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纱,悄然漫过天际。
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真真切切地如同最上等的薄纱,不仅洒在了大地上,更是温柔地渗透进万物肌理,唤醒了沉睡一夜的世界。
视线所及,郁郁葱葱的枝叶上泛着微光,那是阳光与晨露的交织。
一颗颗饱满的露珠,颤巍巍地悬挂在草尖叶缘,在熹微的晨光中,仿佛一颗颗被精心雕琢过的、晶莹剔透的珍珠,随时可能坠落,破碎于泥土,又或被蒸腾于初升的温暖之中。
在这广袤的北武大陆一处几乎被遗忘的偏远角落,一座破旧的茅草屋孤零零地伫立着。
茅草屋顶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发黑,显得有些倾颓。
院子里的土墙也坍塌了一角,更显荒凉。
此刻,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正全神贯注于院中那座用泥土和砖石垒砌起来的简陋铁匠炉前。
他“呼——呼——”地拉着风箱,炉膛内的炭火随之明灭不定,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
待那块铁胚在炭火中烧得通红,几乎呈现一种半透明的、令人心悸的亮橙色时,少年便用左手铁钳紧紧钳住,稳稳地置于铁砧之上。
他右臂抡起一柄与他身形相比略显沉重的铁锤,“叮当!叮当!”地,一下又一下,极富节奏感地砸在那块通红的铁胚上。
每一次锤击,都伴随着四溅的、耀眼的火星,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又瞬息的微小星辰。
少年挥汗如雨,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鼻尖不断沁出,沿着他稚嫩却已显刚毅线条的脸颊滑落,有的滴在炽热的铁胚上,“刺啦”一声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白烟;
有的则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那原本明亮如星辰的眼眸,被近在咫尺的炭火与蒸腾的热气熏得红彤彤的,眼眶里水光潋滟,已然分不清那究竟是辛勤的汗水,还是被烟火气息呛出的泪水。
尽管如此,他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
他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地抡动他那尚显瘦弱的臂膀,将全身的力量与专注,都凝聚在这起落之间。
铁锤砸在铁胚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清晨,传得格外悠远。
这位打铁的少年,名叫荒天。
荒天今年十三岁了。
自他拥有记忆以来,便是与爷爷相依为命,生活在这片极其偏远的土地上。
说是村落,实则不过是散落在山野间的零星几户人家,彼此相隔甚远,炊烟难通。
只因此地食物资源实在匮乏,多年来,村里稍有条件、能够活动的人家,都陆续搬离了这片故土。
如今,方圆几百里内,零零散散居住着的,恐怕已不足十户。
这里,位于北武大陆公认的边缘地带,背靠着传说中无比凶险的万兽山。
山中常有野兽出没,威胁着人们的安全。
加之这里的土地贫瘠,沙石混杂,极不适合种植农作物,即便撒下种子,也往往是徒劳无功,颗粒无收。
仍坚守在此的住户,大多以捕猎一些小型野兽为生。
偶尔运气爆棚,捕到了大型的猎物,自己也绝舍不得享用,定要跋涉山路,去到最近的镇子上,换取更为实在的粮食和盐巴等必需品。
正因如此,这几年,附近的住户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稀少,荒凉之感日盛。
荒天,却已在此生活了整整十三个春秋。
从他懵懂记事起,爷爷每日的生活,不是围着这铁匠炉敲敲打打,便是背着弓箭、拿着家伙什进山打猎。

爷爷,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全部的天空。
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爷爷便开始手把手地教他打铁的技巧,如何看火候,如何使力气,如何塑形;也教他如何在危机四伏的山林中辨认足迹、设置陷阱、躲避危险。
原本,爷孙俩的日子虽然清贫,倒也自给自足,算得上是一份简单而真实的幸福。
