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魂髓的痛。
像是有人用一柄烧红的钝刀，在胸口正中的位置，慢条斯理地挖着什么。
苏清寒猛地睁开双眼，稀薄的魂体剧烈颤抖，意识还停留在被掏出心脏的那一瞬。
她记得。
记得那个叫玄夜的男人，那个她曾爱入骨髓，以为能相守生生世世的男人。
记得他抚着自己的长发，眉眼温柔如水，在她耳边许下永不分离的诺言。
唇角的弧度还是那么好看，声音还是那么动听。
可就是那张温柔的脸，下一瞬，便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看穿了她的所有防御。
那只曾为她抚琴、为她作画的修长手掌，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心口。
温热的，鲜活的，还在为他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就那样被他活生生地掏了出来。
他甚至还举到她的眼前，笑着问她：“清寒，你看，它跳得真好看。这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无尽的怨毒与冰冷，几乎要将苏清寒的意识彻底撕碎。
可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剧痛，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仿佛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羽毛。
低头一看，苏清寒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的双手，乃至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虚幻状态，能透过单薄的魂体，清晰地看到地面上盛开的、如血般妖异的红色花朵。
魂体？
所以，自己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只鬼？
这里是……哪里？
苏清寒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一条浑浊的大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河水是死寂的灰黄色，无数模糊扭曲的影子在其中翻滚、沉浮，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无声哀嚎。
河的两岸，是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海。
那种红，不是喜庆的红，而是一种浸透了绝望与悲伤的、近乎于黑的血色。
彼岸花，忘川河。
几个冰冷生硬的字眼，毫无征兆地钻入她的脑海。
原来，这里是幽冥界。
人死之后，魂归之所。
苏清寒的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死寂的天地，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一座孤坟上。
一块简陋的石碑，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
碑上，用最粗劣的手法，刻着三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字。
苏清寒。
那是她的名字。
玄夜！
你好狠的心！
杀了她，将她献祭，还要在她的坟前，逼她看自己的魂魄在这忘川河边永世沉沦吗？
一股滔天的恨意自魂体最深处轰然燃起，让苏清寒本就虚幻的身影都剧烈地扭曲了一下，仿佛要被这股怨气撑爆。
她要报仇！
她要回去！
哪怕是化作吃人的厉鬼，哪怕是永世不得超生，她也要从这地狱里爬出去，去问问那个男人，凭什么！
“嘿，新来的？”
一个沙哑、黏腻，充满了贪婪意味的声音，突兀地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苏清寒的恨意。
苏清寒猛地转过头，只见一个面目狰狞、身形破烂的鬼魂正死死地盯着她，浑浊的眼珠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欲望，就像是饥饿了许久的野狼，看到了一只肥美的羔羊。
那鬼魂的形态比她凝实不少，但依旧破破烂烂，身上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恶臭。
“啧啧，魂体这么干净，一看就是刚死不久的雏儿。真是大补之物啊！”
鬼魂狞笑着，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步步向她逼近。
苏清寒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恶意，那是一种纯粹的、将她视为食物的眼神。
在幽冥界，弱小的魂魄，就是强大鬼魂的补品。
这是一个比人间那个虚伪的世界，更加赤裸裸的丛林。
苏清寒下意识地后退，可她一个刚刚形成的、连如何控制自己魂体都还没掌握的新魂，所有动作都显得笨拙而迟缓。
“别跑啊，小美人儿。”
那恶鬼怪笑一声，身影猛地一晃，几乎是瞬间就飘到了苏清寒的面前，腐臭的鬼爪带着一股腥风，径直抓向她的面门。
“滚开！”
苏清寒发出愤怒的尖啸，来自灵魂深处的求生本能让她爆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力量，险之又险地偏过头，躲开了这致命的一抓。
可那鬼爪还是擦过了她的肩膀。
一阵被浓酸腐蚀般的剧痛传来，苏清寒的魂体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虚幻，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哟，还挺辣？”
恶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变得更加兴奋和残忍。
“挣扎吧！越是挣扎，吞吃起来的味道才越是鲜美！”
他再次扑了上来，速度比之前更快，腐烂的鬼气封死了苏清寒所有的退路。
完了。
自己才刚刚意识到自己死了，就要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孤魂野鬼当点心吃掉？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她不甘心！
她还没有手刃那个负心汉，还没有让玄夜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不！”
就在那腥臭的鬼爪即将触碰到她魂体核心的瞬间，苏清寒的灵魂深处，那股由极致的背叛和滔天的怨恨凝聚而成的力量，终于冲破了某种无形的枷锁，轰然爆裂！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气息，从她那纤弱的魂体之中冲天而起。
嗡——
一道无形的波动以苏清寒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正狞笑着的恶鬼，脸上的表情猛然凝固，眼中的兴奋和贪婪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魂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彼岸花丛中，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苏清寒怔住了。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依旧半透明的双手，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的面前，一点幽暗的紫光凭空浮现，缓缓旋转，并迅速拉伸、扩展。
光芒散去，一本古朴、虚幻，仿佛由墨色烟气构成的线装书，静静地悬浮在她的身前。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着。
最终，停在了封面的那一页。
四个龙飞凤舞、却又透着无尽罪业与不详气息的古字，缓缓烙印其上。
忘川罪业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