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几乎是一路跑回自己的出租屋的。
深秋的晚风像是长了脚,追着她的脚步不放,卷起地上枯黄的梧桐叶,簌簌地打在她的裤腿上,叶片边缘的锯齿蹭过布料,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痒意。她跑得太快,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被揉皱的棉花,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进了一把碎冰,冰冷的空气顺着喉咙滑进肺腑,刺得她喉间泛起一阵尖锐的疼。脚下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早就磨破了边,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惊飞了巷口垃圾桶旁蹲守的几只野猫。野猫们弓着背,发出警惕的呜咽,绿莹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着,像淬了毒的星子。
她甚至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身,就看到沈辰追上来的身影。那张脸,那双浸在寒潭里的眼睛,还有那句带着嘲讽的“你就这么缺钱”,像是一道魔咒,在她的脑海里反复盘旋,挥之不去。风灌进她的衣领,带着深秋的凉意,却吹不散那句质问里的冰碴子,一下下,剐着她的心脏。
巷口的路灯坏了一半,忽明忽暗的光晕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洛桑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被一块凸起的砖头绊倒,她扶住墙,粗糙的墙面蹭掉了她掌心的一小块皮,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栋熟悉的破旧居民楼。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像是老人脸上松弛的皱纹。楼道口的声控灯坏了许久,靠着一根裸露的电线勉强吊着,她跑过去的时候,脚步声震得灯闪了闪,明灭不定,像是随时会彻底熄灭,坠入无边的黑暗里。
洛桑跌跌撞撞地冲过去,颤抖着掏出钥匙。钥匙链上挂着的小铃铛,在风里叮当作响,声音细碎得让人心慌。她的手抖得厉害,钥匙尖在锁孔外晃了好几下,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突兀。试了三次,终于“咔哒”一声,门锁弹开。
她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泡面味扑面而来,还混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洗涤剂味道。这是她的出租屋,一个狭小得近乎窒息的空间,不过二十平米,用一道布帘隔成了卧室和客厅两个区域。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堆着好几件没洗的衣服,颜色暗沉的牛仔裤和洗得发白的T恤混在一起,袖口还沾着干涸的污渍。茶几上放着一个吃了一半的泡面桶,桶壁上结着一圈蜡状的油渍,汤早就凉透了,面条坨成一团,旁边还扔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吃剩的饼干渣。
靠墙的位置摆着一个二手市场淘来的书架,隔板早就被压弯了,上面堆满了各种过期的报纸、摄影杂志,还有她赖以谋生的家伙——几台相机和一堆摄影器材。长焦镜头、三脚架、备用电池散落在书架的缝隙里,有的镜头盖没盖,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唯一的窗户,被厚厚的黑色遮光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线,窗帘布上沾着几块洗不掉的污渍,是上次拍雨景时溅上的泥点。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显得格外压抑。
这就是洛桑在这座繁华都市的落脚点,一个简陋得近乎寒酸的出租屋。没有暖气,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床,和一个能勉强容身的角落。
她将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随手扔在茶几上,金属机身磕在坚硬的桌角,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瘫倒在沙发上,陷进柔软却塌陷的海绵里。这张沙发是她花五十块钱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弹簧早就松了,坐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随时会散架,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洛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下来,可心脏还在狂跳,像是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她抬手捂住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那颗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疼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密密麻麻地扎着。
沈辰那张脸,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记忆里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眉眼干净,笑容灿烂,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拿着一支融化了一半的冰淇淋,朝她招手,声音清亮:“洛洛,快来,这个味道超甜。”那时候的风是暖的,阳光是金色的,他的衬衫领口沾着一点冰淇淋的奶油,看起来傻气又可爱。
也是如今站在聚光灯下的影帝,西装革履,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卓然。他站在酒店门口的红毯上,被无数记者和粉丝包围着,闪光灯亮得刺眼,他的眼神却清冷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隔着人群望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种疏离的淡漠。
两种形象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勒得她喘不过气。
他的眼神,探究的,复杂的,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要透过她的皮囊,看穿她藏在心底的那些狼狈和不堪;他的语气,嘲讽的,冰冷的,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刀刃上还沾着她最不愿意触碰的过往;还有他最后那句带着痛苦的呢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却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挑动着她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洛桑,你这个傻子……”
洛桑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哭什么?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指尖用力地擦着脸颊,擦得皮肤生疼。
洛桑,你没资格哭。
五年前,是你自己选择的放手,是你自己选择的离开。是你躲在那棵香樟树下,听到他和朋友的对话,听到那句轻飘飘的“玩玩而已”,连一句质问都没有,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狼狈地逃离了那个城市,逃离了他的世界。你早就不是那个会因为一句情话就脸红心跳的小姑娘了,你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狗仔,你靠偷拍别人的隐私为生,你早就没有资格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
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沙发陈旧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是一朵朵难看的墨花。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像是一道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显得格外刺耳。洛桑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慌忙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刺眼的大字——“老王”。
她的心头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老王是她的主编,也是整个报社出了名的压榨员工的“周扒皮”。铁石心肠,唯利是图,眼里只有销量和独家新闻。这次让她来蹲守沈辰主演的电影《烬火》的杀青宴,就是下了死命令,必须拿到沈辰和当红小花苏曼曼的亲密照,而且必须是独家。
洛桑深吸一口气,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努力调整好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哽咽和慌乱。她按下接听键,开口道:“喂,王哥。”
“洛桑,你那边怎么样?”老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急切,像是催命的符咒,“拍到沈辰和苏曼曼的亲密照了吗?独家!有没有拿到独家?”

