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生之海]节选试读_沈知微温静小说精彩节选试读

[未生之海]节选试读_沈知微温静小说精彩节选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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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海市藏着权力与欲望的暗涌,顶级律师沈知微凭专业在资本场胜诉无数,却因一封匿名求助信触动——柳如烟在婚姻中遭精神绞杀,让她正视女性困境。明德大学硕士林清音则遇学术崩塌,心血模型被导师剽窃,还被污为“学术妲己”,被迫反抗学术不公。两人命运因“凤凰男”骗局交织:沈知微为苏晓曼维权时,发现背后有剥削女性的

时间:2025-10-22 19:28:00

章节试读

小节一:完美胜诉

瀛海市高级人民法院门口,早已水泄不通,仿佛一场精心策划的盛大骚动。初夏的阳光带着灼人的力度倾泻而下,却被更多、更密集的闪光灯逼退了锋芒。那不是简单的采访,更像是一场狩猎,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躁动不安,每一寸空间都挤满了对“传奇”的渴望。长焦镜头像冰冷的炮口,对准了那扇即将开启命运判决的沉重大门。法警们身着深色制服,手臂紧扣,筑起一道紧绷而脆弱的人墙,他们的脸上混杂着疲惫与警惕,在这座名为“瀛海”的欲望都市,即便是法律的殿堂,也难逃被舆论与权势裹挟的命运。

然后,她出现了。

沈知微。

时间仿佛有片刻的凝滞。她站在高高的石阶顶端,身后是法院庄严的罗马柱廊,投下深沉的阴影,仿佛为她加冕。一身Giorgio Armani私人订制的炭灰色西装套裙,面料是顶级的初剪羊毛混纺真丝,在光线下呈现出细微而高贵的纹理。剪裁堪称苛刻的精准,肩线如刀锋般锐利,腰线收紧,勾勒出她挺拔而不失女性力量的轮廓。裙长及膝,恰到好处地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没有项链,没有手镯,唯有左侧领襟上,一枚Buccellati的“Mariner”系列铂金海浪胸针,以雷雕技艺勾勒出翻滚的浪花,镶嵌着微小的钻石与蓝宝石,冷冽而夺目,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也是最具说服力的装饰——她即是风暴,亦是深海。

她的步伐稳定,Salvatore Ferragamo的黑色绒面尖头高跟鞋,鞋跟纤细如锥,敲击在冰冷的花岗岩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节奏分明,竟奇异地穿透了现场的喧嚣,像一种无声的宣告。她的脸庞,经过Dior最顶级化妆师的精心雕琢,却呈现出近乎素颜的清透质感,眉峰如远山,眼神是深潭水,不起波澜。那张脸上,你看不到胜诉后的狂喜,也看不到面对公众的表演性谦逊,只有一种历经千帆、淬炼而成的平静,一种将惊涛骇浪都压制在表象之下的绝对控制力。

未生之海(全章节)_沈知微温静小说在线读

“沈律师!看这里!”

“沈律师,请问您对赢得这场涉及超过十五亿资产分割的离婚案有何感想?”

“沈律师,有消息称您通过特殊渠道获取了对方隐匿资产的关键证据,程序是否完全合规?”

“沈律师,‘律政女王’的称号您是否觉得实至名归?这对您未来的职业生涯有何影响?”

问题如同密集的冰雹砸来,裹挟着探究、恭维,以及不易察觉的陷阱。沈知微的目光淡然掠过这片喧嚣的丛林,投向远处。瀛海市的天际线在热浪中微微扭曲,那些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像一把把冰冷的巨剑,切割着灰蓝色的天空。那里是财富、权力与阴谋生生不息的角斗场,是她日夜征战的沙盘。她能精准地说出每一栋标志性建筑里盘踞着哪些资本巨鳄、律所对手,或是潜在的盟友与敌人。

直到一个略显尖锐的男声,带着某种预设的立场,突破了重围:“沈律师,您帮助您的当事人,一位在公众印象中并未直接参与家族企业管理的全职太太,获得了如此巨额的财产,是否担心这会强化社会对女性‘通过婚姻致富’或‘靠离婚发财’的刻板印象?您认为这是女性主义的胜利,还是对另一种偏见的助长?”

