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日里,将军府内风声鹤唳。大小姐沈清欢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所有下人都噤若寒蝉,做事愈发勤勉小心,生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己。柳姨娘被禁足,沈清月也如同霜打的茄子,缩在自己院里不敢再随意露面,往日的风光仿佛一夜之间消散殆尽。
而沈清欢,则在这三日里,仔细梳理着前世的记忆,尤其是关于这场宫宴和之后一段时间可能发生的变故。她知道,宫宴不仅仅是接近萧景玄的机会,更是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舞台。
赴宴前一日,林夫人亲自来了沈清欢的院子,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丫鬟。
“欢儿,明日宫宴,这是娘为你新准备的衣裳和头面,你看看可喜欢?”林氏拉着女儿的手,眉眼间带着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女儿近日变化太大,她欣慰之余,也怕她在宫中那等复杂之地吃亏。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套流光溢彩的云锦宫装,颜色是极衬肤色的天水碧,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精致的缠枝莲纹,清雅又不失华贵。另一盒里则是一套赤金点翠头面,工艺精湛,翠色欲滴,华美非常。
“多谢母亲,女儿很喜欢。”沈清欢微笑着抚过柔软的衣料。她知道,这是母亲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她,为她撑场面。
“喜欢就好。”林氏仔细端详着女儿,轻声道,“欢儿,宫中不比家里,规矩大,人也杂。明日……万事小心,多看少说,若遇到什么难处,定要告知娘与你父亲。”
“女儿明白,母亲放心。”沈清欢握住母亲的手,眼神沉稳,给予她安心的力量。
翌日,宫宴。
夜幕初垂,皇宫内已是灯火通明,笙歌曼舞。巍峨的宫殿在夜色和灯火的映衬下,更显庄严肃穆,又透着皇家独有的奢靡与繁华。
沈清欢随着父母步入设宴的太极殿时,殿内已聚集了不少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衣香鬓影,环佩叮当,言笑晏晏间,暗流涌动。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往日里,沈清欢虽容貌出众,但气质更偏向娇憨明媚,而今日,她穿着那身天水碧云锦宫装,裙摆曳地,步履从容,通身的气度沉静而疏离,那双清亮的杏眸扫过众人时,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洞察与冷静。再加上她近日与顾明辰“决裂”、雷厉风行整顿内宅的事迹早已传开,更让她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许多原本只当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千金小姐的人,此刻都不由得重新审视她。
沈清欢对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觉,依礼随着父母向帝后行礼后,便在宫女的引导下,在自己的席位落座。她的位置不算最前,但也视野开阔,能清晰地看到上首的御座以及两侧重要的席位。
她状似无意地抬眼,目光掠过御座之下,离皇帝最近的那个空位——那是摄政王萧景玄的位置。他还没来。
心,微微提了起来。
“清欢!”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沈清欢转头,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丞相嫡女林静姝和户部侍郎嫡女苏婉儿。两人皆是盛装打扮,一个端庄温婉,一个灵动娇俏,正是她前世唯二的真心好友。
“静姝,婉儿。”沈清欢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起身相迎。
“你可算来了!”苏婉儿亲热地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压低声音惊叹道,“我的天,清欢,我差点没敢认你!你今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林静姝也微笑着点头,目光中带着欣赏和一丝探究:“清欢妹妹今日气度非凡。”
沈清欢知道自己的变化瞒不过真正的知交,但她暂时无法解释,只笑道:“不过是换了身衣裳罢了。倒是你们,一个比一个标致。”
三人正低声说笑间,殿外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内侍尖细的通传声:“摄政王到——!”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口。
沈清欢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抬眼望去。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迈入殿门。
来人身姿挺拔如松,肩宽腰窄,仅仅只是走进来,便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并未穿着亲王蟒袍,仅是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容颜俊美绝伦,却如同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扫视间,带着睥睨天下的冷冽与威严。
正是萧景玄!
他步伐沉稳,所过之处,众人皆下意识地垂首避让,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贵女们,更是瞬间噤声,又是畏惧又是痴迷地偷偷打量着这位权倾朝野、战功赫赫,却也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萧景玄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御座之下的位置。皇帝和皇后见到他,脸上都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皇后甚至还温和地说了句什么,萧景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表情依旧淡漠。
沈清欢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
这就是萧景玄。前世那个为她殉情的男人。
此刻的他,如此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强大、冰冷、遥不可及。与前世那个抱着她尸体,眼中盛满绝望悲痛的男人,判若两人。
心口,泛起一丝密密麻麻的酸涩和疼痛。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以萧景玄的敏锐,必定会察觉。
萧景玄落座后,宫宴正式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祥和景象。
然而,暗流始终涌动。
沈清欢能感觉到,有几道不善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来自对面席位的顾明辰,他眼神复杂,带着不甘和一丝怨恨。另一道,来自他身旁的沈清月,虽然低着头,但那偶尔抬起的目光中,充满了嫉妒和阴毒。
还有一道……来自上首皇子席位中,一个穿着绛紫色皇子常服的年轻男子——三皇子萧景恒。他面容也算俊朗,但眼神过于灵活,带着几分算计和贪婪,此刻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沈清欢,目光在她脸上和身段上游移。
沈清欢心中冷笑,前世这三皇子也没少打她的主意,想通过她拉拢父亲,甚至在她嫁给顾明辰后,还试图纠缠,被萧景玄暗中警告过才收敛。
她只作不知,专注地看着殿中的歌舞,偶尔与林静姝、苏婉儿低语几句。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这时,二皇子萧景睿笑着起身,向皇帝敬酒,并道:“父皇,今日为皇叔庆功,光是歌舞未免单调。儿臣听闻在座不少公子小姐都才华横溢,何不借此机会,让他们展示一番,也为宫宴助兴?”