洛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茶几上的相机上。
相机的镜头盖还没盖上,机身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镜头上沾着一点刚才跑回来时溅上的泥点。她刚才只顾着逃,从酒店门口一路狂奔,穿过大半个城区,跑回这个偏僻的巷子,根本没来得及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更别说什么有用的亲密照了。
她咬了咬下唇,牙齿用力地磕着柔软的唇瓣,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如实回答,声音低哑:“没拍到。”
“没拍到?”老王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开了,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他的怒火,“洛桑,你知不知道这个新闻有多重要?多少家媒体盯着呢!《烬火》是今年的票房黑马,上映十天票房就破了十五亿,沈辰又是三金影帝,顶流中的顶流!他和苏曼曼的绯闻要是能实锤,咱们报社的销量能翻三倍!你要是拿不到独家,这个月的奖金,你就别想了!”
奖金两个字,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洛桑的心里。
她的心里,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苦涩,像是吞了一大口没熟的柿子,涩得她眼眶发酸。
她当然知道。
狗仔这行,就是吃青春饭,靠独家新闻活命。不进则退,优胜劣汰,从来都是这么残酷。没有独家新闻,就没有曝光度,没有曝光度,就意味着被报社淘汰,被这个圈子抛弃。
她想起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苍白的脸,瘦弱的身体,手臂上插着输液管,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喘息。医生那句冷冰冰的叮嘱,像是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尽快凑齐手术费,不然的话,你母亲的病……”后面的话,医生没有说下去,可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这个月还没交的房租,房东那张刻薄的脸,还有那句“再不交房租就卷铺盖走人”的警告;想起冰箱里空空如也的食材,只剩下半颗蔫掉的白菜和几个干瘪的土豆;想起自己口袋里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块钱。
这些,都需要钱。
而钱,需要她拿着相机,蹲守在寒风里,蹲守在那些明星出没的酒店、餐厅、地下车库,去捕捉那些别人想藏起来的瞬间,去挖掘那些被掩盖的隐私。
洛桑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手机壳捏碎。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了,王哥。我会再想办法的。”
“最好如此。”老王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像是在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必须拿到沈辰的独家猛料,不管是绯闻,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能引爆热搜的,否则,你就卷铺盖走人!”
“嘟嘟嘟——”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听筒里传来一阵冰冷的忙音,像是在宣告她岌岌可危的处境。
洛桑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面还残留着老王愤怒的声音,像是一根根刺,扎在她的心上。她缓缓地放下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就凌乱的头发,被她抓得像个鸡窝,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显得格外狼狈。
三天。
只有三天的时间。
她去哪里找沈辰的独家猛料?