沈知微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提问者——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记者,脸上带着一丝急于证明什么的、混合着青涩与挑衅的神情。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微笑,里面没有任何暖意,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某种思维惰性与叙事框架的怜悯,带着冰冷的嘲讽。

她抬起手,做了一个极简的手势,周围的嘈杂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麦克风都更急切地向前递了几分。

“法律的基石,在于界定权利,分配责任,抚平因不公而产生的创伤。”她的声音透过无数扩音设备传开,音色清越,语调平稳,每一个字都像被冰水浸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的当事人,在长达十二年的婚姻中,不仅履行了传统意义上的家庭责任,更在情感支持、社会形象维系、乃至丈夫早期创业的精神支撑上,做出了不可磨灭的、符合《民法典》关于‘家务劳动补偿’及‘共同财产平等分割’立法精神的贡献。她的诉求,是她以及她所代表的、在类似处境中沉默的大多数女性,依法应得的补偿,而非任何人的恩赐,更非值得讨论的‘运气’或‘手段’。”

她略作停顿,目光如同无形的扫描仪,缓缓扫过全场,那一瞬间,空气仿佛被冻结,连闪光灯的频率都似乎慢了下来。

“法官的判决书,长达七十三页,已经详尽阐述了事实、证据与法理。至于偏见……”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妙地扬起,带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锋利,“我认为,消除偏见的第一步,是停止提出内置了偏见前提的问题。媒体的责任,在于呈现事实,而非固化 stereotypes。”

话音落下,她不再给予任何回应,微微颔首,在助理温静宜和两名资深法务的护卫下,步履从容地走向那辆如同黑色幽灵般静静等候的宾利慕尚。车门被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无声地滑开,她俯身进入,身影消失在深色车窗之后。车门关上的瞬间,如同一个结界展开,将所有的喧嚣、探究、赞美与恶意,彻底隔绝。

车内,是另一个宇宙。手工打造的Bridge of Weir皮革散发出内敛而奢华的气息,隔音技术将瀛海市的鼎沸人声过滤成一片模糊的低吟。沈知微没有立刻靠向椅背,她挺直的背脊依旧维持着公众面前的姿态,直到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她才允许自己,极其缓慢地,向后靠进那柔软如云朵的座椅里,闭上了眼睛。

一场胜利。一场酣畅淋漓,无可指摘的胜利。足以让她在“君瀚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地位更加稳固,足以让她的名字在瀛海市的顶级富豪圈中成为“疑难杂症”的代名词,也足以让对手们咬牙切齿地重新评估她的威胁等级。

可为什么,心底那片被命名为“自我”的海域,并未因此而充盈,反而有种被掏空后的虚无,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深海未知危险的警惕,悄然弥漫?

“恭喜,我的沈大律师。”驾驶座上,温静宜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她,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温静宜不仅是她的助理,更是她少有的、可以略微放松警惕的朋友。

沈知微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赢了。这两个字背后,是超过两百个日夜的殚精竭虑,是堆满整个书房的卷宗与财务报告,是数十次与当事人小心翼翼的心理攻防,是庭审上每一次发言都如同走在刀尖的精准计算,是对人性中贪婪、虚伪、恐惧的冷酷剖析与利用。那个看似柔弱、习惯依附的富商妻子,在婚姻的牢笼里被慢性凌迟,自信与社交能力几乎被消耗殆尽。沈知微要做的,不仅是撕开对方“模范丈夫”的假面,找到那些被巧妙隐匿在离岸公司和代持人名下的巨额资产,更是要将那些无形的、精神上的控制和贬损,转化为法庭上可以被法官理解和量化的“损害”。

她做到了。判决书上的数字,是对她专业能力、意志力乃至冷酷程度最直接的褒奖。她再次证明了自己是规则范围内最顶尖的玩家。

但“玩家”这个词,此刻品味起来,却带着一丝自我贬抑的涩味。

“回所里吗?”温静宜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沈知微睁开眼,眼底已恢复一片清明,所有短暂的脆弱被重新封印,“直接去‘云顶’。今晚律所的庆功宴,陈主任亲自定的地方,我们不能迟到。”

