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蟠几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如同芒刺,黏在沈青渐行渐远的背影上,直到巷口拐角,才被彻底隔绝。沈青能感觉到那视线里的怨毒与恐惧,但他并未回头。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赵蟠摔倒时扬起的尘土味,混合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这让他胃里有些不适,却也更加清醒。
那无形的力量,如影随形,却又捉摸不定。它两次出现,都化解了直接的物理攻击,方式却略有不同——一次是反击致伤,一次是巧劲引偏。这差异是随机的,还是依据威胁程度或攻击者的不同而有所调整?沈青毫无头绪。他尝试在脑海中向系统提问,得到的依旧是沉默。这力量仿佛一个独立的、拥有低级智能的守护灵,只负责在他遭受攻击时被动触发,除此之外,不提供任何解释和交流。
“罢了,既然暂时无法理解,便先当作一种……有利的异常现象吧。”沈青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现实。当务之急,是应对明日青松书院的考校。陈山长给了机会,但这机会需要凭实力去抓取。
他没有直接回书铺,而是绕道去了城西的集市。清晨的集市已是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鸡鸭鹅的鸣叫声、讨价还价的嘈杂声混成一片,充满了市井的鲜活与喧嚣。沈青穿梭其间,与那些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擦肩而过,恍惚间有种奇异的疏离感。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每一张面孔后的生活也是真实的,而他,一个异乡的魂魄,必须在这里扎根下去。
他先找到一家粮铺,用几十文钱买了最次的糙米和一小包粗盐。又在一个老农的担子上,挑了几个品相不佳但便宜的萝卜。最后,才走到一个卖文房四宝的摊子前。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拿着鸡毛掸子拂拭着砚台上的灰尘。
沈青的目光扫过摊子上的物品。最好的宣纸洁白如雪,价格令他咋舌;普通的毛边纸也要数文钱一张。他最终选了一刀最便宜、纸质粗糙泛黄的书信纸,又挑了两支秃了毛的便宜毛笔和一块质地最劣、杂质颇多的墨锭。就这几样,又花去了他近百文钱。怀里那当砚台得来的一两多银子(约合一千多文),迅速缩水。
“读书,果然是穷家子弟的奢侈事。”沈青掂量着手中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笔,心中暗叹。没有系统,原主想靠科举出头,真是千难万难。
回到“沈氏书铺”,已近午时。阳光勉强透过糊窗的桑皮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晕。铺子里依旧冷清,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墨锭和霉味的气息,此刻却让沈青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这里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起点,是他的“安全区”。
他将买来的东西放好,闩好门,先用破陶罐烧了点水,就着凉水啃了个干硬的粗面饼子,算是解决了午饭。肠胃传来轻微的抗议,但这具身体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清苦。
饭后,他没有任何休息,立刻投入到备考中。时间宝贵,必须争分夺秒。
他先是将系统空间里的《高效记忆法(初级)》和《精力集中术(基础篇)》的效果再次在脑中过了一遍,确保理解透彻。然后,从书架上找出原主常用的几本蒙学经典——《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以及更进一步的《幼学琼林》、《龙文鞭影》等。这些是童生试的基础,也是院试考核学子基本功的重要部分,尤其是贴经和墨义,需要极熟的背诵和理解。
沈青没有急于死记硬背。他先是快速通读,利用高效记忆法中的“整体感知”技巧,先把握每本书的结构、大致内容和行文特点。然后,再分章节精读,运用“联想编码”法,将抽象的文字转化为具体的图像或故事,加深印象。同时,调动精力集中术,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浸于字里行间。
起初,还有些滞涩。这毕竟是陌生的知识体系,原主的记忆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但随着技能效果的持续发挥,以及他自身专注力的提升,进度明显加快。那些佶屈聱牙的句子,似乎变得顺滑起来,字与字之间的关联也更加清晰。
他一边默诵,一边用手指在空气中或在积满灰尘的柜台上比划着字形,同时回忆《书法速成指南》里的要点:如何执笔,如何运腕,如何把握间架结构。虽然没有实际笔墨练习,但这种“空书”也能帮助他熟悉笔顺,强化肌肉记忆。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铺内的光线逐渐昏暗下来。沈青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袭来,这是高强度用脑后的正常反应。他停下来,倒了碗凉水喝下,又依照精力集中术里附带的简易调息法,闭目静坐了片刻,感觉消耗的精神力恢复了不少。
“技能的效果,确实显著。”沈青心中评估着。如果没有这些技能,光是啃下这几本蒙学基础的皮毛,恐怕就得耗费数日之功。而现在,大半天时间,他已经对主要内容有了初步的掌握和理解,虽然距离滚瓜烂熟还有差距,但已非吴下阿蒙。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他点燃油灯,铺开那廉价的黄纸,磨好那劣质的墨锭。他要尝试实际书写,将脑中的记忆与手上的功夫结合起来。