沈辰那个人,她太了解了。
他向来低调,出道这么多年,除了工作上的新闻,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绯闻。就算偶尔有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传出来,也都是他的团队放出来的烟雾弹,用来炒作电影热度的。他的私生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身边连个亲近的异性都没有,想要拍到他的真实料,简直难如登天。
更何况,她现在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一想到要再次面对他那双探究的眼睛,想到他那句“你就这么缺钱”的嘲讽,洛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可是,她不能丢了这份工作。
这份工作,虽然辛苦,虽然不被人理解,甚至被人鄙夷,被人骂作“狗仔队”“偷窥狂”,但却是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唯一的依靠。是她咬牙坚持下来的底气。
洛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扇被黑色窗帘遮住的窗户。窗帘的布料很厚,像是一道厚重的屏障,将她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也将那些刺眼的光芒和喧嚣,挡在了门外。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伸手,一把拉开了窗帘。
“唰”的一声,厚重的窗帘被扯到两边,窗外的夜色瞬间涌了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
深秋的夜空,深沉如墨,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像是一块巨大的黑丝绒,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一盏盏霓虹灯闪烁着,红的、绿的、蓝的,像是一颗颗散落的星辰,照亮了这座城市的繁华。马路上车水马龙,车灯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喧嚣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带着都市的烟火气,却又显得那么遥远。
洛桑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远方。
那里,是影视城的方向。
而影视城旁边的那家五星级酒店,应该就是沈辰住的地方吧。
此刻,那里应该依旧是觥筹交错,星光熠熠。水晶吊灯亮得刺眼,香槟塔层层叠叠,穿着华丽礼服的明星们穿梭其中,举着酒杯,谈笑风生。他是万众瞩目的影帝,是聚光灯的焦点,身边围绕着鲜花和掌声,而她,只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狗仔,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五年的时光,还有云泥之别。
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淖。
洛桑的目光,落在那片璀璨的灯火上,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像是淬了冰的刀锋,亮得惊人。
为了工作,为了生存,为了母亲的手术费,为了这个月的房租。
她必须放下那些该死的过去,放下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沈辰,不管你是不是影帝,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这一次,我洛桑,奉陪到底。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窗外的天色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鱼肚白,洛桑就醒了。
她几乎是一夜未眠,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沈辰的脸,还有老王那句“卷铺盖走人”的警告。闭上眼睛,是他少年时的笑容,睁开眼睛,是他成年后冰冷的眼神。那些过往的碎片,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旋转,搅得她头疼欲裂。
窗外的天色从鱼肚白渐渐变成浅灰色,又慢慢染上一丝淡淡的橘红,是日出的颜色。洛桑从床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扑在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黑眼圈的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打开化妆包,化了一个淡妆。淡淡的粉底遮住了脸上的憔悴,眼线拉长了眼型,让那双疲惫的眼睛看起来多了几分神采,唇上涂了一层豆沙色的口红,提了提气色。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穿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冲锋衣——那是狗仔的标配,方便隐藏行踪。而是从衣柜最里面,翻出了一件米色的风衣。风衣是她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咬咬牙给自己买的礼物,价格不菲,料子是柔软的羊绒,穿在身上很舒服。她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牛仔裤是新换的,洗得干干净净,帆布鞋也擦得一尘不染,鞋面白得发亮。
她还特意将头发散下来,用卷发棒烫成了微卷的弧度,蓬松的卷发衬得那张清丽的脸,多了几分温婉的气质。
这样打扮起来,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粉丝,而不是那个混迹在各个场合、见不得光的狗仔。
洛桑检查了一下相机,将备用电池装进包里,确保存储卡清空,镜头也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她揣着相机,走出了出租屋。
深秋的早晨,空气格外清冷,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巷口的桂树落了一地细碎的花瓣,踩在脚下软软的,带着清甜的香气。洛桑裹紧了风衣,将衣领竖起来,挡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快步朝着影视城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烬火》剧组的庆功宴。
庆功宴的会场设在影视城旁边的一家豪华宴会厅里,排场很大。门口铺着长长的红地毯,两边摆满了娇艳的红玫瑰,保安们穿着笔挺的制服,守在门口,拦住那些没有邀请函的闲杂人等。
洛桑赶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记者和粉丝。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粉丝们举着应援牌,手里拿着鲜花和礼物,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脸上满是期待。
她没有挤进去,那样太引人注目了。她绕到宴会厅的后门,那里的守卫相对松懈一些,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搬东西,一箱箱的酒水和食材被源源不断地运进去。
洛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将相机藏在风衣的口袋里,装作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低着头,快步朝着里面走去。她的脚步沉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起来从容不迫。
“哎,你是哪个部门的?”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拦住了她,眼神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有工作证吗?”