“明白。”温静宜应道,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这辆价值不菲的座驾如同一条滑溜的鱼,无声地融入由无数顶级豪车组成的钢铁洪流,向着城市最核心、最纸醉金迷的腹地驶去。

小节二:香槟下的阴影

云顶宴会厅,名副其实,位于瀛海市无可争议的财富图腾——“环球金融中心”之巅。电梯以令人耳膜轻微压迫的速度攀升,数字飞快跳动,仿佛在隐喻着通往这个圈层所需的速度与代价。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经过精密调香系统计算的、融合了白松露、鸢尾根与稀有木质的空气,奢靡而具有压迫感。脚下是来自伊朗宫廷的纯手工编织波斯地毯,图案繁复,色彩浓郁,柔软得能轻易吞噬掉所有杂音。头顶上方,是耗费数十万颗施华洛世奇水晶拼接而成的巨大枝形吊灯,光芒璀璨如银河倾泻,却又被巧妙设计成不刺眼的柔光,将在场每一位宾客都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光晕里。

最夺人心魄的,是那环绕整个宴会厅的、高达十米的落地玻璃幕墙。窗外,是整个瀛海市的夜景,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铺陈在脚下。霓虹是流动的黄金与宝石,勾勒出欲望的脉络;车灯是蜿蜒的星河,奔涌向未知的远方。站在这里,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伸手便可摘星,抬足便能掌控这座城市的呼吸。

沈知微的出现,立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钻石,激起了层层涟漪。她已换下了日间的战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袭Ralph & Russo高级定制系列的深蓝色丝绒晚礼服。丝绒的质感厚重而富有光泽,如同夜幕下最深的海水,随着她的步履流淌,裙摆处低调的鱼尾设计,勾勒出她曼妙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姿。款式依旧简洁至极,没有任何多余的蕾丝或珠片,仅凭无可挑剔的剪裁与面料本身的高级感,便足以震慑全场。那枚Buccellati的海浪胸针,从西装领口移到了礼服的肩带处,依旧沉默,依旧夺目。

她没有佩戴任何其他首饰。她的自信,便是最昂贵的珠宝。

“沈律师,恭喜!一场教科书级别的胜利!”

“知微,干得漂亮!这下看谁还敢小觑我们非诉出身的律师打不了硬仗!”

“寰宇集团的顾总刚才还问起你,看来是对你青眼有加啊,沈律师。”

赞美、恭维、试探,伴随着水晶杯清脆的碰撞声,如同潮水般将她包围。律所的管理合伙人,陈永明主任,顶着他那标志性的、一丝不苟的“富态”发型,满面红光地迎上来,亲自将一杯闪烁着诱人气泡的库克安邦内黑钻香槟递到她手中,另一只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她的肩膀上,力道不轻。

“知微!好!太好了!”陈永明声音洪亮,确保周围足够多的人能听到,“这一仗,打得漂亮!不仅为当事人争取了最大权益,更是为我们君瀚,在高端家事法律服务领域,立下了一块金字招牌!我看以后谁还敢说我们只懂IPO和并购!你可是我们所的功臣,头号功臣!”

金黄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荡漾,气泡细密而持久,如同永不熄灭的欲望之火。沈知微微笑着,弧度精准,与每一位上前道贺的人碰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泽。她说着无懈可击的感谢语,应对着或真诚或虚伪的祝福,像一个编写好完美程序的机器。她熟悉这里的每一道潜规则,懂得如何在这种名利场的核心地带,扮演一个“成功者”应有的角色——既要展示价值,又不能过于张扬引来嫉妒;既要接受恭维,又要保持适当的谦逊以避免树敌。

然而,在这片被香槟、香水与谎言浸泡的浮华之下,她的感官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全力运转,捕捉着那些隐藏在笑容背后的不和谐频率。

她听到不远处的罗马柱旁,两位资历深厚、手握大量核心客户的男性合伙人,Jason张和Michael李,正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却恰好能随风飘入她的耳廓:

“……手段还是太激进了一些。对方毕竟是‘启明资本’,跟我们所在好几个项目上有合作,这下梁子算是结下了。”Jason张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

“女人办事,就是这样,容易感情用事,不留余地。不过嘛,”Michael李啜了一口威士忌,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业务能力确实没得说,替我们所赚钱是真本事。就是这风格……太硬了,不够圆融,以后怎么带更大的团队?怎么和顶级的客户打交道?那些老派的家门,未必喜欢。”

