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水银般滑向末世前一周。
夏昀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里蓬勃的生机，正像藤蔓一样，一丝丝缠绕上他历经无数世界早已近乎麻木的灵魂。
那种俯瞰众生的虚无感正在缓慢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贴近人的感知。
虽然依旧冰冷，但不再是完全的空洞。
他会站在窗前，感受阳光照在皮肤上的些微暖意，会因为空气中过于污浊的尘埃而微微蹙眉，甚至……会在江衍又一次笨拙地敲响房门，递上据说老家寄来太多的水果时，指尖会传来一种近乎温暖的触感。
这种变化细微而持续，源于灵魂与肉身本源的重新融合。
他依旧是那个掌控着非凡力量的夏昀，但人性的砝码，正在他倾斜的天平上悄然增加重量。
而这点重量，目前似乎只倾斜向了同一个人——江衍。
或许是因为，在他于蓝星短暂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视网膜上烙印下的是那张瞬间碎裂混合着惊骇与痛苦的笑容。
那抹色彩过于强烈，穿透了无数世界的隔膜，成为了他回归原点后，一个无法忽略的坐标。
他对江衍，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观察稀有标本般的兴趣。
在此期间，夏昀的囤货行为并未停止，他的行动有条不紊，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绝非普通人的未雨绸缪。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对面那双警惕的眼睛。
“不对，靖哥，这绝对不对。”林旭盯着屏幕上汇总的数据，眉头紧锁，“他购买的这些东西……太松散了！你看他的浏览记录，只要是出现在推荐页面的，他都下单了一份，这不像是一个普通大学生会因为预感而准备的东西。”
顾靖站在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过楼下。
夏昀刚刚出门，依旧是那副清瘦冷淡的样子，手里只拿着一个轻便的帆布包，仿佛只是出去散步。
“他的行为模式，和我们资料里那个因为父母去世而变得内向，专注于学业和投资的夏昀，偏差越来越大。”顾靖的声音低沉，“烟，酒，现在是囤货。除非……”
“除非他也是重生者。”林旭接上了他的话，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可是……如果他拥有末世的记忆，怎么会是这种状态？按照我们经历的，他后期作为尸皇，是纯粹的暴戾和厌世，恨不得将整个文明都拖入深渊。可现在……”
现在的夏昀，虽然冷漠，却没有任何主动攻击性或毁灭倾向。
他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偶尔，在他们通过监控看到他和江衍极其有限的互动时，甚至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玩味？
“难道重生也存在不同时间线？”林旭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我们是从五年后，目睹了他成为尸皇的结局后重生。而他可能是从被......”
这个猜想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继续观察，尤其是他和江衍的互动。”顾靖最终无奈说道，“江衍太投入了，我担心他会被表象迷惑。”
他们都知道，江衍几乎每天都会找各种借口去接触夏昀，送东西、借工具、甚至只是假装偶遇一起上下楼。
那个年轻人，正凭借着一腔赤诚和灼热的愧疚感，试图融化夏昀周身的坚冰。
这栋老旧的居民楼，仿佛一个微缩的社会。
楼道里偶尔会遇到的其他住户，投向夏昀的目光大多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曾几何时，当夏昀的父母还健在，这对温和体面的公职人员是楼里的热心人，谁家有事都会搭把手。
那时的夏昀家，总是充满了人气，邻居阿姨会送来自己腌的咸菜，叔叔会笑着摸摸他的头夸他聪明。
然而，自从那对夫妻因公殉职的噩耗传来，慰问的花圈和短暂的同情过后，这扇门便迅速冷落下来。
仿佛夏昀的存在，也随着他父母的离去而变成了一个不祥的符号。
人情冷暖，在这小小的楼道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也使得江衍这个新邻居过于热情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并没有人多管闲事。
这天傍晚，夏昀提着一袋刚从超市买的掩人耳目的普通食物回来，在楼道口遇到了三楼的王婶。
王婶看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或许是关于最近看到他家里常有陌生年轻男人进出。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
夏昀面无表情地上了楼，一粒落入浩瀚海洋的细砂罢了，他并不在意。
刚走到四楼，对面的门就打开了。
江衍探出身，眼睛亮晶晶的，手里端着一个保鲜盒：“夏昀！你回来了？我……我试着做了点糖醋排骨，好像糖放多了，你……要不要尝尝？”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额角还有细微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夏昀的脚步顿了顿。
他的感知蔓延开，能听到对面屋内另外两个男人瞬间屏住的呼吸，以及他们透过猫眼紧紧盯着这里的视线。
他也能看到，江衍递过来的保鲜盒边缘，因为紧张而微微用力有些发白的手指。
夏昀的目光在江衍脸上停留了两秒，那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涟漪荡开，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排骨没有焯水，糖醋汁的醋放多了，另外......算了，当我没说。”
夏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衍手里的保鲜盒，并没有接，实在是......