洛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她定了定神,抬起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指了指自己口袋里露出的相机一角,声音温和而镇定:“我是跟组的摄影师,来补拍一些庆功宴的花絮。刚才去外面取了点东西,工作证忘在里面了。”
保安看了看她手里的相机,又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她的风衣得体,气质温婉,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那些混进来的狗仔。保安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没再多问,挥了挥手,放她进去了:“快点进去,别在门口逗留。”
“谢谢。”洛桑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感激的笑容,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留,快步走进了宴会厅。
一踏进宴会厅,一股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水晶吊灯悬在天花板上,巨大的灯体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在上面软软的,没有一点声音。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名贵的油画,角落里摆放着巨大的花瓶,里面插着盛开的白玫瑰和香槟玫瑰,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穿着华丽礼服的明星们穿梭在人群中,举着酒杯,谈笑风生。悠扬的华尔兹舞曲在大厅里回荡着,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醇香和美食的香气,一切都显得那么纸醉金迷。
洛桑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沈辰的身影。
他就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剪裁合体的西装衬得他肤色如玉,气质卓然。没有打领带,领口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性感的锁骨线条,锁骨上有一颗淡淡的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正和身边的导演、制片人谈笑风生,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像是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场合里。
水晶灯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深邃立体的轮廓,鼻梁高挺,唇线分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着。
洛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像是揣了一只兔子,砰砰直跳。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握着相机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节都泛白了。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能看他,不能再陷进去。她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伤春悲秋的。
她开始在人群中寻找苏曼曼的身影。
只要拍到两人亲密互动的照片,只要能拿到这个独家,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她就能保住这份工作了。
洛桑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掠过一张张精致的脸庞,终于,在沈辰的旁边,看到了苏曼曼。
她就坐在沈辰的身侧,穿着一身粉色的礼服,裙摆摇曳,上面缀满了细碎的钻饰,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是撒了一把星星。她的妆容精致,柳叶眉,桃花眼,唇上涂着鲜艳的口红,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她正举着酒杯,和沈辰说着什么,声音娇嗲,姿态亲昵得恰到好处。时不时地,她还会拿起公筷,给沈辰夹菜,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鲜艳欲滴。
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恩爱无比的情侣。
周围的记者们,已经开始偷偷地按下快门,闪光灯在两人身上闪烁着,此起彼伏,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
洛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疼。她看着苏曼曼夹给沈辰的菜,看着沈辰微微颔首的样子,看着两人之间那副郎才女貌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她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伤春悲秋的。
洛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举起相机,调整好焦距,镜头对准了不远处的两人。她的手指,放在了冰凉的快门键上,只要轻轻一按,就能拍下那张足以引爆热搜的照片,就能拿到独家,就能保住工作,就能凑齐母亲的手术费。
快门键就在指尖,轻轻一按,就能拥有一切。
就在她准备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按住了她的相机。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透过相机的机身,传进洛桑的皮肤里,像是一道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洛桑的心一紧,像是被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颤,她猛地回头。
沈辰的脸,近在咫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槟味,还有一股清冽的雪松香气,那是他惯用的香水味,五年都没有变过。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记忆,让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又在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像是深秋的寒风,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痒痒的,却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洛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主位上,和那些导演制片人谈笑风生吗?怎么会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她?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怀好意的敌人。她的手紧紧护着相机,像是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却又强撑着镇定:“沈老师,您这是做什么?妨碍别人工作,是不道德的。”
沈辰的目光,落在她的相机屏幕上。
屏幕上,定格的,是他和苏曼曼的侧脸。两人挨得很近,头微微靠在一起,看起来确实有些暧昧,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而刺眼,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得她眼睛生疼:“工作?洛桑,你所谓的工作,就是偷拍别人的私生活?”
“这是我的职业。”洛桑抬起下巴,挺直了脊背,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倔强,还有一丝委屈,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总比某些人,披着影帝的外衣,做着欺骗感情的勾当,要光明磊落。”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沈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那双原本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像是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地刺向她,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苦。
“欺骗感情?”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你就这么认定,我和苏曼曼的关系?”
“难道不是吗?”洛桑冷笑一声,眼底的嘲讽毫不掩饰,像是在控诉他的罪行,“昨天晚上,你们在酒店门口,那么亲密。她挽着你的胳膊,声音娇嗲,姿态亲昵。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了。沈老师,您还要狡辩吗?”
昨天晚上的画面,像是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酒店门口,灯火辉煌,苏曼曼挽着他的胳膊,笑得花枝招展,而他没有推开她,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像是默认了这段关系。那一幕,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沈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愤怒和失望,看着她那张倔强的小脸,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一丝红晕,是气的。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是被误解的孩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身高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还有她紧紧抿着的嘴唇,唇瓣因为用力而泛着苍白。
“洛桑,”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你就不能听我解释一次吗?”
“我不需要。”洛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决绝得像是一把刀,斩断了所有的可能,“沈辰,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解释的。五年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听。现在,我只想工作,请你让开。”
她说完,侧身,试图绕过他,继续寻找拍摄的机会。这个宴会厅里,还有很多可以拍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拍他和苏曼曼。
沈辰却不肯放过她。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力度,像是五年前无数次那样,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走过校园的香樟路,走过热闹的夜市,走过漫长的青春。
洛桑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心底的湖面瞬间就乱了。
一股电流,从手腕处蔓延开来,瞬间传遍全身,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放开我!”她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可他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沈辰,你放开我!”