后面的话语,被一阵心照不宣的轻笑声淹没,但那“女人办事”的定性和“不够圆融”的指责,像细小的冰针,精准地刺入沈知微的听觉神经。

她看到不远处,几位衣着华丽、显然是某位合伙人或富豪女伴的年轻女孩,正聚在一起,用混合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与一丝酸溜溜的嫉妒的目光打量她,窃窃私语。她们的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钻戒,手腕上是限量版的珠宝,却依旧掩盖不住眼神里的空洞与依附感。“看,那就是沈知微,听说为了赢官司,什么手段都敢用,逼得对方差点跳楼……”

“这么拼,图什么呀?赚那么多钱,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听说顾寰宇追她,她都没答应呢……”

“哼,说不定是待价而沽呢……”

她感受到一些男性客户或同行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复杂得多,有对美丽事物的纯粹欣赏,有对顶尖专业人士的尊重,但更深层处,是一种冷静的评估与算计。那目光掠过她堪称完美的脸庞,掠过她礼服下起伏的身材,最终落在她所代表的——君瀚律所权益合伙人、年创收数千万、拥有强大司法资源和人脉网络的——巨大价值上。那是一种对稀有资源的觊觎,仿佛在衡量将她纳入麾下,或是与她建立“联盟”,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实际利益。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香槟。冰凉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短暂的刺激,却无法驱散心底那股逐渐弥漫的寒意。这就是她所处的世界,用黄金、规则和胜利铸就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她站在这里,被簇拥,被赞美,是当之无愧的主角。然而,那无处不在的、针对“女性”这个身份的隐形标尺,从未消失。他们需要她的才华去攻城略地,需要她的锋芒去刺穿对手的防线,却又在私下里忌惮她的“强硬”,试图用传统的、要求女性“温婉”、“圆融”、“依附”的框架来束缚她、定义她,甚至……驯化她。

她端着酒杯,借口透气,缓步走到那令人窒息的落地窗前。脚下是万丈红尘,灯火璀璨如星海,却照不透她内心深处那片荒芜的海域。玻璃上,映出她模糊而完美的倒影,像一个被精心打造出来展示给外人看的、没有灵魂的奢侈品。

“累了?”温静宜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温热的柠檬水,换下了她手中几乎未动的香槟。“看你应付得很完美,但我知道,你肯定烦透了。”

沈知微接过水杯,指尖终于感受到一点真实的温度。她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口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一团小小的白雾,又迅速消散。“还好。”她顿了顿,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窗外那片令人眩晕的夜景,“只是觉得,有些胜利,就像这杯香槟,看起来璀璨,喝下去,却只有满口的空虚和……冰冷。”

温静宜理解地沉默着,没有打扰她这一刻难得的真实。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从她那只小巧的Fendi Peekaboo手袋里,取出一个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的浅蓝色信封。信封质地普通,甚至有些软塌,边缘略有磨损,与周围触目所及的奢侈品包装形成鲜明对比。

“对了,这个。”温静宜将信封递给沈知微,压低声音,“下午你在庭审时,前台Lucy说,有个女人在律所楼下徘徊了很久,样子……看起来很憔悴,穿着也很普通,不像我们的客户。保安本来要请她走,她突然冲过来,把这个塞给Lucy,只说了一句‘务必交给沈知微律师’,然后就匆匆跑了,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沈知微蹙起精心描绘的眉毛,接过信封。没有寄件人信息,没有落款,只在正面,用一种娟秀却明显带着颤抖的笔迹,写着“沈知微律师亲启”。她轻轻捏了捏,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几页纸,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在这种赢得标志性胜利的日子,收到这样一封匿名的、透着寒酸与诡异的信,实在不合时宜。她下意识地想将其归为又一份慕名而来的、充满绝望的求助信,或是某种竞争对手拙劣的试探,甚至是一个精神异常者的骚扰。

但。

她的指尖触碰到纸张那种廉价的粗糙感,以及那字迹里透出的、一种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刻写而成的急切与绝望,让她准备丢弃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感觉,像是一根极其细微的冰线,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被香槟、恭维和野心包裹的心脏,带来一丝尖锐的、不合时宜的刺痛。