爷爷靠着为附近寥寥无几的农户打造、修补些农具和猎具,能换回几个铜钱,再加上他本身是捕猎的好手,时常能从山中带些野味回来,两人的衣食倒也不算太过忧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五年前,爷爷终究没能抵挡住病魔的侵袭,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个当时年仅八岁的孩童,独自面对这残酷的世界。
他能够活下来,几乎算是一个奇迹。最初,全靠村里尚未搬走的几户好心人家,东家一碗粥,西家一块饼地接济着,才勉强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日。
或许,真是他命不该绝。凭借着爷爷生前传授的那些捕猎技巧,荒天开始尝试着自己进山。
他学着爷爷的样子,在林间布下简易的陷阱,每隔几日便去查看。渐渐地,他也能捕获一些野鸡、野鸭之类几乎没有什么攻击力的小型禽鸟野兽。
同时,他也回忆着爷爷打铁的每一个步骤,有模有样地生起炉火,抡起铁锤,为自己打造和修补一些必要的工具。大山里的孩子,若想活下去,就必须早早地掌握生存的技巧。
这几年,随着最后几户邻居也陆续搬去了几百里外的镇子,荒天便如同一个孤独的守村人,固执地留在了这片他出生、成长的土地上,守着他和爷爷共同居住过的、充满了回忆的茅草屋。
此刻,铁匠炉中,烈焰依旧在熊熊燃烧,跳动的火苗将少年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荒天左手紧握铁钳,牢牢夹住那块经过反复捶打、形状已有所改变的暗红色铁胚,“叮叮咣咣”的敲击声不绝于耳,他在进行着最后的成型工作。
他今天要打造的,是几个用于布置更强力陷阱的“回形兽钩”。
“叮当!叮当!”
富有韵律的敲击声,仿佛是他与这片天地唯一的交流。
持续捶打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那铁胚终于在千锤百炼之下,显现出了清晰的回形钩状。
荒天停下铁锤,将初步成型的铁钩浸入冷水中淬火,“刺啦”一声,一股白汽猛地腾起。
随后,他拿出一块表面粗糙的磨石,蘸了些清水,便开始“嘎吱、嘎吱”地仔细打磨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铁钩上原本的钝锈被一点点磨去,渐渐露出了寒光闪闪的刃口,最终变得锋利无比,在晨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冷芒。
看着手中这几个自己亲手打造、堪称精良的回形钩,荒天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咧开干裂的嘴角,笑了笑,那是一种纯粹的、源于劳动成果的喜悦。
他几乎是拖着脚步,瘫坐在旁边那把爷爷留下的、吱呀作响的破旧摇椅上,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吮吸着略带凉意的空气。
他抓起旁边的破陶碗,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凉水,这才感觉灼热的喉咙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肺叶稍微舒缓了一些。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在摇椅上摇晃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感觉消耗殆尽的体力,正一点点地重新回到他那瘦小的身躯里。
今天,是他例行进山查看陷阱的日子。
前几天,他在山上较为熟悉的一片区域,布置了几个针对中型野兽的简易陷阱,今天正是该去查看是否有收获的时候了。
稍事休息,恢复体力后,荒天站起身,走回阴暗的茅屋。
他拿起了爷爷留给他防身的那把破剑,又将刚刚打造好的、依旧带着些许余温的回形铁钩,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用久了边缘都已起毛的破烂竹篓里,转身,便义无反顾地朝着巍峨耸立、云雾缭绕的万兽山走去。
爷爷生前,真正留给他的东西,只有两样。
一样,便是他手中这把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破败不堪的剑。
说它是破剑,丝毫不过分。青灰色的剑鞘上布满了划痕与锈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
拔剑出鞘,那剑刃更是锈迹斑斑,刃口处依稀可见几处明显的缺口,仿佛经历过无数场惨烈的战斗。