他自己在异世界地狱给那七个领主当专用厨师的时候技术长进太多，而对面三个男人...似乎连生活自理都是问题。
门轻轻合拢。
江衍却僵在原地，脸上那期待的笑容凝固碎裂，最后只剩下滚烫的尴尬和一丝无地自容。
他端着那盒被夏昀精准点出所有缺陷的糖醋排骨，像是捧着一个烧红的炭块。
他……他怎么知道没焯水？怎么连醋放多了都闻得出来？而且那句算了，当我没说……比直接的嫌弃更让人难堪。
江衍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几乎是狼狈地缩回门内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屋内，顾靖和林旭将门口发生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林旭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看了看像猪窝的屋内，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看来……我们连伪装成友善邻居都不及格。”
顾靖的脸色则更加凝重。
他走到江衍面前，看着对方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胸口的样子，沉声道：“现在你明白了？他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敏锐，更……难以捉摸。他甚至能隔着保鲜盒精准判断出烹饪步骤的失误，这绝非常人。”
江衍猛地抬起头，眼圈有点发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急的：“可是……可是他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他之前都只是嗯、好、谢谢！他这次指出了我的问题！”
他的逻辑让顾靖和林旭一时语塞。
而另一边，把一切都感知入耳的夏昀，慵懒地牵了牵嘴角。
傻乎乎的大狗子，还真是……执着得有点可爱。
算了，反正物资囤积已近尾声，该来的总会来。
他这个最大的变数，是时候亲自上门，和那三个目的不明的重生者聊一聊了。
命运既然硬要把这几根线头拧到一起，而他，也确实不讨厌门外那只眼神亮晶晶，厨艺稀烂还努力尝试的傻狗。
乐得清闲？或许吧，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弄清楚，在那条他未曾走完的时间线末端，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三个明显是精英的军人，如此执着于拯救他这么一个看似普通的陌生人。
他不相信仅仅是因为目睹了他的死亡。
一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心意已决，夏昀不再犹豫。他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拉开了房门。
对面屋内，正在因为糖醋排骨事件进行严肃分析的三人，听到敲门声，瞬间如同被按了暂停键。
顾靖眼神一凛，迅速示意林旭关闭电脑上的监控界面。
江衍则手忙脚乱地想把手里的保鲜盒藏到身后，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盒子甩出去。
门被打开。
夏昀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明显手足无措的江衍身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聊几句？”
“啊？哦！好！好啊！”江衍几乎是瞬间响应，忙不迭地侧身让开通道，“进、进来坐！”
夏昀迈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混合着外卖油脂，汗味和……某种年轻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
饶是夏昀见多识广，眉头也蹙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堪称灾难。
客厅的茶几上堆满了吃剩的外卖盒和饮料瓶，几个一次性餐盒叠在一起，油渍已经凝固发黄。
沙发扶手上搭着好几件分辨不出原色的T恤和制服，地上东一只西一只地躺着运动鞋和沾着泥点的军靴。
最显眼的，是沙发角落那一团团的白色织物，显然是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袜子，以及……一条被随意丢弃在椅子背上的白色内裤。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蓬勃又杂乱的生命力，属于三个显然不擅长也可能没心思打理内务的年轻男人。
顾靖和林旭显然也没料到夏昀会突然造访，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
林旭下意识地想挡住堆满电子设备的餐桌，而顾靖则不动声色地用脚把一只滚到路中间的鞋子拨到沙发底下。
夏昀的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最终落回三个明显紧张起来的男人身上。
“三个特种兵，还有个受，好好的房子给造成了猪窝，牛逼！”
夏昀嘴角抽动，轻轻抬起了右手，指尖在空中划过几个轨迹。
“ MorfischeMagie · Herstel. ”
随着微光一闪，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温柔的潮汐般席卷了整个客厅。
接下来的一幕，让顾靖林旭，尤其是江衍，目瞪口呆。
只见那些散落的外卖盒，饮料瓶像是被无形的手托起，自动飞向垃圾桶并整齐码放，散落在各处的衣物鞋袜，包括江衍那条显眼的白色内裤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自动折叠、归类，整齐地飞向各自的房间或该去的洗衣筐，地面的灰尘和污渍在微光闪过之后消失无踪，连空气中那股混杂的气味都被一股清新的风所取代。
不过短短几秒钟，原本如同猪窝一般的客厅，变得窗明几净，整洁得仿佛刚被专业保洁团队彻底打扫过。
“……”
死一般的寂静。
夏昀这才踱步走到沙发前坐下，看向江衍调侃道：“汗脚就要天天洗，不然会得脚气的，还有......内裤乱丢，不怕吓到你队长家的......咳咳，小朋友？”
最后这个称呼出来时，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旁边清秀的林旭。
