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返城的调令时，知青丈夫只带走了两个人。
一个是我们的儿子周子彦，另一个则是他的白月光沈小琴。
儿子是他的骨肉，他不会让孩子留在农村受苦。
白月光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履行当年报恩的承诺。
唯独我，他说。
“同玉，咱们夫妻一场，等我安顿好了，就接你来城里和我们团聚。”
前世因为这句话，我苦等了五十年。
最后等到孤独终老、含恨而终，也没等到他的消息。
这一次，不等他安排，我便收拾好行李，独自离开。
可对我向来冷淡的周自珩，却慌了神，满世界寻找我的踪迹。
直到十年后，我成为第一批“万元户”被村里表彰，站在台下的他瞬间红了眼眶：
“同玉，你真的......不要我和儿子了吗？”
1.
我用一篮子鸡蛋在供销社换了四块钱。
售货员笑眯眯地打趣我。
“听说你男人是城里的知识分子啊？那边工资高，福利好。”
“你马上也要跟着进城了，还要攒这点钱干啥？”
她说的是我丈夫周自珩。
是知青点有名的技术骨干。
三天前，他接到调令回城。
单位派人专程下乡来接他。
周自珩当着大家的面说，他有两个回城的名额。
一周后，他会带这两个人一起走。
在这之前，他得先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带走的是我和儿子周子彦。
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选择带走的人当中，从来就没有我。
我把钱小心地放进衣兜。
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回答。
“周自珩是城里人，我又不是。”
没有钱，在农村怎么活？
况且，这些钱不是我要进城用的。
是我离开的盘缠。
“也对也对。城里物价贵，没钱可不行。”
见我说得在理，售货员连连点头。
我没再搭话。
换好了钱，就往家里走。
还没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院子中间，周子彦正在学骑儿童自行车。
他摇摇晃晃地骑着，一边大喊：“爸爸，我要摔倒了。”
“稳住重心就行。”
被叫爸爸的男人声音冷淡。
他双手抱胸站在一旁，身形挺拔。
本就不像农村人，如今更因即将回城，多了几分城里人的派头。
那就是我的丈夫，周自珩。
五年前，他被分配到这个生产队。
我们在队长的介绍下结了婚。
那时他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举止气质不同，不像普通农民。
后来我才知道。
原来他是城里某国企的技术骨干的儿子。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技术员的青年精英，要不是被人举报陷害，也不会下放到农村改造。
院里还有另一个人。
是个穿着整洁、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
她神情温柔似水。
态度不像周自珩那样冷冰冰。
反而很有耐心地教着周子彦。
看他摇晃，担心地伸出手，生怕他摔着。
那是沈小琴。
说起她，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
因为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周自珩父子俩跟她特别亲近。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远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
院外树上鸟叫蝉鸣此起彼伏。
2.
此刻，屋内温馨和睦，一片祥和。
我忍不住想。
前世没有我，周自珩带着周子彦和沈小琴去了城里。
在那座繁华的城市里，他们三人的生活是否也如此美满？
我在门口驻足良久，目不转睛。
一道视线扫来。
直到看清来人是我，他的神色转为惊讶。
“同玉？”
时过境迁，周自珩的样貌早已在记忆中模糊。
五十年光阴流逝。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就在这几天。
重生相见，恍然醒悟。
原来，这就是他的模样。
我没有回应，他眉头微皱。
靠近我身边，手掌贴上我的额头。
“你怎么了？”
本能地想要躲开。
他的手顿在半空，眸色渐深。
这时，周子彦跳下自行车。
年仅六岁的他，情绪管理已然成熟。
望向我时，笑容敛去，神情严肃。
“妈。”
话语中透着不符年龄的稳重。
虽然有礼有节，却总觉疏远。
曾经我以为他继承了周自珩的性格。
才会如此待人处世。
但经历前世种种，我终于明白。
他对别人能表现出天真烂漫，展露童真。
唯独面对我时，总是一副矜持的样子，
就连最后一面，也是这般。
宛如寒冬腊月里的冰块。
称呼也变成了生疏的“梁同志”。
“我和爸爸早就在城里安家立业，不会再回农村了。”
“梁同志，你太过执着，还是早早放下，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漫长的几十年里，我苦苦等待。
青丝变白发，容颜已老去。
始终未能见到父子二人。
直到生命将尽，我执着地吊着最后一口气。
破旧的院门终于被推开。
满怀期待地唤出他的名字。
却换来冷漠的打断。
“爸正在陪小琴阿姨，不便打扰。”
这才发现，归来的并非周自珩。
而是周子彦。
城市生活优渥，保养得当的他。
与当年的周自珩如出一辙。
眉眼间透着疏离，目光里尽是冷淡。
投向病榻上憔悴的我。
3.