它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剑柄都没有,剑柄的位置,只是用一些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早已磨损得发黑的破布条,杂乱而紧密地缠绕着,勉强算是个握把。
若不是有这个同样破旧的剑鞘,这东西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块稍微长些、形状不规则、并且缠满了脏布的铁片。
然而,奇怪之处也在于此,这剑刃不知是何材质所铸,异常坚硬且极具韧性。
荒天这些年用它砍过柴、劈过骨、甚至偶尔也用来防身击退过小兽,那几道缺口却始终没有扩大,更没有要断裂的迹象。
荒天也曾尝试过用磨石细细打磨,想要除去那些碍眼的锈迹,恢复其锋芒,可无论他花费多少力气,那剑刃上的锈迹仿佛天生地长一般,纹丝不动,依旧是那副饱经风霜的破败模样。
后来,荒天也就放弃了,既然磨不动,那就凑合用吧,总归是爷爷留下的念想,也比赤手空拳要强。
第二样东西,是爷爷留给他的一个项链。那是一条用兽皮绳子系着的、古铜色的圆盘吊坠。
圆盘的正面,刻画着繁复而神秘的图案,爷爷曾告诉他,那叫做“九宫八卦”,蕴含着天地至理,但他完全看不懂。
圆盘的背面,则只有两个古朴的、笔画复杂的小字,爷爷费了很大功夫才教会他辨认,那两个字是——“伏羲”。
荒天至今也不明白“伏羲”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古老的人名?还是这块牌子本身的名字?
爷爷曾说过,这东西是他年轻时,一次极为偶然的机缘下得到的,反反复复研究了好多年,也没能参透其中隐藏的奥秘。
虽然怎么看,这圆盘都不像是寻常之物,触手温润,材质非金非石,但也仅此而已,谁也搞不清楚它究竟有什么具体的用途。
后来,爷爷便用结实的兽皮绳子将它串起,挂在了年幼荒天的脖子上。
老爷子内心深处,似乎深信这种神秘莫测的物件,定有着非凡的灵性,能够在冥冥之中庇佑孙儿,或许有朝一日,能在危难时刻让荒天化险为夷。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牌子就一直静静地贴在荒天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如今,每当荒天思念起爷爷,便会不自觉地低头,用手摩挲着这块温润的圆盘,感受着上面冰冷的刻痕。
管它到底有什么用呢?全当是爷爷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一个念想吧。
此山,名曰:万兽山!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时节。
乡间的小路与尚未完全开垦的田野里,处处散发着泥土被阳光蒸腾后特有的、混合着青草气息的芬芳。
万兽山的风,似乎总能在人意想不到的微末时刻悄然扬起,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带动着天空中的流云,使得风云变幻,平添了几分山野的莫测。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桃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约定好了似的,齐齐盛放到了极致,那层层叠叠的粉、白、红,交织成一片绚烂的云霞。
百草丰茂,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将整座苍翠的青山装扮得生机勃勃。
荒天行走在熟悉的山路之中,脚步轻快而谨慎。
他时而停下,用那破剑的剑鞘拨开草丛,辨认并砍下一些可以食用的或者能够换取微薄铜钱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放入背后的竹篓;
时而踮起脚尖,采摘几颗挂在枝头、已经熟透的野果,在衣服上随意擦擦,便塞入口中,酸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稍稍缓解了行路的干渴。
竹篓里的东西,渐渐地多了起来,也沉了起来。
这些山中的草药和野果,是他重要的食物和生计来源之一。
在陷阱一无所获、没有肉食的日子里,他全靠这些大自然的馈赠来果腹充饥。
多年的经验,让他能分辨出哪些草药吃完会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充满力气;哪些则会让人上吐下泻,痛不欲生——那是他用无数次痛苦的亲身试验换来的教训。
野果也是如此,有的甘甜无比,堪比珍馐;
有的则青涩难咽,让人龇牙咧嘴。但管他呢?
