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刺眼,街上的车流人流依旧喧嚣,但林晓感觉自己像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声音变得模糊,色彩变得黯淡,只有手腕上被手铐勒出的红痕和口袋里那张轻飘飘的收据,在提醒他这一切不是梦。
他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乞丐凑过来,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他,伸出了脏兮兮的手。林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个动作惊醒了他。
他必须离开这里。

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行走,背包轻了许多,里面只剩下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无用的旅行指南。身体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胃部因饥饿而产生的收缩感,喉咙因紧张而泛起的干渴,以及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冰冷的疲惫。
“钱……”这个字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他翻遍全身所有口袋,只在裤兜角落里找到几枚被遗忘的硬币——一枚一元人民币,还有几个不知是哪国货币、面值极小的辅币。加起来,可能连一瓶水都买不起。
他看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如同溺水者看到稻草。冲进去,投进那枚珍贵的一元人民币硬币,手指颤抖着按下中国大使馆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忙音,随后是一个冰冷的电子女声,用英语和当地语重复着“号码不存在或无法接通”。
硬币被吐了出来,带着电话机无情的嘲弄。
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熄灭了。
天色,就在他绝望的游荡中,一点点暗了下来。白日的湿热开始被夜晚的微凉取代,但对林晓而言,这种凉意直透心底。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却也照出了更多藏匿在光影角落里的黑暗。
他走过那些灯火通明的酒店和餐厅,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的人们在舒适地用餐、谈笑。那是一个他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恐惧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今晚,他该睡在哪里?
他的脚步变得沉重,最终停在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西式快餐店门口。明亮的灯光,熟悉的红黄标志,在这里似乎能嗅到一丝来自“文明世界”的安全感。
他推门进去,空调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寒颤。店里人不多,几个熬夜的学生,几个看起来和他一样无所适从的背包客,还有角落里蜷缩着的、明显是流浪汉的人。
他走到柜台,看着菜单牌上令人咋舌的价格(以他此刻的财力衡量),最后只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白水。店员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递给他一个空纸杯。
林晓接过来,走到靠近角落、一个背对大门的位置坐下。他将纸杯放在桌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轻飘飘的背包,像守护最后的堡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店里的客人来了又走。店员在清理完柜台后,投来警惕而疏离的目光。林晓尽量缩在座位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知道这里的规矩——不消费,就不能久坐。但他这杯白水,是他能支付的唯一“门票”。
硬质的塑料座椅坐久了,硌得骨头生疼。寒意从空调风口持续不断地涌来,穿透他单薄的衣衫。他不敢睡,也睡不着,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留意着店员的动向和门口的动静。
耳边是其他流浪汉断续的鼾声,鼻尖萦绕着消毒水和食物残渣混合的古怪气味。他曾是法学院的天之骄子,此刻却和这些被社会遗忘的人一起,争夺着城市缝隙里这一小方冰冷的立足之地。
屈辱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冲刷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他想哭,却发现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更庞大的、名为“生存”的实感压碎了。
这一夜,无比漫长。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快餐店的灯光白得瘆人。林晓抱着背包,蜷缩在角落里,听着自己心脏在空旷胸膛里孤独而清晰地跳动。
他知道,当黎明再次来临,他面临的,将是比黑夜更残酷的现实。
(第5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