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道回廊，越往里走，庭院越发精致，仆从也越多。那些丫鬟小厮看到王嬷嬷领着面色苍白的徐扶摇走过，无不侧目，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好奇，乃至一丝幸灾乐祸。
徐扶摇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竭力运转那微乎其微的《基础引气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感在冰冷的丹田内汇聚，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支撑着他虚弱的身体，让他至少能维持行走的体面。
终于，来到了府中核心的正堂“松鹤堂”外。
尚未进门，一股沉重的威压便已透门而出。堂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与门外的鸟语花香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嬷嬷在门口停下，收敛了之前的嚣张，换上一副恭谨畏惧的表情，微微提高声音禀报：“夫人，二公子到了。”
“让他进来。”一个平淡无波，却透着深入骨髓冷漠的女声传来。
徐扶摇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松鹤堂内，灯火通明。上好的紫檀木家具散发着幽光，墙壁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角落的青铜兽首香炉里，袅袅吐出清雅的檀香。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穿绛紫色缠枝莲纹襦裙的妇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保养得极好，眼角虽有细纹，却难掩其年轻时的风韵。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此刻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湖泊。她便是徐府的当家主母，徐扶摇名义上的嫡母，王氏。
王氏下首，坐着一位锦衣华服，面容与徐扶摇有三分相似，却更显骄纵跋扈的少年，正是嫡兄徐怀远。他看向徐扶摇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讥诮。
而最让徐扶摇心头一紧的，是坐在王氏另一侧，面色阴沉如水，一言不发的父亲——太常寺少卿徐文。
徐文年近五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此刻正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那“笃、笃、笃”的轻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整个堂内的低气压，源头正是这位一家之主。
“儿子扶摇，给父亲、母亲请安。”徐扶摇走到堂中，依照记忆中的礼节，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王氏没有立刻叫他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他身上扫视了几个来回，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听说，你前日落水，感染了风寒？可好些了？”
“劳母亲挂心，已无大碍。”徐扶摇低头回应，心中警铃大作。黄鼠狼给鸡拜年，绝无好心。
“无大碍便好。”王氏端起手边的青花瓷盏，轻轻拨弄着浮沫，“你父亲近日在朝中，遇到些烦心事。我们做家人的，虽不能分担国事，但也当时时谨言慎行，为父分忧，莫要再添乱了，明白吗？”
“儿子明白。”徐扶摇应道。
“明白？”一直闭目养神的徐文，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蕴含着压抑的怒火与疲惫。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徐扶摇身上，让他感觉皮肤都有些刺痛。
“你明白什么？！”徐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你整日缩在那偏院之中，懦弱无能，文不成武不就，连府里的下人都能踩你一脚！我徐文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雷霆般的怒斥在堂中炸响，连王氏和徐怀远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徐扶摇心中冷笑，果然，这是要借题发挥，把火往他身上引了。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父亲息怒，儿子……儿子愚钝，不知何处做错，惹父亲如此动怒？”
“不知？”徐文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我问你！前日你是否私自出府？去了城南的流觞巷？”
流觞巷？那是京城有名的三教九流混杂之地，也是……一些地下交易的场所。原主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相关的信息。他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庶子，哪有银钱和胆子去那种地方？
“父亲明鉴！”徐扶摇猛地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被冤枉的激动与苍白，“儿子前日一直待在偏院，因……因前日落水，感染风寒，至今未曾出门半步！府中门房、乃至为儿子送饭的刘婶皆可作证！绝无可能去那流觞巷！”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走投无路般的决绝。因为他知道，此刻若有一丝犹豫，这盆脏水就会结结实实地扣在他头上。
徐文目光一凝，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儿子敢如此反驳。他看向王氏。
王氏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随即舒展，淡淡道：“哦？是吗？可远儿前日却亲眼见你鬼鬼祟祟从流觞巷出来，还与一些身份不明之人交谈。远儿，可是如此？”
徐怀远立刻接口，指着徐扶摇，义正言辞：“没错！父亲，我亲眼所见！二弟他从一个戴着斗篷的人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形迹十分可疑！如今父亲正因为礼部祭器监造出现贪墨案而被御史弹劾，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弟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徐扶摇可能利用徐府公子的身份，在外面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可能牵连到徐文现在的案子！
礼部祭器贪墨案？徐扶摇心中瞬间明了。太常寺掌管礼乐祭祀，与礼部关系密切。父亲徐文怕是因此案受到了牵连，正焦头烂额。而徐怀远，这是要栽赃陷害，把他推出去当替死鬼！那所谓的“盒子”，恐怕就是赃物或者罪证！
好狠毒的心思！
徐扶摇心中怒火升腾，但大脑却异常冷静。他知道，此刻愤怒无用，必须找到破绽。
他再次深深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因恐惧而无法自持，声音带着哭腔：“兄长……兄长为何要如此污蔑于我？前日午后，兄长您……您不是带着几位朋友在府中的‘听雨轩’饮酒赏乐吗？当时还有伶人唱曲，声音传出老远，偏院都能隐约听见……您，您何时去的流觞巷？莫非是……分身有术不成？”
他这话一出，徐怀远脸色猛地一变！
听雨轩饮酒作乐是事实，声音传到偏院也是事实。他当时为了炫耀，确实闹得动静很大。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如同隐形人般的庶弟，竟然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并且在此刻当众戳穿！
“你……你胡说八道！”徐怀远有些慌乱地反驳，“我……我那是后来才出去的！”
“后来？”徐扶摇抬起头，眼中含泪，却目光清澈地看着徐文，“父亲，流觞巷距离府邸，乘马车也需半个时辰。兄长前日申时（下午3-5点）还在听雨轩，若之后再去流觞巷，返回时城门早已关闭。不知兄长是何时回府的？守门的家丁想必有记录。”
徐怀远顿时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当时根本就没去流觞巷，纯粹是信口雌黄，哪里经得起这般盘问？
徐文是何等人物，在官场沉浮多年，察言观色早已炉火纯青。看到徐怀远这番表现，哪里还不明白真相？
他心中对徐扶摇的急智和敢于反驳的勇气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对徐怀远愚蠢行径的失望与怒火。
“够了！”徐文一声冷喝，打断了这场闹剧。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徐怀远的眼神充满了警告。
“扶摇，你身子未好，先回去休息吧。”徐文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
“是，父亲。儿子告退。”徐扶摇知道见好就收，再次躬身，然后缓缓退出了松鹤堂。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正堂，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丝自由的甘甜。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松鹤堂”，眼神冰冷。
今日之辱，他记下了。
同时，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丝随着他情绪波动而似乎活跃了一分的微弱气流。
《基础引气诀》……你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