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次求复合,左峥当着狐朋狗友的面把银行卡甩到我脸上。
“一百个任务,这是倒数第二个。”他吐出一口烟,笑容讥诮,“三百万,现在转,我就考虑原谅你。”
包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嘲笑,我接过银行卡的手微微发抖。
三百万是我毕业后拼命攒下的全部积蓄,本该用来买那套江景公寓。
“怎么,嫌贵?”左峥面带不满,直接将我推出门外,“要么现在转钱,要么永远消失!”
就在咬牙准备输入密码最后一位数字时,门缝里钻出的对话竟让我僵在原地。
“易薇那个傻子还真信你会复合?”
左峥的语气格外轻蔑:
“她为了复合什么都肯做,要不是她犯贝·戋倒贴,我拿什么娶姣姣?”
“姣姣她爸可是公司老总,彩礼少一分,我这金龟婿还当不当了?”
呼吸骤然停滞,原来他早就背着我攀上了高枝!
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三天前那通越洋电话的内容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
自称是我亲生母亲的女人泣不成声:“女儿,妈妈在M国的产业、私人岛屿......只要你愿意来,全都是你的。”
沉默片刻,我拨通电话:
“您说想接我出国,我答应了。”
1
包厢门被咣当推开的瞬间,我刚好挂断那通决定未来的电话。
一个鸡窝似的七彩脑袋探了出来,眼珠子朝我滴溜溜转了转,随后冲门内喊:
“左哥,您说对了,人果然还没走!”
说着又不屑地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进去。
浓烈的烟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我弯下腰剧烈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见我难受,左峥下意识地掐灭了手指的香烟,但脸上依旧是不耐烦的表情:“在外面想好了没?”
“易薇,都分手三个月了,是你死缠烂打求我复合。”
“总不能空手套白狼,一点诚意都不肯出吧?”
左峥嗤笑一声,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全然忘了这三个月来我是如何低声下气。
小到做饭,大到辞职,无论他提什么要求,我都一一照做。
前天他随口一提想要某顶流男爱豆的演唱会内场票,我就立刻加进七个抢票群,拼了命抢票和求票,最后花了一天一夜才高价淘到两张。
哪怕票钱抵得上一整年房租,付款时我也没有半分犹豫。
可就在我倾尽所有,试图修补我们的感情时。
左峥早已抽身离去,踩着我的狼狈,踏上通往另一个阶层的青云梯。
也对,迎娶老总的千金,怎么也比和我这个养父母都嫌多余的累赘,在一起划算得多。
我的努力挽回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头涌上浓重的血腥气,我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钱,我愿意给你转。”
话音落地,左峥立刻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似乎还是有些意外,但眼底的兴奋怎么也藏不住: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记好了,老子以前为你付出那么多,现在不过只让你还了一点而已。”
“要是你一直这么乖,以后我们还能勉强做朋友。”
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左峥当然清楚我的全部家底,像是怕我会反悔,他又特意加重了语气:“今晚我就要看见钱到账,听见没有?”
左峥伸出右手敲了敲茶几的玻璃桌面,发出几声脆响。
而我的视线偏偏落在他掌心那道狰狞扭曲的疤痕上。
这是为了帮我从家里抢回大学录取通知书,他生生攥住我养母挥来的剪刀才留下的。
如果他没有冲出来,我那时未必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家门。
后来又因为借不到生活费,他瞒着我撕碎了自己的大专录取通知书,手伤刚好就挤进我大学所在的城市,在汽修店弥漫的机油味里,弓着背一忙就是十几个小时。
那几年,盛夏的出租屋闷如蒸笼,连开风扇都是奢侈,可每晚左峥都会哄着我睡。
所以哪怕全世界都骂我糊涂,我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曾经的左峥是真心实意爱我。
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左峥不自然地收回了手,皱起眉催促:
“还愣着干嘛?难道要我教你怎么去银行转账?”
在他下一句抱怨出口前,我已经将他丢来的银行卡重新扔回玻璃桌面:
“钱,会转,但不是这张卡。”
“也不是三百万——”
我迎上他错愕的目光,一字一顿:
“是一千万。”
“一周后,这一千万我会亲手交到你手上。”
“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尽心尽力替我为奶奶养老送终。”
2
左峥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压根就没有料到我会有这样的要求。
更是完全想不通我能从哪里凭空变出一千万。
而我直视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让步的意味。
包厢里其他人面面相觑,还误以为我是在强迫左峥赡养我的奶奶。
唯有我和左峥心知肚明,刚刚口中提到的,其实是左峥自己的奶奶。
高三那年,我被养母堵在暗巷,在铁棍抽打的闷响中,是逃课出来的左峥鬼使神差地护住了奄奄一息的我。
将我带回他家后,左奶奶颤巍巍端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西红柿手擀面,心疼地看着我狼吞虎咽。
明明自己也只能靠低保和捡废品生活,临别时她却还是固执地将几张皱巴巴的零钞塞进我口袋。
在这之后,如果不是因为左奶奶隔三差五让左峥给我带吃的,我根本撑不过高三那年,更不用说超常发挥考进了一所顶尖985。
所以哪怕和左峥彻底分开,她也永远是我在世上最想守护的亲人。
这一千万,左峥可以拿走自己想要的三百万。
剩下的七百万,我会请律师负责,确保全部用在老人家身上。
毕竟,自大学毕业以来,左奶奶就住进了养老院,每周还需要固定进行三次透析。
透析、吃药、请护工等一大堆费用加在一起,绝不是一笔小开支。
过去这些年,这些开销一直由我独自承担。
仅凭左峥在汽修店的收入,根本就付不起账单!