林旭瞬间涨红了脸，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夏昀又补充道，语气带着点看透一切的调侃：“你…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当个小娇妻也没什么不好的。”
“谁、谁是小娇妻了！”林旭终于憋出一句，耳朵尖都红透了。
顾靖下意识地把林旭往身后挡了挡，这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动作更是坐实了夏昀的猜测。
夏昀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转向终于从羞窘到浑身都发红的江衍，以及脸色凝重如临大敌的顾靖。
“好了，卫生帮你们搞定了，算是付了接下来谈话的场地费。”夏昀打了个响指，将三人的注意力彻底拉回来，“现在，能跟我说说了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虽然坐着却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刚才那点调侃慵懒的气息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而直接：“你们三个重生的，放着拯救世界的大事不干，跑来找我这个普通邻居，天天送黑暗料理，玩蹩脚跟踪……”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江衍那双写满了无措和惊艳的眼睛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到底图什么？”
“或者说，在你们那个未来，我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得你们这么……嗯，念念不忘？”
他话音落下，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车声，以及对面三个男人陡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江衍看着夏昀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他张了张嘴，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答案......
我想救你四个字却死死的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夏昀问的是：我到底做了什么。
这意味着，夏昀知道他们的目的并不只是想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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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墙上的老式圆盘挂钟正发出嚓嚓嚓的走动声音，每一秒都敲在三人紧绷的神经上。
夏昀手里凭空出现一支烟，指尖一搓便自行点燃，动作行云流水。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隔着朦胧看向脸色沉重的顾靖。
“所以，”他的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飘忽，“在末世后的第五年，我成了尸皇…毁灭了人类文明？”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仿佛毁灭人类文明只是某个无关紧要的注脚。
顾靖沉重地点了点头，也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根。
把压在心底最大的秘密说出来后，一种混合着解脱和更大空虚的感觉攫住了他，迫切需要尼古丁来慰藉。
“是。最后…是你终结了一切。”
江衍看着夏昀那没什么波动的侧脸，心里又酸又胀。
他小心翼翼地在夏昀身旁的沙发空位坐下，然后又状似不经意地一点一点往夏昀那边挪了挪，直到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
他仰起脸，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灼热和决心，开口道：“夏昀，这一次我会救你的！不会让你被……”
夏昀闻言，侧过头，垂眸看着几乎要挨到自己身边的江衍，男人眼眶还有点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不会熄灭的火苗。
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一个穿梭过无数世界，灵魂里塞满了各种体系力量，刚才还当着他们的面用了魔法打扫卫生的存在……现在正被一个内裤乱丢的特种兵小哥信誓旦旦地宣布要拯救？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夹着烟的手指伸过去戳了戳江衍的胳膊肌肉。
“省省吧，傻狗。”夏昀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冲散了刚才凝重的气氛，“现在的我，和你们不在一个维度。”
“我……”江衍挠了挠被戳的胳膊，像是过电一样麻了一下，他急着想辩解，“我很强的！我格斗、射击都是顶尖！我还能……”
“还能把袜子攒到能自己立起来？”夏昀挑眉，毫不留情地戳破。
江衍的脸瞬间爆红，梗着脖子：“那、那是意外！以后我天天洗！”
一旁的林旭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顾靖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才勉强憋住。
夏昀没再继续欺负明显处于宕机边缘的江衍，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努力维持严肃，但嘴角也有些抽搐的顾靖，弹了弹烟灰，语气轻松，“既然你们都这么开诚布公了，我也不瞒着你们了。”
“你们是重生，从五年后的末世节点回到现在。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算是穿越，或者说，流浪归来。”
“在你们认知里，我死在丧尸病毒爆发初期，被撕咬吞噬。但实际上，那一刻，我的意识脱离了这具身体，开始了……嗯，一段相当漫长的旅途。”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大概就是去了一个大杂烩的世界，获得了一些力量，具体去了多久，我也记不清了。时间在那里没有意义。”