秃毛笔吸饱了浑浊的墨汁,落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第一笔落下,沈青就感觉到了不同。手腕自然而然地找到了一个稳定而灵活的姿势,手指对笔杆的掌控也精细了许多。虽然纸张和笔墨的质量严重影响了书写效果,但写出的字,横平竖直,结构匀称,比原主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好了不止一筹。
他先从《千字文》开始抄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个个方正正的楷字在笔尖流淌而出。他写得很慢,力求每一笔都符合法度,同时心中默诵经文含义。这不仅是练字,也是加深记忆和理解的过程。
油灯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的书架上,随着他书写的动作微微晃动。铺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在这片与世隔绝般的宁静里,沈青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和体内的谜团,全身心沉浸在与古人对话、与知识交融的状态中。
这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前世为生计奔波,读书多是功利性的工具;今生重拾书本,虽目的依旧明确(科举、积分),但过程本身,却带来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充实感。
【叮!宿主阅读并理解《三字经》(部分),获得积分+1】
【叮!宿主阅读并理解《百家姓》(部分),获得积分+1】
【叮!宿主阅读并理解《千字文》(部分),获得积分+2】
【叮!宿主练习书法,对《书法速成指南(楷书)》领悟加深,获得积分+1】
系统的提示音偶尔在脑海中响起,积分缓慢而稳定地增加着。虽然每次只有1点、2点,但积少成多,这种看得见的进步,更是极大的激励。
直到月上中天,沈青才感到手腕酸麻,精神上的疲惫再次涌来。他放下笔,看了看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虽然受限于纸张笔墨,算不上多好看,但工整清晰,已有模有样。他满意地吹干墨迹,小心地将写满字的纸收好。
清点了一下积分,大半天的苦读和练习,让他收获了15点积分。加上剩余的50点,现在总积分是65点。
“看来,阅读和理解不同的书籍,获取积分的效率也不同。《千字文》内容更深,所以积分稍多。而技能的使用和深化,也能带来积分。”沈青默默总结着规律。
简单洗漱后,他和衣躺在柜台后那张硬板床上。身体疲惫,大脑却因为白天的过度活跃而有些兴奋。窗外的月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清冷的光斑。
赵蟠怨毒的眼神,王老五惊骇的表情,陈山长审视的目光,还有那神秘的无形力量……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交织闪过。
“明天……”沈青望着屋顶的黑暗,喃喃自语。明天的考校,是他融入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正式考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闭上眼,再次运转起精力集中术里的调息法,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必须养足精神,应对明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青便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彻底驱散了睡意。他将昨晚写好的字纸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几本蒙学经典的重点,确认没有大的疏漏。然后,换上那件唯一的、虽然陈旧但浆洗得干净的青布长衫,对着水盆模糊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发髻。
镜中的人,面容依旧清瘦,脸色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比三日前明亮了许多,少了原主的怯懦迷茫,多了几分沉静与坚定。
“走吧。”沈青对自己说了一句,揣好身份文书和那点可怜的银钱,锁好铺门,再次向着城东的青松书院走去。
清晨的云山城笼罩在薄薄的晨曦中,街道上行人还不多,偶尔有早起的贩夫推着车吱呀呀地走过。空气清冷,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凉意,却也让头脑格外清醒。
来到青松书院门口,时辰尚早,但已有十几名年纪不一的学子等在门外,大的不过二十出头,小的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有的紧张地搓着手,有的则故作镇定地与相熟之人低声交谈,还有的兀自捧着书本做最后的冲刺。沈青的到来,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他这身寒酸的打扮在人群中颇为扎眼,不少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审视,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沈青对此视若无睹,寻了个安静的角落站定,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调整着呼吸,让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
辰时正,书院中门打开,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目光扫过门外众人,声音洪亮:“参加今日蒙学考校者,持名帖户籍,依次入门,至明伦堂前等候!”