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信封轻轻对折,握在手中。那单薄的重量,与今晚她所承载的盛名、利益与算计相比,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不知为何,它又沉甸甸地,压在了她心头的某个角落,像一个来自遥远而真实世界的、微弱的求救信号,穿透了这层奢华的隔音玻璃,抵达了她的耳边。

小节三:第一个委托

回到位于“铂悦官邸”顶层的复式公寓,已是深夜。

“铂悦官邸”,瀛海市身份与地位的隐形徽章,位于最核心的滨江地段,直面着蜿蜒穿过城市的母亲河——瀛江。每一户业主的名字,都足以在财经新闻或福布斯榜单上找到。沈知微的这间顶层公寓,是她三年前成为权益合伙人后,动用七位数首付,背负数千万贷款购入的“战利品”,也是她在瀛海市扎下根基的象征。

智能感应系统在她推开沉重的胡桃木大门时,便悄然启动。玄关处,一盏Flos的弧形壁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亮了脚下来自意大利的灰色石灰华地砖,纹理如同凝固的水墨。巨大的挑高客厅,视野毫无遮挡,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瀛江璀璨的夜景和对面金融区的摩天楼群,灯光倒映在江面上,碎成一片流动的金箔。

然而,这极致的美景,却衬托出室内的极度冷清。家具是清一色的Minotti和B&B Italia,线条利落,工艺无可挑剔,色彩是统一的高级灰阶,像极了博物馆的样板间,缺乏生活的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由智能香氛系统释放的雪松与白麝香的味道,昂贵,却没有人情味。

沈知微踢掉那双让她脚踝酸痛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那面巨大的酒柜前。酒柜里陈列着不少好酒,从苏格兰偏远岛屿的单一麦芽,到勃艮第特级园的红酒。她最终取出一瓶Macallan M,拔掉造型独特的木质瓶塞,为自己倒了浅浅一杯深琥珀色的酒液。她没有加冰,需要这纯粹而强烈的辛辣感,来冲刷掉喉咙里残留的香槟甜腻,以及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胜利后的空洞与疲惫。

她端着酒杯,没有开主灯,借着窗外漫射进来的城市光晕,走到玻璃窗前。江面上,偶尔有观光的游轮驶过,留下长长的、破碎的光带。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穿着价值数十万高定礼服、刚刚打赢了一场足以写入法学院教材的官司、身价千万的“律政女王”。可那倒影的眼神,却空洞、疲倦,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迷茫。

她成功了。按照这个社会通行的、最硬核的规则——财富、地位、专业认可——她无疑是成功的。她从一个毫无背景的法学博士,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付出的心血、舍弃的闲暇、吞咽的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精通各种心机与算计,懂得如何利用规则,甚至利用人性去赢得她想要的一切。她的野心,如同永动机,推动着她不断向上,攫取更多。

可为什么,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心底那片名为“自我”与“意义”的海,却越发显得迷雾重重,荒芜而动荡?今晚宴会上的那些窃窃私语、评估的目光、隐形的标尺,像细密的蛛网,缠绕着她,提醒着她,无论她爬得多高,在某些人眼中,她首先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被额外评判、被试图规训的“他者”。

浅蓝色的信封,被她随意放在了中岛台上那价值不菲的卡拉拉大理石台面上,在几只Baccarat水晶杯和那瓶昂贵的麦卡伦旁边,显得格外突兀,像一个闯入者,一个来自另一个真实世界的异物。

她拿起它,指尖再次划过那娟秀而颤抖的字迹。犹豫了片刻,她走到书房,在那张意大利定制的、宽度足以并排摆放三台显示器的黑胡桃木书桌前坐下,拿起一把黄铜裁纸刀,小心地划开了封口。

里面是三张最普通的A4打印纸,字迹与信封上的一致,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却明显能看出书写者情绪不稳的文字。信的开头,没有任何寒暄与敬语,直接得近乎残酷,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绝望:

