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先于光线，吞噬了他。
“……林先生，看这里！”
“请问您对本案的最终判决有何看法？”
“传闻您与本地大佬陈天野关系匪浅，这是您能脱罪的关键吗？”
问题像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泼来，伴随着相机快门连绵不绝的嘶吼，将空气都搅得浑浊不堪。林晓站在法院高大的廊柱下，身上是慈善机构提供的、略显宽大的西装，廉价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粗糙的真实感。
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那片能将人灼伤的闪光。三个月。从踏上那片土地到现在，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而此刻，他站在这里，不是凯旋，只是侥幸从巨兽口中脱身的残骸。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伸过来的话筒，他在人群最后方，看到了那个身影。
林峰。
笔挺的定制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沉静如水的面容。他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置身事外，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定着他。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如释重负的欣慰，那眼神里是太多林晓一时无法解读的东西——有关切，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冰冷的决绝。
一个记者几乎将话筒怼到林晓脸上，尖锐的声音刺破他的耳膜：“林先生，沉默是否代表默认？您用何种代价换取了自由？”
代价？
林晓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苦涩的弧度。他该如何回答？告诉他们自由的代价是睡在冰冷坚硬的课桌拼成的“床”上？是口袋里只剩下最后几个硬币时，喉咙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还是那部失而复得、此刻正沉默地躺在他裤袋里的旧手机，以及它所连接的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从哥哥身上移开，重新投向那片令人眩晕的闪光灯海。律师在一旁费力地分开人群，护着他向前走去。
在脚步挪动的间隙，他的思绪无法控制地飘散开去。不是飘向刚刚结束的法庭，不是飘向那些唇枪舌剑，而是飘向了更久之前，那个一切尚未开始，空气中还弥漫着廉价防晒霜和热带水果甜腻气味的……
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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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回）
机身微微震动，轮子接触跑道，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
林晓靠在舷窗边，下方是望港市璀璨的夜景。灯火如同时不小心打翻的珠宝箱，绵延铺展至视野尽头，勾勒出蜿蜒的海岸线和摩天大楼锋利的剪影。
“我们已安全降落在望港国际机场……”广播里传来空乘甜美的声音。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心里那点关于学业、关于未来的烦闷暂时压下。这次毕业旅行，与其说是观光，不如说是一场低成本的逃离。他选择了这个以阳光、沙滩和低廉物价闻名的东南亚城市，试图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随着人流走出廊桥，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植物蒸腾的特殊气息和隐约的香料味道。机场大厅里人声鼎沸，各种语言的告示牌，肤色各异的旅客，构成一幅鲜活而混乱的图景。
他紧了紧背上简单的行囊，那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本快被翻烂的旅行指南，以及一个法学院学生残留的、对世界规则的天真信任。
他跟着“Arrival”的指示牌向前走，脚步轻快，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那张早已编织好的、名为命运的网。
此刻，他眼中只有窗外那片象征着短暂自由的、生机勃勃又光怪陆离的灯火。
而在他身后，法庭的喧嚣尚未响起，哥哥担忧的目光也远在千里之外。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背包客，怀揣着一点点可怜的预算，和一颗渴望被治愈的心。
走向他的，是望港市用霓虹与阴影共同谱写的、盛大的欢迎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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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