夏昀的语气带着一丝经历过太多的淡漠。
“直到不久前，某种力量又把我的意识塞了回来，塞回这个一切开始的原点，时间刚好是末世前一个月。”
他摊了摊手，总结道：“所以，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会在末世初期死去的夏昀。我的灵魂里打包了无数体系的纪念品，比如一点小魔法，”他指了指干净得过分的客厅，“一点恶魔之力，”他瞳孔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猩红，“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三人，特别是眼神已经开始放空的江衍，慢悠悠地补充：“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们那个拯救我，防止我变尸皇的计划，听起来有点……呃，定位不准？现在的我，会不会被丧尸病毒感染都是个未知数。毕竟，我的身体成分，可能不太纯粹了。”
客厅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挂钟的嚓嚓声。
信息量过大，顾靖三人的大脑都需要时间处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旭，技术宅的本能让他立刻抓住了最关键的现实问题，他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急切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夏昀！你……你拥有这样的力量，那你能不能……能不能直接阻止末世的到来？！”
这个问题也让顾靖和江衍瞬间回神，目光灼灼地看向夏昀。
是啊，如果他这么强，是不是可以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夏昀看着林旭眼中那点希冀的光，摇了摇头，打破了他的幻想。
“可以，但我并不想这么做，也没有那个义务！”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他看着三人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难得耐心地解释了几句，语气是一种看透规则的平静：“一个世界会爆发这种灭世级别的灾难，不仅仅是病毒或者偶然。这意味着是规则本身在出手，是这个世界运行到了某个临界点，它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这是底层逻辑，是洪流。个人的力量，哪怕来自其他世界，想要正面抗衡整个世界的意志，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代价会远超你们的想象。”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事实：“而且，根据你们提供的未来信息，结合我感知到的一些世界脉络……尸皇这个位置，恐怕是这次清洗中，世界规则为了维持某种平衡或者推动某种进程而必然会出现的一个关键点。”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震惊的脸，缓缓说道：“也就是说，尸皇一定会出现。这是这个末世剧本里，一个写好的角色。”
“只不过……”夏昀指了指自己，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因为我的灵魂成分变了，加上你们这几个变数，这个角色，现在大概率不会由我来扮演了而已。”
“下一个会是谁，我也不知道。”
这个消息如同冰水，浇灭了三人刚刚升起的侥幸心理。
尸皇还会出现，只是换人了？
那他们的重生，他们想要改变的命运，究竟有多大意义？
江衍猛地抓住夏昀的手臂，眼神里带着恐慌：“那你呢？！你不会变成尸皇了，会不会有危险？规则会不会针对你？”
夏昀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懒散：“针对我？它最好别。把我逼急了，我虽然不能阻止它对这个世界做什么，但要掀了它棋盘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惊的底气。
“所以，”夏昀总结道，“别指望我能一键消除末世。但让你们，以及你们在意的人，在这场清洗里活得舒服点，大概率还是没问题的。当然了，前提是你们有的话！”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三人心中，只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涩然涟漪。
顾靖和林旭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复杂情绪。
他们的父母早已因他们的关系而宣布和他们决裂，江衍是由远房的叔公抚养长大，叔公也已过世。
他们三个，早就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和牵绊了。
算上眼前这个来历成谜、力量成谜、态度也成谜的夏昀，他们四个人的命运，起点各不相同，却在这个时间点上，奇异而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
“好了，末世还有三天，抓紧享受这个和平的时间吧！”夏昀站起身，像是结束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聊，“另外我丑话说在前头，”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半侧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冷意扫过三人，“虽然我父母是公职人员，但我…可冷心冷情的很，希望你们也是，不要给我带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一阵寒风，瞬间吹散了刚才因为信息冲击而产生的些许混乱和躁动。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对面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将两个空间重新隔绝。
夏昀一走，客厅里陷入了另一种沉默。
不同于之前的震惊和茫然，这次是一种被看透本质并被提前划下界限的沉重。
