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下陈情,求入船厂
暮色四合时,南京城的寒气愈发浓重,郑府院内的腊梅在昏暗中抖落最后一片积雪,暗香随着晚风钻进东厢房。郑铭坐在书桌前,手指反复摩挲着白天从龙江船厂带回来的一小块杉木 —— 那是他趁工匠休息时偷偷捡的,木料边缘还留着刨子划过的细腻纹路,带着淡淡的松香气。
郑和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少年捧着木块,眼神亮得惊人,仿佛那不是普通的木料,而是稀世珍宝。他放下沾着寒气的披风,走到书桌旁,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论语》,又落在郑铭手中的杉木上,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今日去船厂,倒是有收获?”
郑铭连忙起身,将木块小心地放在桌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养父,孩儿今日在船厂看到了真正的福船,也见到了工匠们造船的样子。只是……” 他顿了顿,想起白天看到的偷工减料、粮饷拖欠的景象,语气沉了几分,“只是那儿的情况,比孩儿想的更难。工匠们饿着肚子赶工,船身的接缝用的桐油灰都快干硬了,这样造出来的船,怕是经不起风浪。”
郑和端起桌上的热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落在郑铭脸上:“你倒看得仔细。不过,船厂的事,牵扯甚广,不是你我能轻易改变的。”
“孩儿知道。” 郑铭点头,却上前一步,眼神坚定,“但孩儿想试试。孩儿对造船的法子有些想法,若是能留在船厂,哪怕只是打打杂,说不定能帮上点忙。而且,孩儿想跟着工匠们学手艺,将来无论是修船还是造船,都能多一门本事,也能更好地帮养父做事。”
他刻意提起 “帮养父做事”,知道郑和此刻最需要的是能办实事的人。果然,郑和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他,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你想留在船厂?那里可不是府中,每天天不亮就得起身,搬木料、扫废料,都是粗活,还可能受气,你吃得消?”
“孩儿吃得消!” 郑铭连忙应声,想起原主乞讨时的艰辛,如今能有机会学手艺,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孩儿从小吃苦惯了,搬木料、扫废料都不怕。只要能留在船厂,哪怕不给粮饷,孩儿也愿意。”
郑和看着他眼中的恳切,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郑铭心思沉稳,比同龄孩子懂事得多,且对造船有兴趣,若是真能在船厂立足,说不定将来能成为有用之人 —— 毕竟燕王正盯着龙江船厂的物料,多一个自己人在里面,总能多些消息。
“也罢。” 郑和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我给船厂的工头王老三写封推荐信,你明日拿着去。就说你是我的养子,想在船厂做杂役,让他多照拂些。只是你要记住,到了那里,少说话多做事,莫要逞强,更不要泄露府中的事,明白吗?”
郑铭看着郑和笔下遒劲的字迹,心中狂喜,连忙跪地叩拜:“谢养父成全!孩儿一定记住养父的话,绝不给您惹麻烦!”
郑和扶起他,又叮嘱道:“明日我让小厮送你到船厂门口。若是遇到难处,别硬扛,回来跟我说。你年纪还小,保全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孩儿明白!” 郑铭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自重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真切的关怀,这份暖意,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在明初站稳脚跟的决心。
当晚,郑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在船厂看到的船身结构,想着改良桐油灰的法子,又琢磨着该如何跟工匠们打好关系。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洞洒进来,落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霜。他知道,从明天起,他的生活将彻底改变,而他的造船梦,也将从龙江船厂的杂役生涯,正式启航。
二、初见工头,勉强收留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郑铭就起了床。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把郑和写的推荐信贴身藏好,跟着小厮往龙江船厂走去。路上的积雪还没化,踩上去咯吱作响,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但郑铭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心里满是期待。
到了船厂门口,小厮帮他跟守门的士兵打过招呼,便转身回去了。郑铭深吸一口气,攥紧怀里的推荐信,快步走进大门,朝着王老三的住处走去 —— 昨天王老三特意跟他说了地址,让他今日直接过去。
王老三的住处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就在船厂的东北角,门口堆着不少木料和工具。郑铭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他轻轻敲了敲门:“王工头,我是郑铭,来给您送推荐信的。”
门 “吱呀” 一声开了,王老三探出头来。他穿着一身短打,脸上带着倦意,眼睛里还有血丝,显然是昨晚没睡好。看到郑铭,他让开身子:“进来吧。”
郑铭走进屋里,只见桌上放着一个空酒碗,旁边还有一本摊开的账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显然是在核算物料。王老三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递给郑铭:“先喝口水。你养父的信,带来了?”
