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娃是被饿醒的。
那种饿不是突然来的,是先从胃底漫上来,像黄土地里渗出的碱水,一丝一丝往上爬。爬到心口时,变成一只手,攥着他的胃,一下,一下,轻轻地拧。他蜷在炕上,手不自觉地摸肚子——十二岁的肚子本该有点肉,可他摸到的是一根根肋骨,硬邦邦地硌着手心,像摸到一副晒干了的鱼骨架。
炕席的篾片扎着后背。那是娘三年前编的,篾片早就翘了,夜里翻个身,能听见“刺啦”一声,像是皮肤被划开。石娃不敢大动,他侧过脸,把耳朵贴在炕上。土炕还留着昨夜的余温,底下是空的——灶膛里最后一把麦草烧完,天没亮就凉透了。
窗纸破了三个洞。最大的那个在左上角,破得像个歪嘴。谷雨时节的雨丝从洞里飘进来,细细的,凉凉的,带着一股子黄土被雨打湿后的腥味。那味道石娃熟——就像把干透的黄土块掰开,凑近了闻,有一种沉沉的、带着土腥的潮气。雨丝落在脸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咸的,混着窗纸上的陈年灰尘。
鸡还没叫。
石娃睁着眼,盯着房梁。房梁上结着蛛网,一只蜘蛛吊在中间,一动不动。他数蜘蛛的腿,数到第三条时,听见隔壁传来咳嗽声——是爹。闷闷的,压着的,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咳到一半又硬生生咽回去。石娃知道,爹是怕吵醒他们。
他翻了个身,炕席又“刺啦”一声。
天光从窗纸的破洞透进来,是鸭蛋青色,薄薄的一层,落在土墙上,把墙皮剥落的地方照得清清楚楚。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纸,是前年公社发的年画,画上的工农兵笑得满脸红光,举着麦穗和铁锤。石娃盯着那张画看了三年,越看越觉得,画上的人从来没饿过。
石娃光着膀子跳下炕。脚踩在土坯地上,冰凉刺骨,从脚心直窜到头顶。他打了个哆嗦,扒着门框往外看。
爹蹲在院里。
老石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补丁叠补丁,最显眼的是左肩上那块,用的是军绿色的布,在晨光里像块苔藓。他背对着石娃,正低头捣鼓那副货郎担。
担子是枣木的,扁担中间被肩膀磨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油亮亮的,能照出人影。两头的竹筐用麻绳系着,筐沿也磨得发白。老石从筐里掏出一块破布——灰扑扑的,看不清原色——然后站起身,走到院门前。

石娃这才看见,爹是要扫露水。
门前那条土路,是村里通往塬上的主路。一夜谷雨,路上积了一层细密的露水珠,密密麻麻地铺在黄土面上,在微光里泛着银。路边的狗尾巴草、车前草,叶尖上都坠着水珠,沉甸甸地压弯了草茎。
老石蹲下身,用那块破布,沿着路边的草叶,一下一下地扫。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布头擦过草叶,露水珠就沾在布上,一颗,两颗,渐渐汇成黄豆大的水珠,颤巍巍地悬在布边。老石把布轻轻一抖,水珠滴进黄土里,“噗”一声轻响,连个印子都留不下,就被干渴的黄土吞了。
他就这样扫,从门槛开始,扫出三尺宽的一道干地。露水被扫到两侧,渗进土里,留下深色的湿痕,像两条并行的泪痕。
石娃看得呆了。
“做啥?”他揉着眼屎,声音还带着睡意。
老石不答。他把布搭在扁担上,弯腰试了试担子的轻重。两个竹筐里已经装了东西:左边是针线、顶针、橡皮筋、洋火,还有几本边角破损的语录本——那是公社发的,老石会用这些换农户的红薯干。右边筐是空的,等着装干粮。
“今日跟爹出门。”老石终于开口,声音像从地底下传来,闷闷的,沉沉的。
石娃一愣,胃里那股饿突然变成了兴奋——出门意味着可能蹭到饭。他赶紧回屋,套上那件唯一的褂子。褂子是爹的旧衣服改的,袖口接了半截,下摆补了三层补丁,穿在身上硬得像牛皮,一动就“嘎吱”响。
出门前,老石从门后摸出两个菜团子,递给石娃一个。团子是野菜掺着麸皮捏的,黑乎乎的一坨,握在手里冰凉。石娃咬了一口,麸皮扎嘴,野菜苦得舌头发麻。他硬咽下去,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老石自己那个,只掰了半块,剩下的揣进怀里。
天还没亮透,村里静得像座坟。
只有生产队驴棚传来动静——那头叫“黑子”的驴在踢槽,“哐当、哐当”,声音在晨雾里传得很远。石娃经过驴棚时,下意识摸了摸裤兜。弹弓还在,胶皮冰凉。