“……他这话，是认真的。”林旭喃喃道，下意识地往顾靖身边靠了靠。
夏昀最后那个眼神，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顾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他是在提醒我们，也是警告。他同意了我们同行，但这不代表他会无条件庇护我们，更不代表他会为我们的善良或不忍买单。” 他看向江衍，语气严肃，“小衍，尤其你，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同情心。在末世，那会害死你，也可能连累他，以及我们。”
江衍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
他知道队长说得对，可一想到夏昀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说出冷心冷情四个字，他心里就闷得难受。
他记忆里最后那个牺牲自己的少年，和刚才这个强大却疏离的夏昀，身影重叠，却又割裂。
是怎样漫长的时光和经历，才会把那个牺牲自己的少年折磨成现在这样的夏昀？
“我……我知道了。”
江衍闷声回答。
“不过，”顾靖话锋一转，试图打破这过于凝重的气氛，“他至少承认了我们算是队友，也承诺了会让我们活得舒服点。这已经比我们最初预想的最坏情况好太多了。” 他看向刚刚被魔法清理得一尘不染的客厅，“而且，他的能力……远超我们想象。有他在，我们的生存几率会大大增加。”
林旭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错。当务之急，是按照他的要求，别给他添麻烦，同时……尽快适应这种超自然力量存在的现实。另外，我们自己的准备也不能落下。”
他看向顾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是一丝释然：“靖哥，对于国家，我们仁至义尽了。该提醒的，能做的，我们都尝试了。上辈子，我们为了那残存的秩序，为了所谓的大局和人民，苦苦挣扎了五年，流的血、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这辈子……”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更显清晰：“这辈子，我想自私一点。就为我们自己，为我们这个小家，活一次。”
这话打动了顾靖，他想起了前世那些因为上级错误决策而牺牲的战友，想起了那些在资源分配中遭受的不公，想起了他和林旭因为性别取向而在背后承受的非议和排挤……他们确实付出了太多，也得到了太多教训。
顾靖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那份属于军人的绝对忠诚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冷硬和务实的光芒。
他缓缓点头，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个沉重的包袱：“你说得对，阿旭。上辈子，我们无愧于那身军装，无愧于心。这辈子……”他目光扫过林旭和江衍，“我们就为自己而活。保护好我们自己。”
江衍看着达成共识的队长和林旭，心中的那点纠结似乎也找到了出口。
如果自私一点，能让他有能力守护想守护的人，那他愿意。
他想守护队长和林旭，更想……靠近那个看似冰冷，灵魂却承载了太多孤独的夏昀。
“我同意！”
江衍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接下来的两天半，心态的转变让三人的行动也有了微妙的不同。
他们在做最后的物资清点和装备维护，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一种为国为民的悲壮感，而是更加专注于如何提升小队的生存舒适度和战斗力。
顾靖利用最后的时间，通过一些非官方渠道，搞来了几样在正规渠道绝对弄不到的好东西，几把改装过威力更大的手枪和充足的弹药，以及几把锋利的军用开山刀。
林旭则指挥着江衍，把通向他们和夏昀家里的过道内侧，悄无声息地加装了一道坚固的钢制栅栏门。他们两个房子是对门，都处于走廊过道的尽头，这道栅栏等于将走廊尽头这片区域变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单元，既不会影响其他住户通行，也大大增强了安全性。
其他居民虽然好奇地张望了几眼，但并没人上前询问。
加装了那道铁栅栏后，顾靖他们这边的家门几乎就敞开着不关了，方便随时观察外面情况，也隐隐将夏昀的房门纳入了他们的警戒范围内。
他们的重心彻底放在了囤积和整理物资上，客厅和一间卧室的地板上堆满了各种箱子。
“靖哥，你说夏昀他买了那么多东西，都放哪儿了？”林旭一边清点着今天刚到的几箱压缩饼干，一边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问道，“我看他每次出门，也就拎个超市购物袋回来，有时候甚至空手。他那房子看着也不大，不像能藏下那么多物资的样子……是不是真像小说里写的，有什么空间戒指、空间异能之类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传来开门声。
三人齐刷刷抬头，只见夏昀趿拉着拖鞋，拿着一罐可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也看到了对面屋里堆成小山的物资，以及三双齐刷刷盯着他的眼睛。
林旭的问题虽然声音小，但在这安静的楼道里，恐怕……
夏昀的目光在林旭脸上停顿了一秒，似乎看穿了他刚才的疑问。他没有回答关于空间的问题，反而是看着那几箱压缩饼干，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压缩饼干？”他语气平淡地开口，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嫌弃，“这玩意儿吃了会便秘吧...” 他顿了顿，视线意有所指地在顾靖和林旭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坏心眼弧度，“...不会影响你俩......嗯？”
那个拖长的嗯字和微妙的眼神，瞬间让林旭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往顾靖身后缩了缩。
顾靖的耳根也有些发烫，但面上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干咳了一声。
