的样子,剩下霉变严重的,还有大半袋。
他把装好米的麻袋口扎紧,又把剩下的霉米尽量恢复原状,用破席子盖上。
“张伯,这屋顶……”
“我一会儿就找东西补上。”老张头有气无力地说,“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
林枫点点头,扛起那袋“抢救”出来的米,离开了库房。
米不多,但也有分量。压在肩上,沉甸甸的,像某种希望,也像某种负担。
他没有立刻回杂役房,而是绕到膳房后院最偏僻的角落。那里堆着些破缸烂瓦,还有座早就废弃的、半塌的土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平时鬼都不来。
他把米袋塞进土灶一个相对干燥的灶眼里,用积雪和枯草掩盖好。
然后,他站在雪地里,看着那个被掩盖起来的灶眼。
心跳得有些快。
不是害怕,是一种久违的、类似“即将要做点什么”的兴奋和紧张。
米有了。
接下来,是锅,是火,是油盐。
他需要好好想想。
雪,还在无声无息地下着。
落在他扬起的脸上,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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