出了村,走上塬。
黄土塬一眼望不到边,层层叠叠的梯田像巨人的台阶,一直铺到天边。天边是鱼肚白,太阳还没出来,但光已经漫上来了,把塬坡染成淡淡的金色。路边的麦子刚抽穗,绿中带黄,在风里轻轻摇晃。
老石挑着担子走在前面,扁担随着脚步“吱呀、吱呀”地响,像在哼一首老掉牙的歌。石娃跟在后面,踩在爹扫出的干地上,果然觉得脚步轻了些。他回头看,露水正在重新凝结,慢慢蚕食那三尺干地。等他们回来时,路又会湿透。
第一个村子叫张湾,离石娃他们村八里地。
老石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放下担子,从筐底翻出一面铜锣。锣不大,边缘有磕碰的缺口,锣心磨得发亮。老石用锣槌——“当、当、当”,敲了三声。
声音闷闷的,在晨雾里传不远,但足够叫醒想被叫醒的人。
很快,几个老太太踮着小脚围过来。她们不看货,只看人。
“老石,又带娃出来了?”一个没牙的婆婆摸石娃的头,手像枯树枝,刮得头皮生疼,“造孽哟,瘦得跟麻杆似的。”
老石不接话,只打开左边竹筐:“新到的针,钢口好。”
老太太们挑挑拣拣,最后只买走一根针,用两个鸡蛋换。老石小心地把鸡蛋放进右边空筐,垫上事先准备好的麦草。石娃盯着鸡蛋,喉咙动了动。
交易完成,老石没急着走。他蹲下身,整理筐里的货,动作慢得像在数家珍。石娃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果然,没牙婆婆看了看石娃,又看了看老石,叹口气:“娃还没吃早饭吧?”
老石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低了下去:“走了八里地,水米没打牙。”
婆婆摇摇头,踮着小脚回屋。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半个玉米窝头,硬得像石头,表面裂着细纹。石娃接过,狼吞虎咽,渣子掉了一地。老石等他吃完,突然开口:
“婶子,我昨日路过你这房后,看见东方那块土……动了。”
婆婆脸色一变:“动土?”
“嗯。”老石表情严肃起来,眉头皱成个“川”字,“土皮拱起来了,怕是底下有东西。你最近是不是夜夜惊醒?睡不踏实?”
婆婆猛点头,没牙的嘴抿成一条线:“可不是!一闭眼就心慌,总觉得房梁上有动静!”
老石伸出右手,拇指在其余四指关节上点来点去,嘴里念念有词——石娃后来才知道,爹根本不会算,那些词都是瞎编的。点了约莫半分钟,老石沉吟道:
“得镇。你拿三张黄纸,今晚子时——就是半夜——在你家东墙根烧了,烧完撒一圈灶灰,围住院子。记住,烧的时候心里默念‘土归土,尘归尘’,连念七遍。”
“管用?”婆婆眼睛亮了。
“心诚就管。”老石说得斩钉截铁。
婆婆千恩万谢,又回屋拿了两个窝头,硬塞给老石。走出村子二里地,上了塬坡,石娃才敢问:
“爹,你真看见土动了?”
老石把窝头收进筐里,用麦草盖好,淡淡道:“她家东边是坟地,年年春天塌土。”
“那她心慌……”
“饿的。”老石挑起担子,“人一饿,气血虚,啥邪都招。”
石娃似懂非懂。但他记住了那个词:心诚就管。
第二个村子叫李洼,要翻一道沟。
下沟时,露水重了。路边的草叶上全是水珠,石娃的裤腿很快被打湿,贴着皮肤,冰凉。老石走在前面,突然停下,回头说:
“这村有个老太太,信这个。等会儿我说‘东方土动了’,你跟着学,嘴要甜。”
石娃点头,心里却打鼓。
进村,老石照例敲锣。这回围上来的多是妇女,抱着孩子,提着篮子。老石打开筐,这次卖出去一包针线、两个顶针,换了三个鸡蛋、一把红薯干。
最后过来的是个老太太,拄着拐棍,腿脚不利索。她没买东西,只盯着石娃看:“这娃面生,谁家的?”
“我儿子。”老石说,“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老太太叹口气:“造孽哟,这年月……”说着从怀里摸出半块馍,递给石娃。
石娃接过,正要吃,老石轻咳一声。石娃一愣,随即想起爹的交代。他咽了口唾沫,学着爹的语气,开口说:
“奶奶,我昨日路过你家房后,看见……看见西方土动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糟了。
老石说过是“东方”,他说成了“西方”。老太太一愣,老石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石娃慌得手发抖,馍差点掉地上。
老石反应快,接过话头:“婶子,娃说错了,是东南方。东南属巽,主风动,你这几天是不是觉得耳鸣,像有风在耳朵里吹?”
