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叶昭谦的回信,裴靖远只写了四字:【明日辰时】。
给东方先生的,则是封字字恳切的道谢信。
之后,他做了两件事。
一是传信给谢栖梧送他的专属镖队,令其七日后备好行囊,随他启程西燕;
二是通过暗阁发布了“寻亲令”。
从前他把谢栖梧当家人,从没想过寻亲,如今她已负了他,他总得找回真正的亲人。
刚安排妥当,窗外便掠过一道灰影,谢栖梧的信鸽又送来了字条:
【阿远,封地突发要事耽搁,明日定尽量归家,念你,爱你。】
裴靖远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望着空无一人的会客厅,唇边泛起一抹嘲讽。
是封地真有事,还是忙着陪新欢叶昭谦?
答案昭然若揭。
他鬼使神差走向书房,墙上挂满了他的画像。
有他骑马时的,舞刀时的飒爽,每一幅都画得细致入微。
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翻涌的涩意,余光却瞥见书架旁立着个陌生的檀木箱匣,箱锁是墨家特制的藏诗锁。
指尖摩挲着锁身,他试着将上面的字转到【唯爱阿远】的位置。
“咔哒”一声,锁竟开了。
掀开盖子的瞬间,一抹刺目的红撞进眼底。
是一袭男子款式的大红婚服。
他记得曾听人说,当朝开国皇后曾亲手为皇帝夫君缝制婚服,后世皇家公主尚驸马,都会亲手在驸马婚服上缝几针,以求婚姻圆满。
谢栖梧七日后便要大婚,这婚服,分明是为叶昭谦准备的。
裴靖远的指尖颤得厉害,他强撑着将箱匣复原,后背抵着墙壁,才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
心口的钝痛密密麻麻蔓延开,几乎要将他吞没。
次日,裴靖远和衣蜷缩在矮榻上醒来,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疼得他直皱眉。
简单梳洗后,他动身去了晚照楼,小厮引着他穿过回廊,一路到了外厅。

楼里的摆设竟也是墨家手笔,墙上挂着的画作,每一幅都出自谢栖梧之手,画中却全是叶昭谦的身影。
裴靖远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过往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叶昭谦初拜入东方先生门下时,总爱粘着他,一口一个“师兄”喊得欢,热情得让他都有些起疑。
可后来发现,两人竟连喜好都出奇地一致:
都爱对弈,都爱素白衣衫,连打马球时偏爱的战术都相同。
还记得有次叶昭谦红着脸跟他分享心事:“师兄,有位姑娘说心悦我,还说要嫁我,我……我不知该怎么办。”
那时他正和谢栖梧蜜里调油,还笑着打趣他:“你呀,眼底的欢喜都藏不住,哪里还用问我?”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叶昭谦口中的“姑娘”,竟是夜夜拥着他、在他耳边说“爱你”的谢栖梧。
心口的疼刚麻木了些,就听见内室传来叶昭谦的声音:
“公主,您送的礼物太多太贵重了,昭谦……配不上。”
裴靖远脚步一顿,顺着熟悉的机关口望进去。
只见谢栖梧正拿着一支白玉发冠,小心翼翼地替叶昭谦束在发间:
“你是东方先生的高徒,才情容貌皆是上乘,怎会配不上?”
“七日后,你便是本宫过了明路的驸马,本宫说你配,你就配。”
叶昭谦眼眶泛红,“可……可我若做了驸马,却总在书院抛头露面,公主您真的不介意吗?”
“傻阿昭,”谢栖梧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眼底满是宠溺。
“我为你骄傲还来不及,怎会介意?况且东方先生客居青山书院,你作为弟子,本就没得选择。”
叶昭谦顺势将她拢在肩头,“可我师兄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娘子特别介意他抛头露面,师兄拜入东方先生门下,都是瞒着他娘子的。”
谢栖梧闻言,反手搂过他:
“那你便劝劝他,这样的妒妇娘子,尽早换掉才好,不然日后有的是苦头吃。”
叶昭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栖梧强拉着,一步步走向床榻。
“好了,莫要说不相干的人了。既然你这么有精力,”她的声音渐渐染上情欲,“那……我们再来一次。”
话音未落,床幔便被急切落下,隔绝了一室春情。
裴靖远捂着心口,痛得弯下腰去。
他明明已经决意放下,可亲眼看到这一幕,心口还是疼得无法呼吸。
谢栖梧究竟有多喜欢叶昭谦,才会连大婚都等不及,便这般急不可耐地与他肌肤相亲?
是啊,这样的娘子,是该换掉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凭着一手好棋艺,才意外通过了东方先生的收徒考验。
可东方先生虽是女子,却客居在青山书院,他曾试探着跟谢栖梧提过想去书院求学,却被她一口否决:
“不行,我的阿远这般俊毅姿容,便是男子我也不放心。”
“待在靖心楼里,有我陪着你,不好吗?”
无奈之下,他只能瞒着她,易容去书院听课。
可同样的事情,到了叶昭谦这里,谢栖梧却说“为他骄傲”。
说到底,还是他配不上。
正失神间,床幔内传来一声男子的闷哼。
紧接着,一件扣着玉环的男子腰带被撕成两段,扔了出来,伴着叶昭谦带着几分嗔怪的声音:
“公主……那是师兄送我的,您怎么能……”
裴靖远瞳孔一缩。
他记起来了,叶昭谦曾说他家乡有个习俗,男郎成婚当日,要穿戴家中兄弟亲手缝制的束腰,才能求得婚姻顺遂。
那时他还笑着说自己手艺差,却还是应下了,为了缝好这条腰带,他整整缝了一个月,十个指头都扎烂了,才勉强拿出一件能看的成品。
恶心感从心底翻涌上来,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再也无法待下去,转身踉跄着离开晚照楼。
为什么?
他掏心掏肺对待的师弟,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要这样联手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