如果有了这七百万养老钱,即使我不在国内,左奶奶也能安稳无忧地生活。
左峥眼里被巨款砸中的狂喜瞬间冷了下去,他猛踹开脚边的空啤酒瓶,瓶身哐啷啷滚到我脚边:
“靠!你是在糊弄鬼呢?”
“你从哪儿变一千万出来,中彩票吗?卖肾也没这么快吧?”
“不想给钱就直说,老子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磨磨唧唧!”
左峥的质疑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他很清楚我在大厂当牛做马的薪资虽高,却也不可能一下就有这么多。
但我已经不想再费心思向他解释。
没想到我的沉默竟被他视作挑衅。
左峥几步跨到我面前,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怀疑:
“易薇,是不是趁我不注意,你偷偷傍上了哪个金主了?”
“还是说刚被我甩,就有冤大头上赶着给你砸钱?”
左峥丝毫没有收着力道,我的下颌角被他捏得生疼,眼泪一瞬间就被逼了出来。
强忍下痛感,我竭力维持声线的平稳:
“既然分手了,就别再造我黄谣。”
“这一千万,来得干干净净,轮不到你操心。”
“钱打过去之后,我们一刀两断。”
相识以来,左峥从未见过我如此决绝。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像见了鬼一般松开了手。
我拎起来包想转身走人,却没想到包厢门被先一步推开。
一个娇滴滴的抱怨声传了进来:
“左峥,都十点了你还没不回家?非逼我来找你是吧?”
“哎,你面前这个女的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3
进来的,竟然是来查岗的何姣姣。
她的长相不算出众,但胜在打扮精致。
尤其是手上拎着的那只包,是我这种对奢侈品毫无概念的人,也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见左峥正站在我的旁边,何姣姣立刻当着满屋人的面甩脸子,毫不掩饰对我的敌意。
“这女的跟你贴这么近?”何姣姣上下扫视着我,吐出刻薄的讥笑,“该不会是你点的小姐吧?档次这么低?”
光动嘴皮子还不够。
见左峥没第一时间回答,何姣姣踩着细高跟几步上前,右手蛮横地推搡过来,试图把我从他身边扫开。
没想到美甲太尖,一下子从我的脖颈处划了过去。
嘎吱一声——
何姣姣的食指和无名指的美甲齐齐折断!
虽然没真伤到手指,但何姣姣已经瞪圆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眼看就要爆发惊天动地的怒火。
左峥的反应够快,一把攥住她扬起的手腕,顺势将人整个箍进怀里,低下头用近乎哄孩子的柔软腔调道:
“小祖宗,你看你,急什么?弄伤了手,我会心疼的。”
“疼不疼?我待会儿送你去医院看看?”
左峥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也刻意装得轻描淡写:
“你跟她生什么气?就一老同学,刚巧路过寒暄两句而已。”
何姣姣将信将疑,但很快就被哄得没了脾气。
两人这才抬起头,像是想起了我的存在。
“啊!” 何姣姣短促地惊叫一声,目光落在我脖子上。
左峥的视线也随之凝固,方才脸上的温柔宠溺瞬间褪去,眉头紧锁,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你脖子......流血了也不知道?”
我这才抬起手,指尖触到一片湿黏的冰凉。
低头一看,竟然真有血珠子从脖子,被钻划开的皮肤里一颗接一颗地渗出来。
左峥看上去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想要靠过来看我的伤口。
而我全身上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面无表情地躲开了他的动作,抬眼平静道:
“拜何小姐所赐,我这个老同学就不在这里继续碍眼了。”
原本以为我会哭闹或争辩的左峥,和何姣姣登时尴尬地僵住。
我推门就走,出来后才感受到脖颈伤口处传来的刺痛。
医院就不必去了。
我疲倦地站在路边,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平时若非十万火急,我连打车的念头都舍不得有,但今天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回出租屋蜷缩起来。
正准备合眼休息一会儿,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的“阿峥”两个字疯狂跳动着。
如果是昨天,看到他打来,我不知道会有多么惊喜。
而现在看来,却只觉得刺眼。
平生第一次,我挂掉了左峥的电话。
他大概被这前所未有的挂断气得不轻,再没重拨,而我也没了困意。
就在思绪飘浮的片刻,手机再次亮起。
手指划过屏幕上那个陌生的称呼,犹豫半晌,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薇薇——?!”