“沈知微律师:**

冒昧打扰,万望海涵。我不知道这封信能否穿越重重阻碍到达您手中,更不知道在您赢得如此辉煌胜利的今天,是否还有余暇和意愿,垂阅我这微不足道的困境。我就像一个在深海中即将窒息的人,拼尽全力,向着海面上唯一可能存在的、您这束微光,做出最后一次挣扎……”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收紧。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就着书桌上那盏Anglepoise Type 75台灯发出的、可调节角度的温暖光晕,继续看了下去。

写信的女人自称姓柳,柳如烟。她描述了一段看似平淡、符合世俗标准,实则如同温水煮青蛙般令人窒息的婚姻。她的丈夫,一个在外人眼中——包括她曾经的自己眼中——温和、稳重、顾家、甚至有些“老实巴交”的科技公司中层管理人员,在长达六年的婚姻里,用一种极其精密、潜移默化且不着痕迹的方式,对她进行着全方位的掌控和精神打压。

他系统性地否定她的感受和判断——“你太敏感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多了,我只是为这个家考虑”、“我比你更了解社会的复杂,听我的没错”;

他巧妙地隔离她的社交圈——“你那些闺蜜,除了逛街购物就是抱怨老公,负能量太重,少来往为好”、“周末在家陪陪孩子,享受家庭温馨不好吗?何必出去应酬”;

他逐步掌控家庭经济大权——“你工资不高,操心理财太累,我来负责就好,你需要什么跟我说”、“你的银行卡给我,我帮你做基金定投,收益比活期高多了”;

他持续贬低她的职业价值与能力——“你那点工资,还不够我一次应酬的花销,那么拼命干嘛?”、“女人最重要的还是家庭,工作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较真”;

他更擅长挑拨她与娘家、旧友的关系,在她心中埋下不信任的种子,让她逐渐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才是“为你好”的唯一存在。

信中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只有一种冷静到令人心寒的、细致入微的描述,像一位冷静的法医,在用文字解剖一具正在缓慢死亡的精神躯体。女人写道,她曾经也是一个开朗、自信、有自己工作和兴趣爱好的都市女性,但在这段婚姻里,她变得焦虑、失眠,自我评价极低,时常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否真的如丈夫所说,能力不足、性格有缺陷、离开他的庇护就无法在社会上生存。她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而坚韧的蛛网越缠越紧,每一次挣扎,只会让束缚更紧,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是个难得的‘模范丈夫’。我如果去向朋友、家人诉苦,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不知足,是我矫情,甚至……是我疯了。”字里行间,透出一种深切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与孤独,“我之前尝试咨询过几位律师,他们要么觉得我证据不足(他从未动手打过我,甚至很少提高音量),要么暗示我‘小题大做’、‘夫妻之间要多沟通忍耐’,劝我为了家庭的完整和孩子的成长环境着想。直到……我在新闻里,看到您今天胜诉的报道。您为那些被剥夺、被沉默的女性发声……沈律师,我知道我的案子微不足道,没有天价财产,吸引不了任何媒体的目光,甚至可能都够不上您律所的受理标准。但我……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人生,找回那个曾经存在的、我自己。这……很难吗?”

信的末尾,女人留下了她的一个备用手机号码,并再次写道:“无论您是否愿意接手,或者是否能看到这封信,都感谢您,给予我这最后的、渺茫的希望。”

沈知微缓缓放下了信纸。

书房里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背景低鸣。胸腔里,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翻涌、冲撞。是愤怒?是对这种披着“温情”外衣、行精神控制和掠夺之实的、无处不在的软性暴力的强烈愤怒。是悲哀?是为这无数个像柳如烟一样,在亲密关系的牢笼里被无声绞杀灵魂、却求助无门的女性感到的、深切的悲哀。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与心悸。

她想起了自己刚入行时,在法律援助中心值班,或是在一些小律所打杂时,接触过的那些类似的、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的婚姻家事案件。那些女当事人眼中闪烁的恐惧、自我怀疑的迷茫、以及试图诉说却又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艰难,与信中描述的柳如烟的处境,何其相似!那时她初出茅庐,满腔热血,却也常常感到无力,困惑于如何将这种无形的、精神层面的伤害,转化为法庭上能够被法官采信的证据。后来,她进入了君瀚,一步步向上爬,接手的案件标的越来越大,对手越来越强悍,战场越来越高端,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这样“微不足道”、毫无经济收益可言的“小案子”了。

“微不足道”?