老太太想了想,点头:“还真是!左耳朵老是嗡嗡响!”
“那就是了。”老石继续掐指,“得用桃木枝挂在东南窗,挂七天。”
老太太信了,又回屋拿了两个馍。走出村子,上了塬,老石停下担子,转身看着石娃。
石娃低着头,准备挨骂。
老石没骂他,只是抬起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敲了一下。不重,但石娃觉得整个脑袋都“嗡”了一声。
“记住,是东方。”老石的声音很平,“东方属震,主土动。西方属兑,主金鸣。说错了,行家一听就露馅。”
石娃点头,耳朵发烫。
“还有,”老石挑起担子,“骗人的时候,别慌。你一慌,别人就不信了。”
石娃跟着走,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刚才老太太递馍时那双干枯的手,想起她信以为真的眼神,胃里突然一阵翻腾。他把剩下的馍塞进嘴里,用力嚼,嚼得腮帮子发酸。
咽下去时,他感觉那口馍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黄土塬上没遮没拦,日头直直地晒下来,把地面烤得发烫。石娃的褂子湿了又干,后背上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汗碱。他舔了舔嘴唇,起皮了,一舔就裂开,渗出血珠,腥咸。
老石指了指前方:“前面有座庙,歇脚。”
那是座土地庙,早就荒废了。庙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土坯,房顶的瓦碎了大半,阳光从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个个光斑。神龛是空的,土地爷的泥像不知被谁搬走了,只剩个底座,积着厚厚的灰尘。
老石放下担子,从右边筐里摸出早晨换的鸡蛋。他用指甲在蛋壳上敲出一个小孔,递给石娃:“吸。”
石娃接过,凑到嘴边,用力一吸。蛋液滑进喉咙,凉凉的,腥,但有一股说不出的香。他吸得急,呛了一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石等他吸完,才敲开另一个,自己吸。吸完,他把蛋壳小心地收起来,走到庙外,挖了个小坑,把蛋壳埋进去,用脚踩实。
“爹,蛋壳埋了做啥?”石娃跟出来。
“别让人看见。”老石说,“看见了,就知道咱还有吃的。”
石娃愣住。他看着爹踩实的那块土,平平的,跟周围没两样。可底下埋着两个蛋壳,是他们今天唯一像样的食物。
回到庙里,老石从怀里掏出早晨剩下的半块菜团子,掰成两半,大的给石娃。石娃接过,没急着吃,他看见爹的手——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黄土,手背上全是裂口,深的几道还渗着血丝。
“爹,你手……”
“没事。”老石把手缩回去,“老茧,磨的。”
两人坐在庙门槛上,就着凉水吃菜团子。水是从沟底泉眼打的,装在竹筒里,有股子青苔味。石娃嚼着团子,突然问:
“爹,咱为啥要饭?”
老石停住,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嚼。嚼了很久,才说:
“不是要饭,是换。”
“用啥换?”
“用话换。”老石指指脑袋,“说他们想听的话,换他们舍得给的东西。”
石娃不懂。但他看见爹的眼神,那眼神很深,像村头那口老井,望不到底。
吃完,老石从担子最底层——那个他从不让人碰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小纸包。纸是油纸,叠得方正正。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半块冰糖。
冰糖黄澄澄的,边角已经化了,粘在纸上。老石用指甲抠下来,掰开,大的一半递给石娃。
“含嘴里,别嚼。”
石娃接过,放进嘴里。冰糖贴着舌尖,凉丝丝的,慢慢化开,甜味一丝丝渗出来,顺着喉咙往下滑。那甜跟他以前吃过的糖不一样,不是腻人的甜,是一种清清的、润润的甜,像干旱了很久的土地,突然淋了一场小雨。
老石含着自己那一小半,闭上眼睛。阳光从破屋顶照进来,落在他脸上,那些皱纹——额头的、眼角的、嘴角的——在光里显得更深了,像黄土塬上的沟壑。
石娃看着爹,突然觉得,爹老了。
他才四十出头,可看起来像五十多。头发白了三分之一,背也有点驼了——常年挑担子压的。
冰糖化完了,嘴里还剩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老石睁开眼睛,把油纸小心折好,放回夹层。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了,还有两个村。”
石娃跟着站起来。走到庙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神龛,积灰的底座,破屋顶投下的光斑。这座庙供过神,现在神走了,只剩黄土和灰尘。