几乎是接通的同时,激动得发颤的女声传了过来:
“薇薇?是薇薇吗? 妈妈刚刚订好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顺利的话,明天,最迟明天妈妈就能飞到你身边了,妈妈能亲眼看到你了。”
“妈妈明晚请你吃饭好不好?想吃什么妈妈都带你去,最好的。”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警察那边都确认好了,千真万确,薇薇你什么都别怕。”
“妈妈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手续都加急办好!妈妈带你回家。”
4
生母的出现虽然让人意外,可确实也给了我新的希望。
忘了是怎么拖着身子回到出租屋,又是怎么沉沉睡去。
只记得意识沉浮间,我似乎又跌回了养父养母的家。
当时,为了求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他们从人贩子手里把才三岁的我买下来,盼着我能招回来个弟弟。
可一直到我十八岁,养母的肚子也没有丝毫动静。
而养父则背着她,在外面有了个满周岁的私生子。
东窗事发那天,本就阴晴不定的养母在家里乱砸一通,一直被迫当出气筒的我更是遭到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次毒打。
无处宣泄的滔天恨意,让她直接冲进学校,将我粗暴地拽回家。
一路上,拳头、巴掌和恶毒的咒骂一刻不停地落到我身上。
在路过小巷的时候,她甚至发了疯一样抄起一根的铁棍,劈头盖脸地朝我身上狠命地抽下。
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着金属砸在骨肉上的闷响和她尖利的嗓音:
“灾星,扫把星。都是你这个晦气东西挡了我的路,害我生不出儿子。”
就在快要失去知觉时,一个带着戾气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巷口响起:
“喂!那个大妈,你他妈是不是要杀人啊?!”
我猛地抬头。
是左峥。
他斜倚着斑驳的墙壁,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校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
左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扫过养母,身上散发的强烈压迫感使得她停住了动作。
左峥不对女人动手,但还是像赶苍蝇一样把养母轰了出去,又恶狠狠地谎称自己已经报了警。
狭窄的巷子里,很快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我浑身剧痛,心脏狂跳,手指紧紧抠着书包带,好半天都站不起身。
左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终于把那半截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像是刚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似的,侧过脸,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朝巷子另一头指了指:
“愣着干嘛?还不走?等着她待会儿回来接着揍你?”
我在原地没动,学校不能去,家也不能回,自己压根就没地方去。
见我一闻到烟味就开始咳嗽,左峥掐了烟,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短发,随后向我确认:
“喂,我是不是见过你?咱俩一个班的?”
我艰难地点点头。
他在年级里是出了名的“刺头”,吊车尾、常逃课,而我则是个成绩中游、沉默寡言的透明人。
没想到他居然对我还有印象。
他得到了肯定,干脆利落地替我做了决定,语气不容反驳:
“行,你先去我家躲一会儿,要不那个女的再打你,你连学都没法儿上。”
左峥捡起我的书包挎到背上,走出两步,发觉我没跟上,又不耐烦地转过身问我走不走。
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应了一声“谢谢”。
两条平行线,就在那个深秋潮湿的傍晚,在那个乱糟糟的巷子里,因为左峥的一次好心意而外交织到一起。
这一纠缠,便是整整十年,直至今天——
从梦境中猝然惊醒的瞬间,我浑身冰凉,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手机屏幕亮起来,才凌晨四点。
我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这才看见竟然有一条来自左峥的好友申请。
5
被断崖式分手那天,左峥干脆利落地删掉了我的微信,任凭我怎么哀求也不肯再加回来。
我的手指颤抖着划过屏幕,指尖游移,最后还是通过了申请。
鼓起勇气点进那个熟悉的头像。
下一秒,左峥的朋友圈内容毫无遮掩地全部呈现在我眼前。
而我一眼就看到,他的朋友圈背景,早已换成了他和何姣姣的亲昵合照。
照片里,何姣姣鼓起嘴假装可爱,左峥笑着亲吻她的脸颊,两个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指缝间,一对情侣对戒若隐若现。
那是我一早就看上的款式。
当时左峥提了好几次要送我,我却总嫌贵,没舍得让他买。
现在却戴到了他和何姣姣的手上。
眼泪瞬间砸在手机上,洇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我擦了擦屏幕,继续往下翻看左峥的朋友圈。
曾经与我有关的一切都被删得干干净净, 那句“只爱薇薇”的个性签名也消失无踪。
近三个月的动态, 清一色是他与何姣姣的恋爱日常。
昂贵的餐厅、高档的店铺、何姣姣随手送他的大牌礼物......任何一件,都抵得上我一两个月的工资。
也难怪左峥会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
我抿紧嘴唇,机械地向上滑动屏幕,指尖划到我们分手的日期时,却猛地顿住。就在同一个晚上,左峥赫然发过一条聊天截图,内容竟是......他告白成功! 甚至还特意标上了一颗粉红色的爱心。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左峥毫无征兆地在手机里跟我提分手时,是晚上十点半。
那时他在视频里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丢给我的理由也是一句冷漠的“我们不合适了”,甚至不愿意再来见我一次。
然而晚上十一点四十分,他就已经向何姣姣告白成功,又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
我继续往前翻,才意识到他早就有意无意地在和朋友聚会的照片里,让何姣姣露过脸。
原本还以为自己忙于工作忽略了左峥,才让他忍无可忍选择了分手。
现在看来,原来是他早有预谋的无缝衔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