沈知微的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光滑冰凉的胡桃木桌面。不,恰恰相反。这种渗透在日常生活最细微处、披着“爱”与“为你好”糖衣的控制与剥削,这种让受害者有苦难言、有冤难申,甚至被社会舆论倒打一耙的困境,或许比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动辄数十亿的财产争夺战,更能尖锐地揭示出,女性在现有的、由父权意识深刻塑造的社会结构与权力关系中,所面临的普遍而真实的困境。这不仅仅是法律问题,更是深刻的社会问题,是权力问题。

这封信,像一颗来自深海之底的小石子,投入了她被野心、算计和奢侈品包裹的、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无法忽视的涟漪。它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撕开了今晚“律政女王”华丽袍子的一角,露出了下面隐藏的、更为广阔和幽暗的、属于无数普通女性的现实荒漠。它提醒着她,她所享受的顶级律所合伙人光环、所拥有的财富与地位,并不能让她完全豁免于这种结构性的压迫,只是让她拥有了更多的资源和更强的盔甲去应对。而更多的“柳如烟”,则在无声中沉没。

她拿起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静静地躺在备忘录里。

接受这个委托?意味着她可能要投入大量的、本可以用于服务亿万级别客户或拓展顶级人脉的时间和精力,去应对一个可能毫无经济收益、过程琐碎、甚至充满各种棘手挑战和心理消耗的案件。她的时间以分钟计费,昂贵无比。律所内部,陈永明虽然倚重她,但Jason张、Michael李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正等着抓她的把柄;外部,无数竞争对手想将她拉下神坛;顾寰宇那边……那个背景深厚、心思难测的男人,他的橄榄枝和隐约流露的、混合着欣赏与掌控欲的目光,本身就是一个需要精心应对的局。

她似乎有无数个理性的、符合“野心”与“利益最大化”规则的理由,可以轻易地拒绝这个委托。只需让温静宜回复一封格式化的邮件,表达遗憾与无法接案,或许再附上几个法律援助中心的联系方式,便算是仁至义尽。

但。

信里那句“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人生。这……很难吗?”像一句带着魔力的咒语,在她被各种算计充斥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不仅仅是一个陌生女人的诘问,更像是对她内心深处某个一直被压抑、被忽略角落的叩击。

她端起那杯威士忌,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流从喉咙一路灼烧至胃部,带来的短暂灼痛感,反而让她有些混沌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

她站起身,再次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望向窗外那片名为“瀛海”的、由无数欲望和规则交织而成的未生之海。海面之上,是权力与资本的盛大焰火;海面之下,是无数暗流、漩涡与沉没的骸骨。或许,她一直以来的战斗,从来就不止于法庭上那些看得见的、为顶级客户争夺利益的刀光剑影,更在于挑战那些制造了无数“柳如烟”悲剧的、深植于社会肌理之中的、无形的权力结构。那才是真正危险的、深不可测的战场,但也可能是……更有意义的航向。

沈知微转过身,步履坚定地走回书桌旁,拿起手机,没有任何犹豫,熟练地按下了一串快捷键。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那边传来温静宜虽然带着睡意却依旧清醒的声音:“知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知微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豪华公寓里响起,清晰、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静宜,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帮我联系一位姓柳的女士,柳如烟。对,就是今天留下蓝色信封的那位。”

“另外,把我明天上午原定与‘启明资本’的那个商业咨询会议,推迟到下周。”

“我有了一个新的委托。”

窗外,夜幕深沉,瀛海市的灯火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如同无数双窥探与算计的眼睛。而在城市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名叫柳如烟的女人,或许正因为这一通尚未拨出的电话,而在绝望的深渊里,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曙光。沈知微知道,选择踏上这条道路,或许意味着将要踏入比以往任何商业案件都更复杂、更幽暗的人性漩涡,可能会消耗她的资源,挑战她的信念,甚至动摇她好不容易构筑起的地位。

但某种强烈的直觉,混合着未被完全磨灭的初心与更宏大的野心,告诉她——这片“未生之海”真正波澜壮阔、关乎本质的航程,从她决定回应这微弱的求救信号开始,才算是真正扬起了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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