可刚才那半块糖的甜,还在嘴里留着。
下午走的村子不顺。
第三个村子叫王庄,队长管得严,货郎不让进村。老石在村口等了半个时辰,只换出去一包针,得了一把麸皮。第四个村子更穷,全村找不出一个完整的碗,最后换到的是半筐野菜——老太太现去地里挖的,根上还带着泥。
太阳偏西时,开始往回走。
担子重了。右边筐里装了鸡蛋、红薯干、窝头、麸皮、野菜,堆得冒尖。老石的步子慢了,扁担压在他肩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石娃想帮忙挑一段,老石不让:“你骨头嫩,压坏了长不高。”
石娃只好跟在后面。他看见爹的后背,蓝布衫被汗浸透了一大片,贴在背上,能看见脊梁骨的形状——一节一节的,像串起来的算盘珠子。
走到一半,下起了小雨。
谷雨时节的雨,细得像雾,飘飘洒洒的,不打伞也不觉得湿,但走久了,头发上、衣服上就凝成一层细密的水珠。黄土路开始变软,踩上去黏脚,一步一陷。
老石停下,从担子里翻出一块油布——也是破的,中间补了块麻袋片。他把油布盖在右边筐上,用绳子系牢,护住那些干粮。左边筐的针线不怕湿,就没盖。
“爹,你衣服湿了。”石娃说。
“没事,一会儿就焐干了。”老石继续走。
石娃看着爹的背影,突然想起早晨扫露水的情景。那三尺干地,爹扫得那么仔细,那么认真。他现在才有点明白:露水沾鞋,黄泥裹脚,走慢了,就可能讨不到饭。
那三尺干地,是爹能给儿子的,唯一的轻快。
天擦黑时,终于看见村口的老槐树。
雨停了,西边天空露出一抹晚霞,红得像灶膛里的火。老槐树下站着个人,是队长。他背着手,盯着他们看。
老石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走,走到槐树下,放下担子。
“老石,今日收获咋样?”队长问,眼睛往筐里瞟。
“还行,换了点吃的。”老石掀开油布一角,露出下面的野菜和麸皮,“队长要不要点?野菜新鲜。”
队长瞥了一眼,摆摆手:“不用。我就是提醒你,货郎担可以搞,但别搞投机倒把。公社说了,要割资本主义尾巴。”
“晓得了。”老石点头,“我就是换点吃的,不卖钱。”
队长又看了石娃一眼,转身走了。等他走远,老石才重新挑起担子,低声说:“回家。”
到家时,天完全黑了。
弟妹们围上来。大妹十岁,二妹八岁,小弟六岁,三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担子。老石从筐里拿出窝头,一人分半个,野菜洗净,扔进锅里,加水,撒一把麸皮,煮成一锅糊糊。
没有灯,灶膛的火光照亮半间屋子。
石娃蹲在灶前烧火,看着火苗在柴草间跳跃。爹在炕上整理今天换来的东西:鸡蛋小心地放进瓦罐,红薯干挂在房梁上——防老鼠,窝头用布包好,野菜晾在窗台上。
糊糊煮好了,盛到豁口的瓦盆里。一人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石娃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喝。糊糊烫嘴,他吹一口,喝一口,热气扑在脸上,混着野菜的苦味和麸皮的糙感。
小弟喝得快,喝完舔碗底,眼巴巴地看着爹。老石把自己碗里的倒给他一半。
吃完饭,收拾完,天已黑透。
石娃躺在炕上,听着弟妹们均匀的呼吸声。爹还没睡,他坐在炕沿,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在补衣服。针线在他手里来回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爹。”石娃轻声喊。
“嗯?”
“今天那个老太太……她真的信了?”
老石停下手里的针,沉默了一会儿,说:“人想信的时候,啥都信。”
“那咱们……是不是在骗人?”
针又动起来,沙沙,沙沙。过了很久,老石才说:
“饿的时候,顾不上骗不骗。先活,再论对错。”
石娃不懂。但他想起那半块冰糖的甜,想起爹埋蛋壳时小心的样子,想起扫露水时那三尺干地。这些细碎的、不起眼的瞬间,像黑暗里的萤火虫,一闪,一闪。
窗外又下起了雨,细细的,密密的,打在窗纸上,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拍打。
石娃闭上眼睛。胃里还有野菜糊糊的余温,嘴里还有冰糖化尽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他在黑暗中想:明天,爹还会扫露水吗?
想着想着,睡着了。
梦里没有饿,只有一条干干爽爽的路,爹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路两旁的麦子金黄,风一吹,哗啦啦地响。
像在唱一首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