反正这么多年,也没见谁吃这些东西真的死掉了。
若是不吃这些,在没有肉吃的艰难时日里,他恐怕早就饿死在这山野之间了。
这条蜿蜒进山的小路,荒天已经走过无数个来回,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哪里有一块突出的怪石,哪里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树。
爷爷生前曾无数次面色凝重地告诫过他:千万、千万不可因为好奇或是追逐猎物而深入万兽山的深处!
传闻在几百年前,万兽山深处,时常有凶恶无比、体型庞大的猛兽下山觅食,山下的村民,时常命丧于兽口,尸骨无存。
后来,不知何年何月,有一位能够腾云驾雾、神通广大的修仙者路过此地,怜悯众生疾苦,便施展出莫大法力,在万兽山的某些关键区域设下了无形的、强大的屏障,这才有效地阻挡了那些可怕的凶兽,保得了山外这一方土地的短暂安宁。
若非如此,恐怕山脚下这片区域的所有生灵,早就被那些嗜血的凶兽屠戮殆尽了。
荒天在山路上行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他前两日布置下陷阱的那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他先是凭借着多年积累的经验,像一只灵巧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隐藏在高高的灌木丛之后,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陷阱周围的动静。
爷爷以前反复叮嘱过他:陷阱布置好后,一定要耐心等待几日再过来查看。
因为有些小型野兽一旦掉入陷阱,虽然无法立刻脱身,但很可能还保有相当的活力与攻击性。
如果立刻贸然靠近,极易受到垂死挣扎的野兽的反扑,非常危险。
等待几天之后,陷阱中的野兽就算没有被预设的机关杀死,也基本上因为饥渴和失血而奄奄一息,丧失了大部分反抗能力,这时再去收获,才能确保安全。
荒天在灌木丛的掩护下,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半晌,陷阱方向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挣扎或呜咽的声音传来。他心中稍定,这才猫着腰,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陷阱口挪动身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陷阱边缘,然后猛地探出头,迅速朝陷阱底部望去——“有货!”
只见陷阱底部,一只体型颇大的灰色野兔,正侧躺在那里,它的一条后腿,被设置好的捕猎夹的铁齿紧紧地咬合着,伤口周围的毛发被干涸的血迹黏连在一起。
那野兔双眼紧闭,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哈哈,看来今天有香喷喷的烤兔肉可以吃了!”
荒天心中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多日未见荤腥的肠胃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伸手拉住连接着捕猎夹的一根隐蔽的藤蔓绳子,用力将陷阱底部的捕猎夹连同那只“死去的”野兔一起拉了上来。
他熟练地用脚踩住捕猎夹的机关,准备取下野兔,然后将这个捕猎夹重新布置好,放入陷阱中,以待下一次使用。
然而,就在他俯下身,伸手去抓那只野兔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躺在那里毫无声息、仿佛早已僵硬的野兔,竟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红宝石般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狡黠与求生的疯狂!
只见它“唰”地一下,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它受伤状态的、惊人的速度弹射而起,拖着那条依旧被兽夹咬住的后腿,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像一道灰色的闪电,猛地窜向旁边茂密的灌木丛!
“我靠!这兔子装死!”
荒天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明白自己上当了!
他懊恼得几乎要捶胸顿足,终日打雁,今日竟被雁啄了眼!实在是太大意了!
谁能想到,一只看似蠢笨的野兔,居然会有如此高超的装死技巧,连他这样经验老到的猎手都被骗过了!
来不及多想,荒天立刻扔下手中刚刚解开的捕猎夹,转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野兔消失的方向猛追了过去!
那野兔的速度快得惊人,丝毫看不出它的后腿正承受着兽夹带来的巨大痛苦和阻碍,它在高高低低的灌木丛中灵活地几个跳跃、变向,灰色的身影眼看就要彻底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绿色屏障之后。
荒天的速度也丝毫不慢,求生的本能和常年山林行走锻炼出的敏捷,在此刻完全爆发出来。
他死死盯着那道若隐若现的灰色影子,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嘴的鸭子,不,到嘴的兔肉,绝不能让它就这么飞了!