江衍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看看夏昀，又看看自家队长和红着脸的林旭，愣了几秒才猛地醒悟，顿时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不、不是！这是储备！跟、跟那个没关系！”
夏昀看着三人窘迫的样子，似乎觉得颇为有趣，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点揶揄，“哟，傻狗还能听懂我什么意思呢？看来也不是完全不开窍。” 他话锋一转，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江衍身上，语气依旧轻松，却带着一丝探究，“那你呢，傻狗子？什么时候把你家的小朋友接过来？总不会……是藏得太好，我们都没发现吧？”
江衍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懵了，大脑瞬间空白，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他慌忙摆手，声音都劈了叉：“没、没有！什么小朋友！我、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 他急得差点原地跳起来，恨不得对天发誓以证清白，眼神慌乱地瞟向夏昀，又迅速移开，完全是一副被戳中心事手足无措的样子。
夏昀将他这过度激烈的反应尽收眼底，眸中那丝玩味更深了，他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了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原来……是单身狗啊。”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简直比任何嘲讽都有杀伤力。
江衍瞬间蔫了，像被戳破的气球，耷拉着脑袋，耳朵尖却红得透亮，嘴里还兀自小声嘟囔：“单身狗怎么了……我、我……”
一旁的林旭看着江衍这几乎把纯情和对你有意思写在脸上的反应，忍不住扶额，简直没眼看。
顾靖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小衍，就这样被夏昀玩弄于股掌之间......
嗯？怎么好像说了什么不太合适的话？
夏昀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迫害已经快要冒烟的江衍。
他随手将空瓶子精准地抛进了对面门内放在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目光落在那道新装的栅栏门上。
“门装得还行。”他像是随口评价，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漫不经心却直指要害的提醒，“不过，真到了乱起来的时候，光防外面不够。要是有人从消防通道或者隔壁阳台摸过来，你们这道门，也就是个摆设。想过怎么应对了吗？”
顾靖立刻收敛心神，认真回答：“我们会安排轮值警戒，包括对相邻区域和上层空间的监控。必要时，会考虑设置简易预警装置。”
这个确实是防御盲点。
夏昀点了点头，没再深究。
他转身作势要回屋，却在手搭上门把时，再次侧过头，视线落在还沉浸在单身狗暴击中没完全回过神的江衍身上，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对了，傻狗。”
“下次囤货，记得多备点……嗯，个人护理用品。”
“毕竟，”他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顾靖和林旭，语气里带着那种让人抓狂的了然和戏谑，“某些情况下，保持清爽，对团队和谐很重要。”
“当然，你要是用不上，就当我没说。”
话音未落，他已然利落地开门、进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留下走廊里三个再次石化，脸色五彩纷呈的男人。
江衍：“！！！” 他他他……他什么意思？！什么个人护理用品？！什么用不上？！
林旭已经彻底把脸埋进了顾靖背后，耳朵尖红得滴血。
顾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冷静自持正在夏昀接连不断的精准打击下岌岌可危。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他不仅在试探他们的能力和准备，更是在用一种恶劣的方式，不断地戳破他们试图维持的正常表象，逼迫他们直面末世环境下可能面临的所有尴尬，私密乃至人性问题。
“他……”江衍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到底是在帮我们，还是在玩我们啊？！”
林旭从顾靖背后发出闷闷的声音：“我觉得……两者都有。”
顾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咬牙道：“别管他是不是在玩！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在给我们查漏补缺！个人护理用品……确实需要准备。” 他说出最后几个字时，感觉脸颊也有些发烫。
这末世准备，真是越来越全面了。
就在这时，对面夏昀的房门再次打开了。
这次他没走出来，只是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巧的布袋被精准地抛了出来，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江衍脚边。
“种子。绿色食品嘛...种出来至少可以通通肠道。”
江衍捡起那个小布袋，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十个用旧报纸裁成的小纸包，每个纸包上都用极其工整甚至带着点艺术感的字迹写着作物的名称：番茄、速生青菜、小黄瓜、樱桃萝卜……种类还挺丰富。
林旭凑过来一看，也暂时忘了刚才的尴尬，惊讶道：“他连这个都准备了？！还……分类标注得这么清楚！”
顾靖拿起一包种子，看着上面漂亮的字迹，心情更加复杂。
江衍则把那个布袋紧紧捂在胸口，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傻笑，眼睛亮得堪比探照灯。
“他给的……”他声音都带着点飘，“他怕我们便秘……不是，他给我们留了后路！”
顾靖&林旭：“……”
重点好像有点歪，但大致意思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