郑铭连忙从怀里掏出推荐信,双手递过去:“麻烦王工头了。”
王老三接过信,快速扫了一眼,又抬头打量了郑铭一番,眉头皱了皱:“你今年多大了?看着还没成年吧?”
“回工头,孩儿今年十五了。” 郑铭答道,故意把年龄说大了一岁 —— 他知道,年纪太小,怕是没人愿意收留。
“十五?” 王老三哼了一声,放下信,语气带着几分不满,“郑百户倒是会找人,这么小的年纪,能干得了什么?搬木料搬不动,刨木头没力气,留在这儿,怕是还要别人照顾你。”
郑铭心里一紧,连忙说道:“王工头,孩儿虽然年纪小,但力气不小,搬木料、扫废料都能干。而且孩儿学得快,只要您肯教,孩儿一定能尽快上手,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王老三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又看了看桌上的推荐信 —— 毕竟是郑和写的信,若是直接拒绝,怕是不给郑和面子。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口:“罢了,看在郑百户的面子上,就留下你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杂役的活计可不轻松,每天卯时就得起身,先去伙房帮着挑水,然后跟着老工匠打杂,若是敢偷懒,我立马让你走!”
“谢谢王工头!孩儿一定好好干!” 郑铭连忙道谢,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王老三站起身,拿起墙角的扫帚递给郑铭:“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个师傅。你年纪小,跟着李阿爷吧,他脾气好,手艺也扎实,你跟着他,多学多看少说话。”
郑铭接过扫帚,跟着王老三走出木屋。路上,王老三又叮嘱道:“船厂的规矩,你可得记好了。第一,不准乱碰工匠的工具和船图;第二,不准打听不该问的事,尤其是关于官船的形制和物料;第三,不准跟监工顶嘴,哪怕他们说的不对,也得忍着。记住了?”
“孩儿记住了!” 郑铭一一应下,把规矩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在这龙蛇混杂的船厂,守规矩才能活下去。
三、拜师阿爷,初涉技艺
王老三带着郑铭穿过几间厂房,来到江边的一艘福船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匠正蹲在地上,用刨子刨着一块木料,木屑像雪花一样落在地上,他的动作缓慢却精准,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李阿爷,忙着呢?” 王老三走上前,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不少。

李阿爷抬起头,看到王老三,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郑铭,放下刨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王工头,有事?”
“给你找个帮手。” 王老三把郑铭推到前面,“这是郑百户的养子,叫郑铭,来做杂役,你带着他,教教他规矩,让他帮你打打下手。”
李阿爷打量了郑铭一番,见他身材单薄,却眼神清亮,不像偷懒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行,留下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干活,就得认真,不能马虎。”
“谢谢李阿爷!孩儿一定认真干!” 郑铭连忙道谢,心里松了口气 —— 看来这位李阿爷,是个好相处的人。
王老三走后,李阿爷拿起地上的一块木料,递给郑铭:“先试试,把这块木料搬到那边的棚子里去。”
郑铭接过木料,入手沉甸甸的,约莫有二十多斤。他深吸一口气,抱着木料往棚子走去。虽然原主的身体底子弱,但这几天在郑府休养得不错,这点重量还能扛得住。他来回搬了三趟,才把地上的木料都搬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
李阿爷看着他卖力的样子,点了点头,又递给她一把扫帚:“把这周围的木屑扫干净,注意别碰到旁边的工具。”
郑铭接过扫帚,仔细地扫着地上的木屑。他一边扫,一边偷偷观察李阿爷干活 —— 只见李阿爷拿起一块木料,用墨斗弹出一条直线,然后用刨子沿着线刨,动作熟练,每一下都力道均匀,不一会儿,一块不规则的木料就变成了平整的木板。郑铭看得入了迷,心里暗暗记下李阿爷的动作,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手艺。
扫完木屑,李阿爷又让他帮忙递工具 —— 一会儿递刨子,一会儿递锤子,一会儿递钉子。郑铭记性好,李阿爷要什么,他都能很快递过去,而且从不敢碰工具的刃口,生怕弄坏了。李阿爷看在眼里,对他的态度又温和了几分,偶尔还会跟他说几句造船的常识:“这刨子要拿稳,力道要匀,不然刨出来的木板就不平整;这钉子要钉在木板的接缝处,才能把船板固定住。”
郑铭认真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些看似简单的常识,都是老工匠们几十年的经验,能学到这些,已经是万幸了。
中午吃饭时,郑铭跟着李阿爷去伙房。伙房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米汤味,几个工匠正围着一个大木桶,用粗瓷碗盛着米汤,就着咸菜吃。李阿爷给郑铭盛了一碗米汤,又递给他一个窝头:“先垫垫肚子,这年月,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郑铭接过米汤和窝头,感激地看了李阿爷一眼。米汤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窝头也有些发硬,但他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 他知道,在这粮饷拖欠的船厂,能有这样的饭食,已经是李阿爷照顾他了。
就在他吃得正香时,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杂役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脸上带着几分痞气。他看到郑铭手里的窝头,伸手就抢了过去:“小子,新来的?这窝头看着不错,给哥尝尝。”
郑铭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窝头就被那青年塞进了嘴里。李阿爷皱了皱眉,刚想开口,那青年就瞪了他一眼:“李阿爷,这是我们杂役之间的事,您就别管了。”
李阿爷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郑铭看着青年嚣张的样子,心里很生气,但他知道自己刚来,不能惹事,只能忍着,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米汤。
那青年见郑铭不敢反抗,更得意了,又指着旁边的一堆木料:“小子,下午你去把那堆木料搬到船上去,要是搬不完,晚上就别想吃饭了!”