“不放。”沈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偏执,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像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洛桑,你既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别想再逃走。”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的皮肤像是要燃烧起来,也烫得她的心,跟着一起燃烧。
洛桑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那些好奇的、探究的、八卦的目光,像是一道道无形的箭,射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偷偷拍照,闪光灯时不时地亮一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是羞的,也是恼的。
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一丝愤怒:“沈辰,你疯了!这里是庆功宴!很多人都看着呢!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一个狗仔纠缠不清吗?”
沈辰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着她的脸,像是要将她的模样,一寸一寸地刻进骨子里。他的眼神,复杂得像是一团乱麻,里面有愤怒,有委屈,有痛苦,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情,像是沉寂了五年的火山,终于要爆发了。
“看着就看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是带着某种决心,一字一句,砸在她的心上,“洛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洛桑的脑海里炸开。
轰的一声,炸得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看着里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忘了挣扎,忘了反抗,连呼吸都停住了。
在乎你。
这三个字,像是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尘封了五年的记忆匣子。
五年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他拉着她的手,站在图书馆的窗边,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春水,他说:“洛洛,我只在乎你。”
那时候的她,信了。
她信了他的话,信了他的温柔,信了他眼里的深情。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从校服到婚纱,从青春到白头。
可后来,她听到了那句“玩玩而已”。
那句轻飘飘的话,像是一把锤子,砸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将她从云端,狠狠砸进了泥淖里。
洛桑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再也没有一丝波澜。她看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
就在她失神的片刻,沈辰趁她不备,抬手,夺过了她手里的相机。
相机被抢走的那一刻,洛桑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她猛地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沈辰!”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一丝绝望。那相机,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养家糊口的工具。
“你把相机还给我!”
沈辰拿着相机,转身就走。他的脚步很大,白色的西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像是一道光,却又带着冰冷的气息。
洛桑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顾不得那些窃窃私语和闪光灯,立刻追了上去。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她慌乱的心跳。她的风衣下摆被风吹得扬起,头发也乱了,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可她顾不上这些,眼里只有那个拿着她相机的背影。
“沈辰,你站住!把相机还给我!”
她跟着他,穿过喧闹的人群,撞开了几个挡路的工作人员,引来一阵不满的抱怨声,可她充耳不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相机抢回来。
沈辰没有回头,脚步越来越快,像是在故意和她较劲。他径直走出了宴会厅的大门,走到了外面的停车场。
深秋的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得洛桑打了个寒颤。她的风衣没有扣扣子,冷风灌进衣服里,冻得她瑟瑟发抖,可她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沈辰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的她。
她跑得太快,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泛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却又倔强地瞪着他,不肯认输。
沈辰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微发疼。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握着相机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他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少年,眼底的冰冷散去了几分,多了一丝熟悉的狡黠:“想要回相机?”
洛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看着他手里的相机,那是她吃饭的家伙,是她的命根子。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喘息,还有一丝委屈:“还给我。”
“可以。”沈辰慢条斯理地说,他的手指,在相机的机身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掂量着什么,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陪我吃顿饭。”
洛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吃饭?
他们之间,还有必要一起吃饭吗?
五年前,他们一起吃过无数顿饭。在学校的食堂里,他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她;在路边的小吃摊上,他们分吃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在他的宿舍里,他笨手笨脚地给她煮面条,面条糊了,却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候的饭菜,简单却充满了烟火气,充满了爱意。
可现在,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他们是仇人,是陌路,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
沈辰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还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像是在逼迫她做出选择:“要么,陪我吃顿饭,相机还给你。要么,我把相机里的照片,全部删掉。你自己选。”
洛桑的心里,恨得牙痒痒。
这个沈辰,还是和当年一样,霸道得不讲道理。
他总是这样,用这种方式,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当年,他就是这样,逼她和他一起去看电影,逼她和他一起去图书馆,逼她接受他的好。
可是,相机里的照片,是她的心血。而且,她还要靠这些照片,保住自己的工作,凑齐母亲的手术费。
洛桑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牙齿深深陷进唇瓣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看着沈辰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好。我陪你吃饭。”
沈辰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意,像是冰雪初融,带着一丝暖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握着相机的手,也放松了几分。
他将相机扔给她。
洛桑下意识地接住,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她检查了一下相机,确认没有损坏,才松了一口气。
沈辰转过身,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轻松,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走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私房菜。”
洛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白色的西装在深秋的风里,显得格外单薄。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像是五年前那个站在香樟树下的少年。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调料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起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这场饭局,会是一场怎样的纠缠。
她只知道,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她和沈辰之间的战争,就注定了,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