皇帝显然心情不错,捋须笑道:“睿儿所言甚是。准奏。”
这便是要各家子弟表演才艺了。这也是宫宴上心照不宣的环节,是各家展示实力、联姻相看的好机会。
立刻便有几位公子小姐上前,或吟诗,或作画,或弹琴,或跳舞,殿内气氛更加热烈。
沈清欢对此兴致缺缺,她今日的目标本不在此。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轮到安平伯府时,顾明辰起身,他表演了一套剑舞,动作潇洒,姿态翩然,引得不少贵女低声喝彩。表演完毕,他却没有立刻回座,而是目光转向沈清欢的方向,拱手道:“陛下,微臣拙技,贻笑大方。久闻镇国大将军府沈大小姐才貌双全,尤擅丹青,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请沈大小姐一展妙笔,让我等开开眼界?”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清欢身上!
顾明辰此举,看似抬举,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谁不知道沈清欢往日里心思都在骑射玩乐上,于诗词书画上只是平平?他故意点名,分明是想让她当众出丑,报复前几日的“羞辱”!
林静姝和苏婉儿都担忧地看向沈清欢。
沈清月则低下头,掩去嘴角一丝快意的冷笑。
高座上的萧景玄,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淡漠的目光第一次明确地落在了沈清欢身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
沈清欢心中冷笑,顾明辰,你就这点手段?
在众人或期待、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沈清欢缓缓站起身。
她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慌乱,对着御座方向盈盈一拜,声音清越悦耳:“陛下、娘娘,顾世子谬赞了。臣女资质愚钝,于丹青一道只是略通皮毛,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她顿了顿,在顾明辰以为她要推拒,嘴角刚勾起嘲讽的弧度时,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今日乃是为摄政王殿下凯旋庆功,臣女虽不才,亦想略尽心意。臣女愿抚琴一曲,一曲《破阵乐》,聊表对殿下及边关将士的敬意,恭祝我朝国泰民安,军威永固!”
《破阵乐》!竟是慷慨激昂的军乐!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谁家贵女在宫宴上不是表演些风花雪月、婉约柔美的才艺?这沈清欢竟要弹奏《破阵乐》?而且是为了向摄政王和边关将士致敬?
这格局,这气度,瞬间将顾明辰那点小心思衬得狭隘无比!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抚掌道:“好!好一个《破阵乐》!准了!”
皇后也微笑着点头。
顾明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僵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而一直淡漠的萧景玄,终于再次抬眸,深邃的目光落在了殿中那抹天水碧的身影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许多。
宫人迅速抬上琴案。
沈清欢从容走到琴案后坐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前世边关烽火,闪过父兄浴血奋战,也闪过眼前这男人纵横沙场的英姿……
再睁眼时,她眸中一片沉静与肃穆。
玉指轻抬,落下。

“铮——!”
一声裂帛之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靡靡之音!
紧接着,激昂壮阔的琴音如同金戈铁马,奔腾而出!时而如战鼓擂动,气势磅礴;时而如铁骑突出,刀枪铮鸣;时而又如将士凯旋,山河同庆!
她的指法或许不是最精湛的,但琴音中蕴含的那股金铁杀伐之气,那股对沙场将士的敬意,那股与寻常闺阁女子截然不同的飒爽与豪情,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仿佛让人亲眼看到了黄沙百战,听到了号角连营!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的琴音震撼了。
林静姝和苏婉儿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好友。
沈擎将军眼中爆发出惊喜和自豪的光芒。
皇帝微微颔首,目露激赏。
而萧景玄……
他凝视着那个坐在琴案后,身姿挺直,神色专注,指尖流淌出如此磅礴乐章的女子,冰封般的眸底,终于掠过了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他记得她,镇国将军府的嫡女,以往见到他,总是像受惊的小兔子般躲得远远的。
何时……变得如此不同?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沈清欢收手,起身,再次行礼。
短暂的寂静后,皇帝率先抚掌,朗声赞道:“好!好一曲《破阵乐》!沈爱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有将门虎女之风!”
“陛下过奖。”沈擎连忙起身,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与赞叹之声。之前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此刻也都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沈清欢这一手,赢得漂亮至极!
沈清欢微微垂眸,退回自己的座位,能感觉到那道来自上首的、冰冷而专注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心中稍定。
第一步,引起他的注意,她做到了。
宫宴,还在继续。但沈清欢知道,从这一刻起,很多事情,已经开始不同。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三皇子萧景恒看着沈清欢,眼中的兴趣和势在必得,愈发浓烈。而顾明辰和沈清月,则嫉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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