轻如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
周子彦说此行只为还我养育之恩。
工作繁忙，不便久留。
或许是这番话刺痛了我。
又或是生命已至尽头。
话音刚落，我便阖上双眼。
再度睁开时，回到周自珩离开的那天。
本想用那篮鸡蛋换钱，给周自珩买支钢笔。
如今重生回五十年前。
绝不再重复前世的错误。
他要离开就走吧，孩子愿亲近谁就亲近谁。
不再强求什么。
“嗯。”
我点点头。
准备转身进屋，身后传来周子彦的呼唤。
“妈！”
声音里带着迫切。
转身看他，想知道有什么事。
只见他抿着小嘴，眼睛却闪着光。
“今天，爸教我骑自行车了。”
这一幕我都看在眼里。
刚想随口应一声。
突然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每当周子彦学会新东西，我都会细心询问。
再给予热烈的赞美。
比如他掌握了算盘。
我会说他真棒，以后就能帮妈妈理账了。
每次他都会故作老成地说：
“这都是很简单的东西，笨妈妈，你是不会懂的。”
话虽这么说，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
今天他学会了新本领。
我却无动于衷，反应冷淡。
难怪他主动邀功请赏。
只是...
曾经的伤痛难以释怀。
“嗯，还需努力。”
他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
轻哼一声，转向沈小琴。
“小琴姐姐，我厉害吗？”
“当然。”
沈小琴笑容满面地夸奖。
周子彦央求沈小琴带他买大白兔奶糖。
得到应允后，拉着她的手从我身边走过。
“我要买三颗，爸爸一颗，你一颗，我一颗。”
刻意说给我听的话语。
从前的我定会黯然神伤。
如今...
不必在意了。
走进屋内，将换来的四块钱放入匣中。
整理行李时。
先将父子俩的衣物分拣出来。
正要搁置一旁，周自珩步入房间。
注视着我的动作，开口道：
“这些东西，城里都有，不用带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
4.
立刻明白过来，他是误会了。
他迈步朝我走来，目光冷淡，定定地看着我。
“同玉，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他开口说道。
我知道。
这话他接到调令那天就说过了。
他说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还需要三天时间。
三天后，他就要回城里去。
前世这个时候，我还在想。
周自珩回城，肯定会带上我和子彦。
我们都走了，他还能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后来我才知道。
原来他要处理的事情，指的是我。
他要带在身边的人。
是周子彦和沈小琴。
儿子跟着父亲我能理解。
但沈小琴……
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尽管他给我解释。
说是因为当初沈小琴救过他的命。
他答应过要报答对方。
而沈小琴说，希望能跟着他去城里工作。
“小琴在农村待不下去，城里正缺会计，只有这样才能帮她。”
就这样，我成了被留下的那个人。
重生前我忍不住和他大吵一架。
最终却被儿子的话击溃。
他说：“你去能干什么？种地喂鸡吗？”
在父亲的教导下。
小小年纪就懂得为他人着想。
他觉得我去了城里也是无所事事。
不如把机会让给真正需要的人。
而让我彻底绝望的。
是沈小琴最后说的那番话。
她说：“城里可是国营大厂，你难道要让别人笑话子彦和周同志，他们的母亲妻子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吗？”