学子们顿时安静下来,按照指示排好队,鱼贯而入。沈青跟在队伍末尾,走进书院。
穿过前庭,来到一座宽敞的堂屋前,匾额上写着“明伦堂”三个大字。堂前是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广场,此时已经摆好了数十张矮案和坐垫。学子们被引导着按照名册顺序入座。
沈青的位置在中间靠后。他刚坐下,就感到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从侧面射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赵蟠。赵蟠坐在前排,鼻子似乎还有些红肿,正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显然对昨日的摔跤之事耿耿于怀。沈青只当不见。
不多时,陈山长在几位书院先生的陪同下,从明伦堂内走出。今日他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深色儒袍,神情肃穆。众学子纷纷起身行礼。
“免礼。”陈山长抬手虚按,目光缓缓扫过场中学子,在沈青身上略一停留,便移了开去。“今日考校,旨在查验诸生蒙学根基,以为日后进学之参详。内容有三:一为贴经,二为墨义,三为临帖。望尔等静心凝神,如实发挥。”
言罢,便有书吏开始分发考卷和笔墨。所谓的考卷,是印好题目的纸笺。第一场贴经,便是给出经文中句子的前半句或后半句,要求考生填写缺失的部分,考察的是背诵的熟练度。
沈青拿到考卷,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大多出自《三》、《百》、《千》以及《幼学琼林》,偶有几道较偏的,但也未超出蒙学范围。他心中大定,这些内容正是他昨日重点复习的。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得益于记忆法和集中术,他下笔颇为流畅,几乎不需过多思索,一个个工整的字迹便落在纸上。偶尔遇到一两个需要回想一下的,也能很快记起。
沙沙的书写声在广场上响起,伴随着偶尔的咳嗽和挪动身体的声音。阳光渐渐升高,带来些许暖意。沈青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很快便完成了贴经部分。
接下来是墨义,即解释经文中字词或句子的含义。这部分需要一定的理解,不能光靠死记硬背。题目同样基础,如“人之初,性本善”作何解?“赵钱孙李”之“李”源出何处?沈青结合原主的记忆和自己的理解,言简意赅地作答,不求标新立异,但求准确稳妥。
最后是临帖。书吏给每人发了一页法帖,是唐代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的拓片选字,要求临摹数行。这正考验楷书功底。沈青铺开纸,凝神静气,回忆着《书法速成指南》的要点,对照法帖,一笔一画地认真临写。他用的虽是考场提供的普通笔墨,但写出的字,结构端正,笔力虽弱,却已初具楷书法度,在一众学子中,算是中上水准了。
整个考校过程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沈青放下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时,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考卷被收走,学子们安静地坐在原地等待。气氛有些压抑和紧张。赵蟠不时回头瞪沈青一眼,眼神阴狠,但在这严肃的场合,也不敢造次。
约莫过了两刻钟,几位先生批阅完毕,将结果呈给陈山长。陈山长接过名单,仔细看了看,然后站起身。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学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山长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考校,旨在察验根基,非为排名。尔等答卷,老夫与诸位先生已览毕。大部分学子,基础尚可,然精熟程度,参差不齐。”
他顿了顿,拿起一份卷子:“贴经全对者,三人。”又拿起另一份:“墨义通达,释义精准者,五人。”最后,他拿起沈青的那份临帖,看了看,微微颔首:“临帖之法度,字形之端正,以此份为佳。”
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顺着陈山长的视线,落在了后排的沈青身上。惊讶、羡慕、嫉妒……种种情绪,不一而足。赵蟠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铁青。
陈山长放下卷子,看向沈青,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沈青。”
沈青起身,躬身行礼:“学生在。”
“你之蒙学根基,扎实沉稳,尤以书法见长。虽经义理解稍欠火候,然瑕不掩瑜。”陈山长缓缓道,“老夫先前有言,通过考校,便为你作保,并准你入书院旁听。今日,便兑现此言。自明日起,你可来书院进学,望你勤勉不辍,莫负此机。”
“谢山长!”沈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步,总算踏出去了!
“嗯。”陈山长点点头,又对众人道,“尔等亦需努力。科举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散了吧。”
学子们纷纷起身行礼,然后三三两两地散去,不少人经过沈青身边时,都投来复杂的目光。沈青坦然受之,正准备离开,却见赵蟠带着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地拦在了他面前。
“沈青!你别得意!”赵蟠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别以为进了书院就能翻身!咱们走着瞧!”
沈青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平静地回视着赵蟠,语气淡漠:“赵公子,有暇在此放狠话,不如多临几页帖,或许下次考校,不至于贴经错漏过半。”
他刚才交卷时,眼角余光瞥见过赵蟠的卷子,贴经部分空白了不少。
“你!”赵蟠被戳到痛处,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青,却碍于还在书院之内,不敢动手,只能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沈青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种无能狂怒。他走出书院大门,阳光明媚,天空湛蓝。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已经拿到了入场券。
读书,科考,获取积分,解开谜团……这条漫漫长路,终于正式开始了。
他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文钱,决定去买两个肉包子犒劳一下自己。知识的积累和积分增长,让他对未来的信心,又增添了一分。那无形的庇护,依旧是个隐患,但此刻,他选择暂时将其压下。
先填饱肚子,然后,回书铺,继续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