今天誓要追上这个狡猾透顶的家伙,非得把它烤了吃了,才能解这心头之恨!
就这样,一人一兔,两道身影,在这片寂静的山林之中,展开了一场疯狂的追逐。
高高的灌木丛被急速穿行的身体撞得哗哗作响,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如同鬼魅般在林间空地、树木间隙中急速闪过。
微风吹过林间,卷起无数盛放到极致的桃花瓣,粉色的花瓣如同雨点般簌簌飘落。
少年追逐的身影在这缤纷落英中急速穿过,衣袂翻飞,发丝飘扬,那场景,本该是如同花中彩蝶般炫目优美,然而此刻的荒天,心中却只有被戏弄的怒火和势在必得的执念,全然无心欣赏。
这场追逐持续了许久,荒天的体力在急速地消耗,呼吸变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灼热。
终于,在一个急转弯后,前方那道灰色的身影借助一片极其茂密的荆棘丛,猛地一个加速窜入,随即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片微微晃动的叶片,仿佛在嘲笑着追赶者的徒劳。
荒天猛地停住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流淌下来,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连续这么久高强度的追逐,他感觉自己的肺叶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火辣辣地疼,心脏也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随即“噗通”一声,瘫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像一条搁浅的鱼,贪婪地、近乎窒息般地吮吸着林间微凉的空气。
荒天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休息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又从竹篓里摸索出几颗酸涩的野果塞进嘴里,咀嚼着那能刺激唾液分泌的果肉,总算感觉恢复了几分体力。
他用手臂撑起身体,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这一看,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坏了!
周围的景物,变得无比陌生。这里的树木远比他来时路上的要高大粗壮得多,树皮的颜色更深,形态也更加古怪狰狞。
地上的植被也完全不同,生长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形状奇特的蕨类和灌木。
光顾着埋头追逐那只狡猾的野兔,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跑出了这么远的距离,完全偏离了那条他赖以生存的、熟悉的安全路线!
他急忙一个骨碌爬起来,紧张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标记,哪怕是一块眼熟的石头也好。
然而,他再次失望地确认——他迷路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野兔没追到,白白耗费了大量体力,现在连自己都迷失在这茫茫山林之中了。
“此处是何地?”
内心的发问带着一丝惊慌,但在这空寂无人的山林里,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周围是全然陌生的环境,这些前所未见的树木和植被,无声地昭示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难道……这里已经是万兽山的深处了?
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听爷爷说,这万兽山延绵上万里,广阔无边,自己刚才虽然追得卖力,但总共跑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以他的脚力,绝无可能就这么轻易地闯入被修仙者设下屏障的深山区域。
此时,天空中的太阳已渐渐升到正午的最高点,明晃晃地悬挂于头顶,炽热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
由于缺乏参照物,一时间,他竟然难以准确地辨别出东南西北。
荒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重新背好竹篓,从地上拾起那柄从未离身的破剑,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他凭借着直觉和对太阳位置的粗略判断,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可能是来时的方向,迈开依旧有些酸软的双腿,谨慎地向前走去。
此时的万兽山,微风依旧在轻轻拂过林梢。
在那山花烂漫之处,绚丽的桃花仍在簌簌飘落,仿佛下起了一场盛大而寂静的粉色花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却又挥之不去的花香,这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陶醉不已的山中美景。
然而此刻的少年,心中却被焦虑和隐隐的不安所填满,全然无心欣赏这周遭的一切。
他必须尽快找到回家的路!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那条熟悉的、相对安全的山路上!
否则,一旦夜幕降临,山林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许多习惯于夜间出没觅食的野兽,将会纷纷从巢穴中走出。
到那时,他一个势单力薄、疲惫不堪的少年,在这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很可能就会成为某些掠食者眼中唾手可得的猎物。
他绝不喜欢,也绝不能让自己陷入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之中。
所以,他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找到归途。
否则,这个夜晚,注定凶多吉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