郑铭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青年满意地笑了笑,带着其他杂役扬长而去。李阿爷拍了拍郑铭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都是老杂役了,欺负新来的是常事。你先忍忍,等过段时间,他们就不会欺负你了。”
郑铭点点头,心里却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靠自己的本事,让这些人不敢再欺负他。
四、忍辱偷学,暗记心得
下午,郑铭按照那青年的吩咐,去搬那堆木料。那堆木料堆得像小山一样,每块都有三十多斤重,郑铭搬一块,就要歇一会儿,胳膊很快就酸了。但他不敢停下,怕晚上真的没饭吃。
几个杂役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还嘲笑几句:“小子,行不行啊?不行就别硬撑,赶紧滚蛋!”
郑铭假装没听见,继续搬着木料。他一边搬,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改良搬运的法子 —— 他记得现代有杠杆原理,若是能找根木棍当杠杆,说不定能省些力气。但他现在只是个杂役,没有资格提建议,只能先忍着,等将来有机会再说。
搬完木料,已经是傍晚了。郑铭累得浑身酸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心里却满是充实 —— 虽然累,但他今天学到了不少东西,不仅认识了造船的工具,还记住了李阿爷的一些手艺,这就够了。
李阿爷走过来,递给郑铭一块布:“擦擦汗吧。今天辛苦了,明天早点来,我教你磨刨子。”
郑铭接过布,感激地说:“谢谢李阿爷。”
就在这时,李阿爷突然叹了口气,看着不远处的福船,语气带着几分担忧:“这福船的龙骨太脆了,上次运粮遇到小风就裂了缝,要是能加点硬木就好了。可上头只给杉木,说硬木太贵,能省就省,这船造出来,怕是早晚要出事。”
郑铭心里一动,想起现代船舶的龙骨加固原理 —— 若是在龙骨中间夹一层硬木,再用铁条固定,龙骨的强度就能大大增加。他连忙把这个想法记在心里,想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试试这个法子。
夕阳彻底落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郑铭跟着李阿爷走出船厂,往郑府走去。路上,他的脚步有些沉重,但眼神却越来越亮。他知道,今天只是他在船厂的第一天,往后还有更多的苦要吃,更多的困难要面对,但他不会退缩。
回到郑府,郑和看到他浑身是汗,衣服上还沾着木屑,便问:“今天累坏了吧?”
郑铭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兴奋:“养父,孩儿今天学到了不少东西,李阿爷还教了孩儿造船的常识。而且,孩儿还想到了一个加固龙骨的法子,说不定能让船更结实。”
郑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哦?说来听听。”
郑铭便把自己想到的 “龙骨夹硬木” 的法子说了出来,虽然说得很简略,但也把核心原理讲清楚了。郑和听完,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讶:“你倒是有些想法。不过,这法子能不能行,还得试过才知道。你先别急,等在船厂站稳了脚跟,再慢慢琢磨。”
“孩儿知道。” 郑铭点头,心里却更加坚定了要改良造船技术的决心。
当晚,郑铭躺在床上,虽然浑身酸痛,但却睡得很香。他梦见自己站在一艘巨大的宝船上,船帆高高扬起,在大海上航行,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耳边是海浪的声音。他知道,这个梦,终有一天会实现。
第二天一早,郑铭又准时来到船厂。他跟着李阿爷磨刨子,学刨木头,虽然手上磨出了水泡,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他知道,每一点努力,都是在为自己的梦想铺路。而他的造船梦,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杂役生涯中,慢